《神遗》作者:其颜灼灼
文案:
假冷静山君攻×真暴躁道士受
林清和×江离舟
关于年下:前世今生设定,CP攻受以文案为准
关于眼盲设定:非典型性夜盲(道长眼睛的上下班时间和太阳作息基本一致,原因后续会交代哒~)
偏剧情向,微考据
HE放心食用~
第1章网破
正值端午佳节的长安内城热闹得很,位于城南郊外的神霄派道门分坛也没冷清到哪里去。
一群身穿暗青色道袍的小道士们乌压压地围在一起,把江离舟圈在中间。
有人远远看见,就知道是他们江师兄刚从内城回来,又捎了好东西来,就吱哇一片地也涌过来。
江离舟腰上挂着一个半旧的酒袋,他那个其貌不扬的竹棍法器别在腰上,只有那串丑的厉害、疑似石头的挂坠稀里哗啦地随意悬在棍身上,露出和它主人一样的闲散劲来。
他把手里提着的一大兜红枣粽子还有顺手捎回来的五彩绳分下去,感觉自己就像在池边撒鱼饲料似的,那些小没良心的呜啦啦围上来,得了好的就嬉皮笑脸的一两句奉承,然后又呜啦啦地散了。
江离舟也不大在意地随便摆摆手,一双瞳色略淡的眸子也没显得太过不近人情,嘴角总是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显得整个人烟火气十足。下面的小师弟们也都很乐意跟这个明烛山派下来的总坛师兄亲近。
许陵——跟着江离舟一起被明烛山派下来的同门师弟,手里还捏着刚刚抢过来的粽子,笑嘻嘻地凑过来:“师兄,咱明儿还能去内城玩……那个,去查探吗?
江离舟瞥了一眼他手里,眼角微微挑了一下,没回答他:“你不是已经吃过粽子了吗?这怎么又吃上了?”
许陵露出一对讨喜的小虎牙:“那怎么能一样!不争不抢的,就没意思了——师兄,明儿还能去吗?”
江离舟那双总是顾盼神飞的桃花眼微微眯了一下,高深莫测地冲他勾了一下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
一直为师兄马首是瞻的许狗腿,见他师兄这个样子,意识到这是被揍前的预警,瞬间怂了,忙后退两步:“那啥,师兄,我突然想起来后山的鹤没喂呢,我好像听见它叫了,那个,我就先走了。”
逃走的许陵简直是恨不得把自己拆开了扔着跑。
江离舟见他这惊慌样,嗤笑一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还明天呢,晚上就没的睡了,小毛孩。”
半轮残阳摇摇晃晃地坠落西山,随着太阳光从地平线上一点点消失,江离舟视野内的一切景象也一点点被黑暗淹没。
这是他自打出生就有的毛病,只有在日出后,日落前才能像常人一样视物,否则无论周围的可见光有多亮,也一概是睁眼瞎。
江离舟随意地坐在自己房间的屋顶上,面朝着后山方向,手里掂着酒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静静地等着自己眼前的一切彻底被黑暗替代。
没过多久,江离舟就彻底看不见了,又等了一阵子,感觉到后山吹来的凉风,他估摸着天应该已经黑透了。
不一会儿就听见前殿吵吵闹闹的人声,知道要去干活了,但他还是呆着没动静。
直到一个毛绒绒的肉团子钻进他怀里,江离舟浅色的眸子这时候也倒映不出来任何东西了,但还是波光潋滟地露出笑意。
他轻轻揉了几下这小玩意儿,低低地笑了一声:“我虽然眼瞎,但是能感觉到,你估计是哪里的小妖怪吧,每次都捡我看不见的时候凑过来,怎么?你更喜欢英俊的瞎子?”
小肉团没动静,江离舟捏起它的后颈皮,把它提溜到眼前,假装能看见似的,眯了眯眼:“行了,今天有事儿,不陪你玩儿了,说不准哪天就回明烛山了,下次挑个白天来,听见没有。”
小肉团微微挣扎了一下,江离舟也没再说话,就把它放在屋顶上,脚尖轻点,去了前殿。
毕竟是瞎习惯了,根据周围气息的流动,江离舟就能很轻松地辨别方向,甚至连人都不会认错。
在别人还在扎马步的时候,江离舟就已经能闭着眼睛玩飞剑,并且准头极高,所以能不能看见早就不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了。
江离舟气定神闲地穿过人群,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原本吵闹的小道士们都自发安静下来,只是望了一眼就赶紧肃穆起来。
他的眼睛在神霄派不是秘密,分坛的小道士们也有所耳闻,好奇归好奇,但是也没人敢把目光放在他身上梭巡不散,毕竟总坛掌门的亲传弟子,威望和能力是等量齐观的。
这时分坛的大弟子齐远也过来了,江离舟向他点头致意了一下,就站在一旁不吱声了。
齐远习惯性地伸手正了一下背上的剑匣,开口说道:“大家也都知道,因为前些阵子长安闹邪祟兴走尸,才麻烦总坛的师弟们往这里跑一趟,前一段时间我们查到了那些走尸的来历,要等时辰到了才能行动,因为地点特殊,所以得提前知会大家一声。”
江离舟听他一大堆废话,没忍住摸了摸鼻子,掩盖住自己想打哈欠的动作。
齐远瞄到江离舟的小动作,就赶紧简单明了地总结了一句:“今晚去擒走尸,地点在城西郊外,三十里外就是临云山,记住一点,无论如何,不要踏足临云山——走吧,注意安全。”
被吓走的许陵这时候又忘了差点挨揍的事情,又凑到江离舟边上:“师兄,那个临云山是什么地方啊,很可怕吗?”
江离舟这时候正瞎着,连掀一下眼皮的动作都省了,懒洋洋地开口道:“死气太重。”
许陵被他简单但是不明了的四个字说的更一头雾水了,但是见江离舟兴致缺缺,也没敢再去烦他,自己在那犯迷糊。
齐远正打算来跟江离舟说话,听见这番话,很有兴致地走过来道:“来来来,我给你说说——那临云山连接着黄泉沙海,等于是镇守黄泉沙海的第一道闸门,也是一个巨大的亡灵汇集处。”
许陵更迷糊了:“什……什么?亡灵什么玩意儿?”
齐远看起来很喜欢这种问题多的小朋友,又说道:“知道千冷河吧,所有无处皈依的恶鬼幽魂,都会经过千冷河,汇于临云山的地底,所以临云山还有一个名字——万恶之宗,也有‘寒渊’之称。”
齐远顿了顿,想了一下,才又接着说:“临云山的那位,不简单。就算有掌门长老亲自下的拜山头的帖子,如果山君不乐意外人来,谁去谁倒霉——所以别惹他就对了。”
许陵突然了然道:“临云山山君!我在史书里看见过,听说是一种镇山凶兽,长得很吓人。”
齐远:“谁也没见过,长什么样就不好说了,反正道门佛门还有剑宗三派,都对他敬而远之,那位不是一般人物,可是当年赢勾之乱中,和上古九黎族打过交道的,就是不知道他算不算神族,不过神族四御都已经陨落了,说不清……”
许陵:“赢勾之乱?就是史书上说,现在还在沙海幽都底下压着的那个赢勾?”
齐远:“就是那个,当时赢勾之乱可是祸及天下的大乱——唔,我也是听师父说的,九黎一族尽心尽力,全族陨灭,还有那个黎崇……”
江离舟眼瞎,耳朵就好使得很,被迫听了半天,拍了拍一个分坛小道士的肩膀,无奈道:“齐师兄这啰嗦劲儿,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形成的?”
那小道士笑道:“江师兄,这你就不知道了,这还是我们师兄话少的时候呢,真啰嗦起来,更可怕。”
江离舟半真半假地低叹一声,笑道:“这不是折腾瞎子嘛。”
那小道士听他感叹,没敢接话,别的都可以插科打诨,但他可没那么大胆子去跟这位师兄就眼瞎这个话题展开讨论。
他们脚程很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江离舟一行人已经到达了城西郊外。
齐远这时候终于不跟许陵啰嗦了,走到江离舟身侧:“离舟,那边就是日月亭了,根据爻盘的指示,就在前面那片林子里,什么时候布阵?”
江离舟微眯了一下眼睛,把别在腰间的竹棍抽了出来,在手里转了转,开口道:“先布阵,等戌时——让时欢站阵眼,他对阵法最熟悉,好随机应变。”
不一会儿,齐远带着十几个小道士把林子围住,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严阵以待。
江离舟跃身立在亭子顶上,右手掂着他的竹棍形状的法器,身上背着剑匣,左手轻轻摩挲着剑匣的出剑口,除了被林风吹动的衣摆,整个人就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壁画。
戌时越来越近,头顶那轮娥眉月也越发亮眼,静的出奇的林子里也出现了一些“沙沙”的声响。
江离舟并拢两指,低声念了句咒,重重地从手里的棍身上划过,那竹棍就“咻”地泄出一道暗沉的红光。
底下等着的人,背上的剑匣都开始嗡嗡颤动,齐远得了指令,抽出龙虎旗,扬起摇了三下,时欢就先行开启了阵眼,其余的人也随之打开了剑匣。
一瞬之间,万剑齐飞,在清冷的月色下反射出凌冽的剑光。剑与剑相互交织,在林子上空罩上了一张巨大的剑网。
江离舟拿着竹棍的手举在半空中,他的手缓缓向下压,下面的剑阵也随之微微收紧。
齐远辅助时欢去压住阵眼,还不忘说上几嘴:“我们在这踩了好多个晚上了,这个操纵走尸的人每三天会出来晃一次,戌时属土,这些走尸也属于土系,所以这个点最合适,看这个动静,那家伙肯定被困在阵中了。”
齐远滔滔不绝,时欢无动于衷。
时欢:“齐师兄,我们要收网了。
齐远:“……”
他在当我放屁。
剑网越收越低,阵中的东西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咆哮,眼看就要收尾了,突然一阵凛冽的寒光席卷而来,将严丝合缝的剑阵撞了个七零八落。
底下的人都急忙收剑,以防被反弹的剑气伤到,这时候时欢也没能守住,被从阵眼上撞了出来。
江离舟挥起竹棍,随手向前一扬,一道黑红的火光被前面立在林尖儿上的人不温不火的接下。
来人一身白袍,与江离舟一个瞎子远远的相对而立,对视良久。
江离舟静默着感受到这人的气息,不消半刻,江离舟隔空向来人微微低头拱手道:“不知山君在此,无意冒犯。”
下面的人起初还有些茫然,随即反应过来,山君除了临云山那位,也没有别人了。大吃一惊的同时也都急忙拱手行礼。
还有压抑不住的惊奇。
这可是临云山君!
活的!
那位神秘莫测的山君大人还没有说话,江离舟又开口道:“此地距离临云山尙有三十里地,不知道山君为何突然毁我们剑阵。”
语气非常不爽。
底下的人瞬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齐远心想:“这难道就是眼瞎者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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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坑愉快y(˙?.)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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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临云
那位山君默不作声地盯着江离舟看了半晌,雾蓝色的眸子与他眉心的同色鹿角图腾相映成趣,在清冷的月光下却显出几分几不可见的明澈柔和。
底下的人压根不敢抬头,也能感受到上面那位散发出的压迫性的气息。
江离舟感觉到对方的目光,随意摆了摆手,嘴角扯出一个不太愉悦的弧度:“山君恕罪,晚辈是个瞎子,还请您纡尊降贵地开口指示两句,我们好知道哪里得罪您了。”
这话说的恭敬,语气里却满满的都是“有屁快放没屁滚,老子烦着呢。”
毕竟辛辛苦苦奔波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能交差了,让人凭空截胡,搁谁谁能高兴。
齐远没忍住偷偷跟旁边的许陵嘀咕了一句:“你师兄一直都这么拽吗?”
许陵也小声回:“他看不见的时候心情就不会太好,现在估计是真恼了。”
齐远偷偷地竖了个大拇指。
跟谁都有脾气,值得敬佩。
山君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戏谑意味:“阵里面的,是我的人,我带走,小道长不会生我的气吧。”
生气不至于,就是想打人。
江离舟眉毛轻挑:“是您的人?那还请您管好了——一个月以前这群走尸就袭击到了长安分坛头上了,十里八乡的都深受其害,您现在带走了,晚辈要拿自己的项上人头回去交代吗?”
那人突然出现在江离舟身侧,轻声道:“小道长放心,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江离舟耳朵一麻,猛然后退,脸色更难看了:“但愿如此——走!回去睡觉!”
山君特别好心地虚扶了他一把,再次轻声道:“小心。”
江离舟:“……”
江离舟从亭上跃下,脚尖落地的一刹那,突然看见了一轮血红的圆月。
他愣了半晌,差点以为自己能看见了。
齐远看他一眼:“怎么了?”
他赶紧回过神来:“没什么……走吧。”
大概是幻觉吧。
由于江离舟挂着一张“都给老子死”的吊丧脸,连许陵都没敢凑上来搭话。
一个多月的辛苦查访,被那位神出鬼没的山君大人一句话搞得瞬间付诸东流,十几个人都静默着,没人吭声。
正走着,江离舟突然拍了一下许陵的肩膀,差点把他吓得跳起来,就听见江离舟有点迟疑地开口:“今天的月亮……是满月吗?”
许陵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头顶,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娥眉月呀师兄,今天可是端午节……”
他说了一半又闭了嘴,毕竟江离舟自打出生就没见过月亮。
许陵怕江离舟不理解,又多嘴了一句:“就是那种细细弯弯的,像姑娘家的眉毛……”
江离舟死人脸:“我只是瞎,不是蠢。”
许陵一缩头:“我蠢我蠢……”
长身玉立的身影静静地目送江离舟一行人离开,定定地看了许久,才把目光转向早就老实下来的林子里。
俊秀的山神轻轻摩挲着修长的手指,冷声道:“出来。”
林子里又传来“沙沙”的声响,一只黑皮红角阔嘴獠牙的凶兽缓步而出,在月光下缓缓起身,化作一个凶悍高壮的成年男子。
这男子仰头望着默然立于亭上的山君,张嘴露出一口森然的兽牙,看起来并不领情:“林清和,我记得我说过,我后卿一族,从不易主,是生是死,都跟你没关系,少管我的事。”
林清和轻笑一声,眼中寒意森森:“我不管后卿给你们留了什么传统,也不管你们认什么主,但黄泉沙海要是出了一点儿差池,你们担待不起。”
林清和顿了顿,微微侧头,又放缓了语气:“后古,我知道你们一族不容易,这么久,沙海辛苦你们了——走尸的事情,我不跟你追究,但是你记住,不要谁的话都听,再被人当刀使。”
后古的脸色一时之间精彩纷呈。
林清和又惯性地露出一抹带着嘲讽意味的笑意:“你以为我愿意捞你?平白得罪了人家——这得怎么洗白,又得费心思了。”
他后半句似乎是自言自语,带着一点不明显的笑意。
第二天整个分坛都传遍了——只活在史书里的临云山君竟然亲自从神霄派手底下抢人。
许陵一上午已经被第十五个小道士询问见到临云山君的情形了。
许陵一脸麻木地重复第十五遍:“离得远,没看清,不记得,听不清。”
说来也奇怪,昨晚的月光很明亮,有修为的人眼力和耳力都不会多差,但是被问起来,就是模模糊糊的,好像什么也没看清,什么也没听见。
许陵只记得当时齐远的一句话:“你师兄一直都这么拽吗?”
这傻小子对他师兄的敬佩之情又开始不受控制的泛滥成灾……
那位很拽的道长这时候又去长安内城找酒喝去了。
江离舟还记挂着昨天晚上恍惚间看见的那轮红月,心里头就莫名的烦躁,随便寻了一家酒馆,择了个靠窗的位置就坐下了。
他斜靠在窗边,眯着眼睛倒酒,喝了两口,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酒碗边上粗糙的凹陷,总觉得这碗梨花酿的味道也太糙了点。
想着想着,人就开始走神,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来昨天那个讨人嫌的临云山君。
什么玩意儿!
江离舟仰头一饮而尽,正要放下酒碗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请问,我能坐在这里吗?”
江离舟抬眼看去,一个极好看的白衣公子抱着酒坛站在桌旁,嘴角噙笑地看着他。
江离舟空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开口说道:“正好我要走了,请便。”
白衣公子伸手拦了一下:“道长不介意的话,能不能一起喝一杯——这是我自己酿的酒,头一回见光,我看与道长有缘,不如一起尝一下吧。”
江离舟瞥了一眼:“哦……我不买。”
白衣公子:“……”
江离舟笑了一声:“开玩笑的。”
江离舟看着他倒酒,随意地点头道:“江离舟——先谢过阁下的酒了。”
那公子眼睛闪过笑意,放下酒坛:“林清和——巧了,我的茶馆就开在琉璃镇,在你们明烛山的山脚下。”
江离舟也没纳闷对方是怎么知道的,毕竟他身上的暗青色道袍,有一条玄龙自胸口起,缠绕至腰身而止。凡是有点见识的——就算江离舟今天没背龙纹剑匣——见到青袍玄龙都知道这是道门神霄派的标配。
江离舟无动于衷:“哦。”
林清和:“……”
江离舟依旧没骨头似的斜靠着,狭长的桃花眼总是透出懒散的意味,他微微举起酒碗,向对面的人示意了一下。
江离舟一碗酒下了肚,懒倦地开口:“阁下这么会酿酒,怎么开了一个茶馆,屈才了。”
林清和拿酒碗的手在半空中略略顿了一下:“茶馆酒馆,不过是个名字,嗯……可能是茶馆听着解乏?”
说完还地看了江离舟一眼。
江离舟:“……”
这欠揍的感觉怎么那么熟悉呢?
林清和看着江离舟缓缓眯起了眼,眼中笑意更盛:“有机会的话,欢迎小道长来我的茶馆坐坐,请你喝酒——寸灰楼,别记错了。”
江离舟又扬了扬酒碗,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江离舟总觉得这人的眼睛老是粘在他身上,抬眼看过去,对方幽蓝的眸子总是笑意盈盈的,就像一汪深深的湖泊。
有点深不可测的意味,但又好像纯澈极了。
江离舟微微皱了一下眉,他不太想碰到林清和的目光,总让人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但不是讨厌,反正让人很不快活。
就像昨天恍惚间看见那轮红月时一样。
江离舟从酒馆出来的时候,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刚刚停歇,青石板铺成的长街露出湿润的青绿色,让酷暑也短暂地清凉起来。
江离舟那天晚上就已经把长安走尸之乱的结果报上了明烛山,几位长老没什么表态,像往常一样,让江离舟自己看着办。
江离舟一般办着办着,就开始给师弟们都放羊了。
都正是爱玩儿的年龄,大家也乐得自在,长安之行的任务也算是不怎么圆满的结束了,大家索性就敞开了玩儿,成天天的不见人影儿,一个个都踩着宵禁的点儿回去。
那个总是在日落后造访的小肉团子,还是择着江离舟瞎的时候过来。日子又恢复了往常的清闲。
可惜这清闲没维持两天,江离舟就收到了明烛山的加急信。
江离舟没耽搁,根据信上的内容,直接带着人冲着琉璃镇去了。
琉璃镇坐落在明烛山脚下,常年受神霄派庇护,热闹喜乐,人人安居乐业,倒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江离舟他们刚踏进琉璃镇,就嗅到了不正常的气息。
这还哪里有琉璃镇往日的模样,平日里人头攒动的街道,此时生气全无,只剩下盛夏的光线透过街道两旁的林荫,细细碎碎地撒下来。
偌大一个小镇,不见一个活物的影子,偶尔扫过脸庞的热风,也透出一种战战兢兢的感觉。
平日里被落下的槐花铺了一路的街道,此时也零零散散地覆盖上一层成分不明的焦黑。
江离舟嘴唇紧紧抿着,心里空了一瞬,但凡是明烛山的人,都跟这个地方有扯不清的回忆和情愫。
这一行九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江离舟带着他们顺着主道往前走,在前面的岔路口分开查探情况。
江离舟带着两个人往北边直走,三个人一组地分开查探。
一路过来,几乎所有的店铺都是门户大敞着。路旁的小摊上,甚至还有吃剩一半的面。有的店铺门口,还有小二洒扫时留下的水渍。
时运——跟着江离舟的一个圆脸小道士,看着这条空荡荡的街道,打了个寒噤,弱弱地开口道:“这也太诡异了吧……就像是……”
他咽下了后半句,望着静悄悄的街道,没来由的觉得后背发凉。
就像是……这里的所有人,全都是在某个再普通不过的瞬间,凭空消失了。
他们可能前一瞬还在和对面的人碰杯猜拳,后一瞬,就只剩下“哐当”掉落的酒杯了。
发现琉璃镇异常的是一个下山采买的小道士,前两天报上去之后明烛山就让人来查探过,可凡是过来的人,就像是遇到了鬼打墙——不管怎么走,最后都会绕回到入口处。
就是无处下手。
此时已经是这些异常被发现的两天后了,但是江离舟摸到小摊上的面碗,竟然还是热的,炉灶里的火,以一种奇异的凝固的姿态,仍在燃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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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外面看见一只胖胖的泰迪太可爱了!今天祝大家愉快!
第3章幻境
江离舟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只剩半张脸的太阳,皱了皱眉,语气颇不耐烦:“动作快点吧。”
马上又要瞎了。
时连——跟着江离舟的另一个个头很小的小道士,刚从一家脂粉店里跑出来:“师兄,我们走了这么长一截,还没遇见鬼打墙,难道这个是有什么触发的条件吗?”
江离舟眼前已经开始模糊了,他眯了眯眼又瞄了一下那分毫未动的夕阳,嗤笑了一声:“有啊。”
时连瞪大了眼:“什么条件?”
江离舟把他那个竹棍法器握在手里,两臂交叉地抱在胸前,桃花眼微微上挑:“比如说……除了鬼打墙,还有点别的招儿。”
时连一头问号:“啊?什么意思?”
江离舟风骚地把竹棍在手里转了一圈,扬手往身侧的酒家旌旗上一挥,一道暗沉的火光随之飞出。
在时运和时连的目瞪口呆下,火光直直地穿过了旌旗,甚至穿过了那栋灰白色的小楼。
而火光所经之处,就像是一幅好好的画,被生生撕出了一片空洞的白色来。
时连有点舌头打结:“师、师兄,尚听什么时候,还有拆房子的功能了吗?不、不愧是上古神武。”
反应过来的时运颇感无奈地看了那傻子一眼:“看不出来吗?我们是被困在里了。”
江离舟手里那个丑不拉几的破竹棍,还真是一把上古神武,名叫“尚听”,神火缠身,所以才能把这种高级撕出一个口子来。
江离舟差不多要彻底瞎了。他掐了掐眉心,还是赶不走席卷而来的黑暗。
“小道长,又见面了。”
江离舟在瞎透之前看向了说话的人。
江离舟觉得自己此时看起来应该不会太面善:“这真是巧了。”
林清和看着他的瞳仁里的光一点点涣散殆尽,轻轻皱了皱眉:“怎么不在日落前回去?”
江离舟挑了一下眼角,嘴角勾起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哦?何出此言?”
林清和眉角轻跳,笑道:“因为不安全——小道长应该也看出来了,没有那么好出去。”
江离舟的手指下意识地在棍身上轻轻摩挲着,垂着眼睛:“那你怎么在这里?幸存的镇民?”
林清和摸了摸手指:“啊……是这样……”他顿了顿,又笑道:“我出不去了,还请小道长搭把手,勉为其难地带我一截儿。”
江离舟转身就走:“不带。”
林清和跟在他身后,轻声笑道:“好歹我们一起喝过酒,也算半个朋友了吧,小道长就别这么冷漠了。”
江离舟头也不回:“我听阁下语气,像是来观光的,我们就不打搅了。”
时连和时运面面相觑,亦步亦趋地缀在后面,不知道到底要不要上前。
江离舟突然回头,越过林清和往后喊了一嗓子:“你们俩干嘛呢,让你们来遛乌龟的吗?滚过来。”
时连和时运对视一眼:“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俩池鱼赶紧跟了上去。
林清和特别有眼力劲儿,眼看着人不愿意搭理他,还往人跟前凑:“小道长太高估我了,这里阴森森的,我还是挺害怕的,这不是出不去,才来求助小道长嘛。”
江离舟停了脚步,把尚听往他肩头上一怼:“得,大家都是八尺男儿,别来这一套。”
不到七尺的时连:“……”
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
林清和就着这个姿势,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不一样——我只向好看的人求助。”
每一个字都透露着讨打。
时连:“……”
时运:“……”
这位公子八成要挨揍。
江离舟还没来得及动手揍人,就听见前面的街道出现了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说是魔音贯耳都是称赞了。
江离舟一个瞎子简直头疼欲裂,把尚听揣回了怀里,随手揉了揉耳朵:“走,过去看看,吵死我了。”
其余几人虽然没有瞎子的耳朵好使,但也面色痛苦,都稍稍运气去抵挡这个魔音。
这声音里似乎裹挟着说不清的尖锐力度,纵然江离舟修为高,但也受到了影响,更别说那几个菜鸡了。
林清和语气轻快:“呦,大场面?”
江离舟灰暗下来的眼睛不冷不热地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
林某人当即很识相地闭上了嘴。
江离舟看不见,但是感觉到前面层层叠叠的怨气,像是活人,又不像是活人。
林清和在他右后方,轻轻开口:“前面是琉璃镇的祭坛,平常有请雨或者祈福的活动,都是在这里办的,你前面的右手边是许愿树,再往右就是一个神庙,会有那种祈福的木牌卖,然后系上红丝带挂在许愿树上。”
江离舟并没有任何感谢他照顾瞎子的征兆。冲着他扬了扬眉,一脸的不领情。
江离舟:“哦——请问这位说书先生,说完了吗?”
林清和垂眼笑了:“说完了,叨扰。”
“叨扰”听着像“别闹”。
江离舟磨了磨后槽牙,暗想着待会得找个理由揍他一顿。
时运俩人对视一眼:“劝劝那位别找死了,活着不好吗?”
然后两人盯着前面两位的背影,再次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你去!”
时运和时连短暂的共识宣告瓦解。
师兄不好惹是知道的,那个突然出现的公子虽然说话语气特别欠,但是底层菜鸡的直觉告诉他们,那也是个惹不起的。
江离舟刚刚走到祭坛脚下的石阶前,时欢带着俩人从西边的小巷子那边过来汇合了。
江离舟头也没回:“许陵呢?还没来?”
时欢摆弄着爻盘,有点心不在焉:“联系不上,传音鸟传出去就收不回来,这里估计有许多个不同的结界,而且显露出来的效果都不太一样。”
江离舟虽然对气息敏感,但是眼睛看不见还是有诸多不方便。他皱了皱眉:“时欢,去前面祭坛看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符文之类的东西。”
时欢抬起头,答应了一声就往前走,刚走到江离舟身侧,江离舟突然抬手按了他一下:“等会儿。”
时欢似乎被吓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林清和笑了笑,绕到了时欢身侧,伸出手在他头顶虚放了一下,一阵刺眼的红光从他背后咻地冒出,像是窜起来一股火,时连被惊了一下,没压住嗓子,“嗷”地嚎了一声。
林清和像是给他拍灰似的,在他后背上虚掸了几下,一层暗沉的黑灰咻然落下。
江离舟抱臂站在一旁,随着黑灰落地,他闻到了一股子腥臭的味道,一脸嫌恶地后退了两步。
林清和蹲**子轻轻捻了一下黑灰,起身走到江离舟身前,手伸到他面前说:“我猜道长鼻子应该很灵——也很聪明,应该猜出来这是什么了吧。”
江离舟两步开外都闻到了,这会儿放他面前,这味道,简直了。
于是他抬腿就给了林清和一脚。
林清和避也不避,生生接着了,然后低声笑道:“刚刚说话多有得罪,小道长消消气,别跟我计较了。”
江离舟冷哼一声,没搭他腔,转向时欢,皱眉:“你怎么回事儿?我还想着你最稳妥,这让人下了套都不知道,不及时发现,待会儿你就和那些镇民相聚餐桌,变成下酒菜了。”
时欢向来心细,而且对刀剑阵法之类的特别狂热,阴沟里翻了船,此时脸色青白青白的,低声认错:“对不起师兄,是我大意了。”
江离舟不耐地摆了摆手:“你想想,刚刚路上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怎么无缘无故地被下了引魂符。”
时欢抿了抿唇,低下头没说话。
时运讶然:“引魂符?不是失传很久的禁术吗?”
时连张大了嘴:“引魂?镇民也是被这种符缠上了?那怎么连人都不见了?”
时运一脸无奈地看着时连:“上次师父罚你抄的《术法入门》,你是不是一遍也没有自己抄?全骗别人给你抄的吧!”
时连挠了挠头,嬉笑道:“哎呀……不,不记得了——快给我说说。”
时运:“《术法入门》里只是介绍了一些普通的术法,包括一些失传的禁术,引魂符在失传的邪术之类,书上只说‘引魂之术,至阴至邪,可于转瞬之间斗转星移,缚人肉体,吸人精魄’至于怎么个缚法,怎么个吸法,都没说。”
时连惊了一下:“那这个人,难道也是我们神霄派的?”
时运摇摇头:“不一定,这本书不过是一些简单介绍而已,就像是个话本子,说不定街头的半仙手里都有一本,不稀奇。”
时连愤懑道:“那师父还让我抄!”
在他们打嘴仗的这会儿功夫,江离舟自己上了祭坛,靠触感去找线索。
祭坛占地面积不大,中心是个方方正正的四方形,外围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圆,除了边缘有些许缺口。如果有人能御剑从上空看下来,这个祭坛大概和百姓们热爱的铜钱几无二致。
这块地方造的不甚讲究,地面都是最普通的石材砌成的,一共三十三级石阶,几乎没有一块石阶是完完整整,端端庄庄的,整个祭坛都极其潦草,活像是为了敷衍谁才勉强建起来的。
林清和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也在祭坛上转悠起来,而刚刚听见的魔音也在他们踏上祭坛后陡然消散。
或者说,在祭坛上就听不见那些凄厉的鬼音。
江离舟摸到一根石柱上,像是被烫了一下,缩回了手,一时之间愣住了。
石柱上有布阵者画下的符咒,符咒上自然也会沾染着画符者的气息。
这气息太熟悉了,熟悉到江离舟只是短暂地接触,都能将画符者的容貌在心里描绘出来。
只是不知道,那人还是不是他以为的那个。
江离舟摸过石柱的右手狠狠握了一下拳,轻点脚尖,下了祭坛,径直往时欢身边冲过去。
他本来就肤色冷淡,这时候额角都爆出了青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满腔怒气快把自己烧了,他快步走到时欢面前,一下揪住了他的领口,把人活生生拽离了地面,吼道:“现在给我实话实说,你到底看见谁了?说话!”
时欢被这样一勒,一口气没喘上来,脸都快憋红了。
旁边的小道士都吓了一跳,时运赶紧上前劝道:“师兄,有话好好说,你要把他勒死了。”
江离舟恶狠狠地把人丢开,时欢踉跄了两步,急促地咳了几声,眼圈也红了,才哑着嗓子,艰难地说出口:“我见着,大师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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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和:我都夸他了,他怎么还这么凶?真是……太可爱了!
江离舟:……
第4章天道
神霄派弟子上下都叫江离舟一声“师兄”,却从来都不是“大师兄”,因为曾经神霄派掌门人有过大弟子,江离舟是二弟子。
大弟子名叫张宁修,五年前叛道而出,再无音信,神霄派上下对此事忌讳莫深,知晓内情的也不在少数,但从来没人敢去触这个霉头。
所有人都只道大师兄堕魔,曾经那个温润如玉,对小师弟们周全照料的大师兄,也在几位长老的扼腕叹息中被抹去了存在。
江离舟听见意料之中的答案,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右手不停地狠狠握拳又狠狠松开,觉得刚刚触碰过那符文的手都在发烫。
江离舟满心愤怒,他想,大师兄这是什么意思?为了欺辱师门吗?他要找谁报仇吗?还是要让整个神霄派为那个小妖怪殉葬?
江离舟深深吸气,去调整自己的内息,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开。
这边江离舟心绪翻滚,那边时运几人也被这消息惊住了。
江离舟带下山的几个小道士年龄相仿,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今年腊月初十过完,江离舟也是二十整岁了,张宁修大了江离舟七岁,手底下的小师弟们几乎都是大师兄看着长大的,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名门正派向来容不下污点,糊弄小弟子们也就一句“死了”了事,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两个都红了眼眶,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喜讯。
江离舟知道自己失态,回过神来,狠狠地咬牙开口:“祭坛上的符文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些镇民估计也是凶多吉少——我们是来干嘛的,你们应该都还记得。”
其他人都红着眼低头拱手,背上剑匣轻响,低声回:“是。”
江离舟突然想到了什么,没有焦距的眼睛看向了时欢,冷声道:“你身上的引魂符,解释一下。”
时欢吸了吸鼻子,虽然知道他师兄看不见,但是江离舟的眼睛还是让他犯怵,便低头道:“刚刚我路过一家酒楼,爻盘疯了似的转起来,我就进去查看了一番,才刚进到里间,就……”
他哽咽了一下,又接着说:“就看见了大师兄,他冲着我笑,还让我不要和旁人说看见他了。我,我搞不清楚,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可是刚刚……身上,沾了那个符咒……”
江离舟有千头万绪想要理清——张宁修下的引魂符并没有刻意隐藏气息,大概是时欢心烦意乱的,才没发现。
他突然有好几个念头蹦了出来:“他是故意让我知道他在这里吗?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到底想干什么?”
江离舟想着,心头一动,又起身跃上了那个画满了符文的祭坛。
他摸索着**上的符文,觉得这东西透出一股子绝情绝义的气感来,又似乎裹挟着道不清的阴沉嗜虐。
半晌没吭声的林清和突然出声:“我现在有点事情,先失陪了,自己小心。”
江离舟也根本没管他陪不陪的,随意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
修长的手指在符文奇特的纹路上来回梭巡,似乎想揣度出画符人的所思所想。
时运也跟了过来,趴在一旁的石栏杆上研究符文,突然一下弹起来,后退了两步,狠狠地抽了一口气:“师……师兄……这符文,我好像以前见过……”
江离舟闻声转过头来:“说说。”
时运剧烈地喘了两口气,声音颤抖:“这……这是,我在藏书阁里见过的,也是禁术,那个引魂符跟这个比起来不过是小打小闹,这个,可是献祭生魂的聚神咒!极其恶毒!”
江离舟还在摸索符文的手指猛然颤了一下,身体僵直了一瞬。这个聚神咒他不是没有听过,只是没有时运那么爱往书堆里钻,也就不记得符文具体的纹路。
江离舟拼命地想把一团糟的心思挤出去,整理出一个前因后果来。
如果是张宁修在琉璃镇下了聚神咒,引魂符也是他下的,就是为了把整个琉璃镇的镇民全部变成生魂祭,那他的目的能够想到的也就只有一个——寻回昔日那个桃花妖的精魂。
江离舟手指僵直,又推翻了自己这个想法——一个区区小妖的精魂,哪里能犯得上动用这么不得好死的献祭?
张宁修与那只桃花妖的故事说来也久远了,大概是七八年前的事儿了。
那时候的江离舟也不过十一二岁,第一次跟着大师兄下山,就是因为附近村落里闹妖怪,总有少男少女莫名失踪,有的可能几天就放了回来,有的就一直也回不来。
当年的张宁修带着几个小师弟去练手,发现那是个修成了精的桃花妖,别的毛病也没有,就是极其热爱美色,只要是好看的就忍不住想据为己有。
但是他从未伤人性命,也可能是当年的小妖怪成精不久,并没有开智,不知道所谓的情爱之事,就是单纯抓走了人家放自己屋里养养眼。
过了那么多年,江离舟还记得那个飞扬跋扈的小妖怪的模样——总是一袭红色衣衫,一身的少年气,就像是哪个富贵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娇纵的无以复加。
可是那小妖怪也许天生就会磨人,不知怎的,就是看上了张宁修,所以认罪态度特别良好,大师兄怎么说就怎么做。很快就把抓来的人原封不动地送回了家,还拉下脸去登门道歉。
然后转过脸来就讨好地冲张宁修笑:“道长哥哥,你看我这悔改的态度行不行,那你可以留下来陪我玩了吗?”
张宁修又是个软性子,看不得那小妖怪扮可怜,就允诺每个月都来陪他玩。
从此以后,每月十五,只要有人下山,就可以看见一个红色身影在明烛山脚下盘腿坐着,伸颈望着。就是江离舟当初一个情窦未开的半大少年都忍不住替那小妖怪说好话,助纣为虐地怂恿他师兄多去陪陪人家。
红衣小妖总是在看见那身青袍玄龙时,腾地跳起来,像是一个加速的红色陀螺,厚脸皮地往人家身上挂,还献宝似的把自己自以为珍贵的玩具一件件地往张宁修面前送。
而张宁修有时候只用拿几块枣糕就能把单纯的小妖怪哄得喜笑颜开,死心塌地的。
懵懂的情丝在明烛山下扎了根,在日复一日的亲昵与依赖中疯长,浸透了三十里桃林。
桃花妖的修为也日渐精进,渐渐拔出了青年人的身姿,只有眉眼间依旧挂着不加掩饰的,少年般的目空一切。
修行本来就是一半人事,一半天命。
也许是生活情爱太过顺遂,小桃花妖的修行也一日比一日进步得显著,这些年因为贪恋美色欠下的修为也一步十阶地窜了上来。
小桃花妖对谁都是趾高气扬的,只有在张宁修面前,才露出软绵绵的讨好姿态。
再迟钝的人也感觉到了他们大师兄的日渐不同,那么一个平静如水的人,看向那个小妖怪的时候,眼睛里装的似乎不是那个飞扬跋扈的少年人,而是万顷的春意盎然。
神霄派从来不刻意追求什么无欲无求,只尊“道法自然”四字,张宁修虽然是掌门大弟子,但是掌门人并没有多管闲事的那份心,也只是说“天道无常,轻重自酌”,就再没露过面。
也许是掌门洞察了先机,又或者是苍天本就视万物为刍狗,谁都不能例外。在漫漫修真路中,又哪有一步千里的好事。
桃花妖短短三年间,修为几乎又上了一阶,这也许是旁人百年才能有的成果,逆了天意,必然会招来天怒,三道天雷加身,就算是当代大能,也得脱皮褪骨,更别说不过一个修成精不过三百年的小精怪。
张宁修也不过是个初入门的小道士,在同等修士中再出类拔萃,也不可能与天雷相抗,被师兄弟们拼命拉住,只来得及在最后一道天雷落下后抱住了几乎魂飞魄散的心上人。
天雷落地,尙有余威,张宁修不过是凡人身躯,生生废了一条胳膊,也只能看着满身疮痍的小妖怪渐渐化成灰烬。
张宁修抖得厉害,似乎都不知道自己的右臂已经被烧的焦黑,低低嘶吼了半晌,却没有大放出悲声,只有抓得发白的指节。
大概痛到了极致,是发不出哀声的吧。
别的事江离舟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小妖怪归于虚无后,大师兄空洞的眼神,还有锥心刺骨的一句话:“我们修的,就是这样的道吗?”
江离舟猛然从回忆里惊醒,竟被生生地骇出了一身冷汗。
旁边的时运见他半天没动静,担心地叫了他一声,江离舟突然开口:“今天是几月几日了?”
时运愣了愣,回道:“六月十四——怎么了师兄?”
江离舟斜靠在石柱上,眯了眯眼:“这在幻境里,应该已经过了一夜,外面应该是十五了。”
他的判断来自,眼睛已经逐渐能看见了。
时运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也没敢问。
江离舟突然想起了什么,挥起手中的尚听,狠狠地往一侧敲过去,尚听的棍身也泄出一道暗沉的火光,火光舔舐之处都变成了空洞的白色。
江离舟脚下也没停,径直跃上了石柱顶,在幻境里到处点火,落在另一侧的屋顶上时,他吼道:“快点把这个幻境破了!他的目标是明烛山!”
底下人听了,也没顾得上去问前因后果,连忙摆阵去破这个幻境。
江离舟突然搞明白了一件事,以张宁修的修为,万不能做出这么大的一个生魂祭,纵使魔修不能与其他正道修为等同视之,但是在短短三年间,张宁修的能力也不可能窜得这么快。
除非是有什么东西加诸他身,才强提了这么大一截修为。
江离舟已经把幻境劈的面目全非了,心里火急火燎地想:“他是真疯了!逆天而行,这是想和那小妖怪一个死法吗?”
在琉璃镇下动作,再看这个祭坛的方向,这个生魂祭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以魂换魂,而是为了冲破明烛山的禁制。
生魂祭根本不能召回亡魂,更别提是死在天雷底下,已经魂飞魄散的。
但是这血债深重的献祭,却可以聚拢成一股翻天覆地的力量。
可是江离舟还是摸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对明烛山下手。
是他听说了明烛山上其实有什么生死肉骨的秘籍,还是张宁修已经变成了什么人的一把刀?那到底是什么人在惦记神霄派,这就迫不及待地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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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花:和道长哥哥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开心,不要哭哦,我喜欢你为我笑(?˙▽˙?)
第5章偏执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几人就摸到了幻境的薄弱处,江离舟用尚听强行劈开了一道口子,身影闪的极快,往明烛山赶去。
出了幻境众人才发现天边已经破晓,微弱的熹光从暗沉的云边探出来,茫茫山峦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面纱。
江离舟死寂的眼睛也渐渐有了光彩,疾行时带起的风夹杂着微凉的晨露,吹的他心底冰冷一片。
而刚刚匆匆离去的林清和,此时已经到了黄泉沙海,在浓重的黑暗与鬼影中快步前行。
刚刚他正在幻境里轻松自在地欣赏……咳,帮忙,突然感受到沙海的封印在疯狂躁动,便急匆匆地赶回来查看。
林清和常年守着极秽之地临云山,无论是承载亡魂的千冷河,还是临云山下数不清的凶魂和不干净的五情七念,都与黄泉沙海息息相关,而黄泉沙海与临云山只隔着一道时隐时现的鬼门。更遑论,在沙海深处的幽都里,还镇压着上古凶神赢勾。
赢勾若出,天下必将大乱。千年前四御陨落,九黎全族以身殉道,九黎族长黎崇更是以元神尽散,精魂消陨的代价,将赢勾镇压千年。
林清和的白色衣衫被森森鬼气缭绕出一股死气幢幢的沉重感,他静默地站在默泉一侧,望着一动不动的泉水,眉心的鹿角图腾一点点地亮了起来,像是行走在黄泉路上一缕寂寥的孤魂。
默泉是千冷河的最终归宿,位于黄泉极北之地,而那肩负着天下苍生的封印地幽都,就在默泉最深处,此时危险地沉默着。
林清和幽蓝的眸子安静深邃,像是想透过这口戾气深重的死泉,穿越数不清的年月,看向某段血肉模糊,又不舍忘却的时光。
看了半晌,林清和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突然自问:“他想回来吗?”
然后又后知后觉自嘲地笑了一声,又自言自语:“什么蠢话。”
林清和似笑非笑地呆立了片刻,又摆出一脸的没心没肺,心道:“放心吧,我活一天,就尽忠职守一天,替你干了这么多年活,你也该来以身相许了吧。”
他自我慰藉般地胡思乱想了一通,也不知道是脑补了什么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东西,十分痴呆地笑了一会儿,才出手去加固封印。
最后一点锐利的白光收拢在掌心的时候,他故作宽心地想:“急什么,不是早就等惯了吗。”
这段路走的太长,长到人世间已经改天换地了数遭,无边沧海化为数倾桑田,满天星河也涤换了一新,再疯狂的眷恋也应该春风化雨般地消蚀一空。可只有亲身走过的人才知道,有些东西,就算是刀剑刮削掉满身皮肉,也融化在骨血里,烙在死不悔改的灵魂上。
他太贪心了,不仅想要天长地久,也放弃不了短暂的朝暮,只是小心压抑着,连自己都不敢承认。
总之路远且艰,总要带着不可估量的耐心和勇气,才能走下去吧。
此时江离舟一行人刚刚抵达明烛山,山门禁制已经被冲破,巨大的盘龙石柱处处伤痕,山门也被通天的黑气缭绕着,半山腰的绿植枯黄一片,山路处处都是被炸出来的深坑。一直被凡人追捧的修仙圣地,此时显得无比狼狈。
一个红色人影以飞扬跋扈的姿态,坐在大殿中央供奉着的勾陈大帝的雕像旁,小道士们都以备战姿态围在大殿四周,空出了大约五步的距离,手指放在剑匣的驱动口,充斥着满堂的肃然杀气,却没人敢上前。
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小道士面如菜色地拱手道:“大……大师兄,有什么事,等长老们闭关出来再说吧,没必要硬……”
他那个“闯”字还没说完,就见张宁修极其儒雅地竖起食指轻轻“嘘”了一声,这个道士瞬间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看着噤若寒蝉的众人,满意地笑了笑,温和地开口道:“长老们向来都是摆手掌柜,我就不等他们了——劳驾诸位帮个忙,把藏书阁的顶层禁制打开,在下感激不尽。”
神霄派的藏书阁向来是个随进随出的地方,只有顶层是绝对禁区,其加诸的禁制和山门的非常不同,山门禁制可以硬闯——当然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像入魔的张宁修这样闯进来——但是顶层不行,谁要是想强行破开,必然会遭到双倍的反噬,怕是有命开也没命进。
江离舟刚跨进大殿的门槛就听见这句,他把手里的尚听紧紧握住,大步走进去,清冷地开口:“师兄真有雅兴。”
围的严严实实的人群闻声都自动给他让了一条路,江离舟乍然看见一身红衣的大师兄,突然就想起了往日那个小妖怪一头扎进张宁修怀里的样子,在灿烂春色中,红衣与青袍在桃花树下痴缠。
如今不见青袍,只剩红衣。
江离舟心里替他狠狠地疼了一下,师兄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张宁修见他进来,神色变了变,最后只笑说:“不愧是离舟,那样的幻境都留不住你。”
江离舟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个面目全非的故人。
“师兄,我们谈谈吧。”江离舟最终还是让了一步,手指不自在地摩挲着棍身,硬邦邦地接着说:“大家都是同门,师弟们都还小,别吓着他们。”
张宁修儒雅的笑意被凝重的悲哀取代,张了张嘴,还没说出来什么,又骤然换回了那张笑脸:“可不敢跟掌门亲传套近乎,在下时间有限,早点解决,贵派也早点安宁,是吧?离舟。”
一口一个“贵派”,到了江离舟这就突然亲昵起来,这又是什么路数?
江离舟没把乱七八糟的心思露在脸上,还是轻轻挑眉道:“你到底想要什么?这世上可没有什么蓬莱仙岛,也没有什么活死人的神药,你图什么?为了丹青吗?他要是知道你现在……”
“闭嘴!”江离舟话还没说完,张宁修突然暴怒,一道强悍的魔气横扫而来。江离舟用尚听神火快速在空中画符,两边相撞,魔气瞬间爆裂,将四周的人都震的踉跄了几步。
江离舟知道踩了他的痛脚,还变本加厉地挤兑:“所以你是想让他死也要为你操心吗?”
江离舟很清晰地看见他的神色迷茫了一瞬,自己一直紧握着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松了松。
张宁修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又从怒容里挤出一丝不伦不类的笑意,显得格外怪异:“离舟,我记得你小时候嘴挺甜的啊,哄得师父乐不可支的,怎么长大了,反而不会说话了呢?”
江离舟摩挲着自己的指节,挑眉轻笑了一声:“师兄还记得小时候呢,有心了。”
张宁修儒雅俊秀的脸庞上隐约有黑气涌动,他面颊微微抽搐了一下,露出一张狰狞的笑脸,微微歪头,开口道:“所以师弟,少操点心。”
张宁修突然停了停,眼神飘向门外,定定地看着远处的桃林,过了一会儿才把已经涣散的目光收回来,怪异地扯出一个笑容,拉着长音缓慢道:“今年的桃花已经开败了。”
江离舟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目光望了出去,听见他开口,脸色骤然一冷,凉嗖嗖地接话:“所以师兄想血染桃林?好看起来艳丽一点?”
张宁修的眼神里带着一种黏糊糊的怜悯,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让人脊背发凉。
不敢妄动的众人都轻轻抽了一口凉气,背上的剑匣与所持者心灵相通,也都开始轻微地嗡嗡作响。
张宁修听见龙纹剑匣躁动,嗤笑一声,慢悠悠地晃到一个小道士身边,轻轻抚摸了一下他背上的剑匣,按了一下:“抖什么,我不吃人——几年前,这剑匣我也有一个,”他的手指滑过顶端的边角处,“唔,这里不一样——丹青当时在这里刻了他的名字——可惜,两个我都弄丢了。”
张宁修话音刚落,从殿外吹来一阵剧烈的狂风,众人几乎站立不稳,江离舟一时不防踉跄了一下,而张宁修一身红衣在狂风中乱舞,岿然不动。
江离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在狂风里挣扎了几步,拂袖遮住了脸,吃力大吼:“张宁修!你疯了!找死吗!”
从正殿向外望去,远处都是被卷起的沙土,搞得烟雾滚滚,离得近了才能看见,狂风中还有被连根拔起的树木,所过之地已是一片狼藉。
此时的明烛山已被重重叠叠的金光笼罩着,浑浊的金色浓雾里却清晰地划出一道笔直的银线,似是向北而去,遥遥与长安城外的日月亭相连。
而此时的日月亭也是狼藉一片,前段时间江离舟等人设阵擒走尸的那片林子也被一股天火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地余烬。邻近的零散村落与人去屋空的琉璃镇别无二致,只剩下呼啸盘旋着的象征不详的鸦群。
阳光虽破云而出,然而有些东西已经在阴暗里腐烂,有些人再也无幸得见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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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和:嘿嘿我想~
/江离舟:……您哪位?
第6章殊途
张宁修缓缓转过身,他面色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等的太久了,”他看向暴怒的江离舟,笑意中带着些许不明显的狂乱,“本来就是天道不公,这样的世道颠覆了才好,就会有更多的人获得幸福……”
“够了,”江离舟语气沉重地打断他,“凭什么,师兄,你凭什么评判天道,你又凭什么去决断别人的生死,我知道你痛不欲生,我知道你有天大的委屈,可是那些死在你手底下的无辜百姓呢?他们就该死吗?普通人一生不过几十年光阴,对于他们来说,心愿不过就是儿孙满堂,吃饱穿暖而已,你哪来的权力去评判别人的生死!”
张宁修的态度极其平静,就像是在看着被捏住咽喉的小动物,温和地笑道:“我也许是没有权力评判别人,但是我有这个能力,足够了。”
江离舟快步上前,抓着他的手臂反手一拧,狠狠地把他按在门边,悠悠冒着火光的尚听梗在他的脖颈处。江离舟偏脸微微错开能扇脸的狂风,咬牙切齿地开口:“我不知道你到底搞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邪术,马上收手,还来得及,师兄!”
张宁修瞟了一眼外厉内荏的尚听火光,轻声说:“来不及了——可是,离舟,你对我下不了手吧。”
江离舟的手在微微地颤抖,无声地僵持了一会儿,他才用力地放开了钳制,往后退了两步,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说:“这是最后一次,师兄。你选择让自己万劫不复,我们就再也走不到一条路上了。”
江离舟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说完这句话,然后向他微微弯腰拱手行礼,像是在做沉痛的道别:“从此以后,张宁修与神霄派再无瓜葛,若再相遇,死生听命。”
其他人也低头行礼,也是与不问世事的少年时光做了最后的道别。
曾经一起后山喂鹤,堂前舞剑。每逢佳节时,一贯守规守矩的大师兄也会默许他们溜下山去玩,甚至还会带头坏规矩,就为了满足他们贪嘴的小愿望。
那是一个很温柔内敛的人。他们低头行礼的时候大概在想,以后还是会这样描述我的大师兄,因为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到底是谁做错了?丹青没错,张宁修也没错,天道降噩,又哪是他们能抗衡的。那场变故,不过是毁掉了两个无关痛痒的人而已,上天又怎么会在意。
江离舟并非不能理解张宁修的所作所为,只是他无法接受选择与天下苍生为敌,背离人道的大师兄。死者无辜,生者也未必有罪。既然说不清对错,就坚守各自的道吧。
张宁修突然放声大笑,像一个失了心智的疯子,他轻轻地拍了拍江离舟的肩膀,嘱托般地说道:“离舟,希望你以后不要走我的老路。”
江离舟一时之间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就在他愣神的这一小会儿,一道白色身影悠然而至,轻佻的声音比人先落地:“贵派今日甚是热闹。”
江离舟看见来人,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皱了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林清和微微拱手,笑道:“魔气已经一路怼到我临云山了,我再不来看看,怕是要把我的山头也削平了——小道长,重新认识一下,鄙人现居临云山,寸灰楼虽然听着像副业,但我更喜欢那里,不算谎报家门吧。”
后面半句说的越发没有底气,也不等江离舟做出反应,林某人就开始妄图转移注意力,拿张宁修下刀了。
就见林某人转向张宁修,还是一贯漫不经心的语气:“不知道阁下大刀阔斧的,是想干什么,我这人不爱多管闲事,但是犯到我头上了,就不得不过问了。”
姓林的这话说的既轻佻又自负,眼神却时不时地往江离舟身上飘,似乎是想看看那位很凶的道长生气了没有,结果发现人家根本无动于衷,一点儿也不在乎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林清和很乐观地想:“起码没生气,还行。”
江离舟眉头皱得更紧了,沉声道:“临云山?所以……”他话没说完,就自顾自地纵身跃上了屋檐,竹棍向前一挥,灼灼火光在金色的浓雾里劈开了一条通道。
江离舟这才发现,日月亭头顶的银线不仅向南延至明烛山,还有一条,向西而去,直指临云。
三条银线起初被浓雾遮挡,看得不甚清晰,此时雾气被尚听的火光化去一些,这线就显现了出来。这几道银线俨然是将日月亭,明烛山和临云山连接成一个不甚圆满的三角状。
在这三角之内,囊括的村落不多,日月亭周围七户,明烛山附近除掉居所不定的几户猎户,人口最密集的不过一个琉璃镇,如果是真想搞得肝髓流野,何苦搞这么大阵仗,却只笼罩了这等人烟稀少之地,繁华的长安城,富庶的江南鱼米之乡不是更好的选择?
江离舟唯一能想到的,生灵涂炭,改天换地的方法,不过就是临云山后的默泉,那底下镇压的东西哪怕只是咳嗽一声,都能让各大门派草木皆兵。
所以琉璃镇的生魂祭就是为了破开明烛山的禁制,好方便他们布邪阵。
但是日月亭呢?为什么三角的其中一个是那里,因为离临云山近吗?
他这样想着,背后随即起了一层冷汗。殿内也开始传来骚乱,他能想到的事情,堂堂临云山君不可能想不到,他不好好守着默泉,跑到这里来,说明想化解这次的危机,应该还是要从张宁修身上下手。
江离舟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竟然一点儿也不意外林清和就是临云山君,不管这是俩人还是一个人,在他眼里就一个字:“欠。”
临云山君是师祖级别的,他有身为晚辈的分寸,嘴上虽然不说,但第一次的相遇明显不愉快。
这下好了,那位是彻底不能招了。在幻境里好像还踹了他一脚,江离舟不合时宜地想:“幸好踹的早。”
此时的殿内差不多要被拆散架了,张宁修不知道从哪里招来了一地的爬虫,比蜘蛛个头大,红色的硬壳,不一会儿屋顶,梁柱还有地面上都被这群虫子占领了。
时运向来怕这些虫子什么的,更别提这么密密麻麻的,恨不得当场厥过去,但是还怕倒地上就被虫子抬走,只能像被烫了脚似的蹦个没完。
时连虽然有时候脑子转不过弯,但是好在没被这些东西吓到,知道时运怕这个,虽然身高不足,还是尽量挡着点他,一边把锦囊里的“明火符”“疾行符”不要钱似的往虫子身上使。
时运看着肉疼顺带着好像还牙疼,后槽牙磨得咯咯响,咬牙切齿地说:“时连!你放火就算了!干嘛还扔避水符!不要钱吗!”
时连一脚踹飞了脚边的几只爬虫,头也不回地继续瞎使:“哎呀,我也不知道哪个是哪个,使了再说,有阿陵师兄呢,这都是小钱。”
本来有点焦头烂额的许陵听见这话,倒吸了一口冷气,扭头骂道:“少打我的主意!我爹说让我今年年底别回去了!成天回去就是拿钱,一点长进都没有!我总算是明白我为什么没长进了还烧钱了!”
林清和听见里面说话,没忍住笑了一声。跟其他忙里忙外的人不同,林某人看起来十分游刃有余,也不知道他在哪藏了一大批走尸,在张宁修放虫子的时候都扑了上去,把张宁修缠的有点分/身乏术。
林某人悠闲地在门外晃悠,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屋顶上的那人,终于见江离舟要下来,忙闪身回了里头,随手一挥,面前的爬虫瞬间被甩到了几步外,化成了飞灰。
江离舟横握尚听,像前一推,在地面上放了一把神火,一大片虫子瞬间被烧成了灰烬。
然后他才快步走到林清和旁边,礼貌性地拱手行礼,说:“若是没猜错,他的目标应当是默泉,按理说,默泉幽都应该更要紧,山君既然来了明烛山,是不是心里有了打算。”
林清和不自在地笑了一下,说:“不必如此拘谨——不出意外的话,玄机就在你们神霄派藏书阁顶层,里面的东西就是他解除默泉封印的关键。”
江离舟这才想起来,张宁修来这闹了一场,就是要进藏书阁顶层。可是,顶层除了掌门印,谁也打不开,更别提事关默泉,谁敢擅作主张。
江离舟看了一眼还未脱身的张宁修,才又说:“顶层我们谁都没去过,不知道到底有什么,难道山君知晓?”
林清和苦笑一声,心道:“废话,我亲手放进去的,费了可大劲,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动用的好。”
然而他一副高深莫测地笑说:“也不是很清楚,就是跟贵派唐尘长老聊天时,听他说的,没细聊,反正别打开的好,省得费心了。”
江离舟习惯性地挑眉斜睨,桃花眼微眯,当然没有半分的温情蜜意,只有满脸的“信你有鬼”。
林清和也发现自己的谎撒的颇不成熟,但是丝毫没有心虚,继续调笑:“你们唐尘长老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关了吧,十五年有了吧,那时候你很小,大抵不会记得,我还抱过你……”
“山君,正事要紧。”江离舟实在不想从他嘴里听到自己的儿时憨态,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话,扭头就走。
被甩了一个背影的林清和继续乐观地想:“这是生气了?总比刚才恭恭敬敬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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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和:啊呀小时候你可萌可软了,也不会打人……不是,打人也很可爱,你干什么都可爱。/江离舟:……你是不是皮痒?
第7章零碎
张宁修被走尸缠的开始发狂,束好的冠也被剧烈的魔气震碎,温润如玉的外壳被彻底剥下。他通身缭绕着浑浊的金雾,通红的眼睛充斥着狂乱与漠然。像一把不饮血便不能停歇的嗜血魔刀。
“你们就和这狗屁天道一起消失吧!”张宁修双手齐动,魔气化为无数利箭向众人迎面袭来。
小道士们纷纷闪身躲避,江离舟手里的尚听冒着灼灼火光,生生地作了剑的用途。
他近张宁修的身,与他过了数招,明显感觉到张宁修的魔气越来越重,似乎在“吃”他的招!
江离舟往后退了两步,觉得情形有点不妙,下意识地看了看头顶越压越低的浓雾。
一走神就差点被张宁修打了个正着,仓皇地往后踉跄了几步,林清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从他背后扶了一把,轻声道:“没事儿,默泉没那么容易破,放心。”
说完就正面和张宁修刚上了,江离舟只觉得被他扶过的后背阵阵发热,似乎是他刚刚偷偷地注了些内力过来。
许陵带着众人布阵护住后山,大概长老都在闭关,怕惊扰了他们。
张宁修看到此景,狞笑道:“几位长老真是养了一群好狗——呃,你!”
他话还没说完,林清和直扫他膝窝,一时不防,他直接“砰”地跪下了。
林清和随意地整了整衣袖,装作一副惊讶状,笑道:“怎么,这就跪地投降了?是不是忒没骨气了一点。”
此时张宁修半边脸上爬满了红色的经络,像是被老树藤覆盖的地面,显得狰狞可怖。
在某一个瞬间,江离舟似乎在张宁修的脸上看见了另一个人,一个似乎很熟悉,但确实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人。
张宁修缓缓站起身,语气却不大像他,只笑说:“山君还是这么自负,崇没有教你怎么和前辈好好说话吗?”
林清和的笑瞬间僵硬/了几分,他嗤笑一声,舔了舔后槽牙,说话间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你也配?劝你别这么叫他。”
说话间,林清和甩过去一阵罡风,看着是动了真格,“张宁修”竟然轻松接下了,还在温文尔雅地笑:“愚蠢的世人还真以为临云山君心甘情愿守着默泉万年,是为了他们,如果是黎崇想毁天灭地呢?你还是要拥戴他吗?看门狗?”
林清和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摆出惯用的嘲讽脸,一边打出一掌,一边答话:“我说过了,你不配提他。”
他说完,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叛徒。”
“张宁修”突然大笑,似乎心情很愉悦:“本座见过最舒心的事,就是看到黎崇元神寂灭,归于虚无——怎么样?无能为力的感觉是不是很好?现在跪下来磕几个头,本座就考虑饶你一命。”
林清和周身瞬间狂风大作,雾蓝色的雾气将四周牢牢罩住。
这是被触犯逆鳞了。
林清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今时不同往日了,老古董。你还当我是任你捏的软柿子吗?可笑。”
“张宁修”仍旧是稳如泰山的假笑:“是吗?黎崇不在了,他调教出来的人,我倒是挺想见识一下——是不是跟他一样没用。”
林清和勾了勾嘴角,冷声道:“找死。”
两人瞬间交上了手,瞬间风过无声,百兽退避,江离舟一时之间也无法靠近,只能先去藏书阁加固阵法。
他往林清和的方向望去,皱了皱眉,想:“他怎么回事?这人故意激他,怎么还进套了。临云山君怎么这么不靠谱?”
江离舟还没腹诽完,恍然听见林清和低声笑说:“你教教我。”
“什么?”江离舟脱口而出,才发现人家离他八丈远,哪里有看他一眼。术法斗的正酣,别说耳语,传音术都进不去。
“我这是又出现幻觉了?”江离舟心口直跳,但是又找不到缘由。
“师兄!”许陵大呼小叫地冲过来,“师兄,后山有异动,唐尘长老还在闭关,师父还是行踪不定,明儒长老……我没敢过去瞧……”
江离舟早就知道是这样,没多说:“我知道,不用去,你带他们守好藏书阁,唐尘长老那里不用太担心。”
神霄派一共有三位长老,江离舟的师父,颜钟长老,也是神霄派的大掌门,其次就是明儒长老,掌门规律令,再然后就是似乎永远在闭关的唐尘长老。
几位长老几乎都是成天不见人影,掌门长老脾气最好,笑起来特像弥勒佛,对小辈很宽容,所以小道士们有事情都宁愿腆着个脸去求掌门,绝不会去在明儒长老面前多晃一下。
小辈们怕明儒长老,其实不是因为他掌律令,只是因为这位长老和心宽体胖的掌门人不一样,他生的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周身温度和九重天差不多,离他近一点都觉得会被他一个眼神刮肉剔骨。
唐尘长老痴迷于道法兵器,连江离舟都几乎没有见过这位几面,因为他永远在闭关。
这三位虽然性情大不相同,但是在推卸职务这一方面却有着高度的共识。
但凡是能不出面的就绝不出面,掌门推脱的借口大多是:“年纪大了,走不动了,管不了了。”
明儒长老境界就比较高了,他不需要说话,也没人敢找他。
唐尘长老,不说也罢,反正几乎没人见过他,更别说让他主持大局了。
以前都是张宁修带着他们,在张宁修之前也有师兄,不过出师了,有闻名四海的,也有默默无声的,反正都不是这些无忧无虑的少年人要关注的。
他们只需要记得去后山喂鹤,记得每天的早功,按时习武,再琢磨着怎么偷溜下山逛逛。
没有大是大非,没有情仇相纠。朝与暮,霞与雾,四季更迭也不那么显著,只有日复一日不顾来路的少年岁月。
但是当昔日最亲近的人变成时刻要你命的敌人,那些时光就再也不可寻觅了。
他们被逼着站起来,被逼着成长。如果雏鸟不能自己挣开束缚的壳,连被鱼肉的资格都不配有。
江离舟只是确保长老们不被打扰,并没有打算求援,心底里也并不希望师父看见如今的张宁修。
江离舟眼看那边都打红眼了,生怕那魔头还有什么后招,在林清和避招后退的时候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火急火燎地说:“别打了,默泉要紧。”
说完才觉得自己的语气可能过于僵硬,又往后撤了半步,干巴巴地补了一个称呼:“前辈。”
林清和眉心的鹿角图腾亮的灼眼,连带着他雾蓝色的瞳仁也格外妖异。
江离舟头一次看见他这幅模样,不由得愣了愣,好一会儿才觉得不妥,移开了眼睛。
林清和笑了两声,喘了口气,似乎在调理内息,伸出手轻轻按了一下江离舟的肩膀。
惊的江离舟以为他要倒下来了,下意识地去扶了一下他的腰,林清和转过头看他,轻声笑道:“没事儿,摔不着。”
江离舟赶紧把手收回来,并且再次后退了一步。
林清和突然后悔没有就势靠一下人家的肩膀,他看着江离舟一脸的生人勿近,懊恼地想:“我这脑子该灵光的时候怎么这个样儿?”
眨眼之间,张宁修的魔气似乎落了下去,脸上爬满的纹路也消退了,只有头顶上的浓雾势头不减,几乎要把底下的人都活埋了似的。
江离舟眉头拧得很紧,见林清和不紧不慢的姿态,没忍住又开口道:“前辈!可是有对策?浓雾快压下来了。”
林清和不怀好意地勾了勾嘴角,示意他附耳过来,然后轻声耳语:“小道长不必担心,他想连成一个阵法,就先断了他一条腿,再给他一天也成不了事儿。”
江离舟完全不信地接着问道:“所以前辈的破阵之法到底是什么?”
林清和假模假样地长叹了一口气,笑说:“不信我啊?真让人伤心。”
江离舟:“……”
江离舟:“不敢。”
林清和见他脸色不好看,才正经起来,解释道:“不管日月亭怎么样,明烛山这里他一时半会儿成不了,临云山有后古看着,随便放点恶鬼都能给他阵法吃干净。只要这三丝阵连不起来,就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江离舟疑惑道:“三丝阵?又是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阵法。”
林清和笑说:“邪魔外道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正派史籍上当然不会有记载。那琉璃镇的居民,估计也被这阵吞食干净了,以命养阵,有违人道,布阵的人估计会死的很难看。”
江离舟突然有些耳鸣,这时候才算是真正了解到张宁修确实走上了一条再无归途的死路。
大道三千,他却在最肮脏漆黑的歪路上死不悔改地前行,大概是这世间,真没有他满腔相思与愤懑的安放之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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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来迟了。
第8章九黎
正如林清和所言,张宁修找茬没找到点子上,没讨到好,只能急匆匆地离开了。
江离舟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林清和真是有备而来,还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也不能怪江离舟对他充满怀疑,谁让他成天天十句话里头几乎九句半都在调戏人家。
张宁修是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乱七八糟的一堆乱摊子,整个神霄派的人都突然忙了起来,山门的石柱也让削的豁了口,还有半山腰被烧的漆黑一片的无辜花草,都要重新打理,要用最快的速度让明烛山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林清和也没离开,毫不客气地坐到了人家的屋顶上,还死乞白赖地拉着江离舟一起吹风。
林清和出奇地没有那么多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缓缓破晓的晨光。
江离舟转过头去看了看忙着清扫的师弟们,才反应过来,这一眨眼就是第二天了,那期间忙着对付魔头,自己瞎了又变得清明竟然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虽然他一直对这个奇奇怪怪的临云山君没什么好感,但是就这样一句话不说地并肩坐着,竟然不觉得有什么别扭,甚至感觉很好。
江离舟也被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恶心了一把,眯了眯眼,自我开脱地想着:“看来我确实被打击得不轻,竟然觉得和他待在一起很舒服?估计是邪祟入体了。”
他自己想着,就自然而然地侧过头看了林清和一眼,正好和他的眼神撞了个措手不及。
江离舟迅速挪开目光,一脸冷漠地想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林清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乐呵呵地开口:“小道长这样看,真的是越看越好看——小道长年纪虽然小但是已经很厉害了,是不是有很多小姑娘倾慕你啊,就是那种上街就有手帕扔过来。”
江离舟磨了磨后槽牙,挑了挑眉,言简意赅地回答:“没有。”
林清和自己没忍住笑了起来,平时他总像是在骗人似的雾蓝色眼睛,此时笑起来带着不可言喻的波光潋滟,似乎藏着整个银河的缱绻缠绵。似乎广阔无比,又似乎狭小地只能装下那么一个人。
林清和笑完顿了顿,带着一丝埋怨的意味,说:“骗人的吧,在长安的时候,我可是亲眼看见了。”
江离舟愣了一下,皱了皱眉,反问:“长安?除了被你抢走的走尸,还有别的玩意儿吗?”
林清和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说:“还记仇呢——怎么没有,道长可还记得那个怀抱梨花酿的翩翩白衣公子。”
林清和还故意拖着长音,显得格外轻佻又欠揍。江离舟被他这个样子逗的,没忍住笑了一声,心想,敢情这人说了半天是在自夸。
林清和见把人逗笑了,似乎也心情大好,还用那懒洋洋地音调说道:“虽然小道长一直都不信任我,”他说着,突然凑近,低声说,“我这模样,也不算辱没道长吧,也算是个桃花运?”
此时的天边不甚明亮,视野狭窄的时候,旁边流氓的气息就格外清晰。他颇不自在地偏了偏头,站了起身,不耐烦道:“没事儿的话,我去前面看看,收个尾。”
林清和知道自己讨人嫌了,往后一仰,语气很是低落:“我成天待在临云山,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话,除了一夜一夜的鬼哭,什么都没有,我不想呆在那儿,可是我不守着,谁还愿意守那么一个破地方……”
江离舟一脸烦躁地坐了回去,打断他道:“行了我知道了,陪你说话可以吧。”
林清和满脸诡计得逞的得意样子,语调也变得轻快起来:“小道长真是人美心善……唔,这个词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反正就这个意思——听说过黎崇吗?”
他话题突然一转,江离舟沉思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答道:“当然听说过,勾陈帝君手下的第一大将军。”
林清和语气变得淡淡的,拉着长音嗯了一声,才又说:“听起来很了不起,可惜也没个好结果——小道长,你觉得,他值得吗?”
江离舟的尚听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膝盖上,斟酌了一下,说:“天下苍生四个字太重了,不敢妄言。”
林清和紧紧地盯着他淡色的眼睛,神色复杂,声音不由得带上一丝喑哑:“是太重了。”全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怎么受得了。
江离舟却突然笑了,说:“在大道和私情之间,他选择了前者,也许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吃亏的吧。”说完觉得自己似乎太过口无遮拦,又补了一句:“都是臆测。”
林清和沉默着,似乎在调整内息,半晌才缓缓吐气道:“没事儿,你说得对。”
沉默了一会儿,林清和又恢复了一惯的笑意,说:“那你待会儿要去干什么?”
江离舟低低叹了一口气,说:“琉璃镇。希望能捡回来一两个活的——尸体也行。”
林清和也没再调笑,正经了起来,说:“我不是故意打击你,就是想说,那种献祭,都是用一次就废了,祭品也是,所以……”
其实林清和想说,别做梦了,他们被那献祭吃的连渣都不剩了。
但是见他真情实意地露出几分哀色,心里也跟着堵堵的,铁做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软了,那种明显招恨的话就咽了下去。
江离舟微微勾起嘴角笑了一下,眼睛慵懒地眯着,想做出不在意的样子,说道:“我知道,就想着万一呢,碰碰运气罢了。”
他说完拱了拱手,转身跃下了屋顶,林清和却在原地僵硬/了半晌。
他突然想起来很久远的一件事儿,那时候黎崇还不是什么第一大将军,没有那么多的包袱要担,只是一个恣意的少年人。
黎崇老早就被认定是九黎族的下一任族长,可他不喜欢,他就喜欢成天野在外面,一副不着五六的派势。
那是林清和第一次见他。那时候还没有化成人形,只是一只长相酷似麋鹿的神兽夫诸。
黎崇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神兽,却并没有多少惊讶,蹲下/身摸了摸他的鹿角,笑说:“你可要藏好了,临云山还算安全,出去了,说不定有多少人想把你拆开炼丹呢。”
他说完看了看四周,感叹道:“这个地方可真一点灵气都没有,亏你能在这儿长这么大。”
他说完又抚摸了一下夫诸的后背,笑道:“所以你应该不一样,说不准你就是以后最厉害的神兽,而且是世间仅有,虽然这里地方不好,但是万一呢。要努力修炼成翩翩妙佳人,然后来找我。”
黎崇也被自己这颠三倒四的话逗笑了,抱着夫诸的脑袋笑了半天,才又说:“你是神兽,肯定能听懂,别往心里去,我都是混账话,不过好好修炼是要往心里去的。”
九黎一族本就不是凡人,在无尘谷中隐居避世,但因为九黎族人在仙法上有着其他种族没有的天资,自出生起便有超出常人的能力,所以仍然是四御之中的勾陈帝君极为依仗的一方力量。在神灵仙泽的庇护下,人间的岁月就流不进这世外谷地中了。
几百年的时光也不过让黎崇不经事的轻狂收敛了一些,眉目间还是脱不去少年般的意气风发。
第二次再见到黎崇的情景,大概是最林清和狼狈的时候。
刚刚化形的神兽,头上还顶着藏不起来的鹿角,竟然真敢大摇大摆的跑出临云山。
临云山对于世人来说,虽然死气森森,倒也是不同于凡地的,心思不正的修士不少,打临云山主意的修士更多,这时候看见上古神兽遗血,谁还管什么正派脸面,早就红了眼。
神兽在修士的眼里,就和那种能让人修行一日千里的神药差不多。
虽然大多数人都知道夫诸是神兽,但并不知道这种种类的神兽能拿来怎么用,反正就握在自己手里最妥当。
即使当时的夫诸已经有了少年人的外形,但是那对不俗的鹿角还是太过于显眼了。
在即将到手的利益面前,人性的陋习总是暴露无遗。
夫诸化成人形的时间不久,还不太能熟练的用两条腿逃命,在临云山也不会有这种威胁,除了拼命逃窜也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这种时候,刚刚幻形的夫诸心里想的竟然是怕现在恢复原形后就想不起来这幅模样怎么变了。
神兽再有灵性也依然拥有兽类的本能,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只能凭借直觉乱跑乱撞。
几个修士自然没有夫诸的速度,便捏诀御剑而起,眼看夫诸不要命似的往崖壁边上冲过去,他们这才急了,一道亮光化成利刃朝少年夫诸的膝窝处刺去。
夫诸对危险的预感非常敏锐,迅速改变方向向左侧跑去,才险险地避开了这一下。
修士本来没把这个幼年神兽放在眼里,但是怕畜生不知人事而坠了崖,那就什么好处都捞不到了。
于是无数利刃劈头而下,少年夫诸躲闪不及,腿部被重伤,只能哀鸣着挣扎。
其中一个修士咧嘴笑了笑,说:“快点,把夫诸弄走,我们这也可以扬名一把了。”
他话音刚落,突然听见一个声音传来,清冽威严:“谁允许你们踏足无尘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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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8起,很抱歉,最近有点忙。
第9章御风
这几个修士吓了一跳,回身只看见一个黑色剑士装扮的年轻男子,长发高高束起,手里只拿着一截比长笛还要略长的,光秃秃的暗青色竹棍。
“哪来的小鬼,别捣乱!”其中的一个修士见来人长得年轻,不像是什么大能,语气就猖狂了起来。
“捣乱?你们可知这是什么地方?”那年轻人轻蔑地挑了挑眉,看向了那个带着鹿角的小少年,一眼就看见了他血淋淋的双腿。
年轻人微微眯眼,表情很是不快,他挥起竹棍,灼眼的火光霎时间便将那几个修士缠住。
有眼无珠的修士这才认出来这是神器尚听的火光,急急忙忙地御气抵挡火光。
这年轻人正是黎崇,他走到少年夫诸的身侧,看了看他流血不止的双腿,叹了口气,小心地绕过他的伤口,把他抱了起来:“我还真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修出了人形,不是说过别乱跑的吗?出来给人送菜吗?”
少年夫诸听得懂,却不会说,只能盯着他看。他心里想:竟然还记得我。
黎崇抱着他大步往无尘谷走去,两三步后突然转过身,见那几个修士还在拼死挣扎,指尖轻动,火光随之瞬间收紧,在一声凄厉的惨叫后,那处只剩下一撮飞灰。
无尘谷显然比戾气深重的临云山要利于修行的多,夫诸起初不会说话,就老是学黎崇,一日黎崇刚从山林子里钻回来,像是吃了什么亏,骂道:“哪里来的小杂碎……”话刚说一半,就看见夫诸雾蓝色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生生地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黎崇掩饰性地干笑了两声,伸手揽着小夫诸的肩膀,往回去,说:“那什么……棋婆婆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我饿死了,快走快走。”
黎崇心里暗暗地想:“是不是得把他送回去了,这灵物要是被我带坏了可怎么好。”
大概就像是凡人误入了仙山,总觉得时间很长,美好也很满,不知岁月如何流逝,也不知道人世间最普通的生离死别是怎么回事儿,毕竟最初都以为欢喜是与生俱来的东西。
太阳的余晖消失在了群山身后,林清和盯着江离舟刚刚离开的方向,愣了半晌,直到人都消失好半天了才回过神来,自嘲似的笑了笑:“行吧,走了一遭轮回,还是这副德行。”说完也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
江离舟想着琉璃镇的术法已经被破,就没必要兴师动众地再去给底下的小孩找活干了,只吩咐了许陵好好照看明烛山,就独自往那镇子去了。
他径直往祭坛方向赶去,却看见那个潦草的祭坛已经化成了一片焦灰,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心还是狠狠地沉了沉。
他握了握手里的尚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暗暗地想:“一个祭坛而已。”
“救命……救……救我……”一个虚弱的呼救声从江离舟身后传来,他又惊又喜,赶紧回头去找声音的主人,在不远处的草丛里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老人。
他快步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把老人扶了起来,问道:“老人家,您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儿?还有其他人吗?”
老人似乎只剩下半口气在吊着命,急促地喘了一会儿,满是皱纹的脸不停地颤抖着,紧紧地揪住他青色道袍上的玄龙图样,好半天才沙哑地挤出一句话:“都……死了……你们……不是说要保护我们的吗……为什么……”
“老人家!您还好吗?我带您回明烛山,别激动。”江离舟被铺天盖地的忏愧压的喘不过气,眉头拧的很紧,眼圈都红了,还咬着牙尝试着把这个揪着他衣领的老人扶起来。
“闪开!”林清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把江离舟扯到身后,就势一脚把那个半死不活的老人踹了出去,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老人”突然爆炸了,将周围的草地都震的翻了起来,林清和下意识地把江离舟护在怀里,直到爆炸的动静停歇了下来才松开手。
江离舟推开他,冲了过去,却只看见一地破碎木屑和飞的到处都是的灰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竟然是傀儡吗?”
“是啊小道长,您刚刚差点和一只木头傀儡同归于尽,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嘶……”林清和本性难移地嘴欠了两句,转悠到他旁边的时候才看见他眼圈有点泛红,这才赶紧闭了嘴,心里有点不甘心地想:“这是要哭了?竟然要为这些不相干的人哭!”
心里想着,嘴上还是老老实实地改了口风:“刚刚那个破傀儡,九成是那个老东西搞的鬼,嗯……小道长也不必太难过,这个献祭虽然让人不得好死,而且形神俱灭,但是没有……嗯……痛苦……”在江离舟凉飕飕的眼刀下,这位不会说人话的山君艰难并且英勇地硬是把自己的话说完了。
江离舟心里正堵着,转身就走了,一个字也没说。林清和摸了摸自己的左手中指指节:“我这是又说错什么了吗?”
林清和也没再敢张口问,只能默默地收起他那欠揍的气质,一声不吭地跟在那个火冒三丈的小道长后面。心里还委委屈屈地想:“我也没说什么啊,又为这些不相干的人跟我生气。”他抬起头看了看那个青色背影,瘪了瘪嘴,又想:“不然我回去把梨花酿挖出来,哄哄他,跟我过不去,应该不会迁怒到酒身上吧。”想到这儿林清和又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果然,我还不如一坛酒。”
小心思一大堆的林某人光顾着顾影自怜,差点一头撞上转过身看着他的江离舟身上:“哎……怎么了?”
江离舟轻轻挑了挑眉,说:“山君一路上长吁短叹什么呢?说说让晚辈替您分分忧。”
林清和假模假样地笑了笑,心说这哪是要分忧,明明是想让你乐呵乐呵的吧。张嘴又从善如流地接道:“这不是妖魔躁动,本君担忧天下安危,忧心民生运势,这才心不能安嘛。”
江离舟吝啬地从狭长的眼尾挤出一个眼神往他身上扫过去,不冷不热地说道:“真是为难您了。”为难您千里迢迢跑来忧心。
林清和往前走了半步,微微低头说到:“带小道长去一个地方——不坑你。”说完也没管人家应没应,直接揽着他御风而起,稳稳当当地往临云山方向飞过去了。
江离舟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能直接御风的人,大多修行之人都必须借外物才能临风而起,所谓的临风,当然不是真正的无所凭借,就像道门、剑宗与佛门三大派大多是御剑,但也有修行别种器物临风腾飞的,但是至今也没有几个活着的大能能使御风术了。
这御风术据说在当初四御陨灭时就已经将近失传,因为当时的九黎一族已经将近凋零,而御风术的始祖,正是九黎一族。
江离舟头次见识到这术法,心里头新奇,也忍不住猜想,这个简直相当于老古董的山君竟然是上古九黎族的人吗?
林清和偏头看了看他,似乎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似的笑道:“我不是九黎的人,是别人教我的。”
江离舟望着脚底下飞速远去的流云,心不在焉地问:“谁?”
江离舟等了半晌没等到他的回答,抬头正好撞进他的眼神里,就像一头扎进了盛夏月色下的湖水里。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说的就像他见过什么所谓的月光似的,自己被自己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移开了眼神,有点烦躁地摩挲了几下尚听的棍身。
林清和轻快地笑了几声,缓缓说道:“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江离舟没搭话,又听见他说:“猜猜看这是什么?”
他心里烦着,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不猜。”下意识地侧头瞥了他一眼,看见林清和刚把放空的眼神从那些流云身上收回来,一脸迷茫地问:“嗯?你说什么?”
江离舟愣了一下,有点尴尬地咳了一声:“没事儿。”
好像就是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临云山。
临云山素来是世人眼里的死地,奇花异草是一颗也没有,那些亡魂野鬼却是从来没少过。承载亡魂的千冷河环绕在临云山底,河水清澈的仿若无物,河浪数千年来也只翻滚过一次,其余时间这条河都像是不存在一般,静默无声地将亡灵送往归处。
当双脚踏上临云山的土地时,江离舟才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寸草不生”,从这里向北望去,临云山自山脚都是一片光秃秃的裂土,就像是大旱过后的人间田地,张着狰狞的大口,又像是没有生灵染指过的混沌天地,燎出万物不得喧声的肃穆感。
林清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门口寒酸了点儿,没什么好看的,带你去看看我的林子。”
江离舟扫视了一下比老和尚脑袋还贫瘠的地面,一脸的怀疑:“你还能在石头上种树?”
林清和啧了一声,催促道:“别废话,看看不就知道了。”
※※※※※※※※※※※※※※※※※※※※
我科一过啦~
来的好晚对不起
第10章黑夜
林清和带着他从东侧的山脚下往里走,其间还经过了呼啸不止的万鬼竹林,鬼哭狼嚎的甚是瘆人,江离舟脸上露出一点不可思议的神色,侧了侧头,正要张嘴,林清和把他往身边拉了一下,说:“不是这个,想什么呢。你可以质疑我但不能质疑我的林子。”
江离舟不置可否的眯了眯眼,随手甩了甩并不宽松的袖口,觉得他为自己的品味正言的样子还挺有意思,就像曾经在坊间见到的凡人家的小孩一样。江离舟突然就想起来很久之前溜下山赶集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崽子,盯着时连手里的冰糖葫芦,跟他娘亲又哭又闹,非要不可,时连那时候年纪也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一个劲儿的往大师兄身后躲。
一般妇人家出门,带出门的银子必然没有多的,都是刚刚好够付那些采买的东西,最后还是大师兄自掏腰包给那孩子买了一根,在那妇人的道歉声里把小孩哄走了。
江离舟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孩子哭闹的时候冒出来的鼻涕泡,像是示威似的。江离舟用胳膊肘捅/了捅林清和,笑得一脸狡黠,问他:“山君大人喜欢吃糖葫芦吗?”
林清和看他笑的不怀好意,谨慎地拉开了安全距离,说:“那是什么东西?你问这个干嘛?”
江离舟忍俊不禁地摆了摆手:“没什么,挺好吃,就问问你。”
林清和又蹭到他旁边,低声说:“那小道长什么时候带我这个老古董见见世面?”
江离舟把尚听杵在他肩膀上,硬是把他支愣开:“见世面不敢当,可以带您去看看,那东西长什么样。”
林清和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看看?就看看?那不是吃的吗?”你好歹说带我去尝尝!
江离舟耍到了他,心情大好,一双桃花眼顾盼神飞:“山君不是在琉璃镇开了个解乏的茶楼吗?能不知道现在物价多高啊,我们神霄派一直都是三大门派里日子过得最紧的,啧,太穷了。”
他还故意把“解乏”俩字咬的很重,眉梢眼角都是挂着“你堂堂临云山君,还是茶楼老板,竟然让我一个穷苦道士请客掏钱,要不要脸”的气息。
林清和愣了一下,才又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哟,小道长还记仇呢,行,请你喝酒,当赔罪了——到了。”
江离舟这才看见,这段寒酸山路的背后,竟然是一大片梨花林!
按理说将将踏入了最炎热的六月份,梨花的花期早该过了,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就是这看不到边的梨花林,竟然是长在有“万恶之宗”之称的临云山。
千年来人尽皆知,临云山上姑且能算植被的也就只有那一片万鬼竹林,若不是亲眼看见漫漫白雪一般的盛景,打死他都不敢相信临云山除了这山君本人竟然还能养活什么东西。
就像是在画本子里看到过的北疆寒冬,白色的雪花就像纯净的精灵,掩盖住在这土地上发生的所有肮脏与杀戮,只留下赋予人世无限可能的白。
可惜美景当前,江离舟的第一个想法就很煞风景的脱口而出了:“这真是现实版铁树开花啊。”
林清和已经在当天露出了第二次不可思议脸:“你……什么铁树开花!我这是真树!能开花的那种——哎小道长你是不是眼神不太好。”
他这话说出口后气氛瞬间冷冻结冰,林清和脸上的笑差点没挂住,正疯狂脑内风暴想着怎么找补,江离舟突然笑了一声,说:“现在眼神还是可以的——所以呢,山君大人到底想让我看什么?”
林清和顺势把自己那一副云淡风轻捡了回来,轻轻抬手,一道柔和的白光在他的指尖梭巡着,随后这白光钻进了不远处的梨花树下,不多时,一个褐色的酒坛被包裹着送到了林清和手中。
又在另一棵树下,也挖出了一坛梨花酿,他们一人抱着一坛酒,倚树席地而坐,江离舟抬头,眯着眼看透过层层的白色小花印过来的细碎阳光,懒洋洋地开口:“这梨花树,你到底种了几里地?”
林清和轻轻笑了一声:“我不知道几里,但是我知道有多少棵——到今年,一共三百一十八棵。”
江离舟喝了一口酒,轻轻地咂摸了一下嘴,顺口接话:“所以,这里不会刚好有三百一十八坛梨花酿吧。”
林清和:“答对了。”
江离舟开玩笑道:“不争不抢,一棵树一坛酒?”
林清和侧头看他:“一年种一棵树,酿一坛酒——啊,也不全是,刚开始那几年,怎么都种不活,我摸索了大概……嗯五六年吧,才活了一棵,所以前面那几棵树是后来补的。”
江离舟:“看不出来山君这么擅长学习——那酿酒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林清和又笑了笑:“这就久远了——一千多年前就会了。”
他这话里似乎藏着很多种感情,江离舟听在耳朵里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心酸,就随口接话:“天资惊人啊山君大人。”
林清和轻笑了一声:“也是别人教我的,可惜,他没我酿的好,也不知道他是真酿不好,还是因为想喝现成的,才装作酿不好的样子,等——”他顿了顿,看了江离舟一眼,又接着说:“等有机会,我问问他。”
江离舟仰头喝掉最后一口酒,然后抱着酒坛站起身说:“今天多谢了。”
林清和坐着没动,仰头看他,笑道:“哦?谢我什么?”
江离舟侧头笑了一声,故意用非常不耐烦的声音笑着说:“谢谢你的酒,也谢谢你陪我去琉璃镇——虽然是你自己要跟去的。”
林清和也少见的没还嘴,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江离舟头一次不作他想的就凑了过去,听见他神秘兮兮地说:“再告诉小道长一个秘密好不好。”
江离舟一脸疑惑地抬眼看他:“什么?”
林清和弯起嘴角笑了笑:“太阳快落山了,给你看一个能心情好点的东西。”
江离舟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刚刚林清和呆过的地方就只剩下一只毛绒绒的一小团,江离舟愣了半天,不敢置信的把它提溜了起来,打量了半天,一脸嫌弃地开口:“这家伙竟然是你变的——你觉得我现在心情会很好吗?”
林清和看起来非常敬业,一句话也不说,静静的承受着江离舟浑身散发的嫌弃气息。
随着视力的消退,江离舟的瞎讲究似乎就放了下来,老老实实地抱着小肉团子贴着梨树坐下了。纯粹的黑暗有时候让人焦灼,有时候却让人莫名沉静。
江离舟发了一会呆,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不是,您何必呢,怪好笑的,您不嫌丢人吗?”
他说着说着就停住了,福至心灵地脱口而出:“我是不是早就见过你?”
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忘掉了什么本该刻在骨血里的东西,这个想法的出现让他瞬间坐立难安起来,一方面觉得自己是不是没睡醒在瞎想什么,另一方面又坚定不移地觉得一定有这么回事儿。
怀里的肉团子在尽心尽力地扮演宠物这一角色,动都没有动一下。
江离舟这一次没有在黑夜里感到烦躁不安——以往的数年,虽然眼盲早就不会影响他的生活,但黑暗总让他如坐针毡,所有的劣根性都会在看不见边际的黑色中静默萌芽,他在这其中所忍耐的,其实远比别人看见的多。比如,如万蚁噬心般的心悸总是如约而至,勾起那些血腥的**悄无声息地抬起头,一年强过一年。
他一方面安慰自己这是心理作用,一方面又为这样的自己感觉到害怕与厌恶,一边强迫自己捱过漫漫长夜,一边琢磨着除掉自己心里头的杀念,时间久了,这种排斥感竟然变淡了许多,也让他更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控制住了那些**,还是已经被同化了。
在长安的那段时间,似乎也是抱着这东西,心情就会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他想,前两天也是因为他在旁边的缘故吗?江离舟突然开始猜想,这山君难道是什么草药变的?
就这么待了一夜,他似乎做了一场梦,梦见漫天星河,还有一轮皓然明月出尘悬于中天,他听见有人说:“星星也好,月亮也好,都可以看见的。”
不知道梦里的星河涤换了几轮,睁开眼又是灿烂艳阳天。
“醒了?”林清和微微俯身,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今天恐怕小道长又有的忙了——喏,刚刚明烛山飞来的传音鸟,给。”
江离舟连忙起身接过来,却只听到简短的四个字:“哗变,速归。”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真是没一天安生日子好过的。”转过身向林清和抱了抱拳,“感谢招待,我先走一步了。”说完人影一闪,御剑离开了。
林清和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望着他离开的方向,随意地拂了拂袖子,自语道:“确实是没有一天安生的——也是时候见见佛门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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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和:是时候安排我们谈恋爱了!
第11章和尚
张宁修搞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剑宗与佛门一直没人过问本来就不太正常,千年前三大派与四御中唯一还在的勾陈帝君,以及九黎一族,都签订了契约,默泉的任何动静都关乎三大派的生死存亡,即使张宁修出自道门,其他两派就算懒得插手也不该这么无声无息。
佛门一直以来还算是清心寡欲,几乎不会参与任何江湖纷争,但是剑宗一派不同,新上任的宗主萧元青简直是哪里有故事哪里就有他,成天自己好奇就算了,甚至前一段时间还专门请了江湖上的各色说书先生来琪琳山讲故事听,前一阵子闹得沸沸扬扬,几位长老几乎要把他从宗主之位上打下来,却又不知怎的平息了,说书人也散了,那位不走寻常路的宗主最近似乎也老实了很多。
江离舟在赶回去的路上反反复复琢磨“哗变”两字的意思,他想:“肯定不是我们神霄派哗变,哗也是比着撂挑子。”
在临近山门时还没看见什么异常,进了大殿见门内的人几乎都到齐了,整齐肃穆地分立两旁,明儒长老坐在左侧的椅子上——三位长老只来了他一个。
江离舟上前见了礼,明儒摆摆手让他退下后,又扫视了一圈,缓缓开口:“今日人应该都到齐了,这些年三大派一直都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但是前一段时间佛门的苦木大师圆寂,现任住持空青事儿得很,要举办一个摘星大典,各派都要参加,开始的时间就定在重阳节——离舟,”他拿出一卷竹简,示意江离舟来拿,说,“相关事宜都在这儿了,到时候听你们师兄安排。”
明儒说完就走,快到大殿门口的时候又转身:“离舟,跟我过来一下。”
江离舟跟着明儒进了屋,他才说:“这次的大典目的不单纯,我们不方便出面,你看着点师弟们,”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半晌才说,“这也是个术法大赛,你们尽量别太出风头,东道主是佛门,地点也在他们的地界上,万一出点什么事儿,远水不解近火。懂吗?”
师叔的话他当然懂,但是丝毫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拱手问道:“离舟明白,但是我们为何要如此忌惮佛门,师叔既然知道大典有诈,那为何还要参加?”
明儒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卓然出尘的一张脸也带上了难色,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说:“三大派的关系早就不似表面上的和谐了,佛门内乱了好几年,还有苦木大师,我前一阵子还和他喝过茶——维持三大派平衡的那根弦就要断了。至于佛门,当然不是怕他们,真正要担心的,除了临云山背后的那口默泉,还有西方蠢蠢欲动的魔族众妖魔,一旦三大派分崩离析,这人间尘世就再没有安宁之日了。”
明儒的话说的并不十分清楚,但是江离舟也大概能明白,佛门估计就是在拿天下安危来说事,借此逼迫道门和剑宗配合他们的什么大典盛会,至于这个大典的目的,看那位野心勃勃的现任住持也差不多能猜到,大概是不满意佛门这些年的无声无息,想给其他两派看看他们佛门的大排场吧。
明儒说不要出风头大概也是想满足那个现世宝的心愿,好让他们消停一段时间,另一方面估计也是担心被人暗地里使绊子。
空青这人江离舟也听说过,佛门内斗的这两年也不是一点风声都没露出来,空青的名号也算是响当当了。此人在佛法上的天赋自然不必多说,小少年们也不关心,他们听说的,是空青十九岁便以一人之力降伏了困扰西南海边渔户的妖蛟,现如今刚刚踏进而立之年,就已经接管了佛门。这个和尚自小就在外游历,十九岁一战成名,二十一岁入佛堂听法,两三年光景就能与大禅师相对论禅,委实不是一般人。
心思也必定不一般。
江离舟返回大殿的路上把明儒交给他的竹简展开看了两眼,突然发现竟然有一条是禁止携带法器,理由竟然是摘星大殿是术法比试,佛门喜静,法器的杀孽太重,会扰佛门清修。
江离舟顿时对那和尚又有了新的认知,他把竹简啪地合上,冷哼:“这么厚颜无耻,将来必成大事。”
大殿里的小道士们听了这条规矩后更是集体破口大骂:“亲娘欸,爱清净办什么大典,吃斋念佛的不好吗?作什么妖啊。”“这群和尚搞什么,惯的他们臭毛病。”“不行就打,哪那么多废话。”
江离舟看了那个张嘴就要打的,笑了一声,轻飘飘地说:“那好啊,我也正有此意,那就你了,去跟明儒师叔请命吧,去。”
那小道士顿时也不神气了,头一缩:“我错了师兄,我可不敢……”
江离舟抬手用竹棍在那小道士脑袋上敲了一下,看着大家说:“这种话在我这儿说就算了,等过段时间到了佛门,在别人家地面上说话,得注意点,懂不懂?”最后仨字一边说一边在那个小倒霉脑袋上又敲了三下。
“哎,哎,哎,懂了懂了。”那小道士缩了缩头,没再吱声。
转眼间就到了八月下旬,江离舟已经开始招呼着他们准备出发去佛门所在的台淮山,御剑比人间车马不知道快了多少倍,从位于蜀中的明烛山,抵达北方的台淮山,加上途中歇脚,也就六七天的路程。
许陵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扭头问:“师兄,离那个事儿精大典还有小半个月呢,为什么这么早就出发啊?”
江离舟把酒壶牢牢地挂在腰间,纤长的手指熟练地打了一个结:“事儿精不事儿,怎么好意思叫事儿精——”他又转过身,去摆弄他的剑匣,“空青大师说,三派多年不通往来,要在大典开始前联络联络感情,九月初一还要举办一个什么秋狝集会,说让大家认识认识,可不得提前过去。”
旁边忙活着的时运和时连不约而同地露出嫌弃脸,又想起什么似的,齐刷刷地望向了许陵。
果不其然,许陵闻言发出一声哀嚎:“什么?!哎呦师兄,我这儿胸口疼,能告假吗?疼疼疼,哎呦不行,我得回家看大夫……”
江离舟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不就是前年春蒐失手了吗,瞧你出息。”
许陵生无可恋地趴在桌角:“师兄,我差点把命……嗯,根子交代在那妖怪手里,怎么可能没阴影!师兄!救救我吧!”
江离舟鼓励性地冲他笑了一下,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怕,会给你许家留个后的。”
时连和时运没忍住笑出了声,时连一本正经地说:“阿陵师兄,克服恐惧,走上巅峰。”
时运也搭腔,用那种极其曲折的声音安慰他:“阿陵师兄!你要勇敢。”
许陵怨恨地看了他们,嘤嘤嘤了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说:“人世凄凉啊。”
然后就被尚听敲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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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和:没有我的镜头……我要闹了……
第12章往事
林清和与江离舟分开后,并没有直接去台淮山,而是回了寸灰楼。
他人刚刚走到门口,还没进去,就先开口:“我还没去找你呢,你倒是不客气。”
里面大笑一声,说:“怎么,许久不见,和尚连口茶都讨不到了吗?”林清和走进去,就看见一个体型活像屠户的光头大剌剌地坐在里面。
林清和不友善地笑了笑:“把你那脚从凳子上拿下来。”
那和尚“哎”了一声,立刻摆出了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满是胡茬的脸上露出一个饱含深意的笑来。
林清和在他对面坐下:“喝什么茶——说正事。”
和尚砸吧了一下嘴,嫌弃地“嘁”了一声,才开口道:“最近佛门的变故你也知道,那个空青从明面儿上看起来,来历生世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奇就奇怪在这儿啊,太顺理成章了,就显得格外奇怪,苦木大师也刚刚好圆寂,现在佛门里说什么的都有,乱成了一锅粥,真他娘闹心。”
林清和揉了揉眉心,心里总有点不太好的感觉。
林清和看向和尚:“所以,你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和尚嘿嘿笑了两声,露出八卦的神色:“将军什么时候能回来?你也是真能熬,啧啧。”
林清和抬手打出一记真气,那和尚敏捷地避开了,还不依不饶地追问:“哟怎么还打人呢,你那宝贝梨花酿谁也不让碰,不就是留给他的吗?噫,腻歪死了,都这么久了,还不修成正果?我看将军生的有模有样的,别让哪个小姑娘勾走了,姓林的你哭都来不及。”
林清和一阵心头火起,起身就要揍他:“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出家人不打诳语,臭和尚嘴怎么这么碎?”
和尚赶紧挡了一下:“哎哎,行,和尚不说了,说正事啊——我听说一件事儿啊,不一定真啊,就是听着怪瘆人的,就来给你说一下。那什么,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默泉当初是将军用神魂封住的,所以如果真有人打默泉的主意,将军就很危险啊。上次明烛山那事儿,不就是冲你封印在神霄派藏书阁的那……咳,半截鹿角去的吗?”
林清和神色也凝重得很,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在桌面上,低声说:“那群杂碎,什么都敢肖想——上次那个三丝阵,当时看着搅动风云似的,后来细想,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和尚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肃然道:“闹出这个阵仗的应该也不是那个神霄派的小辈吧。”
林清和轻蔑地笑了一下,眸色暗了暗:“是季鹤。”
那和尚瞬间拍桌怒骂:“什么!季鹤那个叛徒!他怎么还没死!”
林清和收回了叩击桌面的手指,在袖中攥的骨节发白,缓缓开口道:“估计是死过了,借别人的身体续灯油呢。”
这和尚名叫臧风,以前也是九黎族的人,也是除那个季鹤以外的唯一幸存者。
九黎全族以身殉天道,那个时候的臧风还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人,被林清和救了下来,自此算是入了空门,为九黎全族祈福。不过一晃都过去几百年了,那些真心诚意的愿望却丝毫不减。数十年前得知黎崇又入轮回,也觉得是不是苍天真的尚有良知。
当初九黎一族在那场举世浩劫中,倾尽所有但还是全族覆灭,这其中那个季鹤可谓是有着不世之功。如果不是他临阵倒戈,大概九黎一族也不会万劫不复。
臧风暴躁地砸了一下桌子,猛地站起身,吼道:“和尚早就看他不爽了,三百多年前就恨不得把这个臭虫千刀万剐,没想到他自己窜出来了!”
林清和示意他坐下来,然后用他那种不紧不慢的语气说道:“他跑不了——只是最近听说,那个空青,弄了一个什么摘星大典,怎么回事儿?”
臧风“哎呀”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光头,说:“是,和尚差点把这事儿忘了——日子就定在重阳,说是让小辈们来几场术法比试,联系联系感情,还不准其他两派的孩子们带自己的法器,忒强人所难了,要不要和尚去盯一下,毕竟……”
林清和摆了摆手:“他可用不着,这事儿你别管,你盯着空青那个和尚就行,还有西边最近不太平,有空过去盯一下,那群乌合之众是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但还算是趁手的兵器。”
臧风点了点头,又想起了什么:“上次后古那事儿,弄清楚了?怎么处理的?”
林清和似乎很不想提起这件事,冷哼了一声:“还是季鹤——后卿的族人都是这种四肢过勤的典例吗?脑子的养分是跟不上吗?一群蠢货。黎崇还把他们当宝似的,怎么想的,到底看上他们什么了?不能理解。”
林清和一口气讽刺完,没听见臧风回话,一抬眼看见他满眼的揶揄:“哎,和尚听着呢,您继续说。”
林清和:“你这什么表情?”
臧风搓了一下手腕上的佛珠,笑道:“哎哟这屋里头怎么这么酸呐,醋味冲天,啧啧啧,应该放一碗饺子……”
林清和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你可以滚了。”
臧风嘿嘿笑了两声,站起来拱了拱手:“那我就先走了,和尚去吃饺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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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很短小~~十二月也要快乐~
第13章命数
转眼间重阳就近在眼前了,江离舟一行人也到了佛门所在的台淮山,几个小沙弥客客气气地收走了他们的剑匣和法器,再有几个领着他们到了各自的禅房中。
临进门前,其中一个看着年纪稍长一点的沙弥微微向江离舟合掌低头致意:“江道长若是有什么困难,叫我们就好。”
江离舟也回礼:“小师父客气了。”
几个小沙弥刚刚离开,许陵那几个就从旁边的几间禅房里探出了头,许陵头一个蹦跶到了江离舟旁边:“师兄,今天应该没什么安排吧,我们去,嗯,随便逛逛吧。”
时连也蹭了过来:“去哪逛?不就是个和尚庙,有什么好逛的。”
许陵一脸高深莫测地冲时运勾了勾手指,等他附耳过来后才说:“我跟你们说啊,我来之前打听过了,这台淮山临东海,那东海里时常有鲛人唱歌,听说鲛人生得倾国倾城……”
“眼泪能变成珍珠,鱼鳞能变作黄金,是不是?”江离舟瞥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
“对对对,不愧是师兄,什么都知道,嘿嘿嘿。”许陵正傻笑着,时运很不客气地插话:“阿陵师兄,醒醒,这还有人不知道的吗?”
许陵企图从他师兄那找点安慰,却只看见他们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许陵急赤白脸地辩解:“不是,你们怎么这个态度,我是说真的啊,前一阵子还有人在黑市卖鲛人呢。”
江离舟本来眯着眼,正打算回屋补觉,听到“黑市”俩字突然警觉:“黑市?你从哪听来的?”
许陵看起来很兴奋:“就是我们中途在客栈歇脚的时候,那时候不是来了一只商队打尖儿嘛,就是……啊对,打幽州过的时候,我在外面瞎逛,正好碰到他们商队的人在喂马,就去跟他们打了招呼。你们是不知道,商人果然就是有钱,那马吃的都比我们好……”
江离舟不耐烦地敲了他一下:“能不能说重点。”
许陵哎呦一声抱住了头,扁着嘴继续说:“他们是北疆来的商人,要到江南去,他们说现在的生意不好做,就说起了鲛人的事儿,我这不是没听过这故事嘛,就多问了两句,他们以为我对鲛人感兴趣,就提起了最近黑市上有人贩卖鲛人——不过啊,师兄,他们买鲛人有什么用啊,放家里奏乐吗?”
江离舟沉默了一会儿,才又抬眼:“你刚刚说哪里会出现鲛人?”
许陵起初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回话:“啊?哦哦,就在这台淮山后面——听说后山有一条小道,那里可以直接通到临海区域——师兄?”
江离舟往后山方向斜睨了一眼,又看了看四周,问:“时欢呢?怎么最近都不见他?故意躲我?”
时连闻言迅速跑到了最东边的那间禅房里,不一会儿就拽着时欢出来了,大声嚷嚷:“师兄!他在这儿呢!”
时欢冲着江离舟低头拱了拱手:“师兄。”
江离舟抱着手看着离他八丈远的时欢,啧了一声:“你什么情况?最近是能不跟我说话就恨不得原地隐身,剑法一点儿也不来问了,这是什么都懂了——你有什么心事,说来听听。”
时欢低着头,半晌才说:“师兄,我们单独聊聊吧。”
江离舟转身往屋里走:“进来说——你们在外面等会儿。”
进了屋,江离舟坐着,倒了两杯茶,漫不经心地开口:“非得我请你,你才能好好坐下跟我聊聊天是不是?”
时欢欲言又止地在他跟前坐下,磨磨蹭蹭地喝了半杯茶,一个字也没说出来。江离舟觉得有点好笑,轻轻敲了敲桌面:“哎,你待会可别跟我说,你就是为了来跟我喝茶的啊,那你可能要挨揍。”
时欢似乎刚刚才回了神,握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这才开口说话:“我要说的,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是,关于大师兄的。”
江离舟没有什么反应,点头道:“嗯,你说吧。”
时欢的手指不安地在杯身上搓来搓去,说:“其实上次在琉璃镇,大师兄让我转告给师兄一句话,但是……我没说。”说到这儿他瞄了一眼江离舟,见他师兄没什么反应,才接着说:“大师兄说,不必对他手下留情,不管是……天罚还是人怨,都是他自愿承担的。”
时欢说着忍不住哽咽了一下:“师兄,救救他吧,我……我知道,他确实做了一些错事,但是丹青……”
“我知道,”江离舟打断了他的话,把手里的茶杯放下,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时欢,低低地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想吗?但是,他早就不是张宁修了。”
“什么?”时欢惊诧地抬起头,“师兄,这……这是什么意思?”
江离舟轻轻捻着尚听身上挂着的石头挂坠,说道:“他的身体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占据了,这已经超出了他自己的控制范围,他天资再高也不可能短短几年就修炼成这种层次的魔——你跟他打过照面,不清楚吗?”
时欢又低下头没再说话,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江离舟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走,听鲛人唱歌去。”
刚刚踏出房门,就听见许陵咋咋呼呼地嚷:“哎哎哎出来了出来了,师兄,还去不去?”
江离舟招了招手:“去啊,带路。”
许陵立刻一个箭步上前:“好嘞师兄,这边请。”
时运看着时欢神色郁郁,就上去揽他肩膀好声劝道:“好了,放宽心,你要相信师兄。”
时连也凑上来:“说什么呢?哎呀快点,马上就看不见他们往哪去了,快快快。”
许陵兴奋的步子迈的飞快,江离舟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许陵的叨叨叨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刚刚在时欢面前故作镇定也只是想安抚他一下——虽然看起来时欢并没有被安慰到。他也无心去说些好听的假话去哄他们开心,毕竟这种事情,又能瞒住多久呢?张宁修的目的没有达到,这事儿也还没有结束,迟早要刀剑相向的。既然张宁修留了这话,也是对自己的命数早有准备,他本就是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
就像干涸了数年的寂静荒漠,没有生灵,没有甘霖,千年万年过去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但一旦尝过万物复苏的滋味,就再也受不了寸草不生的荒芜了。
他遗失的,不止一场酣然春雨,而是整整一生的温暖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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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怪副本即将开启~~
第14章海浪
许陵对各种小道密道尤其感兴趣,初次来到这地方,仅凭打听来的消息都能带着他们七拐八拐的穿行到临海的后山深处。
大概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已经能闻到独属于海水的咸腥味。踏出这条穿山的幽暗小道,眼前的一切瞬间辽阔无边,无垠的海与低垂的天融二为一,无声也无风,只留下天地包容万物的满心禅意。
许陵连惊呼都压在胸腔里,小声喊:“哇!我头一次见到海!怪不得鲛人都生得倾国倾城!”
江离舟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凑过去学他刚刚的小声说话:“你说话给我敞开了说。”
“哦好的!”许陵马上又开始上蹿下跳,“我要离这片人间仙境近一点!”说着越跑越远。江离舟勾了勾手指,许陵吱哇乱叫着被凌空拽了回来,一屁股摔在了江离舟跟前。
“师兄你干嘛——哎呦摔死我了。”许陵扶着腰龇牙咧嘴地爬起来。
江离舟揣着尚听眯着眼看他,也没说话,许陵看他这个表情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反应了半天才赔笑道:“哎呀你看我这脑子,哎鲛人是吧,一般都是月亮升起后才会出现,所以还得,那个啥,等……等一会儿,哎呀师兄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害怕!我错了我错了!我刚刚这不是没想起来,别动怒!”
江离舟抽出尚听给了他脑袋一记:“你认个错还嚷嚷着认——你待会儿好好盯着,要是什么也没有你就等着挨揍,记住了?”
许陵捂着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快笑抽过去的时连,怂不唧唧地答话:“哎呀我知道了。我看着看着,放心哈。”
江离舟又敲了敲他的肩膀,笑道:“嗯,确实不怎么放心。”
许陵:“……师兄?!”
许陵扭头:“你们俩能不能不笑了!时连你上次浪费的那些符咒的钱火速给我结清!”
时连立刻收敛了笑意:“我?我没笑啊阿陵师兄,什么符咒?你在说什么?除魔卫道不是我们应该做的吗?怎么还谈钱呢!啧啧啧,阿陵师兄你这心一点儿也不干净啊。”
时运也搭腔:“我们心中的道怎么能用金银衡量,那可是修行之根本啊!”
许陵冷笑:“我就知道,你们没一个好东西!”瞄了江离舟一眼,慌忙改口:“你们俩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别来找我拿钱!呸!白眼狼!”
他们正吵着,突然听见一声巨响,连脚底下的这块地面都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江离舟伸手把他们往身后赶了一下,抬眼就看见刚刚平静恍若不存在的海面掀起了滔天巨浪,正由远及近地往岸边推移,像是什么塌陷了一般的声音随着也巨浪越来越近。
现在面对面说话都已经听不见了,江离舟就动用了传音术:“先往后退,退到那个洞口里面。”
退到小道里面那巨响的影响才算弱了下来,江离舟用尚听戳了戳时欢:“时欢,这什么情况,有听说过吗?”
时欢往海面上望了望,想了一会儿,迟疑地说道:“如果真是跟鲛人有关的话,我倒是见过一则记载,不过这记载的出处也并不详尽,我也不能辨别真伪。说的是鲛人一族生活在深海,常月下而歌,歌声能使人心智迷乱,因此他们常借美妙歌声吸引经过的村民,带回深海,分而食之。不过我在另一本书上又看到不同的说法,说鲛人不喜群居,也不知道哪个真哪个假。”
时连震惊地合不上嘴:“啊?鲛人还吃人呢?”
那巨浪遮天蔽日,带着摧枯拉朽的阵势咆哮而来,江离舟不能预算这巨浪到底能推进到什么地步,说道:“到底是不是因为鲛人还不清楚,可别把命搭在这儿,我们先回去,走。”
“哎哟!”走在最里面的时运嚎了一嗓子,“师兄!这儿……走不出去了!”
江离舟快步走过来:“让开,我看看。”他伸手摸索了几下,感觉到一道无形的阻碍,他左手在尚听的棍身上滑过:“你们往后退。”等他们让出了两步的距离,尚听就咻地窜出火光,往那堵看不见的墙面上砸过去,而这上古神武的攻击却像是一粒小石子扔进了深井,连一点涟漪都看不到就被尽数吞下了。
江离舟笑了一声:“这下有意思了。”他这句话刚刚说完,眼睛就一点儿也看不见了。
外面的巨浪还在呼啸涌近,身后也只剩下了一条死路,江离舟抬脚就出了洞口,往海边快步走去:“那咱们就去看看。”
里面的几个人愣了一下,还没跟上来,江离舟不耐烦地催促:“快点,你们是要让瞎子一个人走吗?”
时连惊呼了一声,也赶紧跟上:“师兄又看不见了。”
时欢不冷不热地接话:“看不见也能收拾那些小鬼。”
许陵深表赞同。
时运忧心忡忡:“可是师兄现在看不见,如果鲛人用歌声迷惑人心,那师兄……”
时欢:“怕什么,他可不是单单靠耳朵打架的,说不定,看不见更好呢。”
江离舟似乎毫无顾忌,大步走到了海岸边,铺天盖地的巨浪还在翻滚。
“啊!师兄!”时连见那巨浪似乎就要扑到江离舟身上,惊呼了一声,却迟迟不见那浪打下来——那浪,竟然瞬间结冰,在空中凝固成了冰山的姿态。
一个娇俏的女声咯咯笑了起来——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形下,许陵估计还会夸一句真可爱。
江离舟静默地伫立在冰山下,那声音笑够了终于说话了,字里行间都是娇嗔:“崇,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太久咯。”
我去?!
后面四个人大眼瞪小眼,连时欢这块木头都露出了被雷劈的表情。
时连小声嘀咕:“几个意思啊?师兄背着我们干什么了?”
时运:“她叫的啥?是不是认错人了?”
许陵:“我们师兄这模样!早就被惦记着,说不定这女妖怪就是想跟我师兄套近乎!”
时欢:“……”
江离舟没好气地回头瞟了他们几个一眼,没有神采的眼睛但威望不减,那几个雀儿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甚至想原地消失不在这儿碍眼。
那声音发现江离舟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语气颇为伤心:“哎呀,崇,你竟然把我忘了吗?也太薄情了。”
江离舟:“……”
江离舟:“您哪位?戏少一点。”
那声音又娇俏地笑了起来:“真是一点儿也没变呢——带你去个地方,你就都想起来咯。”
话音还没落,那冰冻住的巨浪瞬间融化,幻化成一只巨大的手,转瞬间就把江离舟拖入了漩涡中。
“师兄!”旁边的那几个立刻慌了,“快过去……呃!”还没等他们靠近,就被一阵狂风卷了出去,摔在了刚刚的洞口前。
那声音笑道:“小朋友别害怕,你们师兄是我的旧人,请他做客,我不舍得把他怎么样,你们且回家去。”
还没等他们说什么,转眼间就已经身在密道的另一边——回到了入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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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去了一趟上海~追星真快乐~
第15章山谷
时连脸色发白:“这可怎么办,师兄被奇怪的东西叼走了!他会被吃掉的!他看着就好吃!怪不得那女妖怪只抓他!”
时运:“哎哎哎你说什么呢,这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攻击我们。”
时连:“我哪有!我说的不是实话?时欢长的是清秀!但是明显师兄看起来更好吃!”
时欢:“……滚。”
许陵欲哭无泪:“能不争这个了吗?现在师兄怎么办?赶紧传书回去禀报吧,虽然会被明儒师叔记上一笔,但是师兄的安危更重要啊。”
时欢二话不说捡了一截枯枝,捏了个诀,那枯枝瞬间变成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鸟,待要说的嘱咐完,那鸟儿就扑棱棱地飞走了。
这就是神霄派的传音鸟,只要是件死物,都能被传音诀捏成传信的鸟儿。
这边的几个坐立难安,而被巨浪叼走的江离舟安然无恙地在深海的鲛人族群里被围起来观赏。
大大小小的鲛人围着这个外来人团团转,却礼貌地没有靠近。一个小鲛人把藏在怀里的一颗珠子递给他:“道长拿着这个,我们族长有请。”
江离舟什么也没问,起身就跟着那个鲛人走了。
明明是深海里,江离舟自进来也没有什么不适,鲛人游动,他还是像在陆上行走一般,毫无阻碍。
深海里的住所简陋得很,并不是画本子里描写的珠玉满堂,金银闪光的样子。跟外面的凡人住所没有什么不同,要非说不同,也就可能是更简单了一些吧。
江离舟眼睛看不见,但是隐约能感觉到周遭不自然的水流气息。
那小鲛人带着他东拐西拐,江离舟几乎都要怀疑这是要把他送回岸上了,才听见小鲛人说:“就是这里了,道长只管进去吧,我就不再往里面送了。”
江离舟跟他点头致意后抬脚进了这间房子,这屋子有很明显的木材香,倒是不像海底,像极了森林深处的秘境。
他还没来得及用气息探访这间屋子,就一阵天旋地转,差点站立不稳摔个大跟头。
晃动刚刚平息,他就觉察到周遭的气息明显改变了。
周遭竹林无风却作响,又与临云山呼啸哀嚎的万鬼竹林天差地别,这里倒像是有仙乐于耳侧萦绕不去,于无形中安抚翻滚的识海。
“竹林?”江离舟有点纳闷,“这不是海底吗?怎么可能有竹林?”
他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感觉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活物的生气儿,灵气充裕如斯,竟然没有灵物,江离舟忍不住觉得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
刚刚那个娇俏的女声突然出现,轻飘飘地在虚空中回荡:“崇,还记得这里吗?无尘谷可是一点儿都没有变呢。”
江离舟被这个陌生的称呼叫的莫名其妙:“阁下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女声又“咯咯”地娇笑起来,她的声音并不是深夜女鬼故作惊悚的尖笑,而是充盈着少女稚气初脱的空灵感,怎么也叫人讨厌不起来。
也不知道是有什么好笑的,那声音笑了好一会儿,开口仍然带着明显的笑意:“我可没有认错哦,是你没有认出来。”
江离舟判断不了过了多长时间,只是一心想着必须在视觉恢复之前回去,不然刚到佛门第一天就落人口实,实在影响太不好。
他颇为敷衍地回应:“对,是我没有认出来,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吧,劳驾带个路。”
那人似乎长在笑点上,又笑了一会儿,闹得江离舟更是心烦气躁:“您等会儿再笑,不带路,指个路总可以吧。”
那声音没接他的话,突然说:“刚刚我们族的孩子给了你一颗珠子,还带在身上吗?”
江离舟下意识地去摸了一下揣在怀里的那个核桃大小的光滑珠子,问:“你就是鲛人族族长?”
那声音笑答:“不像吗?”
江离舟勾了勾嘴角,说道:“长得像不像我是不知道,反正听起来不怎么稳重。”
那人笑了笑,说:“特意把你带到这里来,我是有东西要给你看的,可惜你现在看不见,所以,你好好拿着那颗珠子。”
江离舟听了就要把珠子扔出去,那声音抢在他动手之前又笑盈盈地说道:“不要扔掉哦,你那几个师弟要是不要?”
江离舟缓缓地把珠子从怀里掏出来,在手里颠了一下:“给我看什么?动作快点,我赶时间。”
那人似乎是从竹林上轻踩过去,惹出一片沙沙作响,笑说:“我可比道长还急呢。”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只觉得手里的珠子在渐渐发热,就像握着温热的一捧水。没过多久,一幅画面在他眼前展开,就像是等着被观赏的山水画卷,一点点的铺展开来。
那是一个悬崖,视角缓缓拉向崖边,骤然下坠,山风在耳边呼啸,不消片刻就看见了仙气缭绕的山谷,再往里去,就是一片竹林,似乎还挂着晨露,穿过竹林看见了错落的人家,那些小屋舍看着好像分布的零零散散,但又不由自主地觉得它们确实是彼此相连。
几户人家简朴极了,有的屋顶还升着炊烟,远处的山体被雾气笼罩着,从云层里露出些许曦光泼洒下来,还能听见鸡犬的叫声,突然一个雀跃的声音似乎从背后传来:“黎崇!你猜我带回来了什么!”
江离舟呼吸一滞,还没转过身,手里的珠子被人夺了去,眼前瞬时回归黑暗:“苍锦!你又搞什么鬼!”
他反应了一下,登时知道了来人是谁:“你怎么在这儿?”
林清和呼吸紊乱的厉害,心口也疯跳不止,情不自禁地抓了一下他的肩膀,语气也急促得不行:“看见什么了?”
江离舟眨了眨眼,确定自己还是瞎着的,自嘲地笑了笑,才抬眼看他:“悬崖、山谷、竹林,嗯……还有几间屋子。”
刚刚那个声音的主人名叫苍锦,确确实实是鲛人族的族长。
苍锦慢悠悠地接话:“看吧,我就知道,所以我才是更着急嘛。算了,下次有机会再见哦,崇。”
林清和眉心雾蓝色的鹿角图腾陡然变成了夜幕之前的深蓝,原本的清逸瞬间添了几分肃然杀意。
苍锦又笑了起来:“别生气嘛,开个小玩笑,那……这里留给你们,我就先走一步了。”
她说完就溜的没影儿了。
江离舟瞎的不能再瞎了,也能感觉到林清和的情绪特别不对劲,觉得他是不是听不见别人说话,就随手扯了一下还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的衣袖:“怎么了?回回神。”
林清和突然震颤了一下,连带着被他搭着肩的江离舟都感觉到一阵心悸。
江离舟突然觉得有一股浓郁的悲哀席卷而来,不知道这股子悲哀到底来自哪里,却裹挟得人喘不过气。
林清和侧身过来,突然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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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和:就只是抱一下?
第16章轻吻
这个拥抱特别短暂,短暂到江离舟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松开了手。
江离舟被他搞得莫名其妙,促狭地调笑道:“这是闹哪出?”
林清和又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试试你的反应能力,啧,你太慢了。”
江离舟突然笑出声,低下头摆了摆手:“行,你确实比我快,不跟你争这个。”
林清和看他笑得一脸深意,登时觉得味不太对:“哎你这人……”他话说了半截,突然凑过去低声说,“你调戏我?”
江离舟:“???”
江离舟:“谁调戏你了?”
林清和扯了扯他的袖子,声音里都是笑意:“你。”
“闪开闪开,”江离舟毫不留情地把他拂开,又说道,“这是哪?得赶紧回去了,不然让那几个棒槌等急了这事儿非给我捅回明烛山不可。”
林清和伸手拽住他的胳膊,御风而起,盯着脚下飞窜的流云,慢悠悠地开口说道:“你前脚走,后脚就被捅出去了,现在担心是不是有点晚?”
“我就知道,”江离舟嫌弃地撇了一下嘴角,“回去我自己解释。”
林清和又笑:“别着急啊,是捅出去了,但是可惜,消息没能送达。”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截枯枝,“我拦下来了。”
江离舟接过来,确实感觉到了传音咒的残留,有点纳闷:“你拦这个做什么?”
林清和之所以跑到这里来,就是因为这只传音鸟被他截胡了,倒不是他对别人的信件往来感兴趣,只是江离舟向来不喜欢麻烦师门,这回一到佛门就往回传信实在太不正常,就拦了下来,至于找到了这里,因为苍锦的心思实在是太好猜了。
不过这些缘由他是不打算说的,就随口糊弄道:“就刚好路过,看这鸟长得怪精巧的,打下来看看,这……不能打吗?”
江离舟眼皮子都没抬:“当然可以,您要是喜欢,回去让他们几个给您捏百八十个,您拿回去,每天不换花样地欣赏,怎么样?”
林清和捏着他胳膊的手情不自禁地用了点力,笑道:“那敢情好,要是小道长能亲自来临云山,一天给我捏一个,那就更好了。”
江离舟笑了一声:“正好,你那酒我也惦记着呢。”
林清和手上控制不住地用劲,拼命克制住想再抱他一下的冲动,眉心的雾蓝色图腾越发亮眼,像是点燃了一簇鬼火。
江离舟感觉到他手上收紧,不自在地挣了一下:“嘶,我掉不下去,抓这么紧干嘛。”
林清和想卸了手上的力道,可是根本做不到,不受控制地想离他再近一点。
这么多年来,他心里的那点念想就像野草一般日复一日地疯长,如今一小粒星火瞬间引燃了整片荒原。
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半天没听到他的回音,只有颤抖不止的呼吸,江离舟眼睛不便,就伸手去搭他的脉:“你怎么了?受伤了?”
林清和反手按住他的手腕,强行调整内息,半天才咬着牙,声音都有些沙哑:“我在前面放你下去,你御剑往北去,不出半炷香的时间,就能回到……回到台淮山,虽然天还没亮,但是你肯定知道怎么回去。”
两人距离的很近,搭不到脉也能感觉到他识海极其不稳,江离舟想了一下,抽回手:“好。”
双脚刚刚接触到地面,林清和就急急忙忙地要走,江离舟伸手把他的胳膊反扣住,顺势按在了旁边的树上,漫不经心地威胁道:“别动啊,我就给你搭个脉,确认你没受伤就让你走,你敢动我真卸你胳膊。”
林清和哭笑不得,很听话地没动,心绪翻滚地却更猛烈了:“真没受伤,我可以走了吗?”
江离舟收回搭脉的手,另一只按着他的手也没松,安静了几秒,迟疑地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压着?嗯……跟我有关系?”
林清和整个人愣在了那里,倒抽了好几口冷气才勉强笑着回话:“脉象还能看出来这个?”
江离舟没接他话,又迟疑了一下,话在嘴边转了几圈,才缓缓开口:“我……和黎崇,是有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林清和猛然挣脱了他的钳制,极重地把他按在树身上,江离舟后背被撞的生疼,还没来得及说话,唇角就感觉到一丝温软的触感。
林清和死死地抱着他,轻吻他的唇角,尖尖的犬牙小心翼翼地轻咬着,整个人却抖得不成样子,江离舟在这种时候都没来得及有什么情绪,觉得好像耍流氓的是自己一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强吻的事都干出来了,他却只敢在唇角轻轻厮磨。江离舟以为让他啃一会儿这货就能冷静下来,结果他抖得越来越严重,就像受伤的小兽,在用这种方式寻找安全感。
江离舟突然心口酸软一片,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背,林清和却像被这一下把离家出走的理智复了位,像见鬼了一样地后退了两步,然后仓皇地逃走了。
江离舟那永远赶不上趟的眼睛这时候终于开始干活了,但是除了某人惊慌失措逃跑的背影,什么也没看见。
江离舟有点不可思议地心想:“这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江离舟静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厢房,想乘机补个觉,耳边却一直回响着林清和颤抖的呼吸,心里头就乱七八糟的,黎崇俩字也不停地闪现,就这样昏昏沉沉时睡时醒,竟然还做了一个梦。那是一个长着鹿角的少年,但是怎么努力都看不清他的脸。
“师兄!师兄回来了!师兄啊!快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这是许陵那个大呼小叫的二百五。
“那妖怪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师兄,你一定要坚强!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是……”时连这个想象力丰富的聒噪麻雀还没号完丧就被江离舟扔了出去,剩下的几个人非常懂得审时度势,安静如鸡地闭嘴离开。
江离舟有点暴躁地想:“这应该是我被非礼了吧?”想着还忍不住摸了一下唇角,又想不通地砸了一下床板:“那他跑什么?”
那个耍流氓的脑子里劈里啪啦地快把自己炸飞了,林清和几乎是无意识地跑去了无尘谷,把自己关起来冷静。
林清和缓了大半天,简直想一巴掌把自己抽死:“都说了再忍忍,现在搞成这样以后怎么有脸再去见他。”林清和越想越崩溃,直接幻了原形一头扎进了竹林里去怀疑人生了。
江离舟的状态也没好到哪去,想睡个回笼觉却怎么都入不了眠,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一阵巨响差点把他从榻上颠起来,刚坐起身就听见外面喊后山出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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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人间小美味
第17章勾结
江离舟听见躁动赶紧翻身起来,出了房门看见许陵那几个也刚探出头。见着江离舟,许陵记吃不记打地窜了过来:“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哎对了,你到底被那妖怪叼哪里去了,整整一夜呢。”
江离舟心里烦着,挥挥手示意他闭嘴:“去后山看看。”
这次不是走的小道,是跟着人群,从山腰拾阶而上,又从林径穿过,方抵达后山临海处。
许陵颇为得意地数落道:“这还没我那小路走得快呢。”
江离舟哼了一声,不冷不热地讽刺他:“是快,我们差点一去不回,直接孟婆桥再会。”
许陵讷讷地小声咕囔了两句,自知理亏也就没再回嘴。
等拐进后山,见着都是佛门的师父们整齐排列在海岸边盘腿而坐,诵读着繁杂的经文,深沉的诵经声在海岸边徘徊萦绕,就像清晨敲响的钟声,肃穆中又带着不动声色的威压。
近海处的海浪开始翻滚,不像是海水的掀起又落下,更像是雪白的鱼腹被层层剥开,露出一股子狠厉的劲儿来。
江离舟不懂经文,但是总觉得这庄重的经文里带着不显山不露水的细碎杀意。
“不太对啊……”时欢若有所思地低声说了一句,“这经文……好像不属佛门啊……”
江离舟伸手示意他过来:“你还懂经?说来听听。”
时欢走过来,又看了看和尚堆,迟疑地开口:“知道的不多,只是这个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是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佛门才对。”
江离舟盯着翻滚得越发汹涌的海浪,竟然读出了些许痛苦挣扎的感觉。他想了一下,又转头看时欢:“现在有办法查一下吗?”
时欢有点为难地皱着眉:“这个……当时我也是听的声音,如果是文书的话,还可以让时签帮我查,但是声音……还是让我回忆一下吧。”
这时候一个大和尚走了过来,对着外来几派汇集过来的人群合掌致意,缓缓开口:“后海有妖孽躁动,我们正在设法镇压,请各位师侄回到住处安心休整,请勿忧心。”
人家都开口赶人了,他们也不好继续留在这儿,在回程的路上,江离舟总觉得不对劲,按他昨夜的所见所闻,这片海域底下应该是以那个苍锦为首的鲛人族群,看起来绝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妖。昨天他才造访,今天就妖孽躁动,这巧合总让人觉得哪里怪怪的。
想到昨日的事情,江离舟突然想起来林清和应该和那个苍锦认识,柳暗花明地冲他们几个招手:“临云山的那位……”话刚开了个头,那件倒霉事儿也一股脑涌了上来,搞得他突然就卡了壳:“算了,没什么。”
时运伸头问:“临云山君?他怎么了?难不成他知道?”
江离舟暴躁地一摆手:“说了没什么。”他有点不痛快地心想,有什么现在也找不着他,就没见过这么怂的流氓。
但是就这么干看着也不是办法,江离舟也没打算就这么回去,再过两天就是秋狝集会,按照这些年的旧俗,狩猎对象绝不会是一点儿灵根都没有的俗物。可以是林间修成精的走兽,还有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只要东道主的理由充分正当,但凡能入眼的小妖小怪都可以是捕猎的对象。
上次春蒐就是和个大精怪交了手,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些猎物也并非都是该死的,不过是没有自保的能力,才无法决断自己的去处。江离舟向来不喜欢这种毫无意义的猎杀,神霄派也极少举办这种有损因果的狩猎集会,而几年前的春蒐也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才会出现。
眼下那片被佛门严肃对待的海域,好像也是被划入了秋狝的范围内,当时他海底一夜游的时候正好什么也看不见,但是那个鲛人族族长感觉不是什么软弱好欺辱的角色,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落到这步田地。
说起鲛人,他就想起来苍锦要给他看的东西,鲛人族都岌岌可危了,她怎么还那么执着于给他看什么山谷村落。
“所以……”江离舟又忍不住有了那个猜想,“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不对啊,据说黎崇在当年的那场大战里神魂消陨,这不是死的连渣都不剩了吗?”
他越想越焦躁,索性把这些破事儿抛开,专心致志地研究起绕过那些和尚的路线:“如果从上次那条小道进去,正好在他们侧后方,不知道能发现什么,先过去看看。”
虽然那条路只走了一次,但还是没什么障碍的转到了后山,他敛去气息轻巧地躲在低矮山体的岩石后面,从这个方向正好可以看见海岸边拐角的湍急处。阳光照射在海面上,反射出星星点点的红光。
“红光?”江离舟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挪,想看的更清楚些,却突然听见有人走过来的声音,就慌忙屏息用障眼法隐去了身形。
“你们在干什么?不是说好不动他们的吗?这是背信弃义!”一个激动的年轻声音率先冲进了江离舟的耳朵里。
“先别这么激动,”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语气中几乎没有任何波动,“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被划入狩猎区域,他们迟早都会死。”
年轻人气得直哆嗦:“明明不是这么说的!你们……你们不怕苍锦回来,她不会放过你们的!”
年长的笑了两声,这笑声也和他说话的语气一样,没有任何情感上的起伏:“她回不来了。苍锦本来不用这么早死的,但她实在是太不老实了。”
年轻人狠狠拂袖:“鲛人族守护台淮千余年,佛门却恩将仇报,倒戈相向!你这是在毁先祖基业!”
那年长者不以为然地开口:“哪个先祖?黎崇吗?你是不是太高看他了?他留下苍锦本就是为了掌控佛门,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为何世人还将他奉为不二的神明,他不过是勾陈座下的一条狗,四御都已归于虚无,上古神明早已陨灭,这世间,早该改天换地——萧师侄,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你自己说的,世道不公,神明无眼。记住,神明,是不会对弱者睁眼的。”
年轻人嘴唇颤抖着,最后还是强撑着开口:“与大道相背而行,不会有好下场的。”
年长者再次发笑,这次的笑声里带着明显的嘲弄,一字一顿道:“何为大道?”说完就大笑着离去了。
江离舟确认那年轻人也离开了,才解除了障眼法,心里有了一点猜想:“萧?难道是剑宗的人?剑宗何时与佛门纠缠不清了?”
“什么人在那?”江离舟正要再去细看一下刚刚的红光,一个粗犷的男声突然出现在他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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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和:我那不是怂!是为爱盲目!
江离舟:跑的是挺快
林清和:……
第18章无尘
江离舟蓦地转过头,看见一个长相和体型都很豪放的光头,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是偷偷摸摸跑过来的这件事,还打量了他好几眼,最后不确定地开口:“阁下是……佛门的大师?”
光头看见他,眼睛突然放大了一倍,快步走上前来,猛拍了他两下,嚷嚷道:“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偷窥啥呢?”
“哎……”江离舟被他突如其来的这几下差点拍地上,赶紧往后闪了闪:“你认识我?”
那和尚愣了愣,恍然大悟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笑道:“哎,知道,明烛山的江道长……你偷窥啥呢?”
江离舟往和尚堆瞄了一眼,心想:“这和尚什么情况?他这是真愣头青还是装傻准备诓我呢?”他想着就开始跟这和尚打哈哈:“阁下真是好眼力,海风有点大,还是早点回去吧。”
那和尚闻言还很认真地感受了一下海风,疑惑道:“还行吧,没什么风,先别回去,你还没跟我说,你偷窥啥呢。”
江离舟看这和尚一脸憨厚,慈祥地想:“他再问一遍,我就手动让他闭嘴。”
那和尚想起了什么似的,还没等江离舟回话又说:“哎呀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臧风,是个和尚。对了你偷……哎呦!打我干嘛?”和尚话还没说完,江离舟就一棍子砸在了他的腹部。然后不紧不慢地收回手,挑眉道:“不好意思,手滑。”
臧风一脸不解地揉了揉肚子:“这也滑的太重了吧……”
江离舟觉得这和尚一脸傻样不像是什么威胁,就又回到刚刚的位置,那片红光果然还在那里,并且完全静止,不会随着海浪起伏,亦没有因为阳光的折射改变颜色和光泽,简直像在水里点了一根红烛。
这些奇奇怪怪的术法符咒的背诵记忆向来不是江离舟的强项,就默不作声地多看了几眼,准备回去让时运给他查查,一边想着一边回过头,就看见那和尚一脸痴呆的笑,给他吓得火速后退两步:“请问大师还有什么事儿吗?”
臧风赶紧收起笑,一本正经地说:“还真有——最近到处都不太平,临云山的那位好像受了伤,到现在连人形都化不了,蜀中一带没有他坐镇,真是让人担心啊。”
这愣头青和尚刚刚从林清和那回来,反正是没见到他人,眼下就随口胡诌了一通。
江离舟诧异了一下,心想:“真受伤了?”又问道:“在临云山养伤?”
臧风非常夸张地叹了口气:“道长又不是不知道,临云山不杀人都是好的,那里怎么也不是养伤的地方啊。”
江离舟听见这话,竟然想到的是那片梨花林,自言自语道:“向死而生吗?”臧风没听清他说话,疑惑地啊了一声,江离舟笑了笑:“没什么——那他现在在哪?”
臧风在手心里写了一串字符,一道金光缓缓升起,随后飞到了江离舟的袖口处,像水渍似的不见了踪影。
臧风解释道:“这是带路的秘法,他在无尘谷,跟着走就行了。”
江离舟盯着袖口看了一会儿,拱手道谢之后就离开了。他把随手掐的叶子捏成了传音鸟,将那奇怪红光的事情安排给了许陵,自己跟着那引路的秘法直奔无尘谷去了。
江离舟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才冒出来一个疑问:“台淮这块儿都这样了,那和尚为什么担心蜀中?”
还没容他想明白,就已经到了无尘谷,入眼的景象和苍锦给他看的几无二致,只是没有了炊烟袅袅,显得缺少人情味。
江离舟跟着这金光只管往里走,突然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突然警觉了起来,就把那金光压在了手里,绕过一排摆设似的木栅栏,后面是一间简陋的小屋,仿佛间听见里面有动静,正准备过去看看,突然门开了,江离舟往后急退了一步,才没被那木门拍脸上。
站在门口的林清和一脸震惊,不知道的以为他见了债主。
江离舟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伸手轻拍他的额头:“回神——这什么表情啊,我是听那和尚说你伤重,才跑过来看看,你这门都堵着不让进?”
林清和以往那云淡风轻的模样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嘴角都绷紧了,半天才侧过头说:“我没受伤,不是让你检查过了。”
江离舟抱着手看他:“别这么紧张,那事儿我没往心里去——里面有人?”
林清和这时候神色才稍稍缓和,闻言让了路,说:“就是那天把你诓过来的那个鲛人族族长苍锦,受了伤,挺严重的。”
江离舟听见这名字,想起来刚刚听到的对话,问:“怎么受的伤?”
林清和皱着眉,往里看了一眼,轻声说:“被人袭击,肩膀中了一箭,箭上抹了毒,还是那种极重的铜箭,几乎给她射个对穿,刚刚放了那么多血,还在昏睡,也看不出来是什么毒,只能感觉到她的修为在急速递减,再这样下去真的没救了。”
江离舟抬脚进了屋,只见一个长相出挑的纤弱女子躺在榻上,因为大量失血,连嘴唇都发白了。就这样看,谁能知道就这样的一个漂亮姑娘,竟以一己之力守护鲛人族千余年。
他在床边蹲下/身,伸手给她号脉,然后站起身走到放铜箭的桌边,正要伸手去拿,被林清和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了手:“别乱碰,要是不小心被蹭伤,你也跟她一个下场了。”
江离舟拍了拍他的手,一边把他的手挪下去,一边笑说:“我没那么毛躁,放心。”
他掂起那支箭,看见箭尾处有一个奇特的符文,只觉得眼熟,但是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想起来这是哪里看到的,就又把箭放下,说:“这个东西我去查一下,我觉得你还是先去台淮山走一趟,那群小鲛人再不救命估计就要凉透了,苍锦现在这个情况还是先瞒着,鲛人族的存亡就在这两天了。”
林清和神色一冷,默不作声地往外走,江离舟也跟着出了门,过了一会儿林清和才开口说:“去台淮山,无尘谷还算安全,救命的人就快到了,先料理一下那些无法无天的和尚。”
第19章祸心
江离舟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心里有数,至于他听到的那番对话,估计林清和知道的比他还多,就没再多说什么。
大概是苍锦这事儿实在太严重,江离舟随他折返台淮山的一路上都没见他怎么张口,两人头一次同行得如此沉默寡言。
终于抵达台淮山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午饭的饭点,江离舟不免有些担忧后山的状况,却见林清和直冲着大殿去了,江离舟顿时了然,就又从小道穿过去,溜到了后山去。
林清和拐进大殿的侧门,看见一个和尚跪坐在佛像前,就停在那里,默不作声地听他念经。
过了许久,和尚的经文似乎终于念完了,头也不回地开口说道:“山君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小庙作客。”
林清和低笑:“空青大师手眼通天,再不来拜访,不是显得我们礼数不周。”
空青缓缓起身,捻着佛珠走到他跟前,向他合掌致意:“阿弥陀佛,山君这话可是折煞贫僧了。看来山君此次前来,并不是为了找贫僧喝茶啊。”
林清和冷哼一声,转身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下,手指轻轻敲击着木制的扶手,凉飕飕地开口说道:“大师的茶我可不敢喝,佛门可真是今非昔比啊,今天铲了海里的小鱼,明日就要杀光山上的野兽了吧。”
空青听着他言辞刻薄也没有什么反应,不紧不慢地接话:“我佛慈悲。杀生有违天道,出家人只是为安宁世间出一份绵薄之力,而降妖除魔本就是是三派的意义所在,山君大人又何出此言呢?”
林清和站起身:“那就劳烦大师陪我走一趟后山,让本君看看,慈悲为怀的出家人,除的什么魔,又卫的什么道。”
空青低念了一声佛号:“当然可以,山君这边请。”
江离舟潜入后山,竟见海水上已有漂浮的血迹,再看那片红光已然弱了不少,江离舟不由得猜想:“难道那东西不是禁锢他们的,反而是用来保护他们的吗?”
一只传音鸟扑索索地落在他肩膀上,许陵的声音咋咋呼呼地传出来:“师兄,时运说这是九黎族的东西,千年前就失传了,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只能等回明烛山再细查。”
江离舟把传音鸟轻轻一握,那东西就化成飞灰无影无踪了。他最近不太能听见九黎相关的事情,一听到就觉得心里痛快不起来,他捻了捻挂在竹棍上的丑石头,心想:“最近是怎么回事儿,干什么都避不过九黎族,到底有什么是我没弄清楚的。”
正想着,看见底下念了半天经的和尚都站起了身,自动分开一条通道肃立在两旁。林清和快步向海边走去,跟在他身后过来的和尚倒是走得不紧不慢。
他站在海边,漠然地往海水里看了一眼,转过身冷声问道:“不知道哪位给我解释一下,这么大阵仗是干什么呢?”
和尚堆里静默了几秒,一个看着稍年长些的上前半步,微微低头道:“阿弥陀佛,山君莫要见怪,这片海域一直被苍锦仙人一族守护,千年来平安无波,只是昨日却闹了妖怪,闹得惊天动地,又因为明烛山与琪琳山的师侄都在,恐又生变,这才作法镇压。”
林清和一下就明白了所谓的妖怪是怎么回事,不动声色地往江离舟的藏身处瞄了一眼,复淡然道:“那敢问,昨日的妖怪是杀人了,还是劫色了,竟然让贵派这般惊慌失措,如临大敌?”
江离舟看见他往这儿投过来的视线,笑了一声:“眼还挺尖。”
那和尚又说:“关系到其他两派,我们不能不重视,总要防患于未然。”
江离舟听这和尚道貌岸然的说辞,讽刺地哼了一声,又突然想起来,今天他听到的对话里面那个年长者的声音,和这个和尚实在是太像了,但是他还不能完全确定那就是同一个人,就放轻了呼吸仔细听他们说话。
林清和笑了笑,继续说道:“所以神族遗将也要为你们的防患未然献祭了?”
那和尚正想说什么,被一声佛号打断了,空青缓步走上前来,缓声说道:“山君不必动怒,叫他们退下就好。”
林清和走到空青身侧,轻声说:“苍锦死不了,你就老老实实待着吧。”说完随意地抖了抖衣袖,就离开了。
江离舟听不见林清和最后在那和尚耳边说了什么,只能看见那个叫空青的和尚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向着林清和离开的背影微微低头致意。
江离舟看着这些人都慢慢地往外退,又在石头后面蹲下/身,准备他们走干净了再出来,刚转过身,就和林清和撞了个对脸。
江离舟往后踉跄了一下:“从哪冒出来的?”
林清和捏住他手腕:“带你出去。”
江离舟好笑地看着他:“你以为我是怎么进来的。”
林清和拉着他站起来,扭过脸:“带你光明正大地出去。”说着又转回来看着他,补充道:“我的私心。”说完就拉着他御风越海,江离舟恍惚间觉得揣在怀里的尚听似乎热了一下,就伸手把它摸出来,这才发现是那串石头吊坠在发烫。
林清和见他盯着那吊坠半天不说话,眼神不自然地从他手上掠过,说:“怎么不问我带你去哪。”
江离舟把尚听揣回去:“无尘谷。”
林清和戏谑地笑说:“真是心有灵犀呢小道长。”
江离舟没忍住笑了一声,无奈道:“终于正常了。”
林清和低声笑道:“毕竟理亏,怕道长怪罪,这才害怕得不行。”虽然说得吊儿郎当,却真的是他这些天为数不多的心里话。
江离舟头也不抬地把他凑过来的脸拍开,故意不耐烦地说道:“知道自己理亏倒也是个进步——别贫嘴,就到了。”
他们还没进屋,江离舟就闻到了药草香,对着林清和微微歪头:“有人来了?”
林清和点头:“进去看看。”
里头一个瘦高男子站在苍锦床前,他穿着极朴素的布衣,正在整理他的药箱,看见他们过来,随意地点了点头,开口说道:“那毒看着凶险,只是制毒的人怕是功夫不到家,修养一阵子就差不多了,药放在桌子上,每日煎一副,我看二位估计做不来,留个丫头照顾她,我就先走了。”
那人说完就走,半句客套话都没有。
林清和把桌子上的药掂起来看了看,说:“那位是当代圣手夏天无,能从阎王手里抢人。”
江离舟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口道:“你打算怎么办?”
林清和把药包放回去,不悦地抿了抿嘴:“他们过于放肆了,还没到改天换地的时候。”
江离舟招招手,示意他出来说话。
直到两人坐在了庭院的石桌旁,江离舟才又开口:“默泉最近还好吗?”
林清和垂着眼,声音淡淡的:“暂时没有异常。”
江离舟揉了揉眉心,犹豫了一下说:“那个……张宁修,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
林清和猛地抬眼看他,眉心的雾蓝色图腾乍亮,沉声问:“怎么了?”
江离舟抬眼就看见他这副样子,就像浑身炸毛的猫,情不自禁往后仰了一下:“嘶,我就随便问问,你别……”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后院传来一声爆破的轰响。
第20章风起
他们对视了一眼,同时起身往后院赶去,入眼就是黑了半边的厨房,不知道是被火烧了还是被烟熏了,那些随地生长的野花也糊成了黑炭,满是挫败地趴在地面上。
总结来就是四个字:惨不忍睹。
江离舟惊讶挑眉,僵硬地侧过头来,还没开口,林清和立刻抢白道:“我发誓,它本来没这么丑。”
正说着话,一个掩面疯狂咳嗽的小丫头冒冒失失地跑了出来,看见有人,像一头扎进煤堆的脸上绽放出最标准的笑容:“山君大人安好,我叫菟丝,是我家先生叫我来照顾苍锦仙人的。”
林清和艰难地看了一眼面目全非的厨房,心想:“山君现在不是很好。”面上又笑着说:“那这些日子就辛苦你了——这厨房?”
菟丝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说:“哎呀,我头一次用凡人的器具生火,不太熟练,不过我学的很快,马上就能弄好,山君大人放心交给我!”
林清和默默扭过了脸,笑道:“好,那你先忙。”
等转过身,江离舟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礼貌性地把笑憋了回去,低声道:“你……是不是得罪那位神医了。”
林清和扁了扁嘴,听起来有点委屈:“我可从来没炸过厨房,姓夏的凭什么说我不会煎药。”
江离舟大笑:“搞半天你纠结这个呢。”
“嘁,小瞧我。”他凑过去,“你们的秋狝是不是快到了?”
江离舟这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儿:“我都忘了——今天几号来着?”
林清和想了一下:“九月五号。”
江离舟挑眉:“就是明天了,看来我得赶紧回去了。”
林清和陪着他往外走:“我送你。”江离舟用竹棍在他肩膀上敲了一下:“别送我了,还有一堆事等着你呢。”
林清和撇了撇嘴,坚持道:“就送到门口。”
临走林清和又叮嘱:“小心一点,空青那个和尚憋了一肚子坏水。”
江离舟点点头正要走,突然转过身:“你到底把什么东西放在藏书阁了?”
林清和愣了愣,狡猾地笑了一下,再次凑过去:“想知道?那……”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江离舟眯着眼看他,要不是亲身经历,真是不敢相信这货和那天耍完流氓就惊慌逃窜的是同一个人。
江离舟最后给了他一棍子,哼了一声掉头就走。
林清和假装重伤似的“哎哟”地捂住了肩膀,笑着目送他离开。
林清和当天去了临云山,默泉最近出奇的老实,一直不服他的后古竟然也很本分地没给他找麻烦。
但临云山是什么地方,万恶之宗的名字可不是白叫的,太过风平浪静反而让人放心不了,就像即将坍塌的雪山,从不会给出任何提示。
他去黄泉沙海见了后古。
黄泉沙海隔壁就是轮回,但这两个地方却天差地别。
凡是镇压沙海深处的,都是能震颤天下的角色,这是一个死处,注定是有来无回;而轮回既是亡灵归处,又是生者来处。新生与死亡都在这里发生,永不停歇。
林清和开门见山地说道:“上次你在长安搅的那些事,我说了不追究,所以今天也不是来问罪的,问你几个问题,如实回答就行。”
后古甩着臭脸,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林清和:“知道借你手的人是谁吗?”
后古:“不认识。”
林清和轻佻地笑:“真是有种,不认识就这么听话——他开了什么条件。”
后古怒目:“他说他知道将军在哪,承诺带他回来,满意了吗?我们都在等他,可你什么都不做,你明明都知道他在哪,为什么不带他回来!”
林清和习惯性地摩挲自己的手指,想了一下才开口:“现在还不是时候。”
后古脸上骤然现出了野兽的纹路,咆哮道:“你是觉得能掌管世间的地位比他重要吧,不愿意居于人下了山君大人,何必摆出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他以前怎么待你……你笑什么?”
林清和笑着摆摆手,心道:“那些东西跟他,哪里有可比性。”
他轻蔑地勾了勾嘴角,问:“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他叫季鹤,不知道的话去打听一下,你不愿意在我手底下做事我理解,但是也没办法,就将就将就吧,熬到他回来,就算是熬出头了。”
他说完就走,心想:“我才是最想让他回来的人吧,这些烂摊子,竟然会有人当宝。”
安宁了将近千年,有些东西早就不再是当初的样子了,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当初追随赢勾的部分妖魔也只是被赶往西边塞外,因此时间越长,不可控因素就越多,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搅一搅这池死水。
可是这番景象,又是当年耗费了多少心血,生祭了多少血肉才换来的短暂安宁。
更早之前,四御凋零,后土娘娘身化轮回,才在破败中为幢幢孤魂留下零星火光,上古神族为规范天地秩序以身殉道,九黎一族作为神族亲将亦是粉身碎骨,而先祖的血泪后人又能领会多少呢?
想要乐景春常在,盛世灯常明,想要三岳五湖为我倾倒,日月星辰因我明亮或低沉,都是人生而有之的野心与抱负,怎样希冀都无可厚非,可人们总是会错估自己的能力,总觉得前人躺在史书里,万般山河就握在自己手中,殊不知那些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提的细微变革,又是经过了怎样的惊天动地,痛彻心扉。
空有野心不过是给自己描绘的一梦南柯,只要生活稍稍伸出碍事的藤蔓,这些人就会头破血流。
又哪里谈得上让天地就此改头换面呢?
台淮山的秋狝在九月五日准时准点地开始了,那群和尚真是生怕他们闲着,距离摘星大典还有三天,就打算山江湖海猎个遍。
台淮这块儿最不缺的就是山,放眼望去,山峰都笼罩在密林里,看得不大真切。
而这头一天的狩猎地点就定在了终日被浓雾笼罩的山林里。
江离舟这两天到处跑,开始没什么感觉,这会儿缓过来就困得实在不想睁眼,想着等人都分散开就溜回去睡觉。
于是不紧不慢地缀在人群后面,拍了拍时欢:“我先溜了,你看着点他们,走个过场就行,别去冒这个险。”叮嘱完就哈欠连天地往厢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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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今天愉快鸭~
第21章莫名
江离舟刚刚走进后院,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年轻男子突然落在他面前,江离舟立刻警觉地后退了一步,手下意识地去摸揣在怀里的尚听。
那人不慌不忙地打量了他一眼,看见露出半截的竹棍,语气里带着些许遗憾:“你竟然真没死。”
江离舟:“……”可真会说话。
江离舟:“如你所见,年轻力壮的,暂时死不了——阁下是哪位?”
那人似乎是笑了:“我也很希望你多活几天。”他往屋顶看了一眼,原本被长发遮住的颈侧露了出来,上面亘着一条狰狞的红色伤疤,似乎从耳侧一直蔓延到锁骨处。
江离舟不悦地皱了皱眉,见那人讨完嫌就要走,尚听窜出的火光冲着他耳畔扫过去,那人迅速闪身让开,惊讶道:“好好的,怎么打人。”
江离舟手上没停,又冲着他面门挥过去:“不请自来按贼偷处理。”
那人灵活地避开:“小将军好大的火气啊。”
两人又过了好些招,江离舟也不搭他的腔,一副“老子还教育不了你了”的架势,那人不想纠缠,翻身跳上了屋顶,江离舟明显不想放过他,两人又在屋顶上缠斗起来。
那人往后让了两步,又侧身躲过一棍,江离舟下一棍快甩到脸上的时候,一截两指宽的铁链从他的袖口里甩了出来,把尚听牢牢绕住,用力一拉,江离舟被牵制住,总算是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儿。
那人死死地扯着锁链,感叹道:“今天真不是来找你打架的——不过,你真不认识我吗?”
江离舟真是烦透了这种问认不认识的,手上猛地一转一扯,把尚听绕了出来,又因为惯性向后滑了几步,站稳后眯了眯眼,嗤笑道:“哪位当世大能啊,我必须得认识吗?”
那人把锁链收回去,吃惊道:“那壮汉和尚说的都是真的啊,我还以为他故意羞辱我呢。”
他又笑着拱手:“在下岑瑜,那……小将军,哦不,道长,下次切磋。”
岑瑜这回趁他愣神赶紧脱了身。
江离舟又听到这种话觉得浑身气血都在翻滚,好像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只有他像个傻子一样的毫不知情。
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藏书阁的顶楼一定有打开记忆的钥匙。
他又情不自禁地想起来林清和讳极莫深的样子,能让神族遗血都重视如斯,那该是怎样了不得的东西。
一想到这儿,心口又开始堵。
到底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
行了,被这么一闹,是一点儿困意也没有了。
林清和刚回到临云,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圆润的身影站在山脚下,临云山方圆五里无风流动,那人岿然不动,像极了入定的大佛。
“颜钟长老,”林清和迎上去,见了晚辈礼,“出什么事了吗?”
颜钟笑得和蔼可亲,伸手扶他:“山君跟老头子客气什么,许久不曾见过,看看山君近况。”
林清和跟在他身后,缓缓往临云山走去:“长老说笑了,几个月前不是刚在明烛山见过。”
颜钟沉沉地笑了一声:“山君大概有三百多年不曾出山了吧——哦偷溜来明烛山的那些次不算的话——如今心里是有章程了?”
林清和苦笑:“哪有什么章程,我这人一向胸无大志,能时时记挂的,也就那一点私愿了,长老想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临云山内,干裂的土,静止的风,无声的水,凑在一起营造出令人窒息的死寂感。
颜钟站定在千冷河的岸边,仿佛和这沉寂万年的寒渊融为一体,厚重的让人连呼吸都要放缓。
“有私愿是好事,起码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颜钟声音轻,说出的话却像重石,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坠在心口,“但是私愿太重了,就会变成桎梏,看看你自己,被锁了多少年。”
林清和轻笑:“死尤不悔。”
颜钟大笑:“好一个死尤不悔。”
颜钟:“既然能坚决到这个份儿上,那藏书阁里的东西,神霄派什么时候能物归原主?”
林清和敛了笑意,低头没应声。
颜钟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山之所以成山,本就因其巍峨挺拔,自成天地。神山落进囫囵,与凡间小丘又有何异?”
他拍了拍林清和的肩膀,两手背在身后,像人间下棋遛鸟的普通老人一样,低声吟诵着离开了:“神山自有巍峨相,不待世间樊笼锁……”
神山自有巍峨相
不待世间樊笼锁
水自长流山自绿
日日年年何求多
…………
林清和愣了许久,面对着永远沉默的临云山,头一次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永无归处。
就像是一直坚持认为是自己唯一做对的事情,大概像是执念之类的东西,在一瞬间天崩地裂,而这一点点执念又是支撑他整个人独自走过漫长岁月的唯一依仗。
横竖数来都是唯一,本以为自己的意义大概也在于此,等也好,苦也罢,只要有这一点希冀吊着,就什么也不怕了。
这样看来,所有的小心翼翼,出于爱护的遮遮掩掩,倒是自己自作多情,自以为是了。
可是还能怎么办呢?
林清和攥了攥藏在袖中的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是对是错,他说了才算。”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虚的毫无底气,又自语道:“这么瞒他,他会生气的吧,算了,生气就哄着,只要别不理人就行……”
被闹的觉没睡成的江离舟现在确实一肚子火气,不想去秋狝跟着凑热闹,就在这山路弯弯绕绕的台淮山到处瞎溜达。
想起来上次的事情,江离舟又去后海转了一圈,上次看见的红光又强盛了起来,想找找那光的来处,可那东西像是会跟着转圈似的,不管从哪个方向看都没有任何变化。
他在岸边转了好几圈也没想明白,正打算换个地方再看看,一道黑影极快地闪过去,窜进了后山的林子里。
江离舟下意识地跟了上去,那身影窜地飞快,竟然直直冲着东边的那座山去了。
而第一天秋狝的猎场就在那里。
江离舟隐隐觉得不安,但是前面那人的御物之能恐怕在自己之上,一边要小心隐藏自己的行踪,一边追赶,于是一直都是不远不近的距离。
直到进了林子,那人行速才放缓,江离舟赶紧侧身藏在树后,突然耳边划过破刃的裂响,他迅速弯腰后撤,满地的枯叶也被掀起,扬起了一阵土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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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8起来晚了
第22章医者
“离舟,好久不见。”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半蹲在江离舟身后的高树上,一身红衣随着林风微微摆动。
江离舟倏地转过身,握紧了手里的竹棍,侧仰着头看他,冷声道:“你为什么在这儿?”
来人正是张宁修,他歪了歪头,往林深处看了一眼,又瞥见他手里的法器,啧了一声:“离舟你怎么作弊呢,法器不都收走了吗?”
江离舟拇指擦过棍身,扬手甩出一道火光,张宁修却突然不见了踪影,江离舟本能地猛一弯腰,往侧方一个翻滚,躲过了从身后落下的白刃。
张宁修又突然出现在他右侧,轻声道:“猜猜藏书阁里藏着什么宝贝。”
江离舟赶紧侧身,尚听随之扫出一道火光,将将燎到了张宁修的衣袖。
张宁修甩了甩衣袖,看了一眼:“怎么还烧人衣服。”
江离舟哼了一声:“真是对不住。”
说着两人又缠斗起来,张宁修像是发现了什么,突然笑道:“我好像知道神兽夫诸该怎么入药了。”张宁修似乎想把他甩掉,身影一闪,又往林深处窜去。
林清和走了一趟江南,去见夏天无。
夏天无是个游医,但是每年会在江南待上两个月,这次因为苍锦的事情才会跑了一次无尘谷。
林清和在札园里找到了一身泥的神医,札园是夏天无自己辟出来的药园,这里的草药都是他亲手种下的,说来也是因缘际会,菟丝原本是这札园里的一颗普通的菟丝花,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神明点化,竟然生了灵根,夏天无在过去那些数不清的岁月里独自照料着札园,也算是默许了菟丝的存在——即使这丫头总是毛手毛脚的,也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夏天无把药锄和装满药草的竹筐提起来,从林清和旁边走过去:“走吧,屋里说。”
虽然夏神医穿的素朴,但是住的地方可不简朴,是一个颇为讲究的小庄园,穿过雕花的长廊就是大堂了,林清和先去了大堂等着他。
穿堂的风晃动着长廊里的帷幔,与竹林的轻响相互应和,竟然也让初秋透漏出盛夏的生机勃勃来。
夏天无去净了手,也没给林清和上什么茶,入座就问:“找我什么事?”
林清和显然早就习惯了他开门见山,皱了皱眉道:“他的眼睛……”
夏天无明显在认真地准备听病情,结果林清和半天也没下文,冷漠道:“眼睛?然后呢?”
林清和有点糟心地捻了捻眉心:“我也想知道……他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大夫,您见过那种眼疾吗,太阳落山后就什么也看不见,日出后又什么事儿都没有。”
夏天无沉思了一会儿,嫌弃道:“这个症状,你不是早就说过了?”
林清和叹气:“除了这个,也没别的了……夏神医,可全仰仗您了。”
夏天无冷淡地瞥他:“这个还要我跟你说吗?明显不是大夫能管的。”
林清和有点焦躁地摩挲着手指:“难道是轮回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吗?”
夏天无看着晃动的帷幔:“当初神魂破碎成那样,能捡一条命回来已经是……跟你说也说不通,逆天改命会有什么下场……”
林清和赶紧摆手:“哎,打住,在下是来求医的,不是求学的——您开个方子,在下感激不尽。”
夏天无叹了口气:“上次你说过我就去查了,不是身体上的毛病,估计还是跟赢勾之战有关系——你想,他是谁啊,如果不是伤到了神魂,怎么会带到轮回之外。”
林清和垂眼抿着唇没说话。
夏天无站起身:“你可别动什么歪脑筋,哪天他回来,不得剥了我——我真是造了什么孽,认识你俩。”
林清和笑着也站起身:“有一就别怕有二了。”
夏天无这才想起来了什么,正色道:“我警告你,真的不能折腾了,你不要命了?”
林清和拍了拍他的肩膀,戏谑道:“放心,我现在惜命得很。”
夏天无非常嫌弃地躲开他的手,显然被气到了,拂袖离开了。
第23章破封
林清和看着夏天无被自己气跑,无奈地摊手:“我还没说要干什么呢……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大脾气啊……”
又转头去看了看翠绿非常的竹林,愣了愣神,又厚脸皮地折返到札园里去,见着夏天无果然又在打理他的花花草草,就缓缓踱着步子好声好气道:“那我不问那个——和尚们已经不满足日日撞钟了,鲛人族恐怕不能再待在那里了,你看……”
夏天无冷漠把他挥开:“关我什么事,江湖郎中管不了天下大事。”
林清和绕过去:“这说的什么话,当年……”
夏天无冲他扔过来一记冷眼:“再说就滚蛋。”
林清和做了个闭嘴的动作,长叹了一口气,愣愣地看他锄草,半天才缓缓说:“颜钟长老来找过我了。”
夏天无手顿了顿,抬头看他:“说什么了?”
林清和揉了揉手腕:“问我什么时候把寄放在神霄派的东西拿回去。”
夏天无继续低头凿土:“避免不了的。”
林清和又叹气,自嘲地笑笑:“这世道,存心跟人过不去。”
说着他抬起头用手挡着,眯着眼去看挂在中天的日头:“平静的冰面,要裂开了。”
日光照在层层叠叠的山林上,给台淮蒙上了薄薄的金纱。
一红一青两道身影闪的极快,终于在林子的尽头——千刃峭壁前停了下来。
张宁修转过身,悠哉地笑:“别咬着我不放,我又不会做什么。”
江离舟扬手挥出去一道火光,把张宁修围在里面,又把挥起来的竹棍在虚空中往后一拉,那火光咻地收紧,张宁修还笑得不慌不忙,竟然就这样被火光一点点地舔舐干净了。
江离舟这才惊觉不对劲儿:“这是……傀儡!”
他纵身跃上林尖,看见东边的山头笼罩着不正常的黑气,整个猎场都在其中。
江离舟想起来琉璃镇的生魂祭,后背唰地起了一层冷汗。
谁知道张宁修的皮囊里到底住了个什么怪物。
他忙不迭地折回头,从那里俯瞰下去,就像是隔着一层黑纱,他扬起尚听劈了一道下去,火光毫无阻碍地正中一块巨石,那巨石转瞬间化成了粉末。
江离舟缓缓接近那屏障,竟然顺利地穿了进去。
他在林子里打了几转,小心地查看了四周的情况,竟不见任何异动,于是一时之间也不能判断这黑雾到底会产生什么影响。
现在大概过了午时,秋狝也应该已经告一段落,大家也都去吃中饭了,江离舟这样想着心里也稍微放下了些。
他想着就打算择条下山的路,还没踏上青石石阶,周遭突然喧闹了起来。
他打算迈下去的步子也这样僵在了那里。
一个尖锐的女声。
“黎崇那小崽子又跑哪去了!成天不沾家!”
铁勺撞在锅沿边上发出一声脆响。
“等他回来看我不削他!正事一件也不办,这么大人了就知道到处野。”
老妇人笑意盈盈的声音。
“小黎崇快过来,看婆婆给你留了什么,去哄哄你娘,她嚷嚷着要削你呢。”
脆生生的小姑娘的笑声。
“哎呀,你这是捡了个什么回来啊,怎么还长了鹿角?蓝色的眼睛呢,是妖怪吗?”
“不过,倒是挺好看的——哎,真小气,摸一下都不行吗,嘁。”
“这腿怎么回事儿,你对人家干嘛了?”
这是谁的声音。
“哎哎哎别乱碰,老大不小了,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他哪点像妖怪,神兽夫诸听说过吗?”
“瞎说什么呢,这是被那群居心叵测的修士伤的,我不给他带回来,他能去哪——哎别挡道啊,我去给他看看伤。”
“不会说话啊,没事儿,我教你。”
“在我这儿没人能伤害你,不用害怕。”
“给你起个名字吧,唔,今年的山茶好像长势很好……”
“绿嫩难盈笼,清和易晚天。”
“清和好不好?我不太会起名字,要是不喜欢以后自己改了就是。”
“临云山……取个谐字,冠个林字吧。”
风在流动,云在消融。
喧闹起起落落,嘣地一声,只剩下空白的静。
眼前血红一片。
江离舟的眼睛刀剜火烧一般地剧痛起来,他捂着眼睛疼得几乎喘不上气,支撑不住地跪坐在地面上。
“九黎一族的安稳日子到头了。”
“塞北已经没有活人了。”
“他们到中原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爹把族人托付给你,你站起来,你得站起来,谁都可以退缩,你不可以……”
“小黎崇,别犹豫了,上祭坛吧,别怕。”
“勾陈帝君已在弥留之际,护不了这乱世了,黎崇,这是最后的机会。”
“九黎愿以全族生魂,请帝君神格,我等愿为万万生灵赴汤蹈火,求得万世长安。”
“九黎一族为本君最强肱骨,黎崇,我今日替你升神格,这乱世就辛苦你了。”
小孩子的哭喊声。
家禽惊恐的嚎叫。
天火燃烧了梁柱。
流云在白昼中被撕裂。
曾经沃土,目下寸草不生。
勾陈帝君座下第一大将军,以神魂为燃料,为这乱世献上最后一场烟火,掀翻了这肝髓流野的炼狱不夜天。
静。
“黎崇,你去哪了。”
“怎么又剩下我一个人。”
“不用怕,我等你回来。”
“黎崇……”
“我好害怕。”
江离舟捂住胸口,呕出了一口血。
“前天栽的梨树又死了。”
“临云山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今天栽下了第二百六十二棵梨树,你回来就能喝到梨花酿了。”
“神魂怎么一直不稳……”
“我知道怎么固魂了……等送你入了轮回,就又能见到你了。”
“这一世,只管高高兴兴地活着,别的都不要你背了。”
“我好想你。”
江离舟咳的厉害,内府里翻江倒海,好像这千百年的回忆熬成了一碗苦水,颠颠倒倒只剩下两句不高明的话。
对不起啊。
我也想你了。
所谓寸灰楼,竟然是,一寸相思一寸灰吗?
※※※※※※※※※※※※※※※※※※※※
“绿嫩难盈笼,清和易晚天。”出自齐己《谢中上人寄茶》
“一寸相思一寸灰”出自李商隐诗。
这章好甜……我被甜哭了……
第24章过往
几千年前。
无尘谷在世人眼中,大概可以与蓬莱仙山齐名,人间都传无尘谷中有珍稀药草奇珍灵兽不计其数,日日有仙人奏乐,天女起舞,仙鹤展翅长鸣,若是凡物误闯了这仙谷,就算是个畜生都能生出双翅一步登天了。
而事实上,无尘谷里锅碗瓢盆的动静能从早闹到晚,青壮妇孺也一应俱全。
除了大日子办祭祀,谷里几乎不会有什么乐声,九黎全族对于音律可真是毫无天赋,而且全族上下都整整齐齐的,这么些年来愣是没能生出一个擅长此道的变异种来,偶尔有两个叛逆的想搞搞乐艺,但也折腾不了两天就会被全族人敲门警告。
九黎族要是日日奏乐起舞,那估计早就人丁稀疏了。
世人总喜欢无限美化那些过于遥远的事物,其实所谓仙谷,也不过是不同时间维度的另一个人间罢了。
自打黎崇捡回来了个神兽,那家门都快被踏破了,族里人都跑来想看看这夫诸什么样——其实是听说这小家伙长得好看,都想来凑凑热闹。
黎崇他娘出了名的暴脾气,天天拎着他就是要打要骂的,可是对这小夫诸莫名的温柔耐心。
大概是因为长了一对还收不起来的鹿角的缘故,她也不叫他的什么名字,就“小鹿仔”“小鹿仔”地唤。
自此,黎崇更加怀疑自己才是捡回来的了。
黎崇从外面回来,他娘看见他就“哐”地把手里东西一扔:“死小子又野哪去了,你是不是又溜到外面去了?你爹不是说了……”
“哎哎哎,您别生气,看我给您带了什么东西回来。”黎崇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盒胭脂,“我瞧着这颜色特别好看,您回去试试?”
她接过来哼了一声,往里头看了一眼:“你怎么不想着给小鹿仔带点东西?还有你说话注意点,要是给我家小鹿仔带坏了,你看我削不削你。”
黎崇赶紧举手投降状:“我肯定带了啊,行,我注意点儿,我去瞧瞧他哈。”
黎崇转到后院里,见到他就蹲在地上拿着个树枝不知道在画什么,就伸手给他提溜起来:“画什么呢?”
他也没被吓到,就任他抱着,黎崇低头看了一眼:“哟,是在写我的名字吗?回去拿纸写,我教你。”
小清和抬起头看他:“我是在这儿等你。”
黎崇把他放下去,从怀里掏出了个纸包:“你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他把纸包打开,里面是一个惟妙惟肖的糖人儿,画的是夫诸。
黎崇得意地笑了笑:“我给那师傅描述了好久,才做成这个样——喜欢吗?”
他笑着点点头,闻了闻:“好香。”
黎崇笑道:“这是可以吃的,当然香了,你尝尝?”
他看看黎崇,又看看糖画,半天没说话。
黎崇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别不舍得啊,下次再去给你买一个就是了。”
小夫诸抬起头,蓝色的眼睛波光潋滟:“我也想和你一起去。”
黎崇蹲下身,摸了摸他的鹿角,笑道:“可以啊,不过你得好好修行,把这个角藏起来才行。”
百八十年的岁月,在无尘谷里似乎流逝的很快。
无尘谷本来就是修行圣地,再加上林清和那一阵子强烈的念想,修为也拔高了不少,不仅能自如地藏起鹿角,连人形都不再是只到黎崇腰窝处的小少年样了。
许是日日相处的缘故,黎崇竟然也没有感觉到那个小家伙不知不觉地长那么大了。
黎崇娘还是成天叫小鹿仔,好像他还是那个刚开始话都不会说的小少年。
黎崇发现这些变化,大概是终于要履行承诺带他出去晃晃的时候,还习惯性地想把他提溜到怀里,才发现他都快到自己的脖颈处了。
黎崇若有所思地收回了想拎他的手:“你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都没法儿抱了。”
林清和悄悄弹了一下手指,突然又变成了那个小少年,狡黠地冲他张开手:“快抱。”
黎崇好笑地看着他,不留情面地弹了弹他的额头:“别耍滑头,走不走了。”
林清和这才又变回来,耍赖皮地贴在他背上,微微踮脚用下巴抵着他肩膀,还从后面拉着他胳膊,简直像一个行走的人形牛皮糖。
黎崇啧了一声,抖了抖胳膊:“干嘛啊,怎么这么大人了,比以前还爱撒娇,闪开。”
林清和不情不愿地嘁了一声,放开了手,不一会儿又去拉他袖子:“上次你教的御风术我好像还不太会。”
黎崇怀疑地看了看他:“真不会假不会?”
林清和无辜地眨眼:“我骗你干嘛。”
黎崇无奈挥挥手:“行行行,回来再教你一遍。”
自从林清和能随意化形后,就跟着黎崇去过了不少地方,但他格外喜欢水乡江南,每次都感叹:“什么时候能在这儿住下就好了。”
黎崇笑着揉揉他的脑袋,低低叹气,道:“其实你想去哪都行,没必要跟我一样拘在无尘谷。”
林清和没办法安慰他说什么:“总会有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时候。”
因为实在太重了。
九黎既然是超出常人的存在,就必然不可能完全像凡人一样过活。
不知道到底是九黎生来就要背负这些,还是在今人不知道的时刻与远古的神明签订了某些契约,九黎一族世代守护默泉,默泉若是封破,九黎一族都得殉葬。
所幸这么些年一直安宁无事,但宿命既然如此,九黎族人若是长期远离无尘谷必然会遭受一些找不到源头的反噬。
无尘谷固然是人人心向往之的世外之境,可这地方再好,只许进来,不许出去,没有自由的生活,又让人能快活到哪去呢?
林清和总想,这宿命,总有解开的办法吧。
可惜,直到这厄运真的兜头而下,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而已。
那个时候,他也只是拉拉黎崇的袖子,笑道:“那还不是因为跟着你,不然哪都没意思。”
黎崇就不可思议地哟一声:“小鹿仔,你挺会说啊,行,下次还带你出来。”
林清和一下笑出声:“干嘛突然这么叫我,怪别扭的。”
黎崇笑:“我娘不都这么叫,你不是应的挺欢的,别扭什么?”
林清和撇撇嘴:“那怎么能一样。”
当然不一样啊。
黎崇也就表面上说不叫,还是动不动坏心眼地故意臊他。
林清和被他闹多了,也不做挣扎了。
后来一起溜出去满人间乱晃的次数越来越少,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似的。
黎崇总是忧心忡忡的,看的林清和心头都火烧火燎的。
老族长情况不太好。
人都是像油灯一样,等这灯油烧干了,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而九黎一族就是灯油比常人更耐烧一点罢了。
黎崇突然觉得肩膀沉了又沉。
他的大山要倒下了。
老族长弥留之际留了他一个人,从未说过软语的黎镇此时似乎只想做一个父亲。
他吃力地拍了拍黎崇的头,扯出一个笑,沙哑道:“其实爹一直觉得,你还小,所以我也不想让你去背那些东西……可是没办法了,爹没办法再保护你了,你得站起来。”
“黎崇,还有太长的路……你自己,爹实在不放心。”
“可是爹相信你能做好,你娘,还有族人,爹今天交到你手上了。”
“黎崇,人这一生,不能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儿。”
“但要永远相信,会有那么一天。”
那夜钟鼓长鸣,送别了长达千年的过往,而守护九黎的神山静默着,不曾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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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下没毛病吧
第25章爆裂
无尘谷里其实也不全是九黎族的族人,还有一些外来人,比如林清和,还有就是苍锦。
黎崇向来不老实,在若干年前到处乱晃的路上,因缘际会地认识了这个小鲛人——看着是小,但也没人知道她到底多少岁了。
就像无尘谷里的人都不会去刻意地记一下自己的岁数,毕竟岁月无限长,也不知道明天到底是继续还是就此终止,只是随心过一天是一天罢了。
苍锦也不是什么客气人,说来无尘谷拜访,结果一住就住了好些年,也不把自己当外人。
九黎族人也都善良又质朴,来人就是客,虽说常年隐居,但也并不会因此就草木皆兵。
真诚质朴对于善良的人来说是珍宝,而在心怀不轨的人眼里,就是弱点。
美好的东西总会吸引来许多目光,有些是羡慕与憧憬,有些则是野心与图谋。
有人觊觎无尘谷其实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外界把这里传的神乎其神的,没人当回事儿才不正常。
最开始的默泉幽都底下还有更了不得的东西——万年前被镇压的犼,犼早就身死,但其魂不散,就算是一星半点的残魂都足以让山河变色。
而且那里是黄泉沙海的核心所在,并且与附近的临云山紧密相连,世间所有亡灵都要经千冷,过临云,入黄泉。
临云山起初也是默认为九黎族的管辖范围内——当然这是当时的四御之一勾陈帝君的意思。
最初的四御分别是紫微帝君、长生帝君、勾陈帝君以及后土女帝。
紫微帝君执掌天道,统御天经地纬、日月星辰。长生帝君执掌四时气候。勾陈帝君则执掌天地人三才,并司人间兵革之事。后土女帝执掌阴阳生育,万物生长,也是世人口中的“地母”。
最初无秩序的天地一步步走向全新的纪元,天道自然有了自己的法则与变数,紫微帝君最先察觉到秩序的变化,他发现日月星辰不再按照已定的星轨运转,有些变得失去控制,有些则呈现出莫名的有序。
四时倒是照常轮回,但在人类出现后却发生了异动。
有人便有了人间,他们不再以简单的山川湖海划分地界,起初是部落,后来是城池,再后来是王国,其中再分城镇。
长生大帝越来越看不懂人间的划分,而四时就在这个时候脱轨了。
广阔的人间沃土,在同一时间的气候现象越来越不相同,十一月的北方白雪满山,而最南边却依旧花草摇曳。
人的出现,是秩序崩坏的源头。
或者说,是新秩序开启的征兆。
人太聪明了,一切的繁衍和进化都让远古的神明们感到措手不及,而扔到浩瀚天地间,人类也不过是脆弱易老易死的动物,越来越多的幽魂到处飘荡,严重违背了四御起初设定的自然法则——井然有序。
神明们知道,老规矩已经不适用了,而他们的意义恐怕也到此为止了。
再往前追溯,神明又是什么呢?
似乎不管是神、人又或者是畜生,都有他生来要完成的东西。
神明整理了混沌,开辟了天地,在神明能干预的自然法则彻底脱手后,他们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神之所以为神,而人生来是人,大概就是神永远明晰自己的职责,不会太在意自己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他们只在乎自己要做的是什么。
因此四御相继陨落,把掌管秩序的法杖再度还给了天地。
后土娘娘身化轮回,既是无上的大功德,也是安抚了生死边际混乱的局面。
世间秩序的构建自然不会一帆风顺,千年前翻天覆地的赢勾之乱便是由这犼的残魂而起。
现如今被赶往西方的妖魔,大多是赢勾的后代与追随者。
在千年前,这些妖魔也是能呼风唤雨的存在。
正是因为四御陨落,勾陈帝君也呈现衰微之式,默泉神封减弱,便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而九黎正是强盛之时,默泉即使少了一层外壳,内里也有九黎全族气脉护着,怎么也不是轻易能被破除的。
所以从内部击垮九黎,是最有效的办法了。
江离舟愣了很久,才把长达几千年的记忆梳理清楚。
神魂碎裂意味着什么,他真是不能更清楚了。
一方面很想知道林清和到底为了凝聚神魂做了什么蠢事,另一方面却又懦弱地想逃避真相。
在自己无知无觉的漫长岁月,他是怎么过来的——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江离舟踉跄着站起身,此时太阳已经西沉,眼睛也再度陷入了黑暗中。
太疼了。
他觉得自己浑身都疼,从心口处,丝丝点点地蔓延至全身,好像要渗出血来。
不敢回忆、不敢猜测甚至此时此刻都不敢想起他。
好像当初让他不用害怕的是自己,到头来让他日日担惊受怕的还是自己。
太可笑了。
他扯扯嘴角,想笑,却疼的差点掉眼泪。
该怎么办?
他无力地再次滑坐下去,头抵在树身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天空的方向。
为什么要耗费心力的让我活下来呢?小鹿仔。
江离舟想起这个久远的称呼,喉头一甜,又呕出了一口血,呛咳不止。
江离舟突然明白,上次苍锦让他看见无尘谷的幻象时,林清和为什么会这么激动了。
因为痛苦都留给那些忘不掉过往的人了。
勾陈为他强升神格之后,远古四御也陨落殆尽,九黎族遭奸人设计,连接默泉与无尘谷的气脉被阻断,而想修复,只能祭全族生魂,强行开辟新的封印之路。
父亲早已不在,是他,亲手埋葬了九黎一族。
我什么都没有做到。
江离舟捂住眼睛,掌心濡湿一片。
封印就算重启,没有了四御神格加持,还是很难完成最后一步。
黎崇那时想,果然神明做事绝不会毫无道理。
既然没能护住九黎,就绝不能再丢了默泉。
他引来幽都火,将自己的神格融进了最后一道死封中。
在身体化成灰烬之前,他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不能履行承诺了。
成年后的夫诸情思萌动,明里暗里表露了不知道多少回,都被黎崇不温不火地挡下了。
后来次数多了,林清和也没有了刚开始的诚惶诚恐,时不时表露一下心迹,再被敷衍地打发走。
但他还乐此不疲,也没有因此产生多少的失望,毕竟黎崇也并没有因为这种事就疏远他,也让他默认为并没有被拒绝。
林清和想得很乐观,日久总能生情,把可能碍事的人都清走,那黎崇不还迟早是他的。
至少待在他身边,自己就已经很开心了。
那次临行时,林清和大概是有了不好的预感,死死地拉着他不让走。
那时的夫诸早就有了青年人的模样,在这个时候倒是像极了以前少年身形时耍赖让抱的样子。
黎崇转身安抚他:“很快就回来,别闹。”
林清和不答话,也不松手,就这么沉默地对峙着。
黎崇看着时辰快到了,心里着急,转身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给你盖个章好不好?”
林清和睁大了眼睛,一愣神的功夫就让黎崇溜走了。
他急匆匆地走,还不忘回头跟他挥手:“乖乖等我回来。”
那是第一个吻,也是最后一个。
幽都火烧了三天三夜,黄泉沙海终于再次回归宁静。
此后再无妖邪作祟,临云山多了个不露踪迹的山君,默泉旁多了道日夜徘徊的身影,就像寻不到归处的孤魂,执拗又悲戚。
第26章中毒
江离舟挣扎着想站起身,猛然间感觉到有人从身侧急速掠过。
他警觉起来,摸着怀里的尚听冷声问:“谁?”
那人遥遥地望着他,啧了两声:“真没想到啊,你竟然没死,你们俩……还有这层关系呢,真是让人……”
“你是季鹤?”江离舟打断他。
季鹤披着张宁修的皮相,笑得阴测测:“终于认出我了大将军?”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刹住了话头,又阴阳怪气地说道:“不能说认出来——毕竟当初帅百万神将的大将军现在是个瞎子,啧,真是命运弄人呐,可惜了,你当初没能把我挫骨扬灰,恐怕这次,你得死在我手上了。”
不等江离舟说话,又自顾自地说道:“其实我没想这么快杀了你,可惜那人不让……”他说着突然闪到了江离舟身前,劈下一掌撕裂了巨树。
江离舟闪身躲开:“那黑雾是你干的?”
季鹤又是凌空一掌:“也可以这么说。”
两人缠斗了几个回合,江离舟明显感觉到力不从心,且战且退的拖延时间:“你在黑雾里还放了什么东西?”
季鹤颇为得意:“可都是好东西呢大将军,你是不是觉得骨头都要化了?放心,没有什么痛苦,不用太担心。”
这下麻烦了。
江离舟这才觉得不妙,刚刚完全没有防备,那黑色瘴气除了塞进来一堆记忆,竟然还能让人周身乏力,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他正后退时,季鹤突然从他身后掐住了他的喉咙,江离舟这时候已经快连竹棍都快握不住了。
季鹤的大拇指轻轻摩挲过他的颈侧,感叹道:“将军确实生了一副好皮囊,怪不得那只小野兽日思夜想念念不忘的。”
江离舟暗暗蓄力,用手肘狠狠地给了他腹部一击,趁他分神,迅速俯身向后闪了数步远。
简单的两个动作已经让他几乎站立不稳,江离舟悄悄向身旁的树借力,好让自己不那么狼狈。
他静静地调整呼吸,尽可能凝神去感受周围风的流向。
季鹤转过身笑:“别装了,站不住就别逞强了——唉,我这刚刚认出来你,就要把你送回去,着实不忍心呐。”
江离舟嗤笑,微微侧头:“季鹤,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死在我手里的吗?”
那边的身影微微一滞,又笑道:“可是您现在神格融进了封印,神识不知所踪——你看看,脸上都冒汗了,怎么累成这样啊?”
这时风的流动已经很弱了,江离舟深吸了一口气,以他身旁的这棵树为中心,扬起了一层厚厚的沙土,他轻轻抬手,这棵树便“咻”燃烧起来,因为刚刚那层沙土的阻挡,让这火没有蔓延开。
他站在火树前,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边,炙热的盔甲在火焰中死而复生。
凡尚听神火燃起,五步之内任何人无法靠近。
季鹤终于着急了,冷笑道:“你这样能撑多久?内力都快被那毒啃光了吧?”
江离舟深深吐息,在火树前盘腿坐下,低头调息。
季鹤脸色阴沉下来,抬手一道暗金色的利刃向江离舟面门劈去,但还没靠近他,就被尚听的火光融成了灰烬。
“尚听的火光在那边!”
“快点儿啊!别磨蹭了!”
喧闹的人声让季鹤慌张起来。
江离舟轻轻挑眉:“来了。”
季鹤愤恨地看了他一眼:“反正不死在我手里,你也得死在清平散手里,后会无期了黎崇。”
说完极快地消失了。
“师兄!师兄!是你吗?”许陵大呼小叫的隔老远就听见了。
江离舟心里一松,尚听的火光便猛然收了回去,那棵天选之树也化成了一堆黑灰。
“师兄!怎么回事儿?”时欢眼尖,冲上来就察觉到他脸色不太对。
江离舟吃力地摆摆手,伸手示意他靠过来:“借力拉我一把。”
时运上来给他把脉:“师兄,这是中毒了?”
江离舟眼皮都快抬不起来,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应该是,不知道有救没有。”
几个人一起往回走,许陵见他走路实在吃力,几次要背他回去都被拒绝了。
许陵心里着急,就差把那句“这个时候了还这么要面子干嘛”给溜出来了。
江离舟知道他想说什么,笑了笑:“这辈子还没人背过我,他最喜欢争这种无聊的东西,还是留给他吧。”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许陵他们几个压根就没听清楚他后面说了什么,不想让他浪费力气多说话,也就没再问。
江离舟几乎是挂在时欢身上走回来的,最后整个人几乎没了意识,却还是硬生生挺到了回房才彻底昏迷过去。
时运给他又搭了好几次脉,把自己毕生看过的书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偷偷去了台淮的书楼搬来了一大堆典籍,也只知道这玩意儿叫清平散,会让人内力枯竭而死,其余的一概空白。
时连平常毛毛躁躁,这时候慌得六神无主,除了蹲在江离舟床边皱着眉啃手指,一句话也不说了。
时欢咻地站起身:“去请山君吧。”
正埋在书堆里的时运,两眼无神啃手指的时连,还有正准备写写求救信的许陵都齐刷刷地转过头看他。
时欢皱眉道:“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事儿——师兄代表神霄派,这个时候倒下了,要是被旁人知道,可能会招来祸患,传音鸟也不安全了。”
时欢想了想,看向时运:“时运你来拟,含蓄点,别让人看出来。”
许陵也站起来,严肃道:“他可是临云山君!他什么身份,我们什么身份?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晚辈他真的会管吗?”
时欢脸色有点难看,语气坚定:“别人不一定,但师兄他一定会管的。”
时运接话:“我觉得时欢说的有道理,上次鲛人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那是师兄平安回来了,如今这样,恐怕会更乱,而且这大典本来就不安好心,我们更要谨慎。而且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见尚听的火光了,不能再犹豫了。”
时欢点头,似乎刚刚蓄的力耗尽了,人又讷讷起来:“那你现在去写吧。”
时运正要去,又转过身,不解地问:“不过你为什么那么相信山君?我们跟他也没什么接触啊?”
时欢的脸“噌”地红了,心想我要怎么告诉你那天我练飞剑不小心跑远了,正好看见那俩人……都亲上了!
他清了清嗓子,看了一眼江离舟,掩饰道:“很多啊,他也帮过我们很多次,而且师兄又是这一辈的翘楚,多关注也没什么问题吧。”
时运若有所思地看看他,点点头:“好像有道理。”终于不再追问,拟他的文书去了。
时欢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刚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想,这种事可千万不能说,万一师兄知道被我看见了,那我会不会被灭口啊!
※※※※※※※※※※※※※※※※※※※※
时欢: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我好无辜……
第27章暗号
林清和在夏天无那死皮赖脸地呆了一天,硬是没套出来半个字。
夏天无一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态度,林清和往他家大堂上一坐,开始卖惨:“夏神医,你也知道,这么些年了,我也没什么不得了的志向,就想他能好好的,你就当可怜可怜我,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稍微透露一点儿,我保证绝不乱来,而且……”
夏天无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大门在那边儿,好走不送。”
林清和故意长叹一口气:“世态炎凉道德沦丧啊——神医不给病人看病,这可让病人怎么活啊。”
夏天无扬手把手边还粘着泥土的一株草药冲他扔过去,林清和迅速起身,看着那草药摔了一座儿的泥。
林清和啧了一声:“这是干什么,怎么还急了?”
夏天无冷眼看他:“在下乡野村医,才疏学浅,这牵连甚广的眼疾在下真是束手无策,还请山君别跟我这个区区凡人为难。”
林清和见他认真了,也正了神色:“帮帮忙吧,你知道什么就告诉我什么——这样也为难吗?”
夏天无转过身拾捡一桌子的草药,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无能为力是真的,但多多少少知道一点,但是真假不能保证——所以我没打算说给你听,就算知道了这种半真半假的传闻,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林清和换了个椅子又坐下了:“就让我听听,我什么也不做。”
夏天无嘲讽地哼了一声:“还记得你上次说这话是什么时候吗?”
林清和蹭了蹭手指,发现完全没印象了,不好意思说,就掩饰性地笑了笑。
夏天无猛然回身看他:“果然还是这样,差点小命都没了,竟然都忘得一干二净。”
不等林清和说话,夏天无又开始低头摆弄草药,继续说:“干嘛非要去纠结眼睛不眼睛,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别太吹毛求疵。”
林清和轻笑:“那本来就是他应有的,怎么能叫吹毛求疵?”
夏天无手上顿了顿:“他可是黎崇……”
林清和情绪突然激动,猝然站起身:“黎崇也是人,他本来就不该比别人少什么……”他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激,又降下声调:“我只是觉得,别人都有,他也要有。”
室内的气氛围突然凝固,俩人都没说话,最后夏天无轻声叹息:“我知道没人能改变你的想法,只想奉劝一句——今日之貌,虽尚不全,已是幸中大幸,勿要因小失大。”
林清和无所谓地笑,摊手道:“那现在把你知道的说来听听吧。”
夏天无无奈地摇摇头,正要说话,屋外突然飞进来一只跌跌撞撞的白麻雀。
林清和伸手接过来,发现鸟身上印着神霄派的玄龙图腾,心里顿时有些晦暗难名的情绪升了起来。
能给他传信的,除了江离舟还有别人吗?
但是总觉得惴惴不安——能有什么是让他犯得上传信的?
这次不是传音鸟,而是镜中雀,就是稍微施些法力,这雀儿就会振翅而起,自双翼间展开一幅画卷,就像是在看镜子里的东西一样,因此得名“镜中雀”。
这画面打开,浮出几排小字,写着:“今日见一沉睡美人,面若冠玉,肤如凝脂,胜过平生所见美色之总,甚觉有趣,请君共赏。”
林清和眉心抽搐了两下,近乎咬牙切齿地等着画面继续展开。
下面的画面里倒真出现了美人儿,但都在书卷里,林清和看了半晌也没明白那绝色美人是哪位。
虽说整篇都是美人,但似乎都捧心蹙眉,病态怏怏。
夏天无从旁边瞄了一眼:“好好的美人图,旁边怎么都是药经的题名。”
林清和突然警醒,递过去给他看:“什么药经?”
夏天无看了一遍,又说:“也不全是药经,反正都跟毒有关,下毒的解毒的,大致都是这些。”
林清和心里迅速勾画起来:“沉睡?毒?”
想着他拽着夏天无:“劳驾陪我去一趟台淮。”
夏天无连那一手的泥都没洗掉,就被硬拉走了。
在江离舟厢房里团团转的几个人也格外不好熬。
时连虽然还是一脸空白,但此时多了不少的惊悚,他颤颤巍巍地抖着手指,指向正在坐定参禅,一脸生无可恋相的时运和许陵:“你俩……你俩不想活了!竟然把师兄比成画卷里的病美人!师兄要是知道了,我们就都完了!”
许陵有点心虚地看了一眼榻上:“这不是没办法,我也没有更高明的暗号了啊!”
时运搓了搓手:“那就都保密,别跟师兄说,我们就都能活——能多活一天是一天……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时连哭丧着脸:“……”
时欢心里冷笑一声,心想:“你们当山君是死的吗?”
还没腹诽完,时运又叫他:“哎,时欢,你那镜中雀到底能不能找到山君啊,宝可都压你身上了。”
时欢一惊,忙点头:“放心,只要有他的气息,和灵力一起注入镜中雀的施行符咒里,就一定没问题。”
时运点点头,又问:“山君的气息是从师兄身上找到的?”
时欢内心惶恐,机械点头。
时运疑惑道:“他毕竟是临云山君,气息留的时间长也很正常,但是……”
说着他又转过头看时欢,时欢差点被吓出一身汗。
“但是,大能在外不都会隐藏气息的吗?”时运又看了看他师兄,手在自己面前绕了两圈,“还有啊,你刚刚收集气息的时候,老在师兄嘴跟前晃悠啥呢?这又是为什么?”
时欢支支吾吾:“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口处聚气……那个俗话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时运:?????
时欢脸都急红了:“我……我就都试试,随便试试……”
时运一脸狐疑:“怎么感觉这好像是你祖传秘方似的,这么紧张?”
时欢此时如坐针毡,起身讷讷地笑了笑:“我……我去看看师兄。”
※※※※※※※※※※※※※※※※※※※※
林清和:我去看看我家睡美人
第28章神识
几个人各有各的担忧,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就这么干等着。
时欢坐在江离舟榻跟前,伸手给他搭脉,回头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时运往外看了一眼:“刚过子时。”
时欢收回手,忧虑道:“虽然封住了师兄的周身经脉,但是也扛不住这般熬啊……”
许陵坐不住了:“我出去……”他刚打开门,话还没说完,一个人影极快地闪了进来。
“谁?啊……是,是您啊……”
“怎么回事儿?”林清和快步走到江离舟榻前,时欢立刻识相地把位置让出来,退到了一边。
许陵正要关门,又进来一个人,还没等他开口询问,林清和又火急火燎地喊那人:“劳驾您快着点啊,帮忙看看。”
夏天无一边查看他的情况,一边把事情缘由了解的七七八八,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清平散,慢性毒,能把人的内力熬干,把人活活熬死。”
林清和无措地捻着手指,紧张地问道:“那解药怎么配,需要什么?我现在去找……”
夏天无摇摇头:“没有解药。”
他是轻飘飘一句话,但把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许陵急了:“怎么就无解了!一定有办法的!从小到大他也见过不少毒!怎么可能……”
时运把他拉过去,示意他冷静。
时欢沉默地攥紧了拳头,时连吓得脸色铁青。
林清和半晌没说话,直直地盯着江离舟,半天才转过脸去看夏天无。
夏天无眼神平静,完全不像是碰到了疑难杂症正在头疼的大夫,他的语气几乎没有什么起伏:“普通修士遇到这毒必死无疑,但是他……”
他故意咽下了后半句,林清和也似乎领会到了什么,神情复杂地摆了摆手:“我会想办法的,你们都先回去,明天还有第二场秋狝,可不能都耗在这儿。”
许陵一行人虽然都心事重重,但也只是行礼后就退出去了。
林清和手指在江离舟脸侧轻轻摩挲着,夏天无不忍直视地别过了脸,重重地咳了一声:“我还没走呢。”
林清和显然很心烦,又用拇指轻柔地蹭他的下巴,头也没抬地说道:“我怎么总觉得这毒你是可以解的,你不会是……”
夏天无冷哼:“你要是还想给自己找借口,就看着他再死一次吧——不奉陪了。”
“别急着走啊,”林清和站起身,让步道,“可是最近的就在后海,但是没了那东西,鲛人族怎么办,他们本来就被重创,现在苍锦……”
夏天无表情凝重:“你不是把他的分存在三个地方了吗,先将这里的复位,好歹可以把这毒化掉,然后再想别的办法镇守后海——或者将别处的移过来。”
林清和扭头看江离舟,长叹了一口气:“我去一趟神霄派,这里就拜托你了。”
夏天无叫住他:“你先把后海的取出来——我已经没有解开封印的能力了……”
林清和没说话,只安抚似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刚开始江离舟在后海里看见的红光,正是当初黎崇被封存的神识之一。
一旦神识完全复位,就算当初黎崇自毁神格,加封默泉,也能不受影响地将当初的能力完全复原,等于是重新拥有了意义上的神格。
听起来是好事,但是当初勾陈既然慷慨大方地给他升了神格,就不可能不留后手。
神识就是修士的灵识升入神的领域,黎崇的神识当然与神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勾陈的条件,便是要他与默泉神封共存亡。
这神识,是纽带——也是枷锁。
好不容易拥有了崭新的生命,这下子似乎又回到了起点——没有选择的起点。
林清和在去后海那短暂的路途里想了很多事情。
默泉已经安宁了上千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端也是这些年才冒出来的。
当初他铁了心要封存黎崇的神识,又拐弯抹角费尽心力地到处藏,无非就是想让他摆脱宿命的魔咒。
千年前,九黎族到覆灭都没能解开这个死结。
如今,还沾沾自喜以为终于找到了破解之法,没想到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林清和苦笑,猝然间又想起了颜钟长老吟哦的那几句:“神山自有巍峨相,不待世间樊笼锁……”
林清和扬手,自海面缓缓升起一簇悠然火光。
从外面看起来,就是红光点点,待它缓缓地落在了林清和的掌心,才能看见里头裹挟着泛金光的芯儿。
他静静地凝视这这簇神火,喃喃自语道:“神山自有巍峨相……”
待他返回屋内,夏天无接过那簇神火,露出不明显的笑意:“其实往好了想,这不是又救了他一命。”
林清和别过脸没说话。
夏天无知道他还是介怀,也没再劝慰,又公事公办地询问:“你要是想好了,我这就让神识复位。”
林清和转身往外去:“快点吧——我去明烛山走一趟。”
随着那幽幽的火光一点点地没入江离舟的眉心,林清和的身影也消失在黑夜中。
林清和出了门才发现,台淮地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明烛山其实并不算近,但是御风的速度又是御物的数倍。
林清和在黎明破晓时抵达了明烛山。
他白色的衣衫上沾染着台淮夜间的微雨和明烛晨时的凉雾,千百年无感无觉的肢体这时候却觉得冷不可耐,积攒了数年的委屈好像就要决堤而出了。
他对着这座古山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所有情绪悉数咽下,只剩下有点泛红的眼角,巧妙地藏在了刚刚露出两三分颜色的朝霞光晖里。
林清和以为颜钟长老会不太好找,没想到他刚轻车熟路地摸到后山就看见颜钟长老一副等候多时的样子。
他上前见礼,颜钟还是笑眯眯地看着他,等他道明来意后,仍然不紧不慢地看着天边的朝霞,慢悠悠地开口:“这朝霞啊,今天格外好看,但是待会儿这天儿估计不大好。”
林清和不明白,也没接话,颜钟转过身,慈爱地看着他,缓缓道:“连上古神明都无法让日月星轨、四季冷暖按照自己的想法运转,又何况是如今的我们呢?”
颜钟说完就慢步向藏书阁的方向走去。林清和仍然没说话,只是静默地跟在他身后。
待两人在藏书阁顶楼站定,颜钟第三次转过身看他,问:“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还记得吗?”
他点点头,拱手道:“都记着,只是……晚辈愚笨,未能完全明白。”
颜钟笑着,慈祥地摸了摸他的头顶,就像教导一个幼童一般,轻声道:“那就先记着,总会明白的,不需要逼迫自己。”
他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手掌握拳,放在自己的胸口处,又说:“牢记己心,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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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喂水
林清和从颜钟手里接过那个沉甸甸的黑木匣子的时候,心还是忍不住突突直跳。
神族遗将们早就不复当初了,鲛人族就是最好的例子。
如今已经沦落到族长被重创,不仅不能以牙还牙,还得躲躲藏藏地装死养伤。
其实在赢勾之战前,那些追随过勾陈帝君的神族都凋零地七七八八了,再后来勾陈帝君陨落,神族被完完全全交到黎崇手上的时候已是强弩之末,那场大乱的时间线若是再拉长些,恐怕真要和那些邪魔闹个同归于尽了。
别看后古长得凶神恶煞的,他手底下的走尸在前阵子还闹了些不光彩的事儿。但是在几千年前,他们后卿一族又叫土魃,是勾陈帝君手下极为强悍的一支力量,也在大战中立下不少大功。
后来到黎崇手下的时候,土魃中已经开始有部分呈现狂乱,不分敌友,于是后卿一族的去留就产生了极大的争议。
土魃在大战中耗损最为严重,因此受到的影响最大,出现狂乱四十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赢勾之乱中受到的重创。
那时候大战正到了紧要关头,土魃却突然失控,甚至误伤了许多神兵。
闹得人心惶惶不安,便有许多神将请愿秘密清理后卿一族,他们忌惮土魃的力量,不能就此让他们活着离开。
黎崇那时已经接手勾陈座下全部军队,是所有神将之首。他可以决定一次战役的动向,但在众口一词下也不能像在战场上那样杀伐果断。
但黎崇最终还是留下了他们。
这其间受到多少埋怨和质疑,留下他们的过程中又是怎样一点点恩威并施,耐心劝导,怕是只有黎崇本人清楚了。
后卿一族自然是感念这份心,但是狂乱的种子既然已经种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那时乱局已经到达了顶峰,妖兵所过之处,无不肝髓流野,血色滔天,整个人间在冷漠天光下,彻底变成了炼狱。
林清和其实不太记得那时候的事情,因为他经常好几个月都见不到黎崇一眼。
而黎崇不在的日子,记忆就会自己变得模糊。
外面太乱了。黎崇偶尔回来看他,也只会这么说。你乖乖呆在无尘谷里,外面太危险了,别让我担心。
他每次都应下了。
其实他有好多话想说。
无尘谷已经不是无尘谷了。
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呆在你身边我会更安心。
可是不能。
因为他没有能力站在那个人身边。
自己也不是他的屏障。
不过是无能为力的累赘罢了。
赢勾妖众的所作所为就像千斤重的秤砣,压在每一位神将心上。
每一次战场失利,都让所有人心里的弦更绷紧一分,连夜间落在营帐上的星光都能被当成从天而降的妖火,搅了那些本就不安稳的浅眠。
直到某天战火在蜀中谷地烧的轰轰烈烈,漫山的妖兵像爬上了蜜糖罐的蚂蚁群,来势汹汹地让人心悸。
黎崇为这场战役筹备已久,早早在四周做好埋伏,决计将这些恶徒全部斩杀于此。
一切都很顺利。
那些狂妄的妖众在神火中扭曲挣扎,凄厉的喊叫仿佛是为那些枉死的冤魂做一场浩大的祭祀。
作为肉盾的前方土魃中却突然出现骚乱。
严丝合缝的军阵出现了裂缝。
赢勾就在这个失误里逃走了。
林清和回到台淮,再次亲手将那部分神识封入后海。
他对于黎崇宿命的执着,就像默泉神封与黎崇的死结,似乎永远也不能释怀。
正好这时候已经到了中饭的点儿,林清和还没走到厢房就被一个小沙弥拦下了。
小沙弥低头弯腰,模样谦卑地合掌道:“见过山君,我们方丈有请。”
林清和嗤笑:“鼻子挺尖啊——劳驾转告一声,本君忙得很,实在抽不开身。”
他说完就要走,那个小沙弥还不退不让地答话道:“还请山君赏脸,请不来您,小僧实在不好交代。”
林清和被气笑了:“这是唱哪出?那既然如此,劳驾带个路。”
空青正好整以暇地等着,桌上摆着素斋,一副要好好招待客人的态势。
林清和不客气地拉椅子坐下,不怎么友好地问:“大师这又有何贵干啊?本君赶时间,劳烦您快点说。”
空青起身给他倒了一杯酒,不紧不慢地说道:“山君应该许多年没有吃过人间的东西了,虽然是素斋,但也和千年前有很多不同——”他说着伸手递了一双筷子过来。
林清和冷眼看他,也没动手去接。
空青似乎也没觉得尴尬,又缓缓地把筷子放了回去,笑说:“老衲敬仰山君重情重义,但这千万年来,水涨潮落,总要置换掉许多旧东西,才能迎来新的日出啊。”
林清和冷哼:“巧了不是,本君也是大师说的‘旧东西’,日出新不新的我可不关心,大师怕是找错人了。”
空青念了一声佛号,又说:“山君说笑了,您不仅坐镇蜀中,连台淮都要依仗山君,方能得到如此太平啊。”
林清和一摆手:“假客套还是省省吧,有事说事,没空跟你扯。”
空青也没见恼,还是一脸的风淡云清,依旧慢悠悠地开口道:“如今鲛人族式微,台淮一带仍由鲛人一族护佑,已经可见其力不从心,虽然不知道老衲是否与山君存在一些误会,但苍锦仙人仍下落不明,山君若还执意掌控台淮,恐怕是置台淮子民于不顾,弃大道于不闻。”
林清和笑:“终于把想法说出来了——本君记得自己说过,苍锦死不了,台淮你也握不住,别以为你搞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能瞒天过海,大道?你也配跟我谈大道,还请大师保重身体,思虑过重死得早。告辞了。”
林清和起身就走,心里冷笑。
臭和尚。
敢弄鲛人黑市来蛊惑人心散播谣言。神族遗将衰则衰矣,但也没到臭虫都能犯上的地步。
林清和回到厢房正要进去看看江离舟的情况,就瞧见许陵梭在门边,一副没精打采的颓靡样。
林清和心头一惊,上前问:“站在这儿做什么,你师兄怎么样了?”
许陵见他,赶紧站直行礼,回话道:“山君——师兄刚醒过来,夏大夫走之前开了副药,说是清平散的余威尚在,要喝些补元气的方子才能好的快些。”
林清和松了口气,见他满面难色,不解道:“那就去煎药啊,做什么一脸为难?”
许陵往屋里看了一眼,又压低声音说:“师兄半日未进水米,不能空腹着喝药,可是……师兄现在连动下手指都费劲儿,要是说喂着吃……他肯定不愿意啊……刚刚就给我们瞪出来了。”
林清和想着他无能发怒的模样,乐不可支地冲许陵摆手:“去给他弄点吃的,我去劝劝。”
许陵惊讶地看着林清和进屋,心想:壮士。
江离舟醒了有一会儿,身上还是乏得很,心里也烦的要死,许陵他们还好死不死地一人一句“喂你”“扶着”。
要不是没力气,肯定一个个的给他们都打出去。
林清和坐在他榻边,调笑:“道长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离舟本来侧头对着他,听见说话就缓缓转过脸来,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微觑着,倒是没了平日里的锋芒毕露,多了些柔软缱绻的味道。
林清和见他没说话,又笑道:“我这救了小道长一命,小道长可得好好想想怎么报答我啊。”
江离舟弯起眼笑了,示意他靠过来。
林清和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就附耳过去。
刚刚贴过去,脸颊上就感觉到一丝温热的触感。
林清和:!!!!!
怎么回事儿???
他他他、他亲我了?
这是什么招数?
要了命了。
林清和内里惊涛骇浪,脸上还波澜不惊,佯装镇定地问道:“小道长这就是报答了?”
江离舟许久没说话,嗓音有点喑哑:“不满意吗?”又笑:“还以为你会喜欢。”
林清和内心:妈的!!喜欢死了!!!
林清和心都要跳出来了,还镇定自若地接招:“当然,荣幸之至——要喝水吗?”
也没等他回答,就同手同脚地去倒茶。
等茶倒来了,怎么喝又成了一大问题。
林清和和手里的茶水大眼瞪小眼半晌,江离舟终于看不下去了:“不是给我喝的?”
林清和把茶杯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天衣无缝地询问:“那……我扶你起来?”
江离舟轻轻眨眼表示可以。
林清和扶他坐起来后才发现他真的是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就坐在他身后把人圈在怀里,好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不至于滑落。
林清和把茶杯送到他嘴边,小心翼翼地喂水。
不长眼的许陵大呼小叫地端着白粥闯了进来:“师兄,先喝点粥,等好一点儿……点儿……”
被眼前一幕震惊到的许陵直接原地三百六十度旋转,给自己扔出了门外。
并且带上了门。
江离舟笑出了声,导致自己被呛得直咳。
林清和手忙脚乱地放下茶杯,又赶紧去给他拍背顺气。
等咳好了,江离舟才轻声道:“让他进来。”
许陵眼睛一直瞅着天花板,把自己当成移动的肉傀儡,尽量降低存在感。
他小心翼翼地把粥放到榻边的小几上,又迅速嘱咐:“那……那个夏大夫说了,先吃点清淡的,省的冲撞了药性,没……没事儿的话我就出去了。”
最后几个字的尾音和他本人一起遁到了门外。
林清和也笑,把粥端到面前,轻轻吹了吹送到他嘴边,说:“怎么吓成这样?你平常欺压他了?”
江离舟把粥咽下去,说:“那我至少没欺压你吧。”
林清和愣了愣,疑惑道:“什么?”
江离舟笑:“心跳如擂——山君大人又在紧张什么?”
林清和深吸了一口气,又轻佻地接话:“当然紧张了——我怕不能坐怀不乱。”
江离舟避开喂过来的勺子:“不吃了。”
林清和就把碗放下,长出了一口气,正要问他要不要躺回去,江离舟的手又绕上了他的手指。
他惊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一蜷缩。
感觉到江离舟指间也没有什么劲儿,就又卸了力气随他摆弄。
林清和觉得整个人都在放烟花,脑子乱成了浆糊。
这是怎么回事儿?
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吗?
还是夏天无给他吃错了什么药?
为什么突然这么主动啊!
林清和低头看他,见他眉眼间神色浅淡,心里就稀里糊涂的化成了一滩春水。
算了。
管他为什么呢。
死也值了。
一时心头百里春林繁茂,恍惚间星河攒动。
千万年的时光缩地成寸,管他山河万里,呼吸仰卧间便成了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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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算亲……吧……(逃走)别急别急正牌亲亲正在派送中!
第30章再喂
林清和一时情不自禁,在他发间偷偷落下一吻。
江离舟轻轻摩挲他的手指,仰头道:“低一点,照顾一下伤患。”
林清和心里正乱着,不疑有他地低下了头,江离舟微微仰头,两个人的唇就在咫尺间。
江离舟轻声道:“不用偷偷摸摸的,你可以做你想做的。”
林清和连呼吸都屏住了,喉头紧张地滚动了一下。
江离舟又往前凑了一点,轻轻贴上了他的唇,说:“呼吸——想憋死自己吗?”
林清和这才回过神,急急地闭口喘息,江离舟轻轻地用舌尖去舔他紧绷的唇缝。
林清和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缓缓地去适应这个吻,终于放松下来的时候——门又被推开了。
时运端着药碗喊:“师兄,待会把药……喝……了……”
林清和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江离舟愤怒闭眼。
这他妈还有完没完!
时运没有许陵那么强的原地消失技能,愣在了门口。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竟然能这么发光发亮。
并且刺眼。
时运一眼就看见了自己师兄一脸的怒不可遏,惊恐地咽了咽口水,身子探的老长把药碗放在了桌子上,粘在门口的脚迅速后撤,连声招呼都没打就溜的没影儿了。
林清和是懵了,江离舟是气的。
这会儿俩人都没说话。
林清和反应过来,轻声说:“先喝药吧,好不好?”
江离舟哼了一声表示同意了。
林清和招招手,那碗药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手里。
江离舟立刻嫌弃地偏开了头:“难闻死了。”
林清和笑着哄他:“忘了小道长鼻子灵,忍一下吧,喝了就好了。”
江离舟实在被这味儿恶心到了,脸扎在他胸口怎么也不抬头。
林清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又哄:“喝了身上不就有力气了,一直这样那不是更难受?”
江离舟安静了片刻,传出来几声闷闷的笑:“这样好像还挺好的。”
搁平常,江离舟说不吃的东西谁多劝一句铁定要被打走。
今天倒好,让人好哄歹哄了一通,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头,屈尊降贵地凑到碗边上把药喝了。
果然很苦。
江离舟眉头拧着,苦到想骂人。
林清和看他这样,还调笑:“看来确实很苦,脸都皱在一起了。”
江离舟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竟然有了点力气,拽着领子迫使他低下头来,用发苦的舌尖在他的口腔里作祟。
林清和本来就在顺着他的力气,短暂地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将身子又俯低了些,扶他的手往上移了移,好让他省点力。
这个吻不过是一时兴起,带着点发狠的意味,后面渐渐平息,终于认真地补上先前被打断的那个吻。
果然清平散这毒不是闹的。
江离舟不一会儿就卸了力,完全丧失了主动地位,在深吻里起起伏伏,大脑一片混沌,满心满脑只有他身上的浅浅梨花香。
唇齿相触间仿佛一切都是崭新的。
又似乎是失而复得。
江离舟迷迷糊糊地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过完了他的上辈子和这半生。
忍不住心怀庆幸。
因为江离舟坐的位置本来就低,仰头接吻太久脖子有点受不了,就推了推他,气息还很紊乱:“不行,脖子疼,起来。”
林清和抬起脸,蓝色的眼睛雾蒙蒙的,江离舟看的又是心里一软,就安抚似的亲了一下他的鼻尖,声音很低:“那杀千刀的毒,我一点力气也没了,让我睡会儿。”
林清和就轻手轻脚地让他平躺下来,掖被角的时候江离舟又费力地捏了一下他的手,轻声叮嘱:“别偷溜走。”
林清和低声应下,在他睡着后,轻轻吻了他的眼睛。
江离舟醒来的时候四遭一片漆黑,大概是受余毒影响,竟然没法分辨这黑到底是没有点灯还是落日后的目盲。
虽然从小到大都这样,但一直都没有习惯,黑暗还是让他胸口一滞,下意识地去抓点什么。
一双手握了上来。
“醒了?”
江离舟满心郁燥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什么时辰了?”
“快戌时了。”
“我睡了这么久?”
“还好——饿不饿?”
江离舟摇头,问:“一直没走吗?”
林清和嗯了一声,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犹豫了一下,才说:“刚刚想了很多事。”
江离舟没说话,等他的下文。
林清和握着他的手紧了紧:“知道我是谁吗?”
江离舟侧过头,故作戏谑地接话:“怎么,山君还有别的身份?”
林清和眸色晦暗,因为某些猜想惹的自己紧张非常,呼吸都急促起来。
江离舟心里沉了沉,默默叹气,心想:果然还是别兜底吧。
林清和真是惯会自己吓自己,呼吸急促地要命,越想掩饰就越紧张,手指也不自觉地收的更紧了。
江离舟嘶了一声:“轻点吧,我又不会跑。”
林清和像没听见似的,又问:“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江离舟无奈腹诽:怎么主动一点还招怀疑,早知道不亲你了小崽子。
嘴上佯怒道:“怎么,亲完抱完想不认账?那行,快点撒手,趁着天黑赶紧滚蛋。”
说着就要把手抽回来,林清和急了,赶紧往回握,解释道:“不是这个意思。”
江离舟笑:“怎么疑神疑鬼的,不就想知道我为什么突然亲你吗,问我不就好了,拐弯抹角的,啧,不像您的作风啊。”
林清和这才把自己丢了一地的风度捡了起来,俯身问:“那劳烦小道长解答。”
江离舟低笑,费力地撑起了身子,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山君大人不是喜欢我吗?”
林清和轻松接招:“本君示好的太明显了?可是刚开始不还有人口口声声怨我截了他的走尸,记仇得很。”
江离舟嘁了一声躺回去:“那是看在梨花酿和那个小肉团子的面儿上。”
林清和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小道长这么好哄。”
江离舟唰地抽回手,无情赶人:“我饿了。”
林清和啧了一声:“有点力气了果然不一样。”
剑宗琪琳山的密室内。
两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一坐一跪。
坐着的看着像个少年,一侧的脖颈上有一条狰狞的红色伤疤。
正是来找过江离舟麻烦的岑瑜。
跪着的那个是江离舟在台淮后山听见的对话里年纪较小的青年人。
岑瑜一脸的似笑非笑:“小东西,就别老藏着掖着了,好说歹说半天你是听不懂吗?都干了什么好事,说来听听。”
明明跪着的那个看着比岑瑜的年纪要大,却被一口一个“小东西”喊着。
青年头埋的很低,咬死了一声不吭。
岑瑜笑的无害,露出尖尖的一颗犬牙:“萧望,老实点,你真以为我是来问你的吗?”
萧望咬牙:“真人既然心里有数,何必再多问一遭。”
岑瑜笑道:“你和那个和尚搞的鲛人黑市,窝点在哪?”
萧望身上一震:“台淮后海鲛人的事情我确实有份,但是黑市与我无关!”
岑瑜敲了敲桌面,遗憾地说道:“那我就只好把你交给萧宗主了,他那手段肯定比我多。”
萧望怒道:“我真不知道!打死我也不知道啊!”
岑瑜一甩手,萧望就像被打了一巴掌,重重地摔了出去。
这一下眼看着不轻,直起身后还在剧烈咳嗽,像是骨头都被摔断了一样。
岑瑜站起身抖了抖衣摆,俯视着他,眼睛里都是厌弃:“那你从今天开始跟着我,与你合作的那个和尚叫什么?”
萧望似乎被打老实了,低低回话:“他是台淮的首座和尚,叫昌农。”
岑瑜经过他身边停了一下:“以后和那个和尚继续正常接触,我不管你知不知道黑市的事情,从现在开始给我好好打听,半个月回禀一次,不然你就等死吧。”
萧望捂着胸口,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回了是。
岑瑜正要走出门的时候,又回头道:“对了,我刚刚在你身上放了个小玩意儿,西南那块儿的蛊毒都挺有意思的,这个我正好有解药,你要是想逃走那也自便,可以和它比比谁的命硬。”
岑瑜就像少年人在说一棵树上有没有鸟窝似的语气,萧望猛地抬头看他,他还露出十分天真的笑容回过去,快活地摆了摆手就离开了。
萧望眼睛里一片灰暗,唯一的想法就是我完了。
没人知道岑瑜到底活了多久,反正往前数几位宗主都得叫他一句师祖。
只是岑瑜的少年相从来没变过,他也不让人那么叫,小辈就一律改口叫了真人。
岑瑜长了一对剑眉,整个人都像是阳光下盛而不艳的太阳花,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
放在人间,走到哪家都要被人说一句“上天给了一副好皮囊”。
但是这位师祖的存在是底下小辈都不敢随意讨论的。
虽说岑瑜修的剑道,但从来没人见过他的佩剑。
据说剑修的顶峰便是人剑合一,他于内府修出的剑意完全可以随心而动,随时可以凌空取剑。
不过这剑到底是剑意凝出的灵识之剑,还是真有那么一柄奇剑藏于内府,就不得而知了。
不管是哪种,都是非剑修中的上上者做不到的,至少在这几千年来,无剑的剑修也就他一个。
这个萧望也实属倒霉,他自己都不明白,就他这种籍籍无名之辈怎么会被岑瑜盯上。
萧望也是听过一些他的传闻,但远没有和岑瑜本人对峙时的惊心动魄。
刚开始套话,岑瑜都是像唬小孩似的,一直尽心尽力地唱红脸,把萧元问这个不知情的宗主拉出来唱白脸。
萧望刚开始还战战兢兢的,后来就开始厌烦他这种半软不硬的问话,警惕度越放越低,结果就被冷不防地打断了一根肋骨。
岑瑜刚刚明面上是给了他不轻的一耳光,却在被摔出去的时候实打实地折了他一根肋骨。
还有蛊毒。
萧望咬牙切齿地站起身,岑瑜这个人阴晴不定的,自己到底在他眼皮子底下能活多久,估计也是看他能带回来什么样的情报了。
此时刚刚结束第二场秋狝的台淮山也暗潮涌动。
空青本来就想借摘星大典做文章,这几天秋狝本来想搞点动静吓唬吓唬那些小孩,结果后海动静太大竟然把林清和招来了。
此时空青静坐于佛像前,不急不徐地捻着佛珠。
侍立一旁的昌农屏退了闲杂人等,开口道:“方丈,后海的‘土木’已经喊停,那接下来是?”
空青没接他的话,突然问道:“那个叫臧风的和尚,最近在干什么?”
昌农:“还是和平常一样,没有什么异动——方丈,我看他似乎不是什么聪明人,盯着他是为了什么?”
空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昌农啊,欲成大事,必先铲除异己,这个臧风,也不能留了。”
昌农疑惑道:“臧风看着也不像能成什么大事的人啊。”
空青笑道:“他可是林清和身边的人——老衲竟不知,身边之人竟也向着外人。”
昌农也不再多问,空青又发问:“上次剑宗的那小子怎么样了?”
昌农摇头:“懦弱鼠辈罢了,上次后海之事就把他的胆子吓破了。”
空青又笑:“我倒不这么觉得,会惧怕的人才更好拿捏,还是有些价值的,先留着吧。”
空青又低声念起了经文,半晌才接着说:“后海最近动静小点,临云山那位可真是不好对付,软硬都不吃。”
昌农点头:“不过,他好像和明烛山来的几个小辈走的很近,需不需要……”
还不等他说完,空青摆摆手打断了他:“稍微盯着一点就够了,不要放太多眼睛在他身上,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昌农合掌应下:“不过那位一而再地说苍锦没死,到底是诈敌还是真没死?”
空青从蒲团上站起身,昌农忙去搀扶他:“那位应该不是空口说大话的人,如果没死,那就说明藏在了我们找不到的地方罢了。”
藏在无尘谷养伤的苍锦在重阳节到来前也终于醒了过来。
那个毛手毛脚的菟丝在照顾病人上还是深得夏天无真传,没闹出什么乱子,按时给苍锦换药清洗,很是妥当。
嗯……如果厨房没被炸掉就更好了。
苍锦醒过来的时候差点被这丫头咋咋呼呼地送往黄泉。
菟丝看见她睁眼兴奋地手舞足蹈:“苍锦仙人你醒啦!你饿不饿?嗷对了仙人是不会饿的,那你还疼不疼?要不要我给你弄点止疼的药汤?”
苍锦张了几次口也没插上话,就无奈地笑了笑由她说去。
菟丝自己叽里咕噜地说了半天,又一拍大腿:“对了,先生说了,仙人醒了要尽快通知他——仙人稍等,我待会就回来。”
苍锦笑着看她风风火火地跑出去,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无尘谷。
这地方不能更熟悉了。
在九黎族覆灭前,她在这儿赖了大概有将近千年吧。
能记住这个模糊的数字还是多亏了林清和——她来住了没两年,黎崇就抱着个小夫诸回来了。
刚开始小夫诸多单纯,经常被她欺负的找不着北,只能委屈巴巴地往黎崇那告状。
苍锦想着就笑了起来。
好端端的怎么后来就不好骗了,肯定是被黎崇教坏了。
她侧头看见屋外月光下枯朽的木栅栏。
原来神谷也会衰败吗?
世上应该没有什么是能不朽的吧。
人间处处都是一模一样的炊烟,只是那些热热闹闹的灯火下再也没有那样的日子了。
深海的鲛人族从不群居,她从来不知道真正的生命原来可以这么炙热鲜活。
就像她从不知道,一场祭祀可以祈求甘霖,也可以引来名为浩劫的天火。
天火舔舐过的无尘谷还剩下什么?
应该只留下了那些,没有回响的、空荡荡的记忆。
如今想来,就像午后清风穿堂,半点痕迹都无处寻觅。
人总是执着于一些死物,想来也不奇怪,大概只是因为它们寄托了太多无法述之于口的求不得、留不住还有忘不掉吧。
第31章不喂
不一会儿菟丝就回来了,还端了一碗莲子百合粥,乐呵呵地放在她旁边,说道:“仙人可能不饿,但是受伤之后还是吃点东西会比较好,这个莲子还是我家先生六月份在江南留下的,本来是该做些白粥的,但是白粥没有滋味,这个仙人应该会喜欢的。”
菟丝自顾自地说了半天,才上手去扶她:“仙人我扶你起来。”
苍锦见菟丝还是少女的双丫髻,问:“小丫头,你还未到及笄之年吗?”
菟丝喂粥的手顿了一下,疑惑道:“何为鸡……叽?”
苍锦听了就笑个不停,菟丝忙去看她伤口,急道:“哎呀仙人笑什么,小心伤口。”
苍锦憋着笑抬眼看她:“没事儿,你实在是太可爱了——你叫什么名字?”
菟丝乐滋滋地继续给她喂粥,答道:“回仙人,我叫菟丝。”
苍锦换了个问法:“那小菟丝,你几岁了?”
菟丝表情迷茫了一会儿:“嗯……我也不知道……我一直都跟着先生,先生说我是一株菟丝花,让我跟着他好好修行,他没跟我说过我几岁……”
“你觉得你家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先生人很好,就是不怎么爱说话,他特别喜欢和那些药草待在一起,也不怎么管我,还有还有,我从来不见先生修行,但是他会教我,教的可好了,好厉害啊……”
苍锦狡黠地笑道:“那你想不想知道,你家先生的事情呀?”
菟丝眼睛亮晶晶的,急切道:“想!”
苍锦低声示意她靠过来:“那你可不能让他知道,是我告诉你的哦。”
菟丝连连点头:“仙人快说!”
“听说过上古神族吗?”
“是很厉害的人吗?”
“非常厉害,世间的所有东西都归他们管——在神族的手下啊又分布着不同的部群,我呢,就是海底的鲛人族群,还有一位不太正常的山君,他倒是不归哪个部群,他本身就算是神了——你见过他没有?”
“山君嘛,见过见过!蓝色的眼睛,生得甚是好看!就是仙人被送到这儿来的那天,还有一位是和山君一起来的,也好看得很。”
“是不是手里掂着个破棍子,穿着暗青色外衣,跟那个山君站一起看着就蝇营狗苟的?”
“什么莺莺狗狗啊……但应该就是他没错了……”
苍锦眯着眼笑,像是憋了一肚子坏水:“反正他俩一起出现的时候躲远点就是了——接着说啊,你家先生呢,就是……”
“苍锦仙人说我什么呢?”
苍锦正和菟丝神神秘秘准备揭底的时候,本尊出现了。
苍锦娇娇俏俏地笑:“哎呀救命恩人来了,快请坐——菟丝,快给你家先生倒茶。”
菟丝心虚地看他一眼,夏天无摆手:“茶不必了,你先出去吧。”
菟丝露出大大的笑容,赶紧溜走了。
夏天无在她榻前坐下给她把脉:“仙人看起来恢复的不错,使唤我的人都使唤得格外顺手。”
苍锦从善如流地接:“多亏了夏神医妙手回春。”
夏天无收回手:“你怎么遇袭的?”
苍锦一脸戏谑地取笑他:“夏神医,干嘛一副不情不愿的语气——是林清和叫你问的?”
夏天无冷哼:“在下可真不想多跟你说一句话。”
苍锦漠然说道:“我倒是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中的招。”
夏天无正色道:“怎么说?”
苍锦捏了捏被角:“我前几天不是背着林清和,把崇带到了无尘谷嘛,他可差点没剥了我……”
“您能说重点吗?”
苍锦瞥了他一眼:“嘁,一点好奇心都没有的男人——那位不是火冒三丈地把人带走了,我不就打算回去咯,刚出无尘谷就被射了一箭,然后就一觉睡到了现在,就这样啊。”
夏天无:“……”
夏天无:“哦,真详细。”
苍锦:“你什么意思……”
夏天无一脸冷漠。
苍锦无奈:“神医啊,那么一支铜箭穿透肩胛骨,还能知道什么啊。”
夏天无站起身:“我就说你这脑子肯定什么也记不住,姓林的非要我问一遭——那你养着吧,走了。”
苍锦:“……”这能怪我吗?
“蝇营狗苟”的两位倒是挺自在,可苦了有事要回禀的师弟们。
时运在江离舟门外徘徊了有半盏茶的功夫,不知道当不当进去,本来想诓时欢跑腿,谁知道那个棒槌今天格外的鸡贼,说什么都不肯过来。
时运抬了好些次想敲门的手,又畏畏缩缩地放下了。
正犹豫不决的时候,门突然开了,时运差点原地起飞。
“山山山山君,您您您出来了?”
林清和点头,纳闷地想,怎么舌头还打结了。
“你师兄刚醒,我去给他弄点吃的——是有事要说?”
时运点头哈腰:“是是是。”
林清和摆手:“去吧。”
时运继续点头哈腰:“是是是。”一边鞠躬一边进了屋。
林清和疑惑:什么毛病?
时运进去看见江离舟靠坐在床上,就过去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递给他:“师兄,上次你叫我查的东西。”
江离舟接过来,看了一眼:“所以那个图腾,是属于剑宗一派的?”
时运点头:“是,但现在剑宗一派明道上并不是用这个,他们用的比较多的是反面的龙船花图腾。”
江离舟翻过来看了看,又问:“那这个……奇形怪状的,是用在哪里?”
时运:“是剑宗传密信时才会用的那种,一般会出现火漆封口上。”
江离舟沉思片刻,冷笑:“还挺有意思。”
不一会儿房门又被敲响,江离舟冲时运扬了扬下巴,时运马上会意,小跑去给林清和开了门,又很识相地逃了出去。
林清和把碗放下:“厨房在煮面,好像挺香——在看什么?”
江离舟抬手递给他:“暗伤苍锦的那支箭身上的图腾,是琪琳的。”
林清和看了两眼,就折了折揣了起来,笑道:“多谢小道长了——先吃饭吧。”
林清和拿过来正想喂,江离舟抬手接了过来:“我自己来。”
吃着江离舟又抬起头说:“剑宗沉寂太久了,现任宗主萧元问在传闻里又一直都是个花架子,但是他接管剑宗的时间不长,是个不定因素。”
江离舟平时都是干劲利落地束着发,现在是因为躺久了就把头发放了下来,随意地披散着。
散发多少还是有点碍事,江离舟烦躁地别了几次头发,继续说道:“佛门祸心已经路人皆知了,他们想收拾鲛人一族无非是想脱离你的监控,好掀点风浪,上次我在后山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其中一个应该就是剑宗的人。”
江离舟想了一下又说:“不知道剑宗怎么会和这群和尚勾搭上,但以我对剑宗弟子的了解,应该不会是大规模的勾结,估计是哪个有二心的半吊子在另辟蹊径。”
林清和伸手帮他把落到了面前的几缕头发敛到后面。
江离舟抬眼瞥他:“有在听我说话吗?”
林清和回话:“在听——所以你觉得哪些人可能性比较大?”
江离舟皱眉:“我觉得吧,比较可能的应该是那种比较平庸的正传子弟——因为是正传,了解的信息肯定比旁系弟子多,对于这些卖乖弄巧的和尚来说也更有价值。而且比较出色的剑宗弟子大多比较倨傲,估计也不太愿意和这些和尚同流合污。”
林清和把他递过来的碗接过来:“这递的还挺顺手。”
江离舟笑道:“毕竟瞎惯了——所以你接下来要怎么办,这帮和尚再不收拾就要翻天了。”
林清和手钻进被子里去握他的手:“他们跑不了,再等等,后面还有大鱼。”
江离舟略沉思了一会儿,了然地挑眉:“我说呢,那就静待大鱼咬钩。”
林清和看了看窗外,又问:“闷不闷?出去走走?没什么风。”
江离舟眯眼,桃花眼的眼尾微微上挑,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有什么好走的,什么也看不见,乌漆嘛黑的,而且这毒还在呢,估计跟个大姑娘似的走两步还得歇一歇,噫,不去。”
林清和笑:“那我抱……”
江离舟:“滚蛋!”
林清和摩挲他的手心:“那背……”
江离舟“啪”地把他的手打出去:“你滚不滚?”
林清和赶紧赔笑:“行行行,等余毒清了再一起去喝酒。”
江离舟不悦道:“喝酒为什么要等到毒清了?”
林清和又钻进去捏他的手,故意拖着气人的长音:“夏神医叮嘱的,千万千万不能给病人喝酒。”
江离舟现在更暴躁了,开始愤怒赶人:“那你赶紧滚蛋。”说着躺下就留给他一个后背。
林清和二话没说脱了外衣就往床上挤:“小道长里面挪一点。”
江离舟:“????”
江离舟拽住被子:“你干什么?滚下去。”
林清和委屈巴巴地答道:“难道让我连夜赶回临云山夜宿吗?”
江离舟冷笑:“你可以站到屋顶上,当一夜吉祥物。”
林清和伸手把他抱起来往里挪了一个身位。
江离舟暴怒,抬脚就踹:“等我好了,你等着被丢出去吧!”
林清和伸手抱他:“好好好,就请小道长大发慈悲收留我一晚,等毒清了,打不还手。”
江离舟内力尚未恢复,气得要死,张嘴就冲着他脖颈啃了一口。
林清和没心没肺地笑:“小道长,别咬脖子,咬这儿。”
说着还臭不要脸地把嘴递了上去。
江离舟屈膝就要撞他,林清和机警的用手掌挡下了,惊呼道:“道长手下留情,这里可不能打。”
折腾了两下江离舟就有点乏力了,心里咬牙切齿地想:“小崽子,真是出息了,欠收拾。”
林清和见他消停下来,也知道他是身子不适,就赶紧给道长顺气:“别生气,是我错了,不闹你了,等恢复了再收拾我,好不好?”
江离舟哼了一声没说话。
林清和磨磨蹭蹭地贴着他的额头,哼哼唧唧地嘟囔:“亲一下好不好?”
江离舟受清平散影响,嗜睡得厉害,这时候已经又开始犯困了,就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林清和兴高采烈地去蹭他的嘴唇,却被江离舟一偏头避开了。
林清和委屈道:“不是答应了?”
江离舟瞪他一眼,无力道:“反悔了。”
江离舟这会儿没力气,知道接吻肯定又是被动的局面,他记仇地心想:再纵容你我就不姓江。
林清和这下知道嘴欠真的得不偿失了,就悄悄地把吻落在他眼睛上。
月光透过竹窗,零零碎碎地洒了进来,在地面上落出朦胧的薄影。
跨越了数不清的岁月,在迷乱尘世中起伏跌宕,心尖上的神山却依旧巍峨俊秀,只因这样一个原因,那个一心朝圣的痴人就算在火海刀刃上也能雀跃舞蹈。
第32章新程
第二天江离舟醒过来的时候眼睛已经恢复了,林清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了。
他伸手去摸却摸了个空,心咚地沉了下去,咻地坐起身来,又愣愣地摸索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里还残留了些许体温。
江离舟像是在两个世界大跳了一个来回,缓了半晌才让自己回过神来。
林清和推门进来:“怎么醒了?卯时刚过半,是毒的影响弱了?”
江离舟自嘲地笑笑:“看来是醒了。”
林清和疑惑:“这是什么话?”
江离舟摇摇头,起身穿衣服:“有点分不清哪个是梦了——我去洗漱,感觉好多了。”
林清和过来给他递衣服:“让小师弟去给你煎药了,药还是要喝的。”
江离舟不耐烦地嘶了一声:“知道了知道了——怎么,要走?”
林清和伸手去拢他的头发:“嗯,苍锦醒了,我去看看。”
江离舟嗯了一声:“剑宗的那个十有八九还待在这儿,我再想想办法,明天就是摘星大典了,估计他们这几天还会有动静,我盯着。”
林清和手顿了顿:“摘星大典你不会要上吧?”
江离舟把头发束好:“我不上也不像话——放心,应付的来。”
林清和皱眉:“夏天无可说了,这毒不是一般的软骨散,强行动用内力……哎你!”
江离舟转过身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挥挥手:“行了别啰嗦了,我掂得清,快滚蛋。”
林清和七窍生烟地看着他出去,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想:“算了,待会再去看看姓夏的臭脸吧。”
围绕临云山终年静止的千冷河尽头翻起了一簇小小的浪花,随后又消失的干干净净。
黄泉沙海深处寂静的默泉像是有了什么感应,密密麻麻的红黑色血咒神封隐隐散发出光亮,像沉睡中的野兽幽幽地睁开了眼睛。
遥远的西北塞外。
辽阔的天与空旷的大地一眼望去遥遥相接。
时而有鸦鸣擦过低空,伴随着阵阵北风撕裂寂静荒芜的广野。
拔地倚天的山峰笼罩在荒野尽头的黑云中,隐约可见半山腰的险峻处竟有一绣闼雕甍、玉阶彤庭的殿楼,数只大鵟在耸起的檐角处盘旋不去,消了见者对这锦绣宫阁的所有旖旎猜想。
正殿的主座背后供奉着巨大的漆黑水镜,狰狞巨蟒露出的尖齿于镜上探头,似乎随时会对仰望它的众人吐出蛇信。
千年前群魔遭逐,本该四分五散、各自为党,却在三百年前被逐步召回,最终聚集于此地——落风陵长虹榭。
风过便引出一阵呼啸之声,主殿巨蟒的石眼竟于无声中,闪烁了一瞬血光。
林清和到了无尘谷就看见菟丝陪着苍锦坐在外面晒太阳。
两个人不知道在鼓捣什么,看着还挺高兴。
苍锦大老远就看见了他,用还完好的右手对着他挥了挥。
林清和走过去往四周看了看:“夏天无不在这儿?”
菟丝乐呵呵地行了礼,把面前的红蓝花收起来:“先生去了山林,好像说里面有什么稀有药草,下药用。”
林清和坐下,菟丝把东西收拾干净就退下了。
苍锦笑道:“山君看见了吗,那是做胭脂用的,下次来带点细纱来,夏天无小气得很,说我们瞎搞不给。嘁。”
林清和哼了一声:“晚点再说吧——你这伤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可是亏别人叫你一句仙人。”
苍锦掏出绢帕去擦手上沾染上的花汁液,淡淡地说:“想杀我的人这些年也没断过,现在谁嫌疑最大,山君心里不是有数吗?还要来问我?”
林清和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但是还没到时候,就委屈一下……”
苍锦突然笑起来,像是少女的娇笑,又似乎嘲讽无比:“我可从来没觉得委屈,那些人想杀谁目的也就那一个,你接崇的班已经这么久了,最近些日子才算是出山,瞧,这破事就一件接一件地蹦出来了,你等的了,有些人可等不了呢,人家的耳朵一直竖着呢。”
林清和无奈地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说实话,以前自己待在无尘谷,心里头总会避免不了的有些埋怨,觉得自己委屈,现在自己动手去接他的担子,好像才算是多了解他一些。”
他说着眼神似乎又飘远了,话头一转:“再等等,还没到收线的时候,降蛇要打七寸,不急。该收拾的一个也跑不掉。”
苍锦低低地笑:“这次是我命大,下次呢?”她缓缓站起身,感叹道:“真觉得像做梦,你那个时候不过是个又矮又笨的小鹿仔,现在竟然也有了当初崇的语气……自信有什么用,蠢死了。”
苍锦神色暗淡,背过身往里走:“病人就不招待您了,您随意。”
林清和也站起身,却站着没动,淡淡道:“后海的神识还给他了。”
苍锦脚步一顿,转过身:“他……想起来了?”
林清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苍锦又走回来,急道:“这样也想不起来?”
林清和坐回去,低声道:“我是不知道。”
苍锦惊讶:“什么叫不知道?他想起来了能不认你吗?”
林清和脸上难得地露出两分羞赧之色,掩饰性地拨了一下额前的头发,似乎在想怎么措辞。
苍锦一副了然地叹道:“哦,你俩这就好上了?”
林清和轻咳一声:“算是吧。”
苍锦嘁了一声:“这看望我是假,炫耀是真啊……嘁前阵子我好心撮合,你还一副要剥了我的表情——”
林清和正想解释,就见苍锦一脸的八卦:“到哪一步了?”
林清和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嫌弃地啧了一声:“你一个大姑娘问这个,不害臊?”
苍锦得意地扯了扯衣摆:“还大姑娘,我呀,你说不准还得叫我一句前辈呢。”
林清和嗤笑:“比我老就这么高兴?”
苍锦瞥了他一眼,认真地想了想:“算起来以前你都那么真心横流的,崇愣是没反应,这怎么?这位脾气也没什么变化啊……”
林清和:“……这什么形容?”
苍锦突然转头看他:“你诱奸了?”
林清和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想什么呢?你知道你是个姑娘吗?大龄姑娘!”
苍锦没搭腔,自顾自地说:“我料你没这个胆子,不然早就把他拿下了,难道是主动献身?”
说着还很应景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若有所思地点头:“有点可能……”
林清和:“……”
反正不管事实是什么,苍锦已经脑补了一场春光无限的大戏。
林某人现在唯一的心情就是后悔,非常后悔,他知道苍锦不靠谱,但是没想到她这么没下限。
果然想跟她商量这件事就是一个错误,天大的错误。
江离舟吃过早饭没多久,许陵就端了药过来,看见他在翻前夜那些没机会撤走的书籍,乐呵呵地问道:“师兄,是不是好多了?都可以看书了。”
江离舟自打他进门就问到了那催人泪下的药香,假装没发现地应道:“至少可以生活自理了,脱离废人生活了。”
许陵凑过去:“师兄,你在看什么呢?”
江离舟闻到他衣服上沾染的药味儿就开始默默磨牙闭气,闷闷地答道:“看看这些年的史书典籍——你不参加秋狝了?”
许陵傻兮兮地笑:“我留下来照顾师兄。”
江离舟低低地哦了一声,许陵这才想起来正事:“师兄,快把药喝了吧,待会儿凉了。”
江离舟敷衍地嗯了一声:“你该干嘛干嘛去啊,这页看完就喝。”
许陵待着没动。
江离舟皱眉:“还有事?”
许陵瑟缩了一下,咽了咽口水:“师兄,我等你喝完再走。”
江离舟把书放下,笑:“怎么?怕我骗你?”
许陵疯狂摇头,不露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诺诺道:“师兄你,你别生气啊,山君走前特别叮嘱了,一,一定要亲眼看着你把药喝了,不然,他……他说就要去明儒长老那告我们的状!”
江离舟站起身,许陵蹭地往后逃了数步,嚎道:“别别别迁怒我,师兄我也是受害者!”
江离舟一挥手:“闪边上去。”
说完径直走到桌前一咬牙,闭着气把药灌完了,往许陵手里一塞:“可以了吧?滚蛋。”
许陵面露喜色,闪到了门边,又探头补了一句:“师兄,山君原话是,你最不喜苦食,肯定十分厌药。这个不喜苦可不是我们说的,我们真没多说话!”
江离舟一本书砸过去:“知道了,滚蛋。”
许陵眼疾手快地关上了门,书砸在门板上一声钝响,在门外又补了一句:“一天三次药,师兄你可别烦,做好心理准备!”
门板上又是被砸出的“砰砰”两声巨响。
第33章疯症
臧风一早起来,习惯性去后山练练拳脚,还没穿过山林,就听见数箭破风而来,臧风身子闪的极快,还是有一只箭尖险险地擦着他的右臂飞过,僧衣被蹭出了一条口子。
臧风低头哎呦了一声:“和尚可没两件衣服,弄破了要赔的!”
一大阵黑影像是被风吹散的雾气一般,乌压压地冲他席卷而来。
臧风把手里的佛珠于面前轻捻,一阵佛光从檀珠的刻字中泄出,化作无数把利剑直向黑影扑去。
那黑影当真像是雾气一般散开了,待那佛光扑了空,复又聚成黑影,这时臧风才看见刚刚那些竟然不是什么箭矢,而是一根根钢针。
臧风惊奇地捡了一根,啧啧称奇:“真是不得了啊,这针都快能使出铜箭的气势了。”
那黑影似乎有些愤怒自己被轻视,那钢针又翻倍地袭来。
臧风大笑,身形几闪,竟移至了那黑影跟前,黑影愣了愣,迅速向一旁散开,臧风似乎来了兴致,追了上去,嘴上还不停:“别跑,赔了衣服才能走!”
那黑影被逼急了,直接贴身动起了拳脚,臧风这下明白了,这杀手远攻必定无往不利,被逼近了反而受限。
臧风和他过了几招,隐约看见这黑影中似乎是个黑帽斗篷的遮面人,就挑衅道:“怎么还遮脸?不会是个娇俏的小娘子吧?那你赶紧求饶,和尚就放你一马。”
那黑影似乎气急,下手又快上几分,间歇时甩出几根钢针直击他的面门,臧风侧身轻松接下,还笑:“别再犟了,谁让你来杀我一个和尚的,和尚与人从未结怨,这平白遭受截杀,心里有点不痛快啊!”
那黑影从他身后闪过,似乎想偷袭他的后心,却被臧风看出破绽,手里刚刚接下的钢针唰地嵌入了他的右腿。
那黑影估计也没想到竟然会被自己的东西所伤,一时又气又恼,却已经落了下风,就匆匆逃窜离去了。
台淮今日的秋狝在辰时就已经开始,一般来说是午时结束,但现在还不到巳时外面就开始吵吵嚷嚷。
江离舟心下奇怪,就放下书出了门,刚出去见许陵在前面探头探脑的,就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怎么回事?秋狝这么快就结束了?”
许陵摇摇头:“不知道,好像出了什么事,在猎场的人都被叫回来了。”
眼看人越聚越多,终于有一个管事的和尚出来了,他站在厢房前的空地上,向众人合掌致意:“请各位师侄稍安勿躁,院内的一位师父突发狂症,我们正在设法降伏,因此才提前结束了本次的秋狝。”
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年轻人上前拱手道:“大师不必为我们担忧,晚辈虽不才,但也可为大师出一份绵薄之力。”
那和尚念了一声佛号:“那贫僧感激不尽,就请各位随我前往后山。”
这话一说,那不去都不好意思了。
另一个同样穿着的青年不悦地看了刚刚插话的那人一眼,也只好跟上了。
江离舟看见他们腰带上的龙船花图腾,啧了一声:“剑宗的真是有钱啊,那是金镶玉吧。”
许陵拽了拽江离舟:“真的欸——那师兄,我们去不去啊?”
江离舟笑,摸了摸怀里的尚听:“怎么不去——剑宗的不带剑都去了,我们当然也得去。”
许陵咽了咽口水:“可是师兄,我们的剑匣也被拿走了啊……”
江离舟回手就敲了他一下:“怕什么——时欢他们几个呢?”
话音刚落,就听见时连喊:“师兄!师兄我们在这儿!”
江离舟转身向他们挥挥手表示自己看见了,又对许陵招招手:“走吧。”
明烛山的几个坠在人群的最后面,许陵悄莫声地跟江离舟介绍:“师兄,你看见没,刚刚自告奋勇的那个叫萧盛,年纪不大,但确实是个高手,大家都说他是百年一见的天才,今年刚十七岁,听说就已经将琪琳的剑法研究的很是透彻,将将突破第五层了。”
江离舟这倒是听说过,琪琳剑法共七层,才十七岁就参悟到第五层,确实不得了。
这萧盛生得也是不凡,只是眉目间都是遮不住的少年狂气。
许陵见江离舟点头,又说:“萧盛旁边的那个稍大的,叫萧繁,剑宗大弟子,传闻很少,但是据说他是代表着目前剑宗的最高水平,好像连宗主都比不上他呢!”
江离舟嗤笑:“那宗主怎么当啊,还不让人牵着鼻子走。”
许陵笑着挠挠头:“都是传闻,谁知道呢。”
还没见人就听见兵刃相撞的脆响。
那个萧盛又一马当先地要往前冲过去了,萧繁一把拉住他,语气严肃:“等会儿,别这么莽撞。”萧盛看着有点不乐意,但似乎不敢说什么,就退了回去。
萧繁长了一对剑眉星目,冷下脸就俨然是最名门正派、出尘不俗的代名词。
江离舟走上前向萧繁拱手:“萧师兄,一直想来拜会,今天可算是见到了。”
不管哪门哪派,同属于门下弟子就不太好称呼,看着年纪大些的就叫声师兄,多少全了面子。
萧繁愣了一下,随即就认了出来,拱手回礼:“是江师弟,秋狝倒是想找你切磋一下,一直没能遇见。”
江离舟笑:“来的路上沾染了些风寒,和方丈大师知会了一声,秋狝就没去成。”
许陵见江离舟主动去和人攀谈,心里纳闷,拽了拽时运:“师兄干嘛呢,他不是说剑宗的心高气傲,如非必要绝不和他们有任何联系的吗?”
时运想了想:“大概是这事儿有什么蹊跷,师兄去打探情况吧。”
时欢也点头:“想来确是有些奇怪,搁我们,门里出了这种事,压住都来不及,怎么还大张旗鼓地告诉外人,还让我们来帮忙呢。”
时连插话道:“不是那个穿黑衣服的小子自告奋勇要帮忙的吗?”
时欢摇摇头:“说不清楚,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江离舟在那边和萧繁你来我往的客套了一个来回,萧盛待不住了,上前来:“师兄,我们……”
萧盛话还没说出口,又被他师兄训回去了:“没大没小!来见过你江师兄。”
江离舟摆摆手,看着萧盛不情不愿地拱手,笑道:“不必多礼,萧盛师弟少年天才,离舟也很想见识一下剑宗的绝世剑法。”
萧盛不记打地又伸头插话:“我们剑宗的剑法自然是精妙无比,江师兄我们有空可以切磋切磋,听说江师兄手里有上古神器……”
“萧盛,”萧繁冷冰冰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那么多话。”
萧盛明显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什么了,但又不敢跟他师兄顶嘴,就瘪了瘪嘴退下了。
萧繁立刻转过头道歉:“我这师弟说话口无遮拦,江师弟不要见怪。”
江离舟随意地摆摆手,笑道:“萧师兄不用在意,尚听的存在不是秘密,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除了张宁修以外,在神霄派一共也就三大疑团:掌门长老为什么那么像弥勒佛?明儒长老为什么又要罚人?唐尘长老真的存在吗?
尚听的确是不得了的上古神器,但神霄派的众弟子素来不甚介意这些,还是一方水土一方人,剑宗对于神器可以说是讳极莫深,谁要是提的多了,旁人说不准就要怀疑这人是有什么不得了的野心了。
刚刚萧繁那么紧张,大部分的原因,估计还是因为说话的那人是萧盛,既然都有宗主实力不济的传闻了,像萧盛这种锋芒毕露的少年天才,怕不是要成为剑宗权力顶端的一根锥心刺了。
而萧繁再低调都有这种传闻露出来,要是真那样,恐怕日子不会太好过。
江离舟暗暗揣摩,那个萧元问估计不会是什么善茬。
他想着忍不住又笑,心想:“那师弟们傻且菜原来也是福气了?”
许陵见江离舟回头看他们,莫名其妙地跟时连悄悄话:“你看师兄,他笑什么呢,这眼神,怎么总觉得他在埋汰谁呢。”
江离舟这边跟萧繁打了一路哈哈,骤然听见一声嘶吼,几个人都赶紧上前去。
往前走了几步,才看见有十来个和尚捏着诀连成了一张金网,那网被密密麻麻的佛语笼罩着,中间困了一个大和尚,那和尚的身上处处都是被这网割出的道道血痕,看着触目惊心。
江离舟瞧着里面的人有些眼熟,就招手让许陵他们几个过来,悄悄吩咐:“待会只要有人上,你们也跟着上,捣乱就行,怎么倒忙怎么来。”
江离舟说完就要往前去,许陵习惯性地点了点头,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他:“哎师兄!那……别人怎么看我们啊……是不是影响不太好啊!”
江离舟不耐烦地嘶了一声:“怕什么,我们不在乎这个,出了事算我的。”
果然话音刚落,那里面的大和尚就挣脱了桎梏,几个和尚纷纷被震了出去。
萧盛瞬间兴奋起来,随手折了一只树枝就冲了上去,一阵剑法耍的出神入化,那和尚本就受了伤,这会儿看起来狼狈不堪。
江离舟这才认出来,这和尚不就是先前跟他打过招呼的臧风!
黎崇的记忆里,臧风是个长发长须的大汉,怎么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但不容他细想,此时全是一片乱。
臧风大吼了一声:“这群龟孙!设计害我!你们才得了失心疯!”
一旁的管事和尚向没有动手的几人解释道:“臧风师父不知道是怎么了,今早有个孩子想去请教功课,却被当成了刺客,差点被打死,右腿好像也被打废了,唉,阿弥陀佛,现在逮人就下杀招,我们也实属无奈啊。”
江离舟不相信这和尚说出来的任何一个字,又对着许陵耳语:“待会我出去你们就上,尽量干扰那些人,小心点。”
他说完就抢在了萧盛即将落到臧风脖颈上的杀招前,击飞了他的竹枝。
萧盛急了:“你干什么!”
江离舟假模假样地去攻击臧风,冷声回道:“让你降伏他,没让你杀他。”
臧风看见眼前是谁,手上招式不由得放缓了,江离舟没拿尚听,掌侧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后背,用传音术道:“别说话,跟我打几招,救你出去。”
臧风马上会意,雷声大雨点小地劈下一掌。
萧盛想加入战局,但每次他想落脚的地方都会被江离舟提前一步踩了,只能做个不痛不痒的陪衬,一气之下退了回来。
许陵几个人“不小心”地东碰一下,西撞一下,让那几个布阵的和尚甚是烦闷。
其中一个终于受不了了,开口道:“就不麻烦几位道门师弟了,我们自己也可以。”
时连马上接上:“佛门师兄不用跟我们客气,我们既然来了,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几个和尚:“……”
求你别管了。
※※※※※※※※※※※※※※※※※※※※
打怪副本真的要开咯~(前面预告早了orz
第34章情诗
江离舟和臧风缠斗了一会儿,旁边的管事和尚眼睛觑在那青色道袍上,两手揣在袖筒里,半晌没有移开视线。
臧风一个闪身后退了数步,佛串一时金光大盛,江离舟迅速偏头挡了挡,那边几个和尚的阵网处处都是纰漏,连一击都没抗住就四分五裂,几个和尚的法器都被震出了几步远。
臧风乘机转身疾行而去,一直静默着的管事和尚身形不动,脚尖一踢一挑,一块石头冲臧风的后脑呼啸而去,裹挟着破铁嵌金的架势。
江离舟听见风声,迅速抬手弹出一块小石,将将擦过那块来势汹汹的石头,强行偏离了它的方向。
一旁布阵的那些和尚一看人跑了,忙紧跟其后地追了上去。
那老和尚缓缓转头看他,江离舟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无辜地对上老和尚的目光。
老和尚咧开嘴,露出缺缺漏漏的牙齿慢悠悠地叹:“这下要出大事了,臧风大师可是高手,这要是出去干点什么,可怎么好啊。”
江离舟眯眼斜觑着臧风离去的方向,总觉得老和尚这语气带着些威胁的意味。
就转过头应话:“大师此话怎讲?臧风大师我瞧着可不像什么不择手段的杀人魔啊,怕不是有人想借他的手做点什么。”
那和尚低低地笑起来,笑声像是枯涸的哑泉,他枯瘦的脖子怪异地扭了扭:“总归有人躲不了一死。”
江离舟似笑非笑地看他:“大师这话真是有意思。”
老和尚没听到似的,慢悠悠地转身离开了。
江离舟神色沉了沉,突觉体内气息格外紊乱,想起林清和走之前的警告,心里暗骂一声,谁知道这几下连平常早课都算不上的拳脚也能让那毒死灰复燃。
怕被人看出来就微微抓了一下许陵的肩膀,问道:“什么时辰了?”
许陵见他眸色暗沉,心里惊了一下,忙回:“快午时了——师兄,要不要紧?”
江离舟有气无力地回:“现在能吃药吗?恐怕有点撑不住了。”
许陵忙点头:“回去随便吃点东西,就可以喝药了。”
这毒劲一上来,整个人不仅乏力而且嗜睡的厉害,但江离舟心里担忧臧风,硬是扛着没睡过去,招手让时欢过来:“给山君传信,把这边的事情跟他说一下,旁的都不要说,懂不懂?”
时欢忙转身去写,江离舟昏昏沉沉地又钻到书堆里,他依稀记得今天好像看到一个有用的东西,就是这一会儿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把择出来的书一本本翻开,那上面的字却越来越模糊,心里烦的想给自己一刀放放血醒醒神,手里就还真去摸索。
竟然真让他摸到一把裁纸用的小剪刀,他用左手握住刀尖,费力地往手心里一戳,登时疼的一个激灵,这下脑子好像也运转了,怕脏了书就只用右手翻找,突然一张泛黄的画页半死不活地从里面掉出来。
江离舟伸手去捞,见这画上像是一男一女抚琴拨瑟,面前是一片血海茫茫。
他直觉似的把画页揣到了自己怀里,又去看书上的字,瞄了两眼突然想起来自己想找的是什么东西。
时欢写完拿来给他看,却见他缩在袖口里的左手顺着耷拉的手指往下滴血,吓了一大跳:“师兄!手怎么回事!我看看!”
江离舟把他写好的拿过来看,不以为意地答道:“没事,别大惊小怪的,脑子不清醒,醒醒神而已。”
时欢把他手里的剪刀夺过来,见他手心里一片血肉模糊,急道:“这还叫没事!没有这样玩命的!”
江离舟把手抽回来,不耐烦道:“别啰嗦——过来看,你上次说那群和尚念的经奇怪,那这个有印象吗?”
时欢探头看,见书上写着:“鲛人善乐,便以乐降之,昔有琴瑟一对,《掀海》曲谱一张,便使得西海大数鲛人泣血而亡。后赢勾大战群妖溃败,此乐亦随之无闻于世间。”
时欢骤然觉得后背一凉,抬头问:“师……师兄,这意思是不是……乐谱是当年赢勾大战中两个妖族人的东西,现今出现在了台淮……”
江离舟神色严肃:“如果是三派内部的事情,怎么闹都好说,但是敢与那些远在塞外的妖族勾结,这群和尚就罪无可恕了。”
许陵和时连端着饭菜进了屋,许陵放下后就跑过去喊江离舟:“师兄,先吃饭,时运在煎药,吃完饭就可以喝……哎,手怎么流血了!”
说着就赶紧去打了水拿了伤药和纱布跑过来:“来时欢闪闪,师兄我给你擦擦……嘶,怎么弄成这样……”
江离舟沉思了一会儿,想着明天就是摘星大典了,自己要再是不见人影估计要落人口实,又想赶紧把这件事告诉林清和,但是这个情况估计什么信件都逃不过那群和尚的眼。
江离舟突然灵光一闪,抬头问:“哎,我中毒的事你们怎么跟山君说的,那群和尚竟然没发现?”
那几个像是被他的灵光闪死机了。
许陵包纱布的手僵住了。
时连布菜的手愣在了半空中。
时欢默默退到了角落里。
江离舟:“????”这又怎么了?
许陵赶紧结束了包扎,闪到了安全范围,结结巴巴地拼死进言:“师师师兄,你你你听了、不是,看了别生气啊,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江离舟不耐烦地嘶了一声:“快点,废话真多。”
过了一会儿……
江离舟一收手把镜中雀攥了个粉碎,慈和地笑道:“谁的创意?”
几个人立刻乱七八糟的乱指一通。
许陵高票胜出。
许陵就差声泪俱下地辩白了,江离舟一摆手:“这事以后再说,关键是无尘谷外面的东西没法随便进去,得有收信人的气息——这又是哪找的?”
他话音刚落,后知后觉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时欢脸色铁青,快厥过去了。
江离舟笑笑,大方地一摊手:“哦是我——过来我身上找,昨天我俩睡一起来着。”
时连被椅子绊了一个大跟头。
时欢默默转过了脸。
许陵手里的纸笔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
经过百般艰辛,时欢在江离舟带着恋爱酸臭味的慈祥注视下终于写完了信。
江离舟递给许陵:“来,军师,看看行不行?”
许陵:“……”
这他妈都是什么!
什么“半日不见很是想你”您也知道才半日!
“得空了过来看我”
“摘星大典结束了我们就在那梨树下……”愤怒摔信——并不敢!
妈的不忍直视啊不忍直视!这也太恶心了!
就差写双宿双飞交颈相眠了!
许陵愤怒心酸地想:“我造了什么孽要给我看这个!呕!呕呕呕!呕!”
许陵艰难地向他挤了个像吃屎了似的笑容:“师兄智慧超群文采飞扬。”比了个大拇指。
呕!
时运端着药盅进来:“药煎好了,师兄赶紧吃饭,这个一时半会儿不会凉……哎,都怎么了?”
时连那一跤给额头上摔了个大包,肿的像只大鹅。
许陵背过身一直一副欲呕的表情,向时运投去了羡慕的眼神。
时欢脸色依旧铁青,活像被欺辱了——其实差不多,被江离舟的情诗强奸了眼球。
时运:“????”这都吃错药了?
落风陵长虹榭。
一男子身穿白色狐裘,红色鬼面獠牙面具遮面,怀里躺着一位绝色妖姬,那男子躺在金玉造的榻上,下边站着个黑色长袍带着兜帽的人,围得严严实实,活像一道站起来的影子。
怀里的美人轻轻抬手拂过那男子的鬼面铁具,侧过头来,才见她生得一双绿色细长瞳孔,竟是蛇姬,也就一瞬,即刻又变回那双风情万种的勾魂妙眼。
那男子声音悠远,像是在深谷里回荡了几回,吩咐底下的人:“‘羊’已出圈,奇冼,去给他们上一道开胃小菜。”
奇冼俯首点头,忽的化作一只黑鸦,飞出了殿楼。
不消片刻,一身着硬甲的男子走了进殿,这人背着一把红布蒙盖的大刀,露出一只未覆甲胄的臂膀,一道褐色刀疤亘过他的右眼。
这男子屈膝像上座的人行礼:“公子,尊主有令,上古遗地可先行引燃。”
狐裘男子笑道:“那么一个破落地,尊主倒是一直都颇为上心——那你让火阎王,先去扯一扯引线吧。”
那男子道了声是,又道:“公子,我们何时可入关?”
上座的人站起身,那美人的蛇尾仍缠绕在这人身上,纤细的手臂柔弱无骨地在这人身上轻轻抚摸。
公子伸手去摸美人的手,轻声似在耳语:“尊主宏图,不急在一时,贸然行进会打草惊蛇,不过,应该要不了多久了。”
塞外响起一声嘹亮的鹰唳,那美人抬起头去亲吻那人的面具,声音柔媚,像是剥了壳的荔枝:“公子,我们就要回去了。”
那男子揉了揉她发,轻声道:“放心,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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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连/时欢/许陵:时运你不知道自己到底躲过了什么!
第35章心魔
林清和废了好半天劲才让苍锦正视他的问题:“你也知道他的脾气,这怎么突然大转弯——这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是让人能想起前世记忆的?”
苍锦怒其不争地瞥他:“你怎么这么多想法,那他万一就是喜欢你这种欠揍类型的呢?”
林清和:“……”
林清和:“你能认真严肃地对待我的问题吗?”
苍锦揉了揉指甲:“你是太纠结记忆不记忆的了,好不容易人回来了,这么些年,你偷偷摸摸的壁虎日子也算熬到头了,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道理不是不明白,但是他就是过不了自己的这道坎,索性直接往后面找夏天无去了。
夏天无果然又掂着个药锄东挖挖西挖挖,林清和一时没忍住顺嘴就往外溜:“神医,不然我给你捐个锄头,您这都……哈,开玩笑开玩笑……”
夏天无瞟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又怎么了?”
林清和正要开口,忽地听见谷顶传来一声巨响,心里咻地沉了沉,夏天无也放下了锄头,两人刚钻出林子,就见西侧的一片山林冒着浓浓的黑烟。
林清和起身跃到了林尖上,瞄到了最西侧的一道人影,眸色骤冷,眉心的鹿角图腾也悄无声息地微微亮起。
那人红色斗篷兜头,左侧脸颊上三道疑似兽纹的红色纹路,手里一对八棱紫金锤,两相碰撞就是一阵吞天的大火。
林清和见来人竟然在无尘谷嚣张至此,手里捏着一簇幽蓝的气诀迎上去:“竟然是长虹九怪之一的火阎王瞿燃,不知阁下硬闯无尘谷是什么意思?”
瞿燃咧嘴笑道,声音粗粝沙哑:“山君大人,久违啊,塞外甚是荒凉,到底是不如关内山水,只是这无尘谷,啧啧,也衰败异常啊。”
林清和侧头笑道:“烧了我的地方,阁下不解释解释?”
瞿燃露出尖锐的兽牙笑道:“今天就是来烧了这无尘谷的。”
林清和扬手便打出一道气诀,霎时山林巨颤,骤然黑了半边天。
瞿燃纵身躲闪,笑道:“我还以为所谓的神族都是花架子,你倒是有点意思。”
林清和冷哼,身形一闪,竟瞬间移至那人身侧,抬手一掌击至那人的右肩,瞿燃实打实地接下了这一掌,瞬时被掀出数步远。
瞿燃稳住身形,扶着右肩,不作声地吐了一口血沫,双锤在手中舞的猎猎作响:“是我大意了,再来!”
林清和冷笑,随手一抓,竟是凭空取剑,那剑似笼在月色光辉中,又寒意森森,极利极锐。
瞿燃大喝一声,双锤猛然相撞,一阵烈火便兜面而来,林清和于面前横剑,竟将这火悄无声息地笼在一片薄雾中。
瞿燃瞬间神色大变:“你这是什么功法,为何能挡住风火雷!”
说着便迎面扑上,一副要决一高下的架势。
林清和与他缠斗了数个回合,轻蔑道:“风火雷是什么东西,我可是被尚听练大的。”
黎崇还没轻没重地几次烧了他的眉毛……
瞿燃怒道:“山君可真是大口气,如此瞧不上我的风火雷,倒是让我瞧瞧曾经天下无双的尚听神火,会使的那人都已经化成了灰吧。”
林清和悠悠道:“不用尚听,我收拾你绰绰有余了。”
话音未落那剑在他手里一转,就不见了踪影,林清和扬手再次打出一个气诀,激得又是一阵强风席面,瞿燃几次躲闪,还是被冲撞的差点从林尖上摔下去,弄得自己是狼狈不堪。
林清和随手一击,正中瞿燃右膝,身影一瞬闪至瞿燃身后,居高临下地从身后扼制住他的咽喉。
瞿燃一阵窒息,垂眼才看见,林清和竟是也拿着一只八棱紫金锤,一时激愤,挣扎了一下:“你!你怎么会……”
林清和手上用力,那锤上的棱角瞬间划伤了他的下颚,血顺着他的脖颈流进前襟。
林清和轻佻地说道:“吃惊吗?那就回去告诉你家主人,神族还没死绝,没到你们兴风作浪的时候。”
待林清和收拾好被烧毁的山林已经过了午时,返回庭院就见苍锦一脸嫌弃地摆弄着一只匣鸽,那匣鸽与传音鸟的来历类似,不过作用不同,匣鸽的腹部打开就可以取拿信纸。
苍锦把匣鸽扔给他,嫌弃道:“八成是那位送来的信——来的是瞿燃?派谁来好像也比他强,我可是记得你以前被崇烧的直跳脚……哎,写了什么?你脸红什么?”
说着苍锦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个伤患,就要伸头来看。
林清和站起身,往后一躲,高深莫测地笑:“他说他想我了。”
苍锦:“……”
苍锦:“告辞。”
这俩人有完没完?
林清和伸手拦她:“好像出事了。”
苍锦一脸兴奋:“你被绿了?”
林清和:“……你是不是有病?我说正事呢!”
苍锦索然无味:“什么事?”
林清和把信纸揣怀里:“跟你们鲛人族有关,他说昔有天乐使得善乐渔女泪若红珠,今有……咳,这个渔女应该指的是鲛人,红珠应该是泣血,大概是和上次和尚在后海祸害你族人的经文有关系。”
苍锦略略沉思,说道:“这个倒是让我想起来,当初赢勾之战遇上了两个魔族,一琴一瑟灭我族人数万,实属鲛人一大劫难,照崇的话来说,好像就是专门克我们的,我在那里,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林清和神色一沉:“这些和尚,真是无法无天了。”
他额上的图腾再次隐隐灼亮,苍锦蹙眉道:“你怎么回事?这点破事能把你激成这样?你的识海现在一片混乱感觉不到吗?”
林清和抬手抚额,转过脸去:“我知道……先别说这个了,臧风被逼出了台淮,让人泼了一身脏水,听说是往幽州方向去了,我得过去看看。”
苍锦神色也严肃下来:“让别人去,你先滚回去调息。”
林清和笑着摆摆手:“多大点事儿,大惊小怪。”
苍锦动了真气,站起身,语气生硬:“山君大人真是不得了,真当自己不死不灭了么?”
林清和随意笑笑:“暂时还不想死,别操这心了,赶紧养好伤,恐怕有场硬仗要打了。”
苍锦笑:“这次是想怎么样呢?魔族既然已经开始里应外合了,默泉还能安稳多久?真是打起来,纵使你藏着掖着,但凡有人知道黎崇活着,这天底下,谁会放过他?”
林清和敛了笑意,背过身:“能藏一天是一天……”
苍锦突然掩面长笑:“真傻,和宿命较劲的,几个有好下场?”
林清和静默着没说话,苍锦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清和,走到今天委实不易,我也知道你心里万般委屈,那些年你作天作地作大死似的玩命,能有现在的局面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只要黎崇的神魂在一天,默泉势必与他纠缠至死,那是你费劲心血换回来的,竟然没有这点心理准备么?”
苍锦顿了顿,又笑:“是了,起初我就不同意你那么做,其实说实话,你当时抱着的那一点希望根本就没能支撑你活下去,只是既然接了这棒,你死也得给自己找个理由去死,成天没日没夜地放自己的心头血……”
林清和低声打断她:“别说了,你既然知道我的决心,何必再说这些没用的。”
苍锦抬手去遮挡了眼里的隐隐泪光,笑道:“你什么决心?林清和,你自问,藏他的神识,怕他恢复记忆,一桩桩一件件你又是为了什么?你怕什么!赢勾我们打的了一次就能打第二次,你怕什么?我们用得着你自我牺牲自我感动吗?别把自己真当成神了,四御都归于虚无了你一只神兽你算个屁!”
林清和默默攥了攥自己的拳头,喉头翻滚几次也没能说出话。
苍锦缓缓转身进屋,站在门前又说:“当初黎崇不吭一声地把自己当烟花放了,我到现在都记恨着呢,你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你试试,临云山的梨花林怎么来的,你只要死了我马上就去把这些事都告诉他,反正日子很长,大家一起活着痛苦也没什么。”
林清和看守默泉千年,早就与那地方有了些说不清的联系,他早些日子就感觉到不正常的波动,只是没声张,一直悄悄藏着,暗中追查缘由。
每个修士都会在无形中修出自己的心魔,神也不能例外。
林清和一直都知道自己心魔的存在,甚至无数次在识海里引爆自己的神魂,将默泉炸成一片尘埃。
那份恨难以磨灭,并且在一日日的绝望与希望的反复跌宕中愈燃愈烈,就算知道自己真那么做,也不过是一种枉费,也想用自己的生命平了那份深入骨髓的悲愤。
他去明烛山取回神识的那天,想着又要重蹈覆辙,默泉与黎崇的命运历经艰辛仍然相连,那种憎恨与恐惧几乎杀了他。
他甚至想,返回临云山就引爆神魂,和那该死的默泉同归于尽好了。
这想法几乎没能带给他太大的哀痛,甚至还有报仇雪恨的快意。
这种想法就像大麻对于吸食者,他在想象里一次次自焚,将自己的灵魂融入黎崇的神封,向自己心中的神献上他的一切。
反反复复带给自己诡异的满足。
几乎被心魔拉入深渊时,神亲吻了他。
他心内的万丈高墙轰然倒塌。
天光射入谷底,无垠寒冰碎裂。
神不在天外,在我身侧。
第36章抽签
幽州大约是北方的江南,集市茶坊酒坊的生意几乎是日日从早忙到晚,大街小巷都是或聚集或走动的人群。
路边的小茶摊与走街串巷叫卖的小商贩也是络绎不绝。
重阳节里处处是结伴出行游玩的人群,有插花叫卖的姑娘,也有摆摊卖字的书生。
真真一派繁华热闹乡里。
臧风逃出台淮时已是身负重伤,不敢往人多处去,生怕惊动那些人的眼睛,便在郊外徘徊寻觅藏身处,恰巧见一破败寺庙,上书“云水寺”,匾虽破旧,但这字却飘逸不凡。
臧风见四下荒凉,这寺庙估计也是人丁稀疏,便上前叩门。
开门的是一位尚为年幼的小沙弥,看着不过十一二岁光景,见臧风一身血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很机灵地左右看了看,招呼他进了庙。
这小破庙也不过就一间佛堂,两间厢房,小和尚把他让进了自己的厢房,不消半刻一个面貌俊秀的青年和尚走了进来。
臧风起身向他双手合十致意:“谢师父收留,我不是什么恶人,只是被栽赃陷害才流落至此,还请师父不必担心,我稍好些便自行离去,绝不会使贵寺遭受牵连。”
那和尚也合掌道:“大师不必担忧,贫僧法号敬隐,这是小徒云满,还请大师安心养伤,城内已是处处危机。”
臧风疑惑道:“敬隐师父认识我不成?”
敬隐笑笑:“城内到处都是大师的画像,台淮的四处抓人呢。”
臧风怒道:“那群鳖孙,也就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破招。”
那和尚但笑不语,云满跑了几趟,拿来了换洗的衣物、毛巾水盆还有金疮药等等。
臧风心下感动,致谢之余又问:“敬隐师父不怕我真是有些什么狂症,伤了你们?这般对待,让和尚真是无以为报。”
敬隐面露哀色,合掌道:“台淮山作孽甚多,我等小民敢怒不敢言,前些日子竟然光明正大地售卖人口,我们寺内本收养了些男娃女娃,寺内潦倒,全靠化缘为生,大概半月前,出去的孩子接二连三地消失,如今竟然只剩下我和云满两人,实在悲愤不已。”
臧风听了也是怒不可遏,愤愤道:“幽州有权有势者应当也不在少数,怎的没有人出头吗?”
敬隐叹息道:“自然是有,但只要谁去出了这个头,三日内必将遭遇不幸,不是妖邪附身便是怪异死状,贫僧也是四处打听才知道竟然是台淮作孽。”
臧风道:“既然如此,幽州城不就人心惶惶了?”
敬隐摇头:“这是贫僧找了幽州城内的‘百晓生’才知晓此事,并要贫僧耐心等待,切莫将自己送上风口浪尖。”
臧风奇道:“这倒不像什么百晓生,倒像是个算命先生——敬隐师父放心,待和尚伤养好,必将此事探个明白。”
敬隐低念佛号:“那些个孩子怕是凶多吉少,只求早些将恶徒擒住,别再徒增杀业了。”
重阳节至,台淮山的摘星大典也如期举行。
按照规矩,每天三场比试,三天共九场,不管怎么算,神霄派一共来了五人,基本上一人要上两场。
江离舟余毒未清,许陵几人商量着打算让他上最后两场,还没等合计完,管事和尚突然上了比试场,拿着竹签筒,要当场抽签。
“这什么玩意儿啊!”许陵怒道,“怎么还带临时加规则的?太不要脸了吧!”
江离舟一副意料之中地挑眉,嗤笑道:“待会第一个不抽到我,我戒一个月的酒。”
时连震惊看他:“玩儿这么大?”
江离舟握了握拳,笑道:“反正我肯定要上好几场——那药我带着了,没事儿。”
那老和尚似笑非笑的眼神从他们身上扫过。
抽签筒有三个签孔,以避免抽到同派弟子。
第一场抽签结果:台淮静安对剑宗萧默
江离舟:“……”
时连笑:“师兄?”
江离舟眯眼瞥他:“你想说什么?”
时连赶紧摆手:“没没没……”
第一场大多是意思意思,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第二场抽签结果:剑宗萧繁对明烛江离舟
江离舟不爽地暗骂:“有本事别抽我啊。”
时运担心地看了看他:“师兄,现在还好吗?”
第一场比试其实耗时不太长,但是药效挥发的极快,江离舟摆手:“还行,萧繁比较有分寸,不用担心。”
第二场耗时比第一场长了大概有半炷香的时间,没有自己的本命法器,比试者都是从场边列着的普通武器里随便挑选的。
江离舟随手捏了一柄乌金枪,萧繁手里是一把长剑。
两人过了七八个回合,江离舟没敢太用内力,全用花架子和他一通乱绕。
萧繁也感觉到他没使全力,心里只当是点到为止以防误伤,两个人商业互捧似的你来我往,场下观众有点想退票离场。
时连十分诚实地打了个哈欠:“师兄这花枪舞的真好看。”
许陵从兜里抓出一把瓜子递了一圈:“还好今天顺了点瓜子。”
时欢掂着江离舟的酒袋,不无担忧地问道:“待会要是还抽到他怎么办?撑不撑得住?”
许陵嗑完瓜子扑棱扑棱了手:“夏大夫的药虽然味道恶心了点,但是见效快,待会师兄喝了药应该没什么关系。”
这边话音没落,一个青年和尚走了过来:“比试有规矩,不得饮酒,还请几位师弟见谅,将酒袋放在鄙处保管。”
时欢立刻后退了一步:“开始可没这规矩!”
许陵上前道:“台淮师兄误会了,这不是酒,是我师兄感染了风寒,前些日子的秋狝报备过的。”
那和尚态度强硬:“还请几位见谅。”
时运怒道:“怎么,生病还不许人喝药了不成?我们是什么?俘虏吗?”
这边吵吵嚷嚷,那边江离舟的比试也结束了,下来见两边剑拔弩张的,笑道:“怎么了这是?”
待他了解了事情原委,随意地笑笑:“我当是什么呢,不喝就不喝呗,还能死人不成?”
说着向时欢伸手示意他把酒壶递过来,时欢如临大敌地看了看他没松手。
江离舟嗤笑一声:“犯不上为这个生气,来,给我,你师兄没废物到这个地步。”
时欢这才咬牙切齿地递过去,江离舟把酒袋往那青年和尚手里送过去:“我这师弟年纪小不懂事,还请师兄别往心里去。”
那和尚合掌:“不碍事。”
等人群散开,江离舟脸色有些沉重,低声道:“别跟他们对着干,估计我中毒这事被发现了,真打起来,我还真不敢保证能赢,他们阴招多的很,所以都忍着点。”
时运闷闷道:“那怎么办啊,待会儿还有一场,万一……”
这边还没万一完,那边签筒哗啦啦两声响,不出所料的又是江离舟。
许陵愤怒地爆了粗口:“他们什么意思啊!故意整人呢!”
江离舟拍了拍袖口,笑:“哦豁,完蛋。”
时连正气的要命,听他这句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江离舟抬手指了指已经跳上台的萧盛:“还记得吗,他可是一直想跟我比划比划,这下没法划水了。”
上了台,萧盛眼睛里都是志在必得,抱拳道:“真是太巧了,一直盼着跟江师兄切磋来着,只是我师兄不让我去打扰,今天还请江师兄赐教了。”
江离舟笑道:“不敢当,点到为止,友谊第一,友谊第一。”
心道:人家妙手摇出来的能不巧吗。
萧盛划风立刃,横剑笑道:“江师兄可别让着我。”
江离舟心内苦笑:“那你让着点我吧。”
一剑破刃直冲面门而来,江离舟侧身出枪,两相刮蹭,其间兵刃火花毕露。
两人真刀真枪地过了数招,却还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许陵急了:“他们还玩真的了!不是说好的表演赛么!”
时运闷声道:“剑宗这位心比天高,师兄就算有意退让他也会舞到时间结束的。”
江离舟本不想太耗内力,但萧盛不仅实力在线而且绝对没有任何人情世故的眼力劲儿,简直是棒棒到肉,哪是比试,全是在玩命儿嘛!
江离舟侧身弯腰躲过一剑,一个侧滚拉开两人距离,看了看还剩大半的计时香烛,已经觉得手上的力气像是在慢慢散去,暗骂:“这什么破毒啊,没完没了的。”
这一出神手里的乌金枪倒是被萧盛挑去了,江离舟忙顺势闪躲,堪堪地避过那来势汹汹的一剑。
底下一片惊呼。
“神霄派的就这个水平?太次了吧。”
“刚刚不是说身体不适?”
“什么身体不适啊,说不准就是为失败做铺垫的吧。”
“都是表演赛,这么较真干嘛?可别乱说话。”
时欢一把拉住要去跟人评理的许陵,劝道:“成了,快结束了,别和他们置气,还好今天就剩这最后一场了,待会儿师兄下来了就……哎!”
时欢还没劝完,见萧盛的剑不偏不倚地捅进了江离舟的左肩。
萧盛似乎也让吓了一跳,愣了半晌僵在了原地。
时欢几个冲上了台去扶他,江离舟悄悄地冲他们眨了眨眼。
许陵马上会意,火冒三丈地冲着管事和尚吼:“人受伤了可以走了吧!酒袋呢?拿过来!”
江离舟最后还很道德地跟萧盛说了一句:“不是你的错,真的身体不舒服,下次再切磋。”
本来以为江离舟这伤是装的,回屋一看伤口,可还真不浅。
许陵一边给他擦伤口一遍怒道:“这两天弄了几处伤!什么破地方!不待了!”
江离舟笑:“没事,弄个伤口明天我就有理由不上了。”
说着他又压低声音道:“待会儿我就出台淮,去幽州一趟,别声张,我尽量早点回来。”
许陵惊道:“你这毒,还有伤,还往哪跑?”
江离舟摆摆手:“待会把药给我装上,伤不碍事,我有分寸。”
许陵一边给他缠纱布一边咬牙切齿地碎碎念:“还有分寸,有分寸你划拉一下意思意思不就完了,非得刺啦整个大血洞,你有什么分寸……”
江离舟闲着的手敲了他一下:“嘀咕什么呢——放宽心。”
时欢拿着装好药的酒袋和一碗药进来:“酒袋检查过了,没问题,现在喝药行吗?会不会太频繁了?还不到午时。”
江离舟示意他们出去:“没事,一盏茶左右你们再进来,谁要来都别让进就成。”
※※※※※※※※※※※※※※※※※※※※
江离舟:臭和尚故意打我脸呢——刚刚有人说什么了吗?第一场第二场有差吗?
第37章尝酒
江离舟艰难地看了那药半晌,一边默念正事要紧正事要紧,咬牙切齿地把药灌了下去。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从后山溜了出去,直奔幽州城去了。
他到幽州时已经将近傍晚,还能用眼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幽州城大,想找到臧风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他也没打算去找,就进了城内看看情况。
既然那个老和尚说了那种话,江离舟总觉得幽州城要是不出点什么事都不正常。
眼看晚霞满天,街道上还是熙熙攘攘的,许多店家挂起了灯笼花烛,等夜幕一至,怕又是另一番热闹了。
除了大街小巷上臧风的悬赏缉捕令,江离舟几乎没有任何收获。
他想,既然城内是这种风声鹤唳的情形,臧风就算进了城也不敢在这儿久待。
而且这里一片的其乐融融,压根看不出来这里能出什么事。
他正愁着,突然闻到了一阵酒香,顿时摸了摸自己的酒袋,想起来那倒霉催的药,心里更不痛快,心想:就喝一点儿,应该不碍事。
进店一问,恰好有今日新进的梨花酿,江离舟心情大好,也没敢多喝,就让店家上了一壶,合计着就喝两小盅,横竖不会碍事。
他这厢刚倒好酒,头顶突然一声裂响,瓦砾稀里哗啦地砸了下来,不仅酒没喝到,还溅了自己一身。
店里几里哇啦地乱作一团,江离舟避开碎裂的瓦砾,抬头就看见似乎有个黑影从屋顶蹿过。
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招呼了店家一声就跃身上了屋顶。
没追几步,那黑影就被江离舟堵在了面前,江离舟这才看见竟然是个长须长髯的阔嘴妖怪,手里抱着两个小娃娃。
江离舟手里的尚听咻咻地冒着火光,十分唬人,那妖怪扭头便跃下了屋顶,一头钻进了小巷子里。
他紧跟着追了过去,那妖怪横冲直撞地吓到了不少人,顿时街道上混乱一片。
江离舟从屋檐上一路追过去,那妖怪似乎笨的不行,一头扎进了死胡同。
江离舟把尚听横在他皱巴巴的脖颈上,威胁道:“我刚刚一路听闻,幽州城内丢了许多孩子,不过都是小叫花子,这俩孩子我瞧着可不太像叫花子——抓孩子是想干什么?谁叫你这么做的?”
那俩娃娃哭的惊天动地,江离舟见那妖怪只是阴测测的怪笑,耐心几乎被耗尽了,把那俩孩子往身后一攘,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劈手就剁了那妖怪的一条胳膊。
妖怪发出尖锐的惨叫,试图从上方逃走,江离舟一脚把他踹到了地上,踩在他的胸口,生生地把那妖怪踩的吐血。
尚听的火光印在他的侧脸上,江离舟冷笑道:“不想说还是不会说?”
那妖怪咳了半晌,咧嘴一字一顿,和着血往外嘣字:“你能耐,杀了我就是。”
江离舟正要剁了他的另一只胳膊,那俩孩子的家里人哭天抢地地带着人赶了过来,抱着孩子又是磕头又是道谢。
江离舟烦躁地摆摆手:“记得去道门分坛报备,讨两张镇宅的符咒。”
那妖怪瞄准时机,张嘴就要就要给他来一口,江离舟抬腿又是一脚,那妖怪“嘭”地砸在了墙壁上,又血刺呼啦地摔了下来。
后面的人见血糊糊的一团,又是一阵惊叫。
江离舟不耐烦地扭头:“诸位没事赶紧走,我这要杀妖怪了,不怕溅一身血?”
人群马上作了鸟兽散。
江离舟正要刑讯逼供,那妖怪竟然化成一缕灰烟,幽幽地飘走了。
江离舟立刻警惕抬头,见上头站着一个人,背光看不清模样,只是将黑烟笼在袖中,向他挑衅地作了个揖,一卷袖子便消失了。
还没来得及愤怒,眼前突然一黑——日落了。
这次的眼盲竟然没有任何征兆,就像突然吹熄了的烛火。
江离舟没缓过来劲,太阳穴炸炸地疼。
一转身感觉到有道人影压了过来,反手就扭住了来人的胳膊摁在了墙上:“什么人?”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小道长,手下留情。”
江离舟后知后觉地放了手:“你怎么在这儿?”
林清和转过身抱他:“不是你告诉我臧风往幽州这来了,我刚到,看见瞿燃,就追了过来,没想到捡到宝贝了。”
江离舟微微侧身,笑着拍了他一下:“嘶,挪挪。”
林清和这才看见他左肩有伤:“怎么还受伤了?”
江离舟抬手回抱他,懒洋洋道:“臭和尚故意整我,不弄个伤口逃不掉。”
林清和心疼地吻了吻他的肩膀,侧目看见惨不忍睹的墙面:“刚刚是严刑拷打了?”
江离舟啧了一声:“什么也没问出来——就剁了一条胳膊,不算吧。”
林清和突然往他胸口凑了凑,问道:“偷酒喝了?”
江离舟吻了吻他的发顶,呼冤:“太冤枉了,真是一口也没喝到,倒是撒了我一身,还让你闻出来了。”
林清和抬头笑:“未遂?”
江离舟笑:“怎么,不信?”
林清和蹭了蹭他的脸侧:“我可什么也没说。”
江离舟侧过脸,轻轻去咬他的嘴唇:“那尝尝不就知道了。”
外面夜市已兴,处处是灯火通明,唯有幽暗的深巷里只落下清冷的月光。
半晌两人都是气息紊乱,江离舟笑:“尝明白了吗?”
林清和佯装思考:“没,再尝一次?”
江离舟嘁了一声:“待会我就回去了,你在这儿我就放心了——注意安全。”
林清和去抓他的手,带着点撒娇的尾音:“明天回去吧。”
江离舟反反复复地吻了几次他的眼睛:“等摘星大典过了就好了,怕出来的时间太长会兜不住。”
林清和带着鼻音嗯了一声,好笑道:“干嘛一直亲我的眼睛,是怕我要哭鼻子吗?”
江离舟笑:“好像接完吻,你的眼睛湿漉漉的格外好看,只是现在看不见我还真有点遗憾。”
林清和噫了一声:“什么色情的形容。”
江离舟亲了亲他的额头:“下次,还是白天的时候见面吧,想看看你。”
林清和心里又是一涩,表情有些期艾。
江离舟感觉到他的情绪骤变,有点不明所以:“怎么了?”
林清和额头上的图腾隐隐约约地泛光灼亮。
他并不是没把苍锦的话听进去,只是放心不下,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于是折中处理,在无尘谷做了短暂的调息,因此到幽州才会稍晚了些。
林清和情不自禁地又抱紧了他,呼吸与内息全都乱成了一片。
他这个样子江离舟已经见识过几次了。
林清和再不济也是挂了名的神,眼看就像是神志涣散,几乎失控的状态。
江离舟有太多事情没有弄清楚,不敢太过刺激他,况且有些记忆没头没尾,还是想搞清楚了再跟他兜底。
当下江离舟也不知道又是什么话刺激到他了,只能慢慢安抚他:“这是怎么了?刚刚不还说的好好的,真要哭鼻子吗?”
这话说出口眼看是越帮越忙,林清和简直要喘不上气似的在他肩上颤抖。
江离舟心里着急,叫他几声都像是听不见似的,索性扳过他的下巴,急急地去撬他紧咬的牙关。
他抖的实在厉害,江离舟不知道哪里被他的牙齿磕破了,一嘴的血腥味。
江离舟的舌尖刚钻进去就强行给他渡气,他似乎也尝到了血腥味,缩着往后躲。
还好林清和背后就是石墙,不然江离舟伤了一只手还真按不住他。
江离舟像流氓似的按着他的手,直到他的呼吸平缓下来才稍稍缓了一口气。
江离舟见他终于不抖了,才不轻不重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恨恨道:“大人真是太能耐了,瞧给我咬的。”
林清和瞧见他下唇上真嗑了个血口子,整个人懵成了个雕塑。
江离舟叹了口气:“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这到底是怎么了,抖的像个鹌鹑,我是吃人吗?”
林清和探过头轻轻舔了舔他嘴上的伤口,低声道歉:“对不起,疼不疼?”
江离舟心知他不想说,顿时又是一阵心头火,有心想跟他发作,但是感觉到他讨好似的舔舐,又自暴自弃地拍了拍他的背,心想,算了,不说我还查不出来了么。
自己给自己做了半天的思想工作,才心气不顺地伸手拍了拍他的额头:“行了,我真得走了。”
林清和悻悻地松了手,感觉到他心情不佳,半句骚话都没敢说。
这两人以一个吻开头,最后却差不多是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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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离舟荣获“社区打脸专业户”“说话不算话最快速度保持者”其他奖项等待补充中……
ps明天还有一章哦
第38章志怪
落风陵长虹榭。
那被唤作公子的男子站在一座石台旁,俨然是一面小的水镜。
那水镜闪了几次,模模糊糊地浮出人影,待水波平稳下来,见镜里那人正是季鹤。
季鹤那边看见,拱手行礼:“巫森公子,上次那毒已经给他下了,只是不知为何人还好好的。”
这狐裘公子正是赢勾手下四魔之一的巫森,他怀里的蛇姬名为井惜,同为四魔之一。
两人正是当初伤了数万鲛人的一琴一瑟。
巫森听闻,低低笑了两声,隔着面具看不见神色:“尊主正是此意,一切都在掌握中,季鹤,那个苍锦是不是还活着?”
季鹤:“我猜测应该藏在无尘谷。”
巫森沉默了半晌,才又开口:“你暂时不要出手,等尊主下令。”
水镜缓缓熄灭,井惜掀起他面具一角,吻了吻他的下巴,柔声问道:“季鹤的用途不是已经尽了,怎么还留着他?”
巫森笑道:“尊主在考虑,是把他当见面礼送给黎崇,还是拿去打点一下不太好打发的那位,先留着。”
井惜笑:“我就说嘛,杀苍锦仙人实在是太心急了点,她要是谁都能杀掉,也不需要我们了,瞧,这还树敌了不是。”
巫森冷笑:“自以为是的臭和尚,是他们太迫不及待了,不过没关系,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江离舟带着一脑门官司回了台淮,一宿也没好好睡。
其实那时候扭头就走之后就有点后悔了,想回去再哄哄,可是自己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根本无处下嘴。
越想越烦,干脆破罐子破摔的离开了。
一大早那几个就冲进了他屋里,许陵又眼尖地瞅见他嘴上的伤口:“师兄,你这嘴怎么了?”
不提还好,一提火更大了,江离舟没好气道:“管得着吗你!”
许陵严肃地看了看,后退了两步,一本正经道:“师兄,你去幽州不会是去寻花问柳了吧,这……山君知道吗?”
江离舟气笑了:“怎么着,胳膊肘往外拐了?想告我一状?”
许陵赶紧摆手:“不不不,只要师兄你需要,我们一个字都不会说,我嘴很紧的。”
江离舟烦躁地起身:“滚滚滚,寻什么花问什么柳。”
许陵想了想:“也是哦,那样的相貌人间也没有了吧。啧啧啧。”
江离舟没好气道:“你啧什么啧,是你能啧的吗——待会比试了,你们赶紧准备去,在我这耗什么?”
江离舟推说有伤这两天都没露面,除了萧繁揪着萧盛过来道了一回歉,基本上就没见别人。
他这两天也不偷奸耍滑了,药认认真真地灌下去,没事就在调息清毒。
经过幽州一事,江离舟心里火急火燎的,觉得林清和的事情不能再拖了,不查出病因怎么对症下药。
这两天过得还算平静,转眼就是摘星大典的最后一天了,待过今晚就可以回明烛山了。
许陵欢呼雀跃地乱蹦:“总算可以走了,鬼地方一天也不想待了!”
时运接过江离舟喝完的药碗,出去偷偷地跟时连嘀咕:“师兄是在幽州被人下降头了吗?这喝药也太痛快了,我都快忘了开始那几次我们是怎么抓阄去找死劝药了。”
时连也低声回:“别提了,感觉他自打回来整个人就没高兴过,难道被人非礼了?”
时运嘁了一声:“谁能非礼他。”
刚吃完午饭许陵就迫不及待的把东西都打包好了,被时欢不冷不热地鄙视了。
江离舟心里烦,坐在屋顶上吹风,当时走的时候看不见,现在脑子里是他的各种委屈表情,恨不得现在就跑一趟幽州。
江离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道,早知道这样我跟他置什么气。
不消一会儿,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一瞬间各个厢房里的人都探头出来看。
江离舟从屋顶上跳下来,许陵窜过来:“师兄,这怎么了?”
江离舟心情不悦地皱了皱眉:“不知道,估计一时半刻要走不掉了。”
原来是在西边的山林里发现了一个和尚的尸体,刚刚上山练早课的和尚一抬头见一个人挂在树枝上,死相极为凄惨。
江离舟站在人群边上打量那尸体。
那和尚的胸口被开了个大洞,血液完全凝固,皮肤受血液影响有些变黑,尸体差不多已经僵直,人大概是在两三个时辰前就死了。
江离舟走上前去,问:“是哪位发现的?”
一个很年轻的小和尚走过来向他合掌行礼:“是我。”
江离舟蹲下身看了看尸体,问:“你看见他的时候,是怎么样的,人是面部朝上还是朝下地挂在树上的?”
那小和尚手有点抖,想了想:“是……朝下,我练功的时候,树上有断裂声,我抬眼就看见……”
尸体的左胸有一个大豁口,江离舟把他的前襟的衣服撕开,见他的肩膀上并没有预想中会出现的尸斑。
江离舟笑了笑,转头去看那个来处理的昌农和尚:“大师,您看,这是怎么回事?”
昌农念了声佛号:“这等丧心病狂的手法,怕是进了邪魔,前些日子臧风大师突发狂症,说不准这邪魔就在我们台淮内部啊。”
江离舟料到他要这么说,笑:“不一定吧,”他说着去指尸体的肩部和腹部:“如果真是被妖怪掏心扔在树上,那他的腹部、胸口还有肩部,特别是腹部,承力最多,应该会出现尸斑才对,可是没有。”
他说着隔空给人翻了个个:“奇怪的是,竟然是背部长了尸斑,您说,是不是什么人杀了人过后,再移动到树上的呢?”
昌农:“为什么不是妖怪杀人挖心的时候将人放置在地面上,所以背部才会长尸斑。”
江离舟笑:“什么妖怪吃个心吃几个时辰的——那大师打算怎么办?”
昌农:“委屈一下各位,在事情查明前,都不要离开台淮,也是为大家的安全考虑。”
江离舟突然想起来,这个人不就是他在后山偷听时,听到的那个声音。
他不着痕迹地四下看了一圈,心想正好,差点把那个剑宗的蛀虫忘了,让我看看你们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江离舟先随着人群离开,而后折回头悄悄地跟着昌农。
尸体被其他和尚搬去了后面的柴房,说是要找一位阴阳先生来再看看尸体。
江离舟这回算是当了一次梁上君子,在昌农的屋顶上蹲了半宿,在黎明前听见有人出来。
昌农拿着锄头去了后面的菜园。
江离舟藏在了他身后不远处的一棵巨树上,只是还没日出,什么也看不见,等了没多久,听见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果然。江离舟笑了笑,这次死的和尚大可能性是不在他们的计划范围内,也许是因为撞破了什么事,才会让他死的处处破绽。
若是计划好的谋杀,就不会将尸体在真正的凶杀现场置放那么久,以至于都长出了尸斑才移动到第二现场。
江离舟静静地等着他们说话,一边盼着赶紧日出。
那个年轻人声音有些急促:“鲛人黑市的商队现在都已经南下了,你们还要我做什么?”
昌农声音很低:“不是‘你们’,是‘我们’,这个道理你怎么还不懂?现在我们已经被盯上了,那位不让轻举妄动,但是鲛人市场不能停——我听说你们剑宗近些日子要下趟江南,劳烦师侄照看照看了。”
那年轻人急了:“下什么江南,我怎么不知道!”
昌农笑道:“山上那位去了幽州,不能再动作了,我们负责收尾,师侄就跑跑江南吧。”
曙光一点点从云层后泄出光亮,江离舟眼前也能隐隐看见一些光影了。
他费劲地看过去,觉得那人有些眼熟。
那年轻人低声嚷:“你们非得揪着鲛人不放吗!”
昌农鄙夷地看了看他:“良心发现了?别忘了是谁帮我们把乐谱串进经文的,中途想跳船,不怕被海底的鲨鱼咬死。”
江离舟眯眼看了看,想起来,那个人是叫萧望,确实直系,确实平凡的不值一提。
但是剑宗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像萧盛这种天才型还小心慎微的,不太出色的又心怀不满。
真是。
萧望脸色十分难看:“去江南的事情,我自己做不了主,到时候再说吧——你今天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事?”
昌农笑:“差不多,今天日落前,那个挖心的妖怪就会出现了。”
萧望脸色又是一变。
今天他要是急于撇清关系,说不准那妖怪就要从他身上揪出来了。
江离舟听完墙角偷偷回了屋。
别的不太清楚,但是这挖心事件估计和鲛人黑市没什么关系,这个萧望似乎也与这件事无关。
看那尸体的死相,明显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江离舟猛然坐起身,心想,难道真是台淮的人?
可能是那个和尚熟悉的人?
昌农只把他们留到今天,只是为了威胁萧望帮他们办事吗?
江离舟在那屋顶上蹲了一宿,这时候脑袋昏昏沉沉的,干脆手一摊,先睡去了。
第39章谜面
江离舟是被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生生从床上拽了起来。
出门才发现根本还没到巳时,问了才知道是昨天的那个阴阳先生来了。
江离舟又纳闷了,既然都打算找个替罪羊了,还找什么阴阳先生?为了让这事干干净净过去?
那阴阳先生看着四十多岁,生得精神俊朗,只是脸色总像是蒙了一层说不清的死气。
大概是做这种和死人打交道的事情,总会有损阳寿吧。
也不知道最后到底怎么说的,让他们自己念经做法驱除邪祟,竟然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江离舟也不是很关心他们怎么处理这个所谓的妖邪事件,他记挂着昌农说的下江南一事。
剑宗做什么要下江南?
是鲛人黑市为了避风头让商队暂避江南?
江离舟突然有点担心幽州的情况。
既然要转移窝点,那在幽州抓小孩又是什么意思,说了要收尾,消除痕迹不应该才是首要大事吗?
难道小孩的事情和台淮没有关系?
江离舟越想越不放心,让许陵他们先回明烛山,自己又跑了一趟幽州。
林清和在和江离舟不欢而散后就去找了臧风。
他还是有自己的办法,直接找去了云水寺。
听完臧风的描述,他想起来被江离舟截住的妖怪,还有那个莫名出现的瞿燃。
带走那妖怪的不是瞿燃,他甚至不知道那人到底是妖怪还是修士。
他第一次觉得这件事变得很棘手。
让他感知不出来气息归属的人绝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
林清和决定去见一见那个百晓生。
但是敬隐和尚也不知道那个百晓生去了哪里,据说找他只能碰运气。
转眼到了第二天,林清和一直到处打听消息,甚至去找了当地的一些妖怪头头,除了把别人吓了个半死,什么收获都没有。
臧风见他一大清早的刚来又要出去,忙把他叫住:“不是,你是不是心里不痛快啊?你这是干嘛呢?”
林清和心里全是一团乱麻,被他这一问反而愣住了,皱眉道:“我不是在找百晓生吗?”
臧风不屑地看他:“你这是找人还是翻天呢?你可放过那些小妖吧,本来就怕你,你还跑人家家里去吓唬人,你疯了吗?”
林清和笑:“我不就问问,有什么害怕的?”
臧风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您是谁啊,您记得自己多少年没出过山了吗?是谁,啊?谁说的要低调行事?这幽州城的小精小怪都快以为山神大人来要供奉了。”
林清和想了想,觉得好像真是这么回事,苦恼地又坐了回去。
臧风的八卦之心又开始熊熊燃烧:“哎,难道是,那位,跟别人好上了?看你这上梁上柱的糟心样。”
林清和烦躁地嘶了一声:“他跟我好,他跟谁好——关你什么事,你哪来那么多奇思妙想。”
臧风了然地嗷了一长声:“那是吵架了?”
林清和眼看坐不住了,愤怒站起身:“臭和尚怎么这么六根不净——我走了。”
臧风又喊:“可别去骚扰小妖怪了!积点德吧您!”
林清和刚出门,忽见一个身影一闪,他纵身追过去,刚追进一片林子就不见痕迹了。
突然听见头顶一声风响,就被人压了个严严实实。
“山君大人,我和谁好啊?”
林清和心里一惊,调笑道:“吓我一跳——我还当真是仙人下凡了。”
江离舟手撑在他脸侧,没起身,笑:“快说,我和谁好?”
林清和被他臊了一脸:“怎么还听人墙角,太不道德了。”
江离舟笑:“我这不是刚到,太碰巧了。”
林清和嘁了一声:“反正我说的也没有什么不对。”
江离舟低头吻他鬓角:“对不起。”
林清和愣了愣:“什么对不起?”
江离舟叹了一口气,抱他:“不该跟你生气,我们慢慢来,我等你自己告诉我。”
林清和心内又是一片坍塌,去吻他脸侧:“现在看得见,还不亲我么?”
江离舟笑着去吻他,没多耽误,又说:“先去办正事吧。”
两个人站起身,林清和伸手把他头发上沾着的叶子捏下来:“臧风说城内有个百晓生,可能会知道关于鲛人黑市的事情,只是我还没找到。”
江离舟拍了拍衣摆,突然抬头:“百晓生?幽州城里的?”
林清和点头,江离舟笑:“你说巧不巧——我知道百晓生在哪。”
江离舟在来幽州的路上救了一个被妖怪拦路的赶路人,那人正是台淮请去的阴阳先生,那阴阳先生正好就是幽州城内的百晓生,因为承过空青的情,才会往台淮跑这一趟。
江离舟在路上简短地说了台淮的事儿:“现在已经知道鲛人黑市是那群和尚搞出来的东西了,只要能在他们的幽州收尾完成前找到证据,就可以直接把他们端了。”
林清和点点头:“只是现在越查越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你说,他们处心积虑地陷害臧风是为什么?其实细想来,杀了他也不是没有可能。”
江离舟去握他的手,嗤笑:“还有那个莫名其妙死掉的和尚,从他们陷害臧风的事情上来看,那些人不太像会对自己人下狠手的,如果是我去做,我就直接泼他杀人的脏水。只是伤人,听着也太优柔寡断了。”
林清和看他意气风发的眼神,笑了一声:“确实,这种程度的狂症根本没有什么好如临大敌的。”
他们进了幽州内城,拐过了几条热闹的街道,终于进了一条幽深的巷子。
这巷子竟然处处是酒肆,让踏进去的人仿佛掉进了酒坛子里。
江离舟脚步一顿,扯了扯林清和的袖子,还没开口,林清和迅速把他揽到怀里,用衣袖挡住他的眼睛:“不行!”
江离舟啧了一声:“哎你,我还什么都没说!”
林清和一副绝不听他说话的态度捂着他的眼往前走。
江离舟无奈叹气:“太惨了,连酒都不让喝。”
林清和笑:“等余毒清了,什么都好说。”
江离舟叹气:“那位神医到底行不行,不能喝酒要憋死了。”
林清和把手放下来,问:“是这里吗?”
巷子的尽头是一座朴素的小院落,院中一座茅草亭,后面两间普通瓦砾房。
江离舟看了看:“那边有棵杨树,应该就是这儿了。”
那人像是知道有人要来似的,他们刚到门口那百晓生就迎了出来。
“两位来的挺早,先坐吧,我这儿没有茶,酒行吗?”
江离舟看了一眼林清和,摆摆手:“不必了,家里人不让喝。”
趁百晓生转身的那会儿,林清和笑着在袖子底下勾了一下他的手。
那百晓生虽然是个名头,他却不肯告知姓名,旁人就尊称一声先生。
百晓生请他们在亭子里坐下,问道:“是想问点什么?”
不等他们开口,那百晓生笑了笑又说:“您可想好,我承江道长一个人情,就只回答您一个问题。”
江离舟笑笑:“懂规矩——清和?”
林清和长久没听到他叫他名字,惊了一下,慢半拍地看他:“啊?哦,我想一下。”
林清和沉思片刻,侧头问江离舟:“鲛人黑市的商队是要南下?”
江离舟点点头:“如果昌农和尚没瞎说的话。”
林清和抬头看那百晓生:“那请问先生,幽州城内孩子失踪跟鲛人黑市有什么关系?”
百晓生伸手拂去石桌上的落叶,答道:“锦绣帷幔遇浅濡,雕栏鎏金杯微仄。其间但坐人不语,却见已至东南侧。”
江离舟听了愣了愣,笑道:“这是——还要解谜吗先生?”
百晓生冲他拱手:“凡夫俗子不敢妄言乱力怪神,还请道长见谅。”
林清和接上:“那这算不算是半个问题,先生再解答半个怎样?”
江离舟假模假样地犹疑了一下:“不太好吧——不过留个谜面,确实不算是回答了一个问题吧?”
林清和笑着看向那百晓生:“还是要问问先生的意见。”
百晓生像是没见过这样的无赖,笑道:“二位真是——那再解答半个好了。”
两人对视一眼,江离舟转过头来问道:“鲛人黑市南下的目的地。”
百晓生愣了一瞬,摇着头笑道:“这问题太——真把我当神棍了?”
江离舟客气道:“那当然不是,先生不仅是百事知晓,更是料事如神,不求答案,提示就行。”
百晓生叹口气:“在下真是没想到,会遇见二位。”
这种低风险的工作竟然要回答高风险的问题,夭寿了……
林清和笑:“先生做的是大功德,是我们的荣幸。”
百晓生摆手:“可不敢,还请二位手下留情才是。”
百晓生思忖半晌,缓缓道:“亡魂缓渡。”
他们站起身,江离舟拱手:“多谢先生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百晓生松了口气,拱手:“二位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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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语图个乐~不要太认真~提示(作者没有什么智商的谜语我觉得都不需要提示orz):诗的谜面打一成语(诗也是图一乐,莫深究莫深究~)
第40章幽州
琪琳山的密室内。
萧望冷汗淋漓地给岑瑜回话。
岑瑜听了问道:“几时要下江南了?我怎么不知道?”
萧望低眉顺眼地答道:“晚辈也没有听到相关的章程,不知道那和尚是从哪听说的。”
岑瑜笑了笑:“真是奇了,剑宗除了你,竟然还有别的败类了?”
萧望头又低了低,不敢应声。
岑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你先回去吧。”
萧望咬咬牙问道:“真人,那解药?”
岑瑜站起身:“急什么,不还没到时间么?怕我骗你不成?”
萧望连忙低头:“不敢——那晚辈就先告退了。”
岑瑜点点头,那萧望刚转身,岑瑜手里甩出一阵凌厉剑气,前面的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岑瑜笑笑:“要什么解药,反正你都活不过今天了。”
语罢走到那死相惨烈的尸身旁,从袖中抖出一些灰色粉末,那尸体一沾上粉末,连带着血水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岑瑜看了看干净的地面,称赞道:“南疆的东西还挺好用。”
摇了摇袖子,俨然又出现了一个萧望。
“萧望”把自己打量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还行——看看到底你们要整什么幺蛾子”
一晃江离舟二人在已经过了半个多月,林清和是不吃不睡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但是江离舟可不行,而且这段时间那清平散的效力不减反增,但凡用了一点内力,反噬的比起初更严重。
林清和心里着急,因为神识的事情多少还有些心虚,就悄悄传信给夏天无,不到两日就收到了回信,信上说,若一月内余毒不清,任他奇丹妙药都是枉费。
江离舟来就知道怕是要久留,在一家稍偏僻的客栈里留了一间房,谜面是还没探讨几句,身体状况却越来越差,昏睡的时间也越发长了,带的药苦还是苦,却不见半点效用。
林清和收到夏天无的信刚回去,见他醒了,连忙去扶他:“饿不饿?”
江离舟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抬眼看他:“不然再煎一副药吧,一直没有力气实在受不了。”
林清和俯身去吻他,渡了一口灵气过去,说:“先不喝了,想想别的法子。”
江离舟起身说:“前两天我们去渡口的时候,我想起来那个百晓生留的前两句谜面,帷幔浅濡,酒杯倾侧。”
林清华心里一团乱麻,去揉他的头发:“所以呢?”
江离舟缓缓调息,又说:“我们在渡口的时候,那个船家教训孩子,说水面上水汽大,会湿了衣服。”
林清和见他脸色好了一些,接话道:“所以可能是和船有关系?”
林清和又想了想,说:“还有后两句,东南侧,感觉更像是说海。”
江离舟点头:“船,海,他到底想说什么?”
突然外面有人敲门,林清和低头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我去看看。”
打开门,来的竟然是苍锦。
林清和立刻警惕地把她堵在了门口:“你伤好了?”
苍锦笑:“早就好了,菟丝那丫头非要让我躺几天,我又不是凡人——你俩,干嘛呢?”
林清和回身把门关上,叹气道:“清平散的影响越来越严重了,喝药也没用了。”
苍锦扯了扯袖口:“我给你带来个东西。”
说着手中凭空出现一截晶莹剔透的雾蓝色鹿角,似乎还有丝丝仙气萦绕不去。
林清和一惊,赶紧去遮,低声道:“你干什么!”
苍锦面上带笑,眼睛里却是一片肃静:“你放在后海的神识,一并带来了,物归原主。”
林清和垂眼:“那后海怎么办?”
苍锦背过身:“那是我的族群,没道理一直霸着他的东西,赢勾大战时候的伤早就好的差不多了,这点能力我还是有的。”
她说着转过身:“这你断角固魂的事情该怎么跟他说?打算瞒一辈子?”
林清和眼神闪烁:“没想好……不敢说……”
苍锦笑:“反正是你们的事儿,东西我送回来了,至于其他,选择在你。”
林清和抬手藏起了那截鹿角,深深吐息数次才又进了屋。
江离舟抬眼看他:“我们去一趟幽州的藏书楼吧,说不准能找到点什么。”
林清和走过来让他躺下:“吃了饭再去吧,待会应该就送上来了。”
江离舟点头,他现在的状况自己也很担心,总有一种命不久矣的感觉。
说来也算是年轻力壮的年纪,成天像病入膏肓似的躺着,心里也舒服不起来,虽说刚刚林清和渡了一口灵气过来,也像是垂死的枯木似的,就只能精神那一会儿。
江离舟抬眼看他,心想要是真没救了,也得把幽州城里的事情搞清楚再死吧。
林清和见他定定地看着自己,心里的最后一点顾虑也被打了稀碎,走过去轻轻吻了他的额头。
江离舟只觉得似乎有一股充裕的灵气透入四肢百骸,心里一惊:“你在干什么?”
林清和握了握他的手:“放心,我没把自己剥了。”
江离舟从刚刚的惊骇中缓过神来,感觉到这灵气十分熟悉,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是想开了么?”
江离舟并不是多么稀罕那些不得了的神识,但也能明显感觉到那种乏力感越发弱了下去。
林清和维持着抱着他的姿势半晌没动,江离舟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这才惊觉他的衣服都被冷汗打湿了。
江离舟心里又是忍不住叹气,调笑道:“怎么吓成这样,我这不是没死么?”
林清和抬起头,连鼻尖上都是密密的汗珠,额头上的汗珠滑下来,挂在睫毛上,整个人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可怜样。
江离舟静静地让灵气在体内逐渐接纳平稳,才抬手抱他:“好了,没事了。”
等到饭菜送过来,江离舟手脚都有了气力,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林清和还是一副神魂离家出走的样子,像个布菜傀儡似的给他摆菜,连里面混了一瓶酒都没发现。
江离舟心想:“小时候也没见痴呆成这样啊,他不会真把自己的神识剥给我了吧。”
江离舟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大人想什么呢?”
林清和回过神,坐下给他夹菜,笑道:“没,吃饭吧。”
江离舟吃着不住地看他,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就故意跟他碰了碰酒杯。
林清和抬眼看他:“怎么了?”
江离舟笑:“我刚才问你,是不是可以解了禁酒令,你点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林清和皱眉去夺他杯子:“我没有!”
江离舟往后一躲:“哎,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林清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点没点头,反正这两天被他半死不活的吓都要吓死了,哪敢让他现在就去喝酒。
江离舟就端着杯子往后面躲,林清和忙伸手去夺,江离舟趁机把酒杯往他嘴边一送:“我不喝也行,那你帮我尝尝,这是什么酒?”
林清和还没反应过来,那杯酒就被灌了进来。
还不等他说话,江离舟凑过去舔了舔他的唇角,笑道:“挺香的酒,怎么还给你喝懵了?”
林清和的脸蹭地红了,话都不会说了:“怎么、你怎么还……”
江离舟压过去亲他,林清和控制不住地往后倒,吻到动情,连衣衫都扯的一片凌乱。
江离舟伸手探进他的里衣,摸到他的侧腰,林清和瞬时颤了一下。
林清和忍不住往后退,直被压的倒在了床上。
林清和去按他的手,侧头道:“别……”
江离舟笑着去含他的耳垂,林清和又是一阵抖。
那手不安分地四处乱摸,又去扯他里衣的衣襟,林清和猛然一惊,翻身把他的手按住。
江离舟作恶的手被压制,还笑:“怎么了?要不你摸我也行。”
林清和呜咽一声趴在他身上,低声道:“现在不行……”
江离舟见他死死捂着自己的衣服,不明所以,心想这怎么还像个大姑娘似的。
林清和抱歉地吻了吻他的脸,眼圈都红了。
江离舟赶紧欠起身吻他的眼睛,安慰道:“是我过分了,别哭,先松开。”
林清和这才把钳制他的手放开,埋在他肩窝处不敢抬脸。
江离舟心里叹气,抬手抱他,抚了抚他的背:“生气了?”
林清和没抬头,轻轻地摇了摇头。
江离舟松了一口气,本来是为了给他一颗定心丸,这差点给人吓哭。
办的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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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和是攻!怂是怂了点,但他是攻!好吃!信我!
第41章神威
两人闹了些小插曲也就这么过去了,收拾好就要往幽州最大的藏书楼看一看。
因为这几日江离舟的身体原因,两个人都没有出过客栈的大门,来到幽州街道上发现似乎和往日有许多不同。
路边的小摊几乎都不见了,街道上偶尔见到两个人都是行色匆匆。
还没想问个路,那人就像撞鬼了似的跑得飞快。
江离舟纳闷地看着那人仓皇逃走的背影,自言自语:“跑什么啊?我长的像要吃人?”
说完又看看林清和,郁闷地反思了一下自己。
林清和拉了他一下:“那边好像有声音,去看看。”
赶到的时候才发现那里竟然是个神庙,里面供奉的不是别人,正是临云山君。
只是那神像做的和仙姿绰约的山君本人没有一点儿相似。
这神像怕是按着画本子里凶兽饕餮的外形来摹的山君,只是獠牙短些,须发少些,用色稍稍内敛了些。
江离舟好笑地看了看,说:“竟然不知道山君真身是这个样子,我还以为那个肉团子才是呢。”
林清和也挺嫌弃地看了看:“哪个都不是,好歹照着好看的摹,这是什么玩意儿?”
他们本来就躲在屋顶上,见里面安静了下来也不作声了。
一个年长者站在神像前,颤颤巍巍地开口:“近些日子孩童失踪,河岸决堤,农田掘毁,本以为幽州城是受神灵庇护之处,定会逢凶化吉,可过了许久情形越发严峻,我也为此深感忧虑,便寻了大巫师,请他为幽州城卜上一卦,结果却让老朽冷汗如雨啊。”
幽州城虽然地域广,但也受宗族的管理和辖制,这个老者便是幽州城里的大族长。
老者缓缓转过身,指着高大辉煌的神像怒喝:“老朽今日才知,我们世代供奉的,根本不是神啊!而是会倾覆幽州的魔头!”
底下瞬间一片哗然。
江离舟皱眉:“这在放什么屁?”
林清和无所谓地笑笑:“超出自然能力的所有东西,在凡人眼里,不是神便是魔,他们对灾难束手无策的时候,神若是不能拯救他们,他们就会立刻倒戈,剑指神明。”
江离舟看了他半晌,笑了一声,心想,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虽然总是心疼他自己一个人熬过来的千年岁月,心疼那些他始终不肯展露在自己面前的伤口,但是也不能否认,自己对他那种磨练出来的波澜不惊和时常难以控制的羞怯都心生怜爱。
江离舟叹了一口气:“真是输了。”
林清和不解地看他:“什么?”
江离舟笑笑:“没什么,觉得你真是可爱。”
林清和:“???”怎么突然就可爱了?
就两句话的功夫,底下的人就开始砸神像拆神庙了。
江离舟看着光彩照人的神庙变成一片废墟,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地突突直跳。
他们跟着这些人,见他们又进了一间神庙,江离舟远远看见那是黎崇的神庙,下意识去捂他的眼睛。
林清和脸色瞬间就难看起来,抓住他的手,声音凉飕飕的:“这些凡人估计不是懦弱那么简单了,还蠢的要死。”
江离舟嗯了一声:“他们那个大巫师得查一下,处心积虑要泼神族脏水的,我想不到别人了。”
林清和刚刚还一副正义凛然的德行,眼看这动到了黎崇头上,眉心又开始发出灼亮。
江离舟无奈地看看他,心想,一座神像而已,怎么还真生气了。
想着就去拉他:“反正修的也不好看,砸就砸了。”
这厢话音还没落,那边林清和就掀起了一阵狂风,那几个要砸神像的人被掀出几步远。
山神动怒,幽州城地动山摇,晴空转瞬雷声轰鸣,白闪贯天,像是天被撕出了一个口子。
那些人吓得屁滚尿流,连忙跪地告饶。
林清和站在风尖上,一身白衫猎猎作响,长发缠在风里,眉心亮得像是坠落的星子。
他不冷不热地开口:“安生日子过得太久了,尔等已然不知敬畏为何物,本君倒是可以教教你们,何为神,何为人。”
那声音像是腊月寒风,让底下的人抖成了筛糠。
整个幽州城都被密云笼罩着,河水在狂风里翻滚,百兽在神威下俯首。
他一摆手,狂风骤止,雷闪瞬停。
那些人战战兢兢地抬头,以为暴怒的神已经离开。
林清和突然笑了一声,那些凡人立刻伏在地面上,不敢抬头。
他说:“本君若是愿意,别说河水决堤,让你们看看转瞬的桑田变沧海也只是一念之间,别太高估自己,也别低估神。”
他动了动手指,那老者就被提到了半空中,那老者被吓得不轻,颤颤巍巍地不住拱手。
林清和缓缓开口:“明天这个时候,让你们那个大巫师来这里见我。”
那老者连声道是。
林清和回到江离舟身边,眉目间还有些不悦:“吃硬不吃软的东西,还费这些事。”
江离舟吻他眉心,笑:“吹牛吧。”
林清和这才有了点笑意:“又被你发现了?”
江离舟笑道:“你要是真敢淹了幽州城,马上天雷加身,神威可也顶不住天怒。”
林清和叹口气:“他们太放肆了,再不恐吓,就要翻天了。”
江离舟摸摸他的头发,调笑道:“山君果然天人之姿,刚刚我可差点给你跪下。”
林清和撇撇嘴:“瞎说什么呢。”
次日那大巫师被送到神庙前,林清和扬手那大巫师就悬至半空中,林清和问道:“说说看,你对神有什么不满,本君洗耳恭听。”
大巫师通灵半生,谁承想在行将入木的年纪见到了真正的神,一时之间竟然不知是喜是忧。
但是这位明显是来问罪的,大巫师也只能实话实说:“山君灼见,小老儿半生通灵卜卦,绝不会随意篡改神灵之旨,卦象所说却是如此,小老儿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还请山君不要怪罪无辜族人,都是小老儿一人之过。”
林清和冷笑,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林清和把那巫师放回去:“龟壳蓍草拿来我看。”
林清和端详一阵子,笑了,大发慈悲地放他们回去了。
他脸色极不好看地把那些东西摆在江离舟面前。
江离舟拿起来看:“这些有问题?”
林清和指间汇出一缕白光,悄无声息地融进了龟壳中,那龟壳面上竟然缓缓浮出一朵暗色坐莲。
江离舟啧了一声:“又是台淮,他们真是嫌命长了。”
林清和冷声道:“我看不需要去找什么证据不证据了,杀了干净。”
江离舟去按他的手:“反正是害虫,只是百晓生的谜底还没解出来,让他们多活两天也无所谓。”
林清和垂下头,叹了一口气。
江离舟去捧他的脸:“又叹什么气?”
林清和没抬头,轻声说:“只是觉得情况越来越严重,有点担心。”
江离舟笑:“担心什么?担心做不好么?”
林清和点头:“其实一直做的都不好,或者说,我一直就没想好好做。”
他抬起头看着江离舟:“不知道我这夙愿应该放在哪里。”
江离舟起身从身后抱他:“没什么好怕的,你也不用担心我。”
林清和身上僵了一瞬。
江离舟说:“你在我身边,就仿佛有万千金甲神佛踏云而来,管他什么妖魔鬼怪,我都能一往无前。”
江离舟吻他脸侧:“什么时候都是。”
林清和心内万千情绪呼啸着涌上来,前世也好,今生也罢,那些小心翼翼揣着的担忧和恐惧,突然得到了回应。
仿佛拨云去雾,那些苦思不得的疑惑也似乎不解自开。
他说,不用怕。
他说,待在我这儿没人能伤害你,
或许,我对他,也是同样的存在呢?
不是没用的累赘,不是帮不上忙的废物。
只是因为有那样一个人,觉得自己就算神魂俱灭也会被记挂着,就像仍在人间。
碧落黄泉也好,红尘万里也罢,我把我的勇敢和懦弱,我的不顾来路和满腔情思,都尽数交给你了。
你收到了吗?
第42章游船
还没等他们坐下来好好研究一下谜面,江离舟收到了一只匣鸽。
起初和许陵等人分开的时候还专门叫他们回去查查有关鲛人黑市的事情,这就是查到的东西了。
江离舟看了脸色立刻严肃起来:“幽州不能久待了,得去江南了。”
林清和接过来看了看:“鲛人商队已经到江南了?”
江离舟点头:“还有一点很奇怪,说是他们虽然真的有在贩卖鲛人,但是并不收取银钱,而是要一些稀有的药草来交换,所以卖的并不是很多——那被掳走的鲛人都去哪了?”
林清和皱眉:“去看看吧——我已经通知苍锦了,让她暂时接手台淮,至于佛门那些败类,等鲛人黑市的问题解决了再说。”
江离舟看他:“臧风呢?好些日子不见他。”
林清和:“伤好了在查丢小孩的事情,幽州我们就不插手了,先走吧。”
臧风在养好伤后就四处查探孩童丢失的事情,查探了半月未果,此时的江离舟二人已经抵达江南。
只是在他们走后,似乎没有再次发生明目张胆的抢掠事件。
云水寺只剩下敬隐和尚和云满,由于庙中清苦,敬隐也经常带着云满外出化缘。
敬隐有时候出门遇见吃不饱的小叫花子,总忍不住把人带回来,也不管自己吃不吃得饱。
幽州城虽然富饶,但锦绣花繁之地也难免有人食不果腹,只是花开的太盛,旁人看不见枯死的骨朵罢了。
一来二去,不到一个月,敬隐竟然又捡回来三四个小子丫头,也并非个个都懂事机灵,有的顽劣过头,有的木讷非常,敬隐倒是从来不烦,日日为他们讲经述古。
臧风既然应了,就要去查明白那些失踪的孩子都去了哪里,只是数日来仍然不得线索。
一日敬隐正在后院浇花,却见一个人影越墙进院,敬隐师父惊了一下,定睛看去竟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百晓生。
那百晓生拿着包裹,向敬隐合掌致意,低声道:“幽州城在下不敢久待了,今日特来向大师辞别,大师也知道,在下对我佛心怀敬畏,才告知小沙弥们的失踪之谜,只是幽州越发风云诡谲,特来给大师最后一个线索,还请大师不要随意告知旁人。”
敬隐连忙合掌:“多谢先生,请先生保重。”
那百晓生告知的只有四字:台淮厢房。
敬隐没敢声张,只悄悄说给了臧风听。
臧风愣了愣,想来这说的再清楚不过,要想知道沙弥失踪的真相,就要去台淮的厢房里去找。
但是那些和尚已经坏透了,阴招一套接一套,臧风再傻也不能平白去送死,听闻台淮现在是苍锦接手,便决心去先告知苍锦。
他熟门熟路地去了鲛人族海底,苍锦正百无聊赖地串珠子。
听他说了来意,苍锦笑道:“这还不简单。”
临云山君听着就是个山神,但目前的三派都是归他管辖,这掌控权他说给谁,谁敢不听,毕竟神旨没有几个人敢违背。
苍锦直接编了个借口,让所有人汇集一处,办了个所谓的祈福集会,臧风就趁机钻进了后厢房中。
他寻了许久,眼看集会就要结束了,竟然还毫无收获。
正当他急火攻心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股子恶臭,找了一圈发现竟然是从空青的厢房里传出来的。
臧风潜进他的屋子,摸索了半晌,竟然在内室的香炉里找到了半截没有燃尽的孩童手骨。
他突然就想起来这是什么味道,是溶尸粉融化尸体的恶臭。
这东西他在早些年去南疆的时候倒是听说过,只是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了。
臧风又气又急,听见外面的祈福集会似乎结束了,也不敢多做停留,赶紧从窗户跳了出去。
不消半刻,本该在集会上的管事和尚竟然缓缓从帘后走了出来。
臧风气急败坏地一直骂娘。
苍锦抬手制止他:“看到什么了倒是说说,可别白忙活一场。”
臧风怒道:“我就知道那个空青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想到他竟然还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和尚我恨不得宰了他!”
苍锦惊奇道:“还真是他?林清和一直就看不上这个所谓的佛学奇才,看来小鹿眼神还可以哦——不过,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抓孩子呢?”
臧风带着十二分的火气,也听不进去苍锦说了什么,半天才强行冷静下来,决定先回去给敬隐说说自己查到的结果,也算是给无辜丧命的孩子们一个交代。
待他赶回云水寺时,竟然只剩下一片废墟。
在臧风离开云水寺没多久,深夜里就起了一场火,火势又凶又猛,天还没亮就把这个破败寺庙烧的干干净净。
连着里面的一个大和尚,一个小和尚,还有两个丫头,一个小子。
此时除了焦黑的木柱和骸骨,什么也没剩下。
江南又是不同于幽州的另一番风情。
处处都是小桥流水,江离舟见这小船简单却又不粗糙,拉着他租了一条乌篷船,晃晃悠悠地像是来玩的。
岸边有江南的姑娘提着花篮卖酒,酒是和这江南水乡一样温柔的糯米酒。
江离舟也不说自己想喝酒,就眼巴巴地看着,林清和对上次他喝酒还有些心有余悸,伸手就去遮他眼睛。
江离舟也不挣扎,叹着气低眉顺眼地说:“这不让喝,看也不让看了?”
林清和哼了一声:“看酒还是看姑娘呢?”
江离舟笑着拨开他的手:“哟,大人想什么呢?”
说着还往他身上凑了凑,假模假样地闻了闻:“您身上怎么酸溜溜的?”
林清和见他靠在眼前,喉头滚了滚,拉着他进了船舱,趴在他身上对着脖子就啃。
江离舟被他咬疼了,嘶了一声:“怎么一言不合就咬人呢?我知道了,山君大人真身是狗……哟轻点真的疼!”
林清和看见脖子真让他啃红了,又恨恨地轻轻吻了吻,抬头看他:“就是吃醋,我不能吃吗?”
江离舟见他一脸的赌气,乐了半天,把他拉在自己怀里:“我不看姑娘,那大人行行好,好久没喝过酒了,真的快憋疯了。”
林清和垂眼想了半天,似乎挺为难的。
江离舟探头看船越走越远的,着急地不行:“怎么样才放我喝酒?以身相许行不行?”
林清和又趴上来咬他喉结,气不过地说:“怎么着,不让喝酒不要我了不成?”
江离舟被他啃出了点异样的感觉,忙推他,低声道:“今天是怎么了?再闹真想要你了。”
林清和没搭腔,火速钻了出去,叫船家靠岸停一停。
江离舟心满意足地喝到了酒,还往他嘴边递:“感觉不怎么像酒,还怪甜的,尝尝。”
林清和刚刚就垂着眼睛没说话,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眼睛还是盯着船底的流水。
江离舟想了想,凑过去问他:“不喜欢游船?那我们去别的地方?”
林清和回过神,摇了摇头:“没有,在想事情。”
江离舟把酒收了起来,一脸严肃地起身往船舱里去:“我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过来。”
林清和忙跟着他进去,船舱的帘子刚落下来,就被拉的重心不稳地整个人摔在了他身上。
林清和忙起身,又被拉住了。
林清和好笑地看看他:“什么重要的事?非得这样说。”
江离舟示意他低头,轻声道:“接吻啊。”
林清和笑了一声:“什么啊……”
话这么说但是人已经俯下了身子去吻他。
江离舟见他呼吸一片紊乱,手上却规规矩矩地除了揉他的头发哪里都不碰,就有点郁闷。
江离舟手不老实地又去乱摸,不甘心地问了一句:“我对你一点吸引力都没有吗?”
林清和眼睛里都是雾气,不明所以地看看他:“什么?”
江离舟抬头咬他耳垂:“你不馋我的身子吗?就只有我馋你吗?”
林清和立刻脸红了,闷声道:“不是……”
江离舟抬腿压他的腰:“什么不是?”
林清和又埋着脸不抬头:“不敢……”
江离舟笑:“怕我?为什么要怕我?我不好看反而吓人?”
林清和摇头,轻声说:“你好看。”
江离舟还想问,林清和索性堵住了他的嘴来逃避这个问题。
※※※※※※※※※※※※※※※※※※※※
今天是甜的哦
第43章江南
他们在船舱里正闹着,突然听见船夫在唱号子,声音沙哑却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让温婉的水乡一时之间竟然也萦绕着这种豪迈的气息。
江离舟觉得新奇,就拉着他钻了出来。
等船夫唱完,江离舟过去搭话:“老人家,您知道有哪里比较好玩吗?”
船夫笑道:“别的我也不清楚,但是比较热闹的应该要等初六了吧,那天有个河灯节,这两天集市上就会热闹起来了。”
江离舟纳闷道:“怎么有这个时候办河灯节的?都十月了。”
船夫吆喝了一声,接话:“传统这东西,谁知道呢,不过莲花灯是很好看的,就当凑凑热闹了。”
船夫顿了顿,开玩笑:“可能特意和别的地方岔开时间,让亡灵回家的路上不用太挤吧。”
江离舟突然一惊:“办河灯节的是哪个地方来着?”
船夫用沙哑悠长的语调回答他:“千灯镇。”
江离舟和船夫道了谢,坐在林清和身边,笑道:“谜底解开了,亡魂缓渡——又在,现在这个时间办河灯节的,估计就在千灯镇了。”
林清和听到了他们说话,点头:“那现在就去吧。”
江离舟按了一下他的手:“不急,今天才初二,估计去早了也没什么用处,你不是喜欢吗?多待两天,不用搞得那么匆忙。”
林清和突然看他:“我有说过吗?”
江离舟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好像没说过。
但是他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当然啊,不然我怎么知道。”
林清和不安地看了看他,最后才低下头,轻声说:“可能是我忘了。”
他们下船上了岸又在街头巷坊转了转,街道上都挺热闹。
的小玩意儿都精巧好看,黎崇活着的时候都数不清是多少年前了,自然也是大有不同。
但新鲜归新鲜,的糕点都偏甜,江离舟的兴趣不大,林清和已经上千年没有尝过人间的五味,也就前几天陪着江离舟吃饭被他喂了两口,更是没什么兴趣。
这会儿林清和一眼没看,江离舟就不知道晃哪去了,又怕他转回来找不到自己,就停在原地没动。
他百无聊赖地靠边站着,竟然围上来几个姑娘,民风开放,掷果盈车的事儿也时有发生。
姑娘到底是脸皮薄,衣袖半掩着面,把手帕远远地冲他扔过去。
林清和被砸了一脸懵,想起来自己以前还拿这种事开过江离舟的玩笑,遂弯腰把不小心坠落在地的帕子捡了起来,客客气气地还回去,笑道:“已有婚配。”
那些姑娘瞬间羞红了脸,哪还去接他递回来的帕子,都掩面逃走了。
林清和看着这帕子正犯愁。
“手里是什么?”
林清和一惊,回头看见江离舟拿着一根糖葫芦,似笑非笑地看他。
林清和忙解释:“刚刚想还回去的,她们……”
江离舟哦了一声:“我还想着你上次说没吃过糖葫芦,就去买给你,你这都被人砸上帕子了。”
林清和忙去蹭他:“给我尝尝。”
江离舟往后一躲:“我也生气了,不给。”
说着叼下来一个冲他挑衅地挑眉。
林清和笑了一声,凑过去低声说:“从你嘴里抢行吗?”
江离舟把那串糖葫芦往他面前一杵,正色道:“不行——伤风败俗。”
他们站的地方正好有一棵粗壮的歪脖子柳树,不会被街道上的看见。江离舟就趁他伸手来接的时候,抬手在他腰上揩了一把油。
林清和缩了一下:“手!”
江离舟大爷似的冲他笑笑,大摇大摆地走在了前面。
也不知道是谁伤风败俗了。
几天的时间他们走走停停,把沿途都逛了个七七八八,才在十月初五慢慢悠悠地晃到了千灯镇。
这几天里江离舟手脚不老实地把能占的便宜占了个遍,林清和别的也不反抗,就是说什么都不在他面前脱里衣。
越是不让看就越是好奇,江离舟连哄带骗的去扒了他好些次衣服,林清和就扎他怀里给他一个小鹿的专属眼神,江离舟就能立刻把自己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
两个人盖着棉被纯聊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林清和顶多伸手搭一下他的腰,老老实实的像个禁欲的和尚。
江离舟经常在占他便宜的时候悄悄去探他识海,总觉得是不是他不在的那些年发生了什么。
以前林清和对他袒露心迹的时候也动手动脚过不少次,只是他那时候顾虑太多,林清和又是那种语术一级实操怂鸡的类型,除非他自己松口,不然林清和绝对不敢有任何越矩之举。
像现在都已经把自己的底线都放他面前了,竟然还能怂成这样?
这已经过了亥时,林清和感觉到他又在自己识海里探了不下三次,没忍住问了一句:“你是怕我有什么难言之疾么?”
江离舟撑着头看他:“你不想睡我么?”
林清和:“……”
江离舟见他转过脸,不依不饶地捏着他的下巴又让他转回来:“看着我,到底想不想?”
林清和没吱声,江离舟又说:“我现在是什么也看不见,你那套不顶用了,今天你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我就要强暴你了。”
林清和翻身把他压住,又急又凶地吻他,开口又是绵软的讨饶:“不问这个行不行?”
江离舟心里又是叹气,还以为他要出息一回,没想到还是这样。
索性流氓耍到底,伸手就往他身下探去。
江离舟不怀好意地凑在他耳边轻声说:“真不想么?大人好像有反应了。”
林清和去按他的手,急道:“你别!”
江离舟另一只手箍着他的腰,抬头吻他,间隙时又说:“你怕什么,反正我现在也看不见。”
林清和气息越发紊乱,又下意识地往他肩窝里钻。
江离舟去亲他脸侧,轻声叫他:“看着我,宝贝儿,我人都是你的,你有什么好怕的。”
林清和身上一颤,哼哼唧唧地去蹭他,真像是呆呆傻傻的小兽。
江离舟又顺着他的腰线一阵撩拨,耳边就只能听见他越来越急的喘息声。
江离舟去咬他耳朵,自己也被他蹭的邪火乱窜,又悄悄地在他耳边说下流话。
林清和腰腹一阵巨颤,趴他身上缓了半晌,又张牙舞爪地去咬他的嘴唇。
江离舟并不是想去碰他的痛楚,只是看不得他畏手畏脚的样子。
他才是当今的神,就应该站在最高巅睥睨众生,不应该有什么让他闻之色变,胆战心惊的存在。
如今千年时光掠过,流沙走石都已不复从前,他倒还是像当初被捡回来那样,对自己又粘腻又怯懦。
江离舟有点想不明白,他到底对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意,能压抑克制至此。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折腾了大半夜,也是浅尝辄止,到底也没做到最后一步。
次日的千灯镇已然热闹非常,只是到晚上河道里放满了各式各样的莲花灯又是另一种盛景了。
江离舟看着精巧别致的河灯兴致缺缺。
黎崇自然是没见过这种大型的河灯节,毕竟那时候四处乱窜的时候并没有需要他挂念的亡人,而现在到了晚上眼睛就罢工,基本上和这种活动是无缘了。
林清和拉着他去买了两盏,江离舟掂着灯没怎么说话。
林清和拽拽他:“等日落前就去放灯吧,反正也没有说非得晚上。”
江离舟笑:“没事儿,我瞎又不是就这一个晚上,什么时候放都一样。”
林清和坚持道:“那就日落前放。”
夜幕没落下,河道边上也空荡荡的。
江离舟突然不知道这盏灯应该为谁放,凡人短短数十年,却还能走一遭轮回。
而九黎族或是仙或是神,身死则魂消,哪有祭奠一说呢。
江离舟突然就觉得心神无处安放,托着河灯愣了半晌。
林清和侧头看他:“想不到要为谁放灯么?”
江离舟笑了笑:“对啊,突然觉得自己挺傻的。”
林清和帮他把河灯点上,说:“我也没有。”
林清和又说:“反正这灯哪能真托载亡魂呢,不过是个寄托,就当有人能收到吧。”
江离舟笑道:“你不是挺会说的嘛,昨天怎么就会哼哼唧唧……”
林清和迅速去捂他的嘴:“行了行了。”
正闹着,林清和突然问:“有没有听见,像是布帛撕裂的声音,很轻。”
江离舟也噤声去听,果然有“刺啦”声,只是更近了些。
江离舟轻声道:“我怎么听着像点燃的烟火。”
那声儿就像是顺着某条看不见的引线蜿蜒而来,林清和警惕地拉他站起身。
这河道周围都是廊桥木房,还有时不时经过的人影。
四下看了一圈,也没有听出来到底是哪里的声音,江离舟皱眉,拉着他往后一闪,同时一声爆破声响,霎时尘土飞起,地面上赫然被炸出一个大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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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是假车,没有删减就这么多(安详
第44章人蛊
四遭粗粗听来倒是没有什么异常,稍远些就是江南特有的白墙黑瓦的民居住宅,耳力好的,隐约间就能听见交谈和走动声。
近处也算空旷,几步远有两棵傍水长成的杨柳,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藏有什么人的地方。
不消一会儿,又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河岸边上的土壤竟然沿线拱起,一声轰然巨响后,竟然窜出来十来个矮小的黑面小妖。
这小妖面目扭曲,形容枯槁,眼睛处是黑黝黝的两个大洞,像是发育不良的婴孩,看着颇为瘆人。
江离舟啧了一声:“这江南的水土看来只养人不养妖啊,长得也太过草率了。”
林清和下意识地把他往身后拽了拽:“这种妖怪我也是头一回见,不知道什么品种。”
那些小妖似乎看不见,四处嗅来嗅去,江离舟还起了玩心,绕着那小妖转了几圈,引着他们四处转悠。
他打量了这些小妖半晌,才又转回去对林清和说:“这眼睛怎么像是被挖掉的?”
林清和指间涌起一阵白光,慢悠悠地钻进了一个小妖的眉心。
林清和探了半晌对他摇摇头:“这种低阶小妖似乎连识海都没有成型,什么也探不出来。”
江离舟想起来刚刚的巨响,在那个被炸出来的深坑边捻了些土屑,放在跟前闻了闻,皱眉道:“硫磺?这是人弄出来的东西,跟这些小妖怪应该没关系。”
林清和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走动的声响,身影一闪拽着那人的领子把人提了出来。
那人忙摆手:“别冲动,我不是妖怪。”
江离舟回过头看了一眼。惊讶道:“这不是……幽州城的百晓生?怎么在这儿碰上了。”
那百晓生礼貌地笑了笑:“不是碰上的。”他抬手指了一下林清和:“这位把我拎过来的。”
林清和眼神有些不善:“先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百晓生拱手道:“看来二位已经把谜底揭开了,至于我,两位应该很清楚了,幽州城表面上的粉饰太平坚持不了多久了,在下一介书生,贪生怕死,还是先走为上。”
林清和神色沉了沉:“不知道又是谁要和先生你过不去?竟然要逃亡到江南来?”
百晓生又笑:“两位怎么与在下结识的,我想应该都还记得,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还惹上怀疑了?”
那百晓生顿了顿又说:“刚刚那颗响弹就是我的,本来是用来防身的,没想到浪费在你们身上了。”
江离舟侧过头看他:“防什么身,那些小妖怪?”
百晓生点头:“正是。只是刚刚看见二位似乎并没有被攻击,那在下……”
百晓生这心还没放下,先前一直四处乱嗅的小妖像是闻到血味的食人鱼,面目骤然狰狞,不管不顾地扑了过来。
江离舟扬手就赏了他们一道神火,小妖们霎时间吓得发出阵阵惨叫,却还在不管不顾地往前扑,转眼都被神火吞了个干净。
江离舟疑惑道:“看来不仅是没有识海,连脑子都没有。”
林清和眸色幽深,低声道:“怎么这么像蛊人。”
江离舟惊了一下,拉他过去:“你是说南疆的毒蛊术?”
林清和皱着眉:“只是感觉像——还记得之前在琉璃镇时,你遇上的那个傀儡吗?感觉原理类似,只是傀儡会根据操纵师的指令随时变更行动,而刚刚那种就像是得到了唯一指令的傀儡,不能变更行动,会害怕但是还要往前扑。”
江离舟想了想:“所以刚刚探不到识海可能是因为被毒蛊吃掉了?这也太恶心了。”
他想象了一下,被恶心的一哆嗦。
林清和脸色越发的不好看:“没想到江南也是卧虎藏龙啊。”
江离舟抬手摸了一下他的头,转头道:“先生往哪走?”
那百晓生刚抬脚就被叫住了,就强笑道:“既然妖怪也宰了,那在下就先走了。”
江离舟笑眯眯地走过去,戏谑道:“不知道先生身上是有什么宝贝,竟然引来这么些妖怪要来吃?”
百晓生苦笑:“怎么闹半天还是怀疑我,我能有什么东西。”
江离舟打量他一圈:“想来也是奇怪,先生是如何能知道那么多妖魔鬼怪的事情,我们这些修士倒也比不上先生一介书生了。”
百晓生神色肃穆了起来:“旁的都可说,这个万万问不得。道长若还是怀疑,看今晚到底鲛人黑市的商队出现不出现,我若是不怀好意,何必诱二位来此,在下还是很惜命的。”
江离舟点了点头,笑道:“那先生不如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刚刚可又救了您一命呢。”
百晓生脸色五彩缤纷,半天才不情不愿地挤出了个“好”字。
江离舟笑道:“那麻烦先生给刚刚英勇赴死的小黑球们做个详细的介绍。”
百晓生嘴唇抽搐了一下:“……要多详细?”
江离舟笑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行了。”
百晓生:“我这哪是逃亡……”
百晓生试探性看了看他:“那我要是说我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江离舟手里的尚听噌地窜起了火光。
百晓生后退半步:“其实是知道的……”
江离舟笑:“那太好了。”
百晓生脸色灰白:“早就说了……妄言乱离怪神我会不得好死的……”
林清和指尖一动,一柄细长白光锋利如剑,霎时挪到了百晓生的脖颈处,还不小心削掉了他一缕头发。
林清和:“那也得有命遭报应。”
江离舟伸手拦他:“对人客气一点,先放下来。”
他这一拦,那光刃又近了几分,险险地要划破那百晓生的皮。
百晓生赶紧摆手:“别别别,就这样挺好……”
江离舟笑笑:“那行,说吧。”
百晓生无力地看了看天,低声道:“那小妖是血蛊养出来的,就是拿刚满周岁的小孩子,挖掉眼睛,把虫蛊种下去,以人血喂养,这样养出来的人蛊比较低阶,而且只能用一次。
但是可以像喂牲口那样群养,省事,而且听话,像那种高阶的人蛊若是有了较为强大的识海,容易反杀养蛊人,这个就没什么后顾之忧。”
但是很多高明的蛊师都不屑于这种低阶蛊人,更愿意抓像道长你这样有一定修为——”
林清和的光刃又一转,百晓生吓得冷汗都下来了:“不举例子了!就是他们更喜欢抓有一定修为的修士来养蛊,能力更强。”
江离舟想了想:“难道做这个蛊的会是什么菜鸡蛊师练手?”
百晓生为了避开光刃,人往后折了一个度:“商量一下,这个先拿开行吗?”
林清和这才缓缓地收回了手,看着他的眼神还是很不善。
百晓生缓了口气,又说:“其实也不一定,低阶蛊也有低阶蛊的好处——就像赫赫有名的道门伏龙阵,一出手别人就能看出来,但如果只是舞个普通功法的起手式,那不就难辨身份了。”
江离舟眯了下眼,看过去:“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先生你在暗示些什么呢?”
百晓生立刻赔笑道:“这真是……不是道爷您说的让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怎么又……”
江离舟笑了笑,没搭腔。
百晓生又道:“那您要是怀疑我,我跟二位同行,不就……”
江离舟立刻打断他:“不行!有没有眼力见,你不嫌自己碍事?”
百晓生一脸莫名其妙,又拱手:“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
江离舟侧头见林清和脸色不太好,摆摆手让他走了。
林清和从刚刚开始就脸色阴沉,眉心图腾又有隐隐的灼亮。
江离舟指腹从他脸颊上滑过:“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林清和皱眉道:“不知道,就是心烦意乱的。”
江离舟凑过去:“那怎么办,亲一下会不会好一点。”
林清和别过了脸:“我回去调息吧,离日落不远了。”
说是心烦意乱,但是那种烧心灼肺的感觉鲜明的厉害。
刚刚光刃抵在那个百晓生脖颈上的时候,竟然真的在心里涌出了无数嗜血的念头。
只是他嗜自己的血。
回去后林清和一直在静坐调息,江离舟见他眉心的图腾灼亮的越发厉害,心里放不下,但现在别说去探他的识海了,就是靠近一点都会让他浑身灵力乱窜。
这真是要了命了。
日头渐渐西坠,夜幕一点点垂下来,江离舟的视线也变得灰暗。
半晌他听见林清和走过来抱了抱他:“没事了。”
江离舟抬手要去给他搭脉,林清和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河灯节就要开始了,赶紧走吧。”
江离舟不放心地摸了摸他的脸:“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也可以帮你调息。”
林清和摇头:“挺好的,外面已经热闹起来了,我们也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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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晓生:嘤嘤嘤,流氓!无赖!我就是个工具人!
第45章魔怔
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远远望去河道里都是星星点点的烛火,倒像是星河扎进了人间。
他们在河道对岸的阁楼里俯视江岸,十月的江南夜晚已有了些许凉意,晚风闯进高阁,似乎也要避开这热闹尘世。
林清和的焦躁不安越发强烈,额头上的灼亮已经难以压制,雾蓝色的瞳仁越发阴沉,似乎将深蓝的夜幕装了进去。
江离舟明显能感觉到他周身混乱的气息,伸手去拉他:“很不舒服吗?”
林清和反过来握他的手,尽量让内府平定下来,半晌才轻声回:“还好。”
这种躁乱的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他自知看守默泉的日子太久,对那东西的怨恨与心魔一起滋长,但他一直都放任心魔的存在,巴不得来个同归于尽。
虽然心魔的反噬几乎日日都有,但并不构成什么威胁,况且近些时候并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要死要活的。
江南之行对于他自己来说算是欣喜若狂的程度了,如今无端地心魔乍起,让他不安到了极点。
江离舟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们约定一件事好不好?”
林清和声音低哑:“什么事?”
江离舟挑眉:“这边结束后,一人坦白一件事,怎么样?”
林清和眼神闪烁:“你想知道什么?”
江离舟笑:“可太多了,到时候再问——不用你问我,我主动跟你坦白一件事,成交吗?”
林清和轻咳了一声:“再说吧。”
江离舟扯他:“什么叫再说?一句话的事,你磨叽什么?”
林清和没答话,又问:“那你想坦白什么?”
江离舟啧了一声:“转移话题是不是?”
林清和还没说话,江离舟又说:“太不公平了,你连我小时候都见过,我问你一件事你都不愿意,啧,恃老行凶。”
林清和差点被他这句话呛死。
按前世今生来算,江某人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长了人家多少岁,说这话倒是脸不红心不跳,颇为自豪。
江离舟叹气:“前辈,欺负小辈,忒不厚道。”
江离舟突然发现年纪小真是一件好事,撒娇耍泼好像都是很自然的事情。
林清和被他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自己连形都化不好的时候他都见过,这眼前不能说,只能吃了哑巴亏。
林清和半天才闷闷地说:“那你……要怎么样?”
江离舟深感年纪小的好处,殊不知只是因为自己脸皮厚的缘故。
江离舟笑了笑:“刚刚不是说了?还想耍赖?那是小辈的权力,大人这个也要跟我抢?”
林清和无奈道:“我记住了,答应还不行吗?”
江离舟正要张嘴,林清和立刻打断他:“你别再装小了!横竖你都二十岁了,凡人这个年纪都已经当爹了。”
江离舟懒洋洋答道:“我是修士,又不是凡人,再说了,我想当爹那你又不能生。”
林清和:“……”
林清和:“跳过这个话题……”
江离舟突然觉得他这个反应还挺有趣,伸手摸了摸他的腹部,笑:“那回去给我生一个。”
林清和把他的手拍掉,冷哼道:“回去捡个小猫小狗养着吧,术法无边,让它们开口叫爹也不是难事。”
江离舟突然伸手来摸他的脸颊,林清和莫名其妙:“又干嘛?”
江离舟平静地说:“摸摸你脸热了没有。”
林清和:“……”这真是个流氓!
江离舟感觉到一阵灵力的窜动,仿佛是自己身上的一部分,但又明显有着距离感。
江离舟侧头问他:“前面有什么东西吗?”
林清和往江面望去,还是满江的烛火摇曳,人头攒动,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便又问他:“是感觉到什么了吗?”
江离舟笑了笑:“挺奇怪的,好像感觉到了我自己。”
林清和皱眉:“现在人太多了,气息很杂,要是混了两个异族估计也很难被发现。”
江离舟从身上摸出来一个手掌大小的爻盘:“那试试这个吧,许久不用,我都快忘记了。”
爻盘也不是什么神器,道修们人手一个,先前在琉璃镇就使过,一般都是刚入门没多久拿出去练手用。
江离舟的爻盘已经许久没拿出来过了,主要是他用不上,真要用的时候也有师弟代劳,今天拿出来还是鬼使神差地想带这老古董出来见见世面。
爻盘的摆针却纹丝不动,江离舟都要怀疑这是不是太久没用锈住了。
江离舟抬手注了几次真气,这摆针还是顽固地一动不动。
江离舟挑眉:“这么大的地方怎么可能一点邪气也没有,这玩意儿是不是坏了?”
他说着抬手扬起尚听,想要燎一下这铁疙瘩,这爻盘竟然飞速转了几圈,表示自己没坏后又耷拉了。
江离舟纳闷道:“哎,这什么情况?”
林清和眉目间都是不耐烦的阴骘之色,他揉了揉眉心:“去看看吧。”
千灯镇在江南地区虽然不是最为繁华热闹的地界,但是十月的河灯节算是独一份,因此会有许多赶来凑热闹的人们,此时的千灯镇甚至能赶上年节的盛景了。
江离舟拉着他穿梭在人群里,开玩笑说:“这总不能还是幻境吧。”
林清和面上都是烦躁,低声说:“人太多了,找个安静点的地方。”
他们跃身坐在一个酒家的屋顶上,可以看见店家的酒幡在夜风里缓缓晃动,也能看见脚下忙碌热闹的人群。
江离舟感觉到他的情绪似乎极其不稳定,就陪他静静坐着,时不时地去拉一下他的手。
突然人群里传来惊呼声,都纷纷对着天边惊叹。
江离舟扯扯林清和,叫他抬眼去看,这看了才发现,西边的天空竟在夜幕中惊现火红的大片厚云,仿佛从天际烧起的一阵大火,不见烟雾地滚滚而来。
人群里有个粗犷的男声叹了一声:“莫不是真有亡灵往渡?”
又听见一个老人低语:“夜空中见红云,怕会是不祥之兆啊。”
街上的众人七嘴八舌谈论了半晌,说什么的都有,但也不见一人惊慌离去。
江离舟听着还挺好笑,说:“人生一张嘴,就是说破了天去,这实打实的灾难不落在自己身上,也是学不会害怕的。”
林清和眉心灼灼,唇边挂着烦躁与厌恶:“凡人还是永远学不会消停,自以为自己是万物之灵,不过是遇到点天灾人祸就像沸水上的蝼蚁,还好奇心那么盛。”
江离舟皱眉:“说什么呢,好奇心人生而有之,这也招你厌烦了。”
林清和眼角上挑,挂着几分讥诮:“不过又是拼命大的时候了,反正人命都是草芥,多一个少一个也没人在意。”
江离舟神色凝重起来:“你怎么回事?今天怎么格外尖酸?”
林清和轻笑一声:“我说的不对吗?又想教训我?”
江离舟被他闹的心头一堵:“我什么时候教训你了?你说话……”
“怎样?我说话怎么了?”
江离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你是临云山君,你是世人敬仰的神,凡人自然有无数陋习与劣根性,但你是神,和这些你说的草芥闹什么脾气。”
林清和内府灵气乱窜,识海混乱一片,猛地拂开他的手,凉飕飕地开口:“那不是你强塞给我的,谁稀罕!”
江离舟心内猛然一惊,抬手就去探他识海,林清和立刻反击,像被触怒了的狮子。
他猝然站起身,蓝色的瞳仁里似乎萦绕着丝丝黑雾,他冷声开口:“这个神谁爱做谁做,什么世人敬仰,你就是怕你死了默泉没人管,你只关心你的子民,你的世人,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林清和所有的记忆已然错位混乱到了极致,此时他不在江南,而在无尘谷。
毗邻的临云山从混乱归入平静,刺眼的神封破天而去,被独自扔在无尘谷的小鹿还在捧着额头欢欣不已。
那个人留下空口承诺后就把自己炸成了烟火。
他是被欺骗、被遗弃的宠物。
林清和自己大概也没想到,自己原来是恨过他的。
恨的刻骨铭心、痛不欲生。
他接过颜钟递过来的临云山神印,不是无声收下,而是暴怒而起。
当时未做的事情,此时都在记忆的幻像里炸裂开来。
他心口疼的像被利刃搅动,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地。
他周身的气息混乱且强势,如同能掀翻千石重海船的狂风,江离舟试图上前扶他,却近不了他的身。
林清和颈上青筋乍起,低低嘶吼半晌,竟将周遭房舍上的黑瓦都惊起崩裂。
江离舟心下慌乱无比,此时街道上陡然间变得寂静无声,竟连一丝的生人活气都感觉不到。
江离舟惊觉不妙,而林清和现在一副谁挨宰谁的气焰,更让他担心。
便狠下心扬起尚听,挥出一道神火,缓缓缠上他的身,将他周身的气息尽量压制住。
他靠近时只觉有数道利刃穿身而过,一道道实实在在地划在了身上,不一会儿就渗出血来。
他低下身去抱他,一道雾气擦脸而过,将他侧脸划出一道血口子。
林清和似乎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稍稍平静了些,竟然缓缓凑到他脸边,舔了一下他的伤口。
江离舟身上的衣衫被划破了许多处,整个人像血淋淋的叫花子。
江离舟的心这才放下了一点,笑道:“看起来确实恨透我了,要喝我的血才能解恨吗?”
他话音没落,林清和当真张嘴就咬了过来,将他的侧脸瞬间咬的血肉模糊。
江离舟倒吸了一口凉气,想推开他又放下了手,额角都是冷汗,颤着声音轻声说:“咬我一块肉能解气吗?不行的话那边脸也给你咬。”
林清和也就刚下嘴的力道惊人,没一会儿就浑身颤抖地松了嘴,不然真能活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江离舟着实疼得不行,伸手给自己止了血,龇牙咧嘴道:“这要是破相了我非得赖上你,不要都不行。”
耳后猝然风动,江离舟伸手揽了林清和往旁边一滚,刚刚的房瓦瞬间炸裂,那风声又紧跟着追了上来,江离舟一咬牙,拉着林清和跃下了屋顶。
※※※※※※※※※※※※※※※※※※※※
脸好疼……(第n次捂脸)
第46章离乱
江离舟一身伤口,勉强带他跳下屋顶却没能站稳,被坠的踉跄了一下摔在了地上。
林清和神志仍然不清,凶神恶煞地抓着江离舟的衣角,大有扑上来再给他一口的架势。
江离舟哭笑不得,又不想对他下狠手,硬着头皮想大不了再被咬一口。
千灯镇仍是万户灯火通明,流淌成另一条蜿蜒的长河。
江离舟摔进了一条窄巷,似乎伸出手就能碰到石壁。这巷子四通八达,随便拐个弯就不知道会从哪里出来。
那阴魂不散的狂风呼啸着窜入,江离舟扯着林清和往边上一闪,刚刚的石壁应声倒塌,霎时间碎石与墙沫飞迸。
江离舟拂袖挡了挡石块,还是被飞屑呛的直咳。
一袭黑色披风在晚风里悠悠摆动,白色无脸面具下连眼睛都不曾露出,视线却直勾勾地盯着江离舟的后背。
江离舟惊觉一阵冷凌,迅速侧头抬眼与那无脸人撞了个对脸,明明眼前的黑色依旧,却在霎时间寒意窜入四肢百骸,连骨头都在不适地狰狞作响。
江离舟缓缓转过身,身旁的灯火映照在他血淋淋的侧脸上,从他鼻尖处分出一道鲜明的阴阳线来。
他浑身是血,今日为了和那位看着登对特意穿的浅色衣衫也破烂不堪,无脸人却仿佛看见千年前黄沙血海里那个年轻的神将。
他面上是热血,眼睛却像月。
藏在面具下的脸露出笑。
“好久不见啊大将军,可还安好?”那声音嘶哑拖沓,竟难辨雌雄。
江离舟唇边带出点尖锐的笑意:“在下只是修为尚浅的道士,担不住阁下的神通。”
无脸人发出噪杂的笑声:“今日只是来打个招呼,倒也不用紧张,鄙人虽不才,但不会趁人之危。”
林清和捂着心口站起身,在那人话音落下前笑道:“下流事却是做了不少。”
无脸人微微侧头,似乎有些惊讶:“竟然还没疯?你倒是和那些小畜生不太一样。”
他说着似乎想起来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又笑起来:“看来心障蛊还是轻了些,”他目光转向静默的江离舟,“明明是一样的蛊,可是这位,怎么不太一样呢。”
江离舟眼睫轻颤,心内震慑,那日与季鹤的逐斗中骤然记忆回涌,还以为是破开了什么封锁,竟然是因为蛊虫么?
林清和抿唇不语,猝然起身向那人攻去,无脸人身影一闪便不见了踪迹,林清和指间捏着利刃,手却不住颤抖。
一时之间涌上来数道黑影,带着尖利的獠牙怪叫着扑上来。
林清和一时不防,手臂被撕出了几个口子,这才被钝痛唤回了神志,他抬手将那黑影劈成两半,却被越缠越紧,那黑影仿佛烧不尽的野草,层层叠叠地扑上来,像融入黑夜的血鸦。
刚刚心魔反噬是他这些年来最厉害的一次,早就筋疲力竭,但是自己说过的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楚,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江离舟。
那些诛心之言又确确实实源于自己的不平和怨恨,他甚至没办法面对自己。
身后的黑影露出獠牙,直直地冲他的脖颈咬来,似乎要一口咬断他的脖子。
他惊觉耳侧一热,侧目见一片尚听火光。
江离舟声音冷淡:“跟它们耗什么,回去吧。”
此时街道上多了许多人气,却不复刚刚的喧闹,只有几个零零散散的行人,擦肩而过的更夫刚刚敲响子时的更。
林清和局促又不安,侧目又见他一片血肉模糊,不知道应该先道歉还是先缓和气氛。
江离舟一路垂目不语,似乎没有注意到身侧战战兢兢的目光。
林清和轻咳一声,还未开口就被打断了。
江离舟的语气清冷疏远,像寒冬腊梅上挂了一夜的雪:“鲛人商队不用找了,根本就没那东西,他们只把一两个放在黑市里卖,或者根本就没货,至于那些失踪的鲛人,八成都被炼成了药——刚刚那人身上,有鲛人凝胶的味道,炼化鲛人血肉可保肉身不腐不坏,大概是这样。”
此时的千灯街道只剩下稀稀落落的灰暗灯光,和朦胧清艳的月色,长长的街道望不见尽头,屋檐的寒鸦扑棱着翅膀传来两声鸣叫。月色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在晃荡的云间又若即若离。
林清和再不敢开口了,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江离舟有些疲累,没再说话,他身上没有一处不在疼,左边脸更是火烧一般。
回了客栈他翻出带来的伤药,拉着林清和一言不发地给他擦手臂上的伤口。
半晌他又说:“明天就回去吧。”
林清和又嗯了一声,垂眼道:“脸……”
江离舟挑眉,没露出笑意:“没事——现在我不太明白台淮的事情,你回去再查一下,不行就都杀了,反正多一个少一个也没什么。”
林清和心里咯噔一下,低声道:“我错了。”
江离舟没说话,自顾自地转身去清洗上药。
林清和心里猝然空了一大块。
听到那无脸人的话时他就知道黎崇早就回来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他和我在一起是因为可怜我么?
现在还清了就要划清界线了。
我没有成为他希望的人,他讨厌我了。
他紧张地坐在桌前脊背都僵直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现在就得滚出去,省得招人厌烦。
江离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回来,在距他几步远的地方静默地站着。
“你现在有什么想说的么?”江离舟突然开口,他吓得后背瞬时一片冷汗。
江离舟没听见回话,补充了一句:“我先说吧,在台淮山就恢复记忆了,瞒着你是我不对,如果介意我可以道歉——该你了。”
林清和额头上也有了一层薄汗,他半晌才说:“我不知道说什么。”
江离舟走过来,俯身看他,浅色的瞳孔明明此时只是摆设,林清和还是有一种被看穿了的窘迫感。
“那我问了,当初我神魂破碎,你用什么法子固的魂?”
林清和不住地摩挲着手指,支吾了半晌才硬着头皮答话:“不、不记得了。”
江离舟笑了一声,林清和差点坐不住,他又问:“忘了还是不敢说?”
林清和手抖的厉害,伸手去抓他的衣角,哀求道:“别问了……求你……”
江离舟神色不变,似乎铁了心要问到底,又说:“我只问你这最后一次,你不说我以后都不会再问了。”
林清和脸色惨白,比刚刚心魔反噬时还要难看,他声音都在颤抖:“别生气,我错了。”
江离舟神情有了一丝波动,却还是没松口:“我没问你这个。”
林清和颤抖半晌怎么也不肯开口。
江离舟点点头,低声:“我知道了。”转身回到床上补眠。
林清和自然是不敢去和他挤一张床,神情凄惨地把自己打包扔了出去,在屋顶上静坐了一夜。
次日又是一路无话,两人在蜀中分开,江离舟回了明烛,林清和去了临云——连无尘谷都不敢去了。
江离舟风风火火地闯进颜钟房中,一言不发地跪下俯身不起。
颜钟淡然看他,也没让他起,只问:“这是闹哪出?”
江离舟低声道:“这些年让您费心了,离舟自知前世做了许多错事,未能听师父劝告,心中有愧。”
颜钟笑道:“有愧又何必跪给我?威名赫赫的众神首将竟然对一个老头子俯首,真叫天下人笑话了。”
江离舟垂眼:“都是前尘往事,还请师父再帮离舟一次。”
万年前。
后土娘娘身化轮回,神魂与黄泉沙海融为一体。
轮回数年静默长存,阴邪与功德循环往复,竟也孕化成灵。其名为灵,却是可与上古四御齐名的人物。
轮回道上,魂灵往复者可见一耄耋老者,于功德镜旁尽数来者前世功过,自名颜钟。
赢勾之战中,凡人求道参佛修剑者不计其数,三派于乱世而立,收纳天下能士,于危难时可以一战,不记祸福得失、死生听命。
凡是草长之处,皆有神将凡兵以身赴乱象,同力协契之状开新世先河。
三派合力之时已是乱战之末,生灵涂炭肝髓流野似乎才是世间常态。
秩序二度崩坏,生灵无处归,遍野游亡魂。轮回有灵,连往复之路都尽数崩塌,战后将近三百年才缓缓恢复。
彼时群魔肆虐猖獗,已是一片血海人间。
黎崇第二次踏上祭坛。
他静默地扶刀而立,脚下是空旷的无尘谷,夏风将他的黑发搅在白日里,染血的战甲硌着肋下的新伤让痛感格外鲜明。
他想起数年前第一次被推上祭坛的情景。
脚下是他的族人,他的长辈,他的亲人。
那时候多大也不记得了,只是在此之前他都以为自己是个小孩,怎样的千斤重负、滔天罪责都不应落在自己的头上。
他双膝跪下。
与数年前的黎崇跪在了同一处。
他对着辽远的天,无声的风叩首。
一字一句献于皇天后土。
“黎崇承先人之托,统率众将抵御妖魔之乱,数百年未能有所作为,心下愧不能已,今日特向苍天请罪。”
他胸前被重刀划了一道,还在流血,血透过铁甲的裂缝,浓稠无声地落在祭坛的石地上。
“未能平定乱世,致使生灵涂炭,是为不仁。”
今日战于东城,城内遍地横尸,像摆满了腐肉的屠夫铺子,苍蝇蛆虫从他们的缺了眼球的空洞中、被敲碎了的天灵盖中,爬来爬去。
“让同袍手足血染黄沙,尸身受辱,是为不义。”
城门上挂着数十人,残手断脚,心肺皆空,铁甲破碎不堪,死仍难逃被辱。
“愧对上神所托,未尽首将之职,是为不忠。”
他太想死在战场上了,日日都想,这担子快把他脊梁骨都压碎了,碎裂的骨渣还要陷在肉里,一呼一吸间都在提醒自己是谁。
“有违先祖遗志,未能护族人周全,使得九黎全族尽数湮灭,是为不孝。”
当初祭坛下族人的目光像烙铁一般印在身上,那是将所有的期许都交代给他了。
“黎崇愿献祭神魂,永世不入轮回,以求盛世太平。明日最后一战,请诸天神佛庇佑,我军必将不惧不退,不死不休!”
遥远的天际在层层黑云的缝隙里泄出一道金光,悠远沉重的钟声似乎来自万年前的大荒,远古上神的最后一道神格,于此时献还给了天地。
他深深叩首后长出了一口气。
终于要结束了,他想。
九黎全族从明天起,就真的不复存在了。
他刚刚走下祭坛,一道大呼小叫的身影扑过来。
他心里一滞。
“黎崇,你疼不疼?”
“你教的我都会了,下次带我一起去吧,我能帮你。”
“那个,你已经很久没回来了,我也没有乱跑,就是……”
“我很想你。”
第47章缺憾
黎崇坐在床边低头看他给自己清洗擦药,听见他无意义的碎碎念里偷偷混进去的“我很想你”。
黎崇有点失神,不知道怎么告诉他献祭的事情。
他半天才说:“我也很想你。”
林清和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什么?”
黎崇笑了笑,俯**又一字一句地重复。
那双蓝色的眼睛弯弯的,有点不好意思又雀跃的不行,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黎崇突然说:“你喜欢我什么?现在也不好看了,没什么可喜欢的了。”
他在之前的一次战役里被一个善用毒的妖人毒伤了脸,用了许多药还是留下了一块浅红色的疤痕,从左侧脸一直蔓延到下巴上。
林清和抬手摸了一下他的脸:“这个吗?可是在你脸上就像花一样,怎么会不好看。”
黎崇被他的比喻逗笑了:“哪有这样的说法。”
林清和帮他把腰腹处的伤缠上纱布,站起身给他披衣服,低下头悄悄地让唇从他发上掠过,就像是落下一个吻。
林清和很想耍赖让他抱一下,但见他一身都是伤又舍不得。
他突然灵机一动,说:“我今天学了一个新的幻形,变给你看看好不好?”
黎崇抬眼:“变什么?”
林清和弹了一下手指,变成了一个肉乎乎的小圆球滚进了他怀里。
黎崇把他提溜起来看了半晌,失笑道:“请问你是广寒宫伙食最好的玉兔吗?”
林清和惊呼一声:“我想变猫的!”竟然变了个毛绒绒的四不像。
黎崇把他往被窝里一塞:“晚上就藏在这里吧,以防嫦娥仙子来抓你回去炖汤。”
林清和趴在他胸口处脸红心跳不止,还不服气地咕哝:“嫦娥仙子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兔子都吃。”
黎崇笑:“大概是你看着就比其他的兔子美味。”
林清和心想,那你什么时候尝尝我。
黎崇走的那天阴云满天,阵阵闷雷暗闪擦过天际,林清和有神兽的本能,瑟瑟抖了许久,死拉着黎崇,底气不足地劝他:“你今天别去了好不好?你是主将,命珍贵着呢,养养伤再去。”
黎崇笑:“将也好兵也罢,哪有谁比谁金贵的说法,再说了主将不在,不是挫士气吗?”
林清和垂眼:“我害怕。”
黎崇转过身,轻轻吻了他的额头。
林清和猛然抬眼看他,只觉得心里像装了满满一江盛夏的水,摇晃欢悦不止。
他想,这是愿意接受我的意思吗?
默泉方圆十里,已成血色炼狱,黎崇从尸体的海里趟过来,左手的尚听火光灼眼,右手的重刀沾满了血,顺着刀身的罅隙蜿蜒而下。
默泉无风,神器喧鸣,阴邪与神灵在不停地碰撞冲压,掀起的罡风将他的衣摆鼓得猎猎作响。
他突然将目光往远处投去,越过阴沉的黄泉沙海,落在一个衰败的神谷中。
他抬手扔出重刀,将身侧的小妖钉在了石柱里。手心涌出刺目的金光,他握了握拳,心内猝然一阵荒凉。
他不会真的在等我吧。
赢勾被八角神钩穿过琵琶骨,发出尖锐的嘶叫,黎崇纵身一跃,手掌猛击在他的额前,赢勾在狂吼中被拉入默泉的深处。
黎崇遗憾地看了看自己掌心仍在外泄的金光,想着,小鹿会不会哭啊。
在默泉封闭的霎那,他的神魂瞬间剥离碎裂,被强加的神格也化作刺眼的神封,直冲天外而去。
神兽夫诸在那天历了他的第一道天劫,哀鸣与嘶吼几乎撕碎无尘谷的天。
苍天对世间最后的神兽遗血也未曾心慈手软,三道大天雷活活落了大半天。
他浑身都炸裂般的剧痛,头一次知道黎崇以前都不是吓唬他的。
第三道天雷落下时他几乎是本能地惊慌哀鸣,又在想着黎崇回来该怎么跟他炫耀自己生抗过来了三道天雷,竟然还带着几分雀跃。
你看,我连天劫都能扛过去,以后也能和你并肩而立吧。
默泉寂寥无声,残留的神将们单膝跪着,沉默颔首,在浓稠的血腥中送别了数百年的纷乱。
苍锦在远处望着冲天的神封掉眼泪,半天才拢了拢被利刃划破的衣袖,缓缓单膝跪下。
天雷停歇的无尘谷一片惨状,费了半天劲才化成人形的神兽夫诸耳目都受了重创,疼得大口喘息却还在自鸣得意地傻笑。
颜钟静静地看了江离舟一会儿,才笑道:“起来说话吧,再年轻跪久了也得腿麻,你叫了我十几年的师父,几时要你跪着求什么了。”
江离舟抿唇不语,眼神沉郁,没起身而是深深地俯下去,低声问:“那些年都发生了什么,求师父告知。”
颜钟抚了抚鬓发:“是想问你交托神印的那位吗?”
江离舟没作声,半天才回话:“师父当年说的都对,是我犯蠢,我知道错了。”
颜钟伸手拉他:“赶紧起来吧,让人看见还以为我要把你赶出去了似的。”
江离舟眼底有些泛红,抓着他的胳膊:“师父,心魔有解吗?”
颜钟无奈地叹气:“爱跪你就跪着吧,怎么还拉不起来了。”
江离舟心里火烧火燎的,又叫道:“师父。”
颜钟看着他,缓声道:“那我先问问你,黎崇一生,可曾有什么是无愧无悔的。”
江离舟低头沉思半晌,也没有开口说话。
颜钟看着他:“黎崇封了赢勾,安了乱世,却没能保住自己的族人,没能在血漫遍野之前解救无辜众人,甚至连并肩作战兄弟的尸骨都没能带回来。”
江离舟松了手,颓然地盯着地面。
颜钟又说:“你觉得自己无能又懦弱,想用一死来逃避责任。是不是?”
江离舟低着头,仍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颜钟神色肃穆,语气平淡:“想死在战场上有许多方法,你却把自己的神魂炸成了碎渣,没有这个谢罪法。”
江离舟喉头滚动,头埋的更低了。
颜钟伸手去扶他的肩:“黎崇不欠这天下什么,也不欠九黎族什么,推上祭坛的不是黎崇还会是别人,九黎为了天下大义而死,是这盛世的英雄,这份歉疚怎么也轮不到你背,懂不懂?”
江离舟身上颤了一下,眼泪砸在地上,烫出一块黑渍。
颜钟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轻声说:“你怜惜别人家的孩子,可你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啊。”
他抬起头,脸上挂着眼泪,哽咽地叫了一声师父。
颜钟笑了笑:“要是想明白了就起来,你再好好问,看看师父能帮上什么忙。”
江离舟站起身,有点尴尬地别过身擦了擦眼,才又问:“师父能把之前的事都告诉我吗?”
颜钟语气悠缓,却没搭他的话:“你刚刚说心魔,是指那个小夫诸吗?”
江离舟低头,眼神郁郁:“是我的错。”
颜钟站起身:“终于说对一句了——不该你的你揽了一大堆,这个确实是你得负责的。”
颜钟缓缓往书桌走去,江离舟只安静地跟在他身后,颜钟又说:“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由你而起,当然也得你去解决。”
他从书架里层抽出一册竹简,递给江离舟:“要我说啊,你做的最差劲的事,就是让我去送神印,唆使长辈就算了,还得看那小夫诸一脸凄惨,太缺德啦。”
江离舟低头接过来,心虚地没敢回话。
颜钟叹了口气:“我也做错了一件事,当时看那小家伙寻死觅活的,就给了他一把树种,打发他去临云山开荒,谁知道他又能找出新的折腾自己的花样。”
江离舟想起临云山不可思议的梨花树,心突然就坠了坠。
颜钟见他发怔,敲了一下他的头:“惜命一点吧,人家以命搏命给你抢回来,好好想想吧。”
江离舟低声应下,退到门口的时候,颜钟又叫他:“你也被下了心障蛊,回去想明白为什么只是恢复记忆而不是别的。”
江离舟愣了愣:“师父怎么什么都知道。”
颜钟神秘莫测地笑了笑,挥挥手把他打发走了。
那竹简年份久了,内容都是刻在上面的,也因为磨损导致有些字迹很是模糊。
江离舟费了很大劲才把上面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辨认清楚,有些字晦涩难懂,他还翻找了许多的古籍才能知道那都是什么意思。
竹简摊在桌面上,他定定地盯了尚听许久,晚风撞开了窗,把摆了一桌的书页吹的哗哗作响。
许陵在外面敲门:“师兄,我进来啦!”
日头刚刚西坠,屋内洒上了晚霞的光辉,从他发梢一直落到衣袖上,能看见他鼻梁上细小的绒毛。
许陵帮他点上灯:“师兄,这个药给你,不然脸上会留疤的。”
江离舟听见烛灯的火花滋滋响了两声,不动声色地把竹简卷进了袖子里:“天黑了?”
许陵把桌上的书籍摞在一处,腾出位置把两个小瓷瓶摆在桌上:“还没,就是屋子里有点暗。”
江离舟伸手摸那药瓶,拿起来闻了闻:“怎么还是两瓶。”
许陵解释道:“你这可是脸,一道是罡气伤的,这一大块是……被咬的,不太一样,还是小心点,不害你。”
江离舟似乎瞄了他一眼点头道:“还有事吗?”
许陵四处看了看,起身帮他关上了窗,压低声音道:“师兄,剑宗前几日有十几个人去了江南,说是让新弟子去历练,萧繁萧盛都在里面。”
江离舟皱眉:“有没有一个叫萧望的。”
许陵挠了挠头:“这个人我没关注,我待会去查。”
江离舟摆摆手:“不用了,应该有。”
许陵看看他,又小心翼翼地问:“师兄,这次去江南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江离舟笑了一声:“感兴趣?”
许陵赶紧摆手:“不是不是,关心一下,那我先走了。”
他听见房门关上,神色沉了沉,按理说鲛人黑市应该只是个幌子,至于商队,难道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而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吗?
第48章解谜
林清和回了临云山,本来是想自己清静清静,却见臧风急赤白脸地找上了门。
臧风急哄哄地拽着他嚷:“你可算见着人影了,云水寺被一把火烧了,我在空青的香炉找到了小孩的手骨,你看这怎么办吧!”
林清和昏昏沉沉的神志突然醒了过来:“手骨?”
臧风一副火冒三丈的样子:“那群和尚,劫掠孩童,滥杀无辜,还要留他们到几时!依我看,直接让苍锦一个浪卷了他们,都杀了干净!”
林清和一听这话就太阳穴直跳,抬手制止了他:“别说了,苍锦呢?”
臧风手在衣袖上心烦意乱地裹了裹:“在台淮后海呗,还能在哪,一眼不盯着那些败类就要出事。”
林清和揉了揉眉心:“去看看。”
苍锦已经命人将台淮山层层围住,一派草木皆兵的姿态。
台淮前些日子的摘星大典还引了许多探讨,如今的版本更是数不胜数,至于多少真多少假也没几个人在乎,不过都是看个热闹。
林清和在台淮找了几圈,最后在最高的松子峰上找到了苍锦。
她静坐在峭壁边上,远远望去就像是裹在了云里,衣衫在风里轻摆着,安静的时候倒真像个正经仙人了。
林清和站在她身后,问:“围都围起来了,怎么不直接下手查?”
苍锦没回头,拍了拍身侧示意他坐:“我懒啊,这种麻烦事想了想还是留给你吧。”
林清和挨着她坐下,说:“你有别的想法?”
苍锦侧目看他一眼,笑:“就是觉得奇怪,自从空青和尚接手台淮,好像就没安生过——甚至远在琪琳山的剑宗,那个萧元问,也是差不多那个时候不往山上招呼说书人了,总觉得太凑巧了。”
苍锦伸手拨了拨身边的碎石,又说:“都说萧宗主是个花架子,守不住剑宗的基业,可是如今的剑宗倒是比台淮安稳多了。”
林清和低头看深崖里的雾气,叹气:“到底是比不上以前。”
苍锦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背,笑道:“怎么,小鹿也上年纪了?老是以前以前的,好与不好都过去了,老拘在里面日子可怎么过得下去。”
林清和低着头没说话,苍锦侧头看他:“上次见你还春风满面的,这又怎么了?吵架了?”
林清和眼睫颤了颤,尽量平静地开口:“他都想起来了。”
苍锦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平淡地嗯了一声:“什么时候?”
林清和伸手去薅那几棵稀疏的野草:“估计是……摘星大典之前吧……”
苍锦打了一下他的手背:“别薅了,拢共就这几棵草。”
林清和就收回了手,去扯自己的衣摆,苍锦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大人?出息呢?怎么就变成怨妇了?”
林清和啧了一声,眼神有点飘忽:“他好像生我气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苍锦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他有脸生气?你是不是没脑子?他生什么气?”
林清和皱眉看她:“什么意思?”
苍锦伸手就去拎他后颈,林清和立刻起身跳开:“你怎么还把我当小猫小狗!”
苍锦瞥他一眼收了手:“你蠢。我看你脑子还不如人家猫猫狗狗,你凭什么看不起人家。”
林清和垂头丧气地坐回来:“那怎么办啊?”
苍锦撑头想了一下,认真看了看他:“这样吧——”
林清和立刻抬头看她,眼睛亮了一个度。
苍锦说:“先找根绳子——腰带也行,闯进他的房间,悄悄地擒住他,然后把他的手绑在床柱上,扒了他的——”
“你等会儿?”林清和越听越不对劲,“这是哪门子的办法?”
苍锦冲他笑:“这叫‘没什么事是睡一觉不能解决’大法,建议尝试。”
林清和哼了一声起身就要走:“我为什么要来问你!”
苍锦伸手把他拉住,强迫他坐下来:“走什么——不是说正事吗,是你在这唉声叹气一副被负心汉抛弃的怨妇样,还怪我?”
林清和不满地瞥她:“你遣词造句能文雅一点吗?”
苍锦嘁了一声:“说正事,江南之行有收获吗?”
林清和抱歉地看了她一眼:“他说,鲛人商队是幌子,可能是都被抓去炼了保肉身不腐的邪药了。”
苍锦点点头:“他的鼻子真是比狗还灵——其实你这么想,我族人这些年失踪的数量,如果是炼药,那足够数百个肉身百年不腐了,他搞这么多是干什么?”
苍锦想了想又说:“黑市是需要大量的珍稀药材才能换一个鲛人,具体是什么药材查清楚了吗?”
林清和点头:“其实说珍稀,倒不是药材,而是必须要特定地方的药材,比如说雪莲花,他要求必须是西北荒漠里的雪莲,西北荒漠连山都没几座,哪里能有雪莲。”
苍锦沉思片刻:“我在想,药材如果真的太过离谱,这个黑市恐怕早早就凉了,怎么能搞了这么久,也许不是表面的意思——我一时也想不出来,回头我去问问夏天无,他说不准知道。”
林清和突然想起来没解开的谜面,问她:“在幽州时有个百晓生,我们问他幽州孩童失踪和鲛人黑市的关系,他给了个谜面,我们只把前两句猜了个差不多,给你看看。”
苍锦点点头,他就弹了弹手指,于虚空中浮出四行金字。
锦绣帷幔遇浅濡,雕栏鎏金杯微仄。其间但坐人不语,却见已至东南侧。
苍锦笑:“这个不是很简单吗?”
林清和惊讶地看过去:“怎么说?”
苍锦抬手指了指:“前两句明显写的是行船过程嘛,因为海上的水汽比较重,会让质地轻薄的帷幔染上潮气,海上行船又不可避免地会遇上风浪,摆在桌上的杯子才会倾斜。”
林清和点头:“是这样。”
苍锦收了手,又说:“其实真正解谜倒不是这里,如果我记得不差,这是一个记载过的事儿,我是在话本子里看到的,史称瞒天过海。”
林清和唰地站起身:“要坏事了。”
江离舟在屋里把百晓生留下的谜面写下来又看了看,时运探头进来:“师兄,在忙吗?”
江离舟没抬头:“进来吧——什么事?”
时运蹭到他跟前:“有个功法不太懂,想问问你——这是什么?”
江离舟把纸笔推到他面前:“正好,帮我看看这个谜面。”
时运看了两眼:“哦!我知道这个!师兄你等我一下!”
他说完就跑回房间抱了一本书过来,翻了翻:“我想想在哪里——啊找到了!”
时运把书摊开,指给他看:“师兄你看这个像不像?”
书上记了一个小故事,一人惧水,不敢渡海,其仆设彩帐铺路,于船中布一华室,后见杯酒摇晃溅洒,掀帘望去,却见茫茫海面,已将近东南沿岸。
江离舟往前翻了一页,赫然名为:瞒天过海。
江离舟心思百转,想着瞒什么天过什么海。
他猝然站起:“我去一趟台淮。”
※※※※※※※※※※※※※※※※※※※※
化用瞒天过海的典故,因为不能出现时间bug,就当小故事放过吧~莫深究~『最艰难的都已经过去啦,最近在想怎么不带违禁的开篇完整车,愁的头都白咯,虽迟但到敬请期待(摸了摸自己白白的秃头
第49章冬季
江离舟赶去台淮的路上想了无数个可能,起初他是以为幽州城里的孩子不过是他们障人耳目的小把戏,毕竟怎么会那么巧就让他撞了个正着。
但是经过江南一行,鲛人黑市似乎才是子虚乌有的东西,他们要拿来换鲛人的药材又离谱得可笑,江离舟一时竟也想不明白到底瞒天过海是什么意思,只是心里的不安太过浓烈,总觉得有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儿要发生了。
江离舟本打算直接去台淮,远远地看见台淮几里地开外几乎全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鲛人族将台淮山严防死守,进不去也出不来,他心内却猛然一震,转头去了幽州。
他落在一座高塔顶上,俯视下去,仿佛被重锤击中了太阳穴——城内无一活人,皆是森森死气。
千年前东城的惨相骤然跃在他的眼前,愤怒与悲痛齐涌,一时之间眼前都有些发黑。
“崇,你也来啦。”
苍锦走到他身侧,见他脸色难看,淡淡地开口:“看来谜面你也解出来了——我们被摆了一道。”
江离舟眉间都是压抑的狂怒,他又握紧了手里的尚听,边上的石头挂坠晃了晃,蹭到了他的手背,他突然侧头看了一眼:“清和呢?”
苍锦笑了一声,冲前面扬了扬下巴:“先进去了,啧,怂得很呢,你还吓唬他。”
江离舟突然冲她扬了扬手里的尚听,上面的石头坠子在她面前晃了几晃,苍锦的笑意僵了僵,不动声色地别过了头。
江离舟冷笑:“不知道都背着我干了什么,嘴巴倒是一个比一个紧。”
苍锦干笑一声:“说什么呢——走了。”
话音没落,苍锦就轻巧地溜远了。
林清和远远地看见江离舟站在塔顶上,苍锦眼神还没送过来,他就赶紧逃之夭夭了。
刚刚还嘲笑林清和的苍锦又落在他身侧,小声说:“你暴露了,可不是我说的,他自己查出来了,你自己想想怎么办吧。”
林清和心思本来就乱着,这下又愣住了:“你指哪件?”
苍锦瞥他一眼,抬手摇铃铛似的虚虚晃了两下:“反正我觉得应该是都知道了。”
林清和还没缓过神,江离舟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吓得差点原地起飞。
江离舟声音还是很淡漠:“还有什么消息是我不知道的,说来听听。”
林清和眼神闪烁半天,苍锦猛拍了一下林清和的背,接话:“云水寺被烧了,你们见过的大和尚小和尚都死了,就在臧风去台淮查探的那天。”
林清和瞬间清醒过来,又有些失落地垂了眼。果然他说过不问就不问了。
江离舟点点头:“去云水寺看看。”
他们去往云水寺的路上偶然能看见横在路边的死尸,胸腔都开着,江离舟皱眉侧目对林清和说:“回头叫些人把尸身都收敛了吧。”
林清和赶紧点头。
江离舟突然想起一件事:“当时摘星大典结束那天,也有一个和尚被挖心而死,我要是记的不错,死相应该是差不多的。”
苍锦问:“当时他们怎么解决的?”
江离舟回想了一下:“我当时觉得那是人为的,并非是妖,他们请了个阴阳先生——就是那个百晓生,查看了之后就不了了之了,后来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他们到了云水寺所在的位置,寺庙自然是只剩一片焦灰,他们绕到后面发现有一条干涸的河道。
江离舟皱眉:“我记得,这条河开始并不是这样的吧,怎么会短短几个月彻底干了。”
苍锦神色也肃穆起来:“能让整条河都变成干土洼地的……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她和江离舟对视片刻,江离舟点头:“赢勾手下的四魔之首——弥阆。”
苍锦有些不可思议:“他不是死了吗?东城一战里不是你亲手……”
江离舟摇头:“当时整座城都炸了,谁知道呢。”
江离舟拽着林清和:“我们下去看看。”
苍锦喜闻乐见地摆摆手:“多看一会儿。”
河道很深很宽,河底都已经干裂翻壤。
刚刚站稳,江离舟突然把他压到了一侧的土壁上,半个字没有地咬了上去。
真的是咬,林清和被他发狠的吻法搞得心悸不止。
江离舟咬了两口又认认真真地吻他,半晌才恨铁不成钢地抵着他的额头说:“有点出息吧,干什么心神不宁了一路。”
林清和眨眨眼,委屈得要命:“那不是你……”
江离舟笑了一声,吻了吻他的眼睛:“我只是说不问你,又没说不要你,你怕什么?”
林清和心里的一块大石突然就放了下来,迅速伸手把他抱了个满怀,蹭了蹭他:“太可怕了,都是你太可怕了。”
江离舟叹了口气,揉他脑袋:“我的错,以后不这样了。”
林清和弯着眼亲了亲他的嘴角。
江离舟笑,低声说:“放心了吧,那就好好地把这边的事儿解决了,别的,我回去再和你一件件地算。”
林清和愣了愣:“还算?算什么?没有了。”
江离舟挑眉:“你再说一遍。”
林清和讨好地吻他,把这句话糊弄过去了。
苍锦见他们回来,瞥了一眼眉梢上都挂着笑的某位没出息的山君,问:“有找到什么东西吗?”
江离舟伸手把一株枯黑的水草递给她:“幸存的一点点线索,长的位置背阴,才没被晒焦。”
苍锦闻了闻:“这是沾了毒?”
江离舟点头:“估计是整条河都被下了毒,才大费周章地搞成这样,烧云水寺大概是里面有这个毒的线索吧,我猜想,那几个被劫掠失踪的小叫花子——”
他向那片焦灰看了看:“大概是因为距离毒源近,才会被抓走先试药的吧。”
林清和说:“这条河是幽州城内的所有水源的源头,而且那些人都是被掏了内脏,我来的时候看了看,被挖的乱七八糟,但是有的肝肺还在,心倒是都没了。”
他顿了顿又说:“所以这个毒估计就像是什么调味料似的,不然没必要一次两次地去试。”
江离舟看他一眼,戏谑道:“云水寺被烧了,线索是断了,大人还有什么办法?”
林清和勾了下唇角:“只能让死人说说话了。”
夏天无被两个小鲛人生生地从药地里挖来了幽州。
夏天无浑身都是怒气,瞅着江离舟看了半晌,像是都明了的样子,冷哼了一声:“使唤人一个比一个能耐。”
他们搬了一具尚还能看的尸身,没被挖的太糟眼,只是缺了心脏,进了一座大敞着的庙里。
夏天无忙活了半天,皱眉道:“这个毒像是南疆制蛊用的东西,拿来养那些尚未成功的蛊人。不过制蛊的目的是让他拿刀或是咬断人的喉咙,哪有挖心掏肺的做法。”
江离舟抬起头,突然说:“如果这个身体就是他们养蛊的药罐呢?”
林清和神色一凛:“是故意把我们引去江南的,他们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幽州!”
江离舟站起身:“现在要弄明白台淮是从哪里开始生的蛀虫,剑宗下江南又是谁的主意,他们到底去干什么,或者说,他们故意营造鲛人商队南下的假象,是谁授意的。”
他面上似乎都笼了一层霜,声音也凉的出奇:“才过了多久,他们就要翻天了,蠢货。”
林清和侧目:“我看这个阵仗不是一群和尚能搞出来的,所以他们这是一石二鸟……”
他话还没说完,神色又是一变:“那台淮……”
江离舟拽着他:“现在回去。”
他们赶回台淮时,见山林震慑呼啸,整座山笼罩在黑色的阴云中,而周围的鲛人族群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江离舟冷笑:“这种能耐,不是弥阆还能是赢勾自己爬出来了不成。”
他们径直闯进了空青的厢房,江离舟一脚把门踹开,揪着空青的衣领把他摔在了门外,尚听火光幽幽地梗在那和尚的脑门上。
江离舟毫不客气地踹在了他的胸口,空青瞬时摔出了两步远,狼狈地低着头咳血。
林清和勾了勾手指那和尚又被凌空拽回了他们脚下。
江离舟现在真想把这不知死活的和尚劈成两半,又压着火气问他:“说说吧,是谁。”
空青擦了擦嘴角的血,一声佛号还没念出来,又被一脚踹上了肩头。
江离舟俯视着他:“不要跟我说任何废话,我问你,这些年帮你爬到这个位置的人是谁,苦木大师的死我回头再和你清算。”
空青咳了两声,肩膀被他踩着动弹不得,还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你……没有证据,就要滥杀无辜吗?”
江离舟哼了一声,唇边挂着嫌恶:“一时半会不让你死——况且我杀你,不需要证据。”
江离舟在记忆恢复后就着手开始调查空青,发现他在十六岁时被狼群咬伤,被救回来一条命,但是两条腿都废了,十九岁时竟然能力斗妖蛟,难不成真有什么枯木逢春的灵丹妙药。
在那之后的空青就遁入佛门,渐渐声名鹊起,成为佛门最年轻的掌事。
空青和跟着他的那几个和尚悉数被扔进了台淮的地牢里。
江离舟靠着外面的石壁闭目发呆,林清和侧头问他:“苦木大师的死和他有关?”
江离舟没睁眼,低声说:“苦木大师真身是金佛座下的一株千瓣莲,除非是神元被毁,不然谁能伤他。”
林清和低低嗯了一声:“我刚刚去清点了人数,少了一个和尚。”
江离舟抬眼看他:“是那个管事和尚吗?”
林清和点头,江离舟笑了一声:“真是,当时满心都是你,竟然没发现那臭和尚不对劲。”
林清和心下一动,凑过去:“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是我好想吻你。”
江离舟抬手环住他的脖颈:“过来。”
此时已经踏进了台淮山的冬季,天黑的早了些,晚风很凉,擦过阴沉的山林引出一阵呜哑的呼啸声。
冷冷的山风从他们炙热的吻间一扫而过,林清和不由自主地缩了缩,江离舟把他往身边又拉紧了些,笑:“还是很怕冷。”
林清和一下下地轻吻他:“所以你好好抱我。”
江离舟嗯了一声:“小鹿都讨厌冬天。”
林清和抬眼看他,蓝色的瞳仁似乎亮盈盈的,他说:“我可和那些小鹿不一样,我现在不讨厌冬天了。”
“我的小道长生于二十年前冬季的腊月十二。”
“冬天也没那么冷了。”
第50章雨声
几个和尚被苍锦交给了几个鲛人随便审,审不审的出来不重要,只要不弄死。
江离舟再看见那和尚的时候,整个潮湿的地牢里都混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江离舟垂眼看着只剩一口气的空青,无声地笑了笑:“你对鲛人族下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区区一个凡人凭什么跟神斗,是觉得自己也是不得了的大魔吗?”
空青抬眼看他,声音哑成了破旧的牛车:“苦木的死不是我……我不过是照着他们说的做……”
江离舟转过身:“还不明白吗?留你不过是给被残害的鲛人族群赎罪而已,你欠他们太多条命,三派是为了天下大义而存在的,你现在想掠夺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你的先祖用血换来的,而你的无知和愚蠢糟蹋了他们的心血,怎么看你都不配站在这个位置。”
江离舟侧头看他,目光幽深:“愚蠢的不是你自愿成为了别人的一把刀,而是明知这刀不饮血不止,也甘之如饴,甚至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能做握刀的人。”
他的眼神近乎怜悯:“没有敬畏之心的愚蠢凡人。”
他缓缓走出地牢,幽州与东城的惨象数次重叠。
不管教训多么惨痛,总有人自以为是、满怀对先祖的鄙夷地再次去犯错。
刀刃一天不落在自己身上,就不知道是人都会流血。
苍锦见他出来:“可以了吗?”
江离舟点头:“去吧。”
鲛人族有秘术,可将活人的记忆尽数抽出,像走马灯一般重现。
只是从来没用上过。
江离舟无心去看这个人可悲的一生,他的人生在十六岁那年就已经卖给了魔鬼,此后的万般风光也不过是背叛了自己换来的虚无罢了。
一脚踏进深渊的人是可怜,可是有人在黑暗里也在挣扎着生存,而不是将自己的悲惨化成利刃,在别人身上划出血淋淋的创口。
他侧头看向不远处的林清和的背影。
他想,他当初又是怎么想的呢。
林清和在和夏天无研究他提炼出的毒素,突然福至心灵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撞进他的眼神里。
他站起身走过来抱他:“里面都弄完了?”
江离舟点头:“等苍锦出来,就能弄清楚很多事了。”
林清和看着他:“有心事?”
江离舟侧脸:“挺多的,回头告诉你。”
这边正说着话,苍锦走了出来,脸上的笑都有点勉强:“猜怎么着,那个管事和尚就是弥阆,似乎还在养伤,当初的东城一战他不死也得重伤。”
江离舟问:“那个台淮挖心的事儿怎么回事?”
苍锦:“是个倒霉鬼,撞上弥阆真身,但是弥阆应该是带着伤,就把他扔到了树上。”
江离舟点头,苍锦又说:“有个人很奇怪,应该就是你们说的那个百晓生,你不是说,他是在之后才被从幽州请过来的吗?可是在弥阆杀人之前就看见他了。”
江离舟抬眼看她,神色凝重:“细说一下。”
苍锦:“这是空青的记忆嘛,大概就是他去找弥阆时,在弥阆房内遇见的,弥阆说这是请来的阴阳先生。”
林清和插话道:“那个倒霉鬼的死因是空青看见的,还是弥阆告诉他的?”
苍锦回想了一下:“弥阆说的,然后弥阆才告诉他死了人。”
林清和笑了一下:“所以那个和尚到底怎么死的,并没有直接的目击,就不能算数。”
江离舟皱眉想了想:“刚杀了人阴阳先生就到了,他们会未卜先知吗?”
林清和:“这个百晓生是不是有问题?”
江离舟揉了揉眉心:“让我想想——他说他是承了空青的情,才跑来帮忙,怎么还要由别人引荐给空青?”
苍锦:“从空青的记忆里来看,他似乎并不认识这个先生。”
林清和笑了:“撒谎啊,看来这个百晓生和弥阆关系匪浅啊。”
江离舟太阳穴炸裂般,烦躁地伸手按了按:“很好,不知道我们到底走错到哪一步了。”
苍锦疑惑道:“那他给你们提示是什么意思?那个瞒天过海。”
江离舟冷笑:“是笃定我们会在听说鲛人商队南下后先去那边——而且这个谜底就算解出来,幽州城不灭我们照样明白不了。”
夏天无走过来:“这个毒实在没见过,估计也只有放人身上才能看看效果吧。”
江离舟摆手:“先这样吧,拿人试毒像什么话。”
林清和皱眉:“那个百晓生要怎么办?”
江离舟:“没办法,现在肯定找不到了,我们除了守着也没别的办法。”
江离舟又说:“也不算毫无收获——起码知道剑宗也不干净了。”
苍锦略略沉思:“我去一趟江南吧,台淮的事我有责任。”
江离舟皱眉:“不怪你,但是去一趟江南还是有必要的。”
台淮经此一事彻底清理了一遍,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林清和也没有刻意去压消息,百姓们自然都十分惊慌,林清和便借机让各派增派弟子到自己管辖的地区加强防备。
因为畏惧才会警惕,为了避免太多的惊慌,这些修士又变成了定心丸,借以安抚民心。同时也可以借此增加耳目,将各地动向掌握在手中。
将近半个月才将上上下下安置完毕,江离舟只觉得身心俱疲,当年战事再怎么吃紧,好在大家都是一条心,现如今各怀心思,却也不能撕破脸皮,还要各种周旋。
既然一派已成了当地根基,想轻易晃动就定要伤筋动骨,一番动乱下来,又要伤到无辜的百姓。
维持眼前的宁静是唯一的选择。
目前算是暂时安定了下来,江离舟到底还是凡人身躯,此时已经到了极限,只想闷头睡上一觉。
他们便顺势回了无尘谷,江离舟想起上次来的时候,只是短暂地待了一会儿,也没发现自己以前的屋子竟然没有丝毫改变,就连浮灰都看不见。
江离舟有些心酸,看着他说:“你一直住在这儿吗?”
林清和眨眨眼:“刚开始是,后来去了临云山,时不时会回来,我就设了结界,不然估计连房梁都要烂掉了。”
江离舟把他扯到身边来,抵着额头问他:“正好,闲了下来,我们现在把事情都清算一下。”
林清和眼神闪了闪:“什么?”
江离舟顺势坐在床边,让他面对面坐在自己腿上。
林清和耳根瞬间红透:“好好说不行么?”
江离舟隔着衣服按他的心口:“说说吧,你捅了自己多少刀。”
林清和微微俯身去抓他的手,声音很低:“你知道了。”
江离舟指间弹了弹,他的衣领瞬时敞开,露出心口上狰狞纵横的伤疤来。
江离舟指间轻轻从他的伤痕上划过去,激得他一阵轻颤,他说:“我错了。”
江离舟在他颈侧咬了一口:“认什么错,你怎么那么爱认错。”
林清和被他游走的手触的浑身都在颤,他哑着嗓子说:“怕你生我的气。”
江离舟轻声道:“就是因为这个才不肯让我看的么?”
林清和低低地嗯了一声。
临云山数百棵梨花树,皆是神兽夫诸的心头血浇灌而成。
江离舟只是看着疤痕都能想象到那该是多深的伤口,他一定在痛苦中挣扎了很久,却因为自己交托的神印而不敢决定自己的生死。
自以为是为他好,却不过是在他心口上多插了一把刀。
神兽一捧心头血就足够让裂土重生,他却留下了这么多疤。
江离舟想,他大概是想死于意外吧,活着太苦,死又有愧。
江离舟拉着他倒在床榻上,林清和猝不及防压了他一身,又惊慌地撑起身子,不知所措地盯着他。
江离舟去抱他的腰,轻轻吻他心口的疤,满心都是愧疚和心酸,他说:“是我的错,我不该把我的想法强加给你。”
林清和被他吻的倒吸冷气,江离舟抬起头环住他的脖颈,去吻他:“那我现在来请求原谅,可以吗?”
两个人乱七八糟地吻在一起,缓过神来的时候,江离舟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里衣。
林清和觉得自己的神智都烧成了灰,恨不得把人拆吃入腹,江离舟突然又去摸他的心口,声音有些喘,他说:“疼不疼?”
林清和想说早就不疼了,看着他的神情又忍不住犯委屈,他低声说,声音都是抖的:“很疼,每天都在疼。”
江离舟抬腿压他的腰,吻他都是水汽的眼睛,他想,我再也舍不得留你一个人了。
林清和回应他的吻又急又凶,手下的动作却小心轻缓到了极致。
江离舟的呼吸骤然急促,抓着他肩膀的指节都发白。
林清和低头吻他:“我弄疼你了么?”
江离舟恨恨地咬了他一口:“哪来……那么多废话。”
狂风压了满树梨花,在急雨中乱舞,斑驳的落花扑簌簌落了人一身。
江离舟猝然绷紧了腰腹,桃花眼染上了一片绯色,又欠起身来吻他,把破碎的喘息藏在一个深吻中。
他眼睫上都沾了一层薄汗,林清和俯身下来,江离舟闷哼一声,头颈情不自禁地后仰,林清和去轻咬他的喉结,又近乎虔诚地吻了吻他的额头,小声说:“我好想你。”
江离舟颤抖不止,抬手去捧他的脸:“我在呢。”
不知折腾了多久,江离舟只觉得似乎又看不见了,颤声问:“是天黑了么?”
林清和低头嗯了一声。
江离舟推了推他:“乖乖……我说腰怎么快断了似的……差不多……得了。”
林清和在他心口一通乱啃,搞得他又是一阵巨颤。
江离舟笑了一声:“宝贝儿,你真是……一点儿也不……客气……”
林清和安抚地吻他,江离舟有点哭笑不得:“我是个凡人,您悠着点。”
林清和笑:“你不是凡人,是修士。”
江离舟:“……”
凡人也好,修士也罢,江离舟只觉得腰疼。
林清和收拾干净钻在他怀里给他按腰,江离舟手指在他发间轻轻穿来穿去。
外面下起了雨,风声擦过树梢,晃动木窗,雨声风声都砸在窗棂上,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隅。
他们安静地听了许久雨声,林清和突然说:“下雨天真好。”
江离舟笑了一声:“为什么好?”
林清和也笑:“不知道,可能是抱着你的时候感觉什么都好。”
江离舟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明明有很多话想说,有一肚子的歉意和想念需要倾诉,却在这样的一个雨天里,觉得什么都太多余了。
你在我怀里,就似乎是坐拥天地了。
往事再不可追,来日又不知往何处去,能握住的,也就只有窗外的雨声,还有身侧的人而已。
苍锦到了江南,也正好赶上一场冬初的急雨,她本来只是路过这家小酒楼,却被雨逼得只能坐在这里支着头等雨停。
她靠在二楼的窗边,手边放了一碟龙须酥,突然见到三五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少年人进了酒楼,苍锦又确认了一遍,心想,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坠在末尾的少年却突然抬头看了一眼,和苍锦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苍锦火速缩回了头,心想,真是见鬼,我又没干亏心事,我躲什么。
正想着,那群人坐在了她身后那桌。
苍锦在台淮时围观过摘星大典,认得里面一个是萧繁,一个是萧盛,而刚刚对视一眼的似乎有些印象,剩下还有两个确实非常眼生。
她听见有人说:“师兄我去拿壶酒,天挺冷的,少喝一点不碍事。”
萧繁点头让他去了。
不一会儿小二上楼来添酒,却还没见那少年回来。
苍锦手边的龙须酥吃完了,招手让小二再上一碟,那少年擦着小二身侧走过来,衣摆都湿了,递过来一把伞:“姑娘看起来没有伞,江南的雨很多,还是带着比较好。”
苍锦愣了愣:“你刚刚去给我买伞了?”
那少年笑笑:“是啊,这么好看的姑娘淋湿了可不好。”
苍锦内心啧了一声,现在的小孩这么多花招的吗?
苍锦配合地笑了笑:“那就多谢了,请问小公子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眼底藏了一层笑意:“琪琳山萧望。”
苍锦突然想起来萧望是谁,顿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涌上来。
她笑了笑:“剑宗啊,早有耳闻。”
那边的萧盛叫了一声:“萧望干嘛呢,再不来没酒了。”
萧望应了一声,对她说:“那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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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失忆的小朋友指路第四十章,话说我以为有三千字的车……(别打别打我自己打了
第51章义庄
江南接连下了许多日的雨,天总是阴阴沉沉的,苍锦此行就是为了看看剑宗下江南到底是想干什么,恰好撞上不说,还顺势住进了他们同一间客栈。
苍锦对那个萧望比较感兴趣,总觉得这人和她之前知道的不太一样。
她正趴在窗边看着那几个少年挂着剑往外走,突然从屋檐上倒挂下来一个人,和她面对面的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苍锦冷静迅速地拍上了窗,那人又敲窗:“我们要去城南的抓鬼,要一起吗?”
苍锦开窗,笑着看他:“少年,你不觉得自己有一点自来熟吗?”
萧望翻身跃下,趴在她窗前:“可是你都盯着我们看很久了,难道不是因为想一起?哦,或者说你想尾随我们?”
苍锦:“小小年纪,倒是挺会自作多情的哦。”
萧望冲她笑,苍锦突然觉得有些眼熟,伸手要拍他的太阳穴,萧望往后一躲,苍锦另一只手又探了上去。
萧望差点站立不稳,抱怨道:“怎么突然动手?”
苍锦怒道:“岑、瑜、你耍我!”
他这才跳进了她的屋里,转身笑:“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可惜,还想逗你玩两天来的。”
苍锦友好地笑笑:“无耻。”
岑瑜:“怎么就无耻了?我还送了你伞呢。”
苍锦坐在茶桌前:“你来这干嘛?那个真小孩呢?”
岑瑜:“什么真小孩,宰了。”
苍锦抬眼看他:“啧,自己的小辈都杀的理直气壮呢。”
岑瑜不在乎地笑了笑:“他可是祸害了你们不少族人,死的也不冤枉。”
苍锦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他是怎么把那种曲子弄成经文的吗?”
岑瑜摇摇头:“反正杀都杀了,管这么多干嘛。”
苍锦叹了一口气:“他在修行和剑术上是没有天赋,但是能把魔族的曲子串进佛门的经文,他倒是第一人。”
岑瑜俯身打量她:“你这是——”
苍锦神情凝重:“为人师长没有给他足够的重视,也没有尽职尽责地将他引上正道,没能让他正视自己真正的才能——岑瑜,你也有责任哦。”
她说后半句时语气骤然轻松起来,又说:“资质平平的孩子比比皆是,天才不过是凤毛麟角。他也是一个教训。”
她笑意盈盈:“既然他已经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了代价,你身为剑宗的老祖宗,也不要再犯错了。”
萧望不过是不受重视的普通弟子中的一个反面典型,有表现欲,却没有相匹配的才能,被萧盛萧繁死死压着,正传弟子却还不如许多旁系,这让他怎么能有一颗平常心。
苍锦又说:“传道授业解惑,传正道,授学业,解百惑。我倒是觉得解惑才是最重要的。”
她走过去点了点岑瑜的心口:“岑瑜啊,你的心太硬了,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弟子来看这么难吗?”
岑瑜抓了一下头发:“你也太严肃了,我杀的人可不止……”
苍锦啧了一声:“看吧,你真是从来没把人家当成自己人,他们又不是妖兽,你倒是把他们当学生来看啊。”
岑瑜:“嘁,他们要师父是干嘛的。”
苍锦无奈地推了一下他的肩膀:“真是石头。”
岑瑜突然抬头:“赶紧走吧,他们可能已经到义庄了!”
苍锦:“那里出了什么事吗?”
岑瑜拉着她:“路上说。”
岑瑜说:“这儿有一个年代挺久了的义庄,前一阵子有人深夜从城外回来路过,说听见里面有劈里啪啦的声音,以为是着火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苍锦:“诈尸了?那这归林清和管。”
岑瑜摆手:“不是,那个义庄本来就小,又年久失修,一共也就停了七八口棺材,那人也没敢往里进,在门口看见了火光,还有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就非说是有人在里面炸尸体吃……”
苍锦笑的太大声打断了岑瑜的话。
岑瑜抱着手看她:“姑奶奶你让我说完再笑。”
苍锦笑得捂胸口:“不好意思啊,太好笑了,凡人的那个——”
她手指在额头附近转了转:“也太丰富了,不是,炸尸体叫你们来干嘛啊?尝尝咸淡吗?”
岑瑜皱了皱眉,情不自禁想象了一下:“噫,明明你的想法更脱俗吧。”
说话间他们就到了义庄门前,这个义庄一副破败相,屋檐尖翘,灰瓦白墙,两条破烂满是污迹的帷幔垂在门前,真有鬼气森森的感觉。
萧繁一行人已经进了院子,萧盛回头看见他,喊了一声:“萧望!快点!干嘛呢。”
岑瑜远远地应了一声,他们走近后,萧繁皱眉看了看他们,岑瑜抢口道:“这姑娘祖上赶尸的,听说了非要跟来,师兄,没关系吧。”
苍锦惊讶转头看他:“我非要跟来?好好说话。”
岑瑜笑着挠挠头,竟然露出两分羞涩。
苍锦差点看吐了。
戏挺足。
萧盛马上一副“我懂得”的表情,冲萧繁说:“师兄,反正人家祖上是赶尸人,一起也挺好的,能帮上忙。”
萧繁又定睛看了他们一会儿,才点头:“都小心一点。”
岑瑜他们两个坠在后面,苍锦猝不及防地用胳膊肘猛撞了一下岑瑜的侧腰,岑瑜惊的差点飞起来,压低声音道:“你打我干嘛!”
苍锦笑得和善:“没事,觉得你这样挺欠打的,打着玩玩儿。”
岑瑜自己揉了揉:“记住你赶尸人的身份,别露馅了。”
苍锦轻笑,瞟他一眼:“滚。”
他们进了停棺的那间屋子,把那几口薄皮棺材挨个打开检查了一遍,这义庄小又寒酸,只有那些家里比较贫困的才会把棺材停在这里,有的根本连棺材都买不起,草席一裹就随手埋了。
棺材里的尸体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异常,更没有找到任何燃烧后的遗留物。
萧盛嫌弃地甩了甩手:“这什么都没有啊,那人是不是看差了啊?”
萧繁看他一眼:“先别急,等天黑再说。”
旁边的两个剑修都是第一次出来历练,又紧张又有些跃跃欲试,问萧繁:“师兄,这难道真是有走尸之类的东西吗?”
萧繁看萧盛又伸手去摸红柱,扯着他的领子把人拎了回来:“别乱动。”
萧盛哎了两声,急道:“师兄!你别拎我!我不碰就是了。”
萧繁松了手,看向刚刚说话的师弟,回道:“还不知道,小心为上。”
苍锦一副与我无关的状态,笑眯眯地观望。
岑瑜纳闷地看了看她:“你笑什么呢?怪瘆人的。”
苍锦慢悠悠地瞥了他一眼:“我的快乐,你不会懂的。”
岑瑜:“嘁……”
苍锦眼神也没收回来,又问他:“我说,你天天冲几个小孩喊师兄,什么感想啊?”
岑瑜得意地笑了笑:“感觉自己果然还是年轻,这让我演的滴水不漏。”
苍锦做了个欲呕的表情:“可得了吧。”
岑瑜靠在她旁边,问:“来猜猜,你说这儿到底怎么回事?”
苍锦幽幽地开口:“猜对有奖吗?”
岑瑜笑着凑过去,指指自己:“本人,美男子一个,不亏。”
苍锦把他推开:“别挡我视线——我要一块老姜干什么?我又不缺调味料。”
岑瑜捂住心口:“太伤人了。”
然后表演了无实物吐血。
苍锦踢他一脚:“一边去,血别溅我身上。”
由于找了半天并没有任何收获,一行人决定先在隐蔽些的地方等着,等天色暗了再见机行事。
他们两两坐在一起,苍锦等的无聊,笑盈盈地对岑瑜说:“给你说点秘闻。”
岑瑜噫了一声:“什么?”
苍锦笑容逐渐变态:“我们那位小鹿鹿还有——你什么意思?”
岑瑜哆嗦了一下搓了搓胳膊:“你太恶心了,干嘛叫别人小鹿鹿,他不生气?”
苍锦嘁了一声:“他,我从小看到大的,生什么气。”
岑瑜点点头:“果然你就是年纪比我大。”
苍锦指间一点,一块石子冲岑瑜面门就飞过去了。
岑瑜赶紧挡下:“我的天,太过分了,打人不打脸!”
苍锦瞥他一眼:“滚远点,就说看你一眼能烦三年。”
岑瑜:“啧啧,倒也不必日日惦记。”
苍锦身边唰唰地浮起了十来颗碎石。
岑瑜:“……有话好说。”
而那个被苍锦当八卦津津乐道的小鹿鹿乐得清闲,跟生无可恋的小道长在无尘谷腻歪了好些天。
自从跨过了最后的一条线,林清和彻底没脸没皮起来。
江离舟被他缠的发急,还没拒绝一下,他马上就要扮可怜。
道长现在就是特别后悔。
当时就不该那么没下限地给他交了底。
江离舟这些天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而且林清和像长他身上了似的,干什么都要亲亲抱抱,没完没了。
江离舟终于忍无可忍地捂住了他的嘴:“一边待着去。”
林清和就冲他眨眼,一副“我很乖巧你竟然还凶我”的表情。
江离舟:“……”
以前知道他黏人,但没想到那只是初级形态,现在吃了荤,升级了。
江离舟哭笑不得:“让我把寄回明烛山的信写完再闹行不行?听话。”
林清和继续赛脸:“我抱着你写。”
然后——
山君现在在门口揪树叶。
江离舟出来放匣鸽的时候见他脚底下一片的碎叶。
江离舟放了匣鸽,叫他:“进屋。”
林清和:“亲一下我就进去。”
江离舟:“……那你待着吧。”
林清和赶紧颠颠地跟过来,又拉又抱的。
江离舟拍他的手:“……可以了,再蹭就烦了。”
林清和收了手:“你蹭我,我不烦。”
江离舟:“滚蛋。”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本来为了取暖升的几个小火堆萧繁也都让灭了。
除了岑瑜和苍锦,其他人都十分紧张,萧盛没忍住问了一句:“这姑娘害不害怕啊?”
苍锦还没说话,岑瑜接话道:“她比鬼可怕多了,鬼才应该害怕……嗷,踩我干嘛!”
苍锦露出和善的笑容:“少说两句,多活两年。”
岑瑜赶紧点头:“鬼奶奶说的是。”
苍锦:“你找抽?”
萧繁出声道:“行了。”
瞬间安静了下来。
猝然间一道黑影晃过,一个小剑修就要拔剑,萧繁按了他一下,示意噤声。
那黑影像阵风似的,咻的一声后便再没有任何声响了。
萧繁示意他们别动,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地上都是杂乱的碎石,放轻了脚步还是有些细碎的沙沙声。
那两个小剑修呼吸频率几乎和萧繁的脚步一致了。
苍锦有点想笑,又怕吓到孩子,忍得直哆嗦。
岑瑜看着她啧了一声,摇了摇头,心想,真是什么都好笑。
岑瑜突觉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冰凉凉的。
他笑了笑,立刻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鬼啊!”
并且“不经意”地把那玩意儿脑袋削了,咕噜咕噜地滚了老远。
苍锦差点条件反射给他一拳。
那两个小剑修被吓得愣在了原地。
那颗脑袋就在他俩脚边上。
说是鬼倒是不太像,刚刚岑瑜剁人脑袋的时候溅了那小剑修一腿血。
苍锦看着他啧了两声,意思是:“真是够缺德。”
岑瑜冲她一副“还好啦”的意思笑笑。
苍锦:“……”
你以为我在夸你吗?
他俩这还悠哉游哉的眼神化刀,抬眼才发现他们已经被围住了。
不是走尸,也不是鬼魂,是人。
准确地来说是蛊人。
乌压压的一片往他们这涌过来。
苍锦低声说:“上次小鹿说他们在江南遇见的蛊人都是小孩子,这些个大个子又是什么招?”
岑瑜打量了一圈,也压低声音说:“换汤不换药——但是感觉很奇怪。”
苍锦看他:“哪里奇怪?”
岑瑜笑了笑:“我一个外行人都能看出来,这都是失败品,但不是制作蛊人过程中的失败品。”
苍锦眼神暗了暗:“他们的动作是一直没停过啊。”
这些蛊人的眼睛都被挖掉了,有的还在往下流血,皮肤青紫,活像是浑身都中了剧毒。
萧盛劈剑要杀,萧繁拦了一下:“这是活人。”
萧盛傻了眼:“那……怎么办啊师兄?”
萧繁眉头皱着:“先降伏了再说吧。”
但是打了半晌,这些人就算断手断脚,都能接着攻击对方。
渐渐的他们一行人都有些体力不支,岑瑜假模假样地耍了一通,摇了摇头:“太优柔寡断了。”
苍锦又赏了他一个白眼:“这时候装什么为人师表。”
岑瑜冲她笑了笑,身影闪的极快,那些蛊人的人头被他割韭菜似的砍了下来。
萧繁拧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儿,岑瑜头也没回,说:“这些人你今天不杀,明天可能就出去吃真正的人了。”
萧盛吃了一惊,萧望什么时候有了这剑法,而且还命令师兄?
萧繁点点头,劈手剁了对面蛊人的脑袋。
一行人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才彻底清理干净,萧繁剑上、身上都是血,肩膀也被挠的血肉模糊,剩下几个人几乎都挂了彩。
萧繁走过去,冲岑瑜拱手:“真人。”
※※※※※※※※※※※※※※※※※※※※
江离舟:别嘤了!
——林清和:好的嘤
第52章牙印
岑瑜啧了一声:“被发现了。”
萧繁低头道:“那一手剑连我师父都使不出来,领教了。”
岑瑜笑笑:“看来我有点得意忘形了——既然认出来了,我问你个事。”
萧繁:“真人请说。”
岑瑜:“谁让你们下江南的?来干嘛?”
萧繁疑惑了一下:“是宗主安排的,只是普通的历练而已,每年都会有,只是今年因为摘星大典才延迟了。”
岑瑜略略沉思,又问:“他还有说什么?你们宗主。”
岑瑜提起剑宗的态度总是很疏离,他似乎从未认同过剑宗一派的存在。
萧繁只拱手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叮嘱我们注意安全。”
岑瑜心想,这可就奇了怪了。
略略思忖了一会儿,岑瑜又问:“琪琳山离江南路程可不近,怎么想着要来江南?”
萧繁:“就是因为义庄的这件事,听到分支往上报了,说是解决不了,宗主便说就当是历练了,这才叫我们来了江南。”
岑瑜笑:“还真有意思——这边结束就回去了?”
萧繁:“再守两天,若是没有异动就回去了。”
岑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你在当代年轻一辈的剑修中算是出类拔萃了,只是心肠太软了,很容易吃亏的。”
萧繁以为是岑瑜在为刚刚的事责怪,又道:“弟子知错。”
岑瑜扶了一下他的手:“不是责怪你,只是给你一个提醒,毕竟你不仅是你自己,他们的命说不准也在你的一念之间,若今日不是我在这儿,敢想后果吗?”
萧繁细想之下,猛然心惊:“真人……”
岑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笑:“明白就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那两分柔情放在该放的地方。”
萧繁身形僵了僵,低头:“多谢真人提点。”
岑瑜又说:“我长久不问事,很多事情也不大了解,只能提醒你两句,至于别的,还是得你自己去摸索。”
萧繁有点被打击到,半晌才应声。
岑瑜笑着拍拍他:“真正无欲无求的人没多少,在人间发生什么都是很正常的事情,自古以来就是胜者为王,倒也不用太过吃惊。”
岑瑜说完就拉着苍锦离开了。
苍锦问:“怎么回事?”
岑瑜哼一声:“剑宗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新的一代还不知道能不能好好活到长大呢。”
苍锦随手拨了拨头发,笑道:“那你还不管管,他们可都当你死了般的无法无天。”
岑瑜抱着手看她:“那也比某人差点真死了强。”
苍锦也不恼,淡淡道:“总得有人管,凡人总当神仙最逍遥,拼了命的想修仙,谁知道神仙才羡慕人间呢——等什么时候能把这些东西从哪来还哪去,就真自由了。”
岑瑜垂了垂眼:“暗算你的那个人我暂时还没查出来,等我逮到他,就给他试试我从南疆带回来的蛊毒。”
苍锦笑出了声:“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语气吗?”
岑瑜抬眼:“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苍锦歪头看他:“特别像我俩刚认识的时候,我还不大会化形,溜出来玩,差点被人当妖怪烧死,你还记不记得?”
岑瑜脸色黑的像锅底:“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不记得。”
苍锦啧一声:“噫,脸色这么难看——那我给你说说……”
岑瑜:“滚啊!不听!”
苍锦往后躲:“有个小孩儿,拿着一把小木剑——别打人啊!”
岑瑜脸都红了:“几千年的事你还拿出来说!”
苍锦笑:“我记性好啊——然后那个小孩说什么来着,岑瑜复述一下。”
岑瑜也不理她了:“再说我们的友谊就到此为止了。”
苍锦笑眯眯地看他:“呀,害羞了,那我就不说了。”
岑瑜盯着她喜笑颜开的脸有点恨铁不成钢。
江离舟在无尘谷待了将近半个月,按说早就该回明烛山,无奈黏人精说什么都不让走。
到今天已经收到了一二十封从明烛山来的信,长老们个个都甩手不管事,稍微大一点的事情还是得他去下决定,导致江离舟焦头烂额的。
回个信还得被人眼巴巴看着……
江离舟觉得自己像一只黄澄澄的烧鸡,旁边有条哈巴狗嘴张着等吃。
总算回完了信,江离舟率先捂上他的嘴,说:“听我说啊,必须得回去了,我这还没出师呢,成天野在外面太不像话了。”
林清和冲他眨眨眼,江离舟预判做的极好,迅速去捂他眼睛:“别撒娇,没用啊。”
林清和捉了他的手,又去亲他的手腕,说:“那明天就要走吗?”
江离舟反而愣了愣,反应了一会儿才说:“嗯。”
林清和伸手抱他,惯爱蹭他的脸,说:“我不耽误你正事,就是——”
他把捂他眼睛的手握在手里,看着他说:“就是太喜欢你了,不抱你不亲你,就不知道怎么表达了。”
江离舟心里软了一片,他又说:“我的喜欢都要溢出来了。”
江离舟无奈地笑了一声:“要命。”
林清和顺势把他拽过来,抱着他吻他下巴:“坐我腿上好不好,还没有这样亲过。”
这话瞬间唤起了某些回忆,江离舟冷哼一声:“昨天不是?”
林清和狡黠地笑了笑:“那不算是腿上吧,那是腰上。”
不知道林清和到底在哪学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又哄又闹地变着法折腾人。
江离舟想想就觉得腰疼,嘁了一声凑过去让他闭嘴了。
天黑的越发早了,他们也一直没有点灯的习惯,今天却破天荒地点了一支烛灯。
烛火被窗缝里溜进来的细小寒风吹得不住抖动。
本来说得好好的,安安分分睡觉,不知道到底是昏了头还是怎么的,江离舟比那烛火抖得还厉害。
他把手边的床褥抓得皱成一片,林清和伸手去握他的手,细细碎碎地吻他的背。
江离舟有种踩中捕兽夹的感觉,恨恨道:“撒娇哄人……你倒是行家。”
林清和俯身去吻他,看他眼睛红的厉害,忍不住嘴欠了一句:“以前……总想着哪天你也能为我哭一次,这样好像也挺好。”
江离舟被他按住手动弹不得,气极地冲他手腕咬了一口。
好在林清和没把他折腾人的法子都使上,磨了他半夜也就消停了。
早上起身穿衣还能看见江离舟腰侧未消的指痕,林清和还丝毫没有觉悟地去摸了一下,效果立竿见影——马上就挨打了。
江离舟没好气地背对着他穿衣服,林清和揉了揉被尚听敲了的手背,跟狐狸似的围着他转来转去。
江离舟没理他,倒是尚听呼呼呼地带着火,一副要揍他的态势。
林清和讨好地去拽他的手,又去帮他穿外衣,江离舟抬手敲了他一下:“得了啊,有什么事传信就行,别颠颠地往那跑。”
林清和去抱他:“不生气了?”
江离舟哼了一声:“不敢。”
林清和贴过来亲他,江离舟在间隙时说:“冬天到了,小鹿要冬眠吗?”
林清和笑了一声:“小道长要是愿意一起,明年春天也可以一起眠了。”
江离舟拍了他一下:“那我就要英年早逝了。”
林清和边笑边去吻他:“我给你渡气,不让你早逝。”
江离舟嘁了一声,推推他:“到时候苍锦回来了告诉我,先走了。”
林清和不太乐意地又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才松了手。
江离舟刚回去见过他师父,许陵就过去找他了,看见他又原地愣了很久,自顾自地摸了半天自己的下巴没说话。
江离舟莫名其妙地看他:“干什么?”
许陵支支吾吾地说:“师兄,你刚刚去见师父了?”
江离舟点头,转身去收拾刚刚搬回来的一堆书册:“我回来当然要先去见师父,有什么好吃惊的吗?”
许陵干笑两声:“那个……是下面的师弟回来说,琉璃镇已经慢慢恢复了,我们的人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清理干净了,师兄要是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江离舟手顿了顿,回头问他:“寸灰楼还在吗?”
许陵挠了挠头:“他们没细说,我去问问。”
江离舟点头,见他还没走,问:“还有事?”
许陵赶紧摆摆手:“没了……就是……”
他抬手又指了指自己的下巴:“师兄,那啥,注意形象啊……挺激烈啊……”
江离舟起初还疑惑了一下,猛然反应过来,还强装镇定地回:“没事就走吧,还想干什么?”
等许陵出去关了门,江离舟这才去看了看自己的脸。
好家伙——下巴上一个清晰的牙印。
江离舟突然觉得好头疼,怪不得临走还故意咬一口。
他对着镜面无奈地笑了一声。
幼稚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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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离舟:道长变烧鸡——林清和:挺香的~
第53章宝箱
江离舟第二天去了琉璃镇。
琉璃镇经过半年的休养生息正在缓缓恢复中,烟火气和人情味都在慢慢地冲淡着那场灾难性的毁灭。
原先的神庙拆了,建起了一座祠堂,密密麻麻地列着逝者的灵位。
远远地从门外望去,仿佛看见了大浪中的一捧沙,又像是浩然银河里的一掬星。
江离舟不知道这座镇子里有多少人是灵位中某个名字的儿子或者孙子,但他们愿意回到这个噩梦般的地方,在杀死他们的地方重新拾起破败、哀伤和回忆,这件事本身就让他肃然起敬。
生灵微小又伟大,正是因为他们脆弱得如同蒿草,又顽强如野原青苗。
除非我自己甘愿放弃,那么世上就没有什么能够摧毁我。
这才是万物有灵的珍贵所在吧。
他看着热闹市井,不禁有些百感交集,前世今生都仿佛一场飘渺大梦,不完美、不自由甚至是痛苦占据了他人生的大多数,却突然在此时觉得有几分释然。
槁灰里都能重新开出花来,人们只要看见花开得够美,谁又会刻意去记得它是在怎样的炙烤下存活下来的呢。
逃避痛苦或是沉浸于中都是一场没有尽头的自我折磨,不悔过往、不惧来路,安心静赏眼前花,才不至于身陷囫囵,落入狭隘的窠臼。
他御剑俯瞰这座小镇,想了很多事情,最后才去了寸灰楼。
寸灰楼对于这一世的江离舟来说并不算陌生,小时候经常会跟着师兄来这里买茶叶——楼上雅间会有客人喝茶,楼下就是一间茶叶铺子。
这里的掌柜经常换人,那时候他也不会去记一个其貌不扬的茶楼,只不过打着置办东西的幌子,出来玩一遭罢了。
茶楼设了结界,普通镇民经过只会当看见了一面墙。
门也没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内里的摆设看着没有什么变化,素净的梨花木茶桌整齐又静默,恍惚间似乎还能看见人来人往的盛况。
江离舟有点搞不懂,林清和弄了这么一间茶楼,人又成天不在这里,难道真是为了赚钱?
他自己假想了一下,还笑了起来。
他鬼使神差地转到记账的柜台后面,这里的空间狭小,只够站下一个人。
他抬手撞到了身后的实木墙面,这墙却咔哒一声转了面,闪出了一个一人宽的间隙。
江离舟惊讶地摸了一下:“这又是哪里学的?”
他抬脚进了这间小密室,刚刚踏进去,陷在黑暗中的烛灯都齐齐亮了起来。
江离舟还在想会不会有暗箭之类的冒出来,却觉得这里的气息太过熟悉,从心底里就感受不到威胁。
这间密室很空很阔,江离舟迷茫地转了两圈,心想,难道这里是和尚打坐用的?
他正想出去,走动带出的风让身侧的烛光晃了晃,他突然瞄到角落里似乎有个东西。
江离舟走过去才看清,那是一个箱子,很大,上了锁。
他惊奇地想,真是藏了家底在这里?大门不上锁,箱子反而锁上了。
他伸出手刚碰到那把重锁,锁就自动打开了。
江离舟笑,心想这锁是有灵性吗?
他顺势打开了箱子,呼吸猛然一滞。
里面整整齐齐列着的,金银珠宝一件也没有,全是破损的小孩玩具还有秃了的毛笔,甚至是练字用过的废纸。
江离舟认出来自己以前的字,才从震惊中一件件认亲。
拨浪鼓大概是很小的时候,当然不会记得,还有好多把折损的木制飞剑。
要是旁人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堆破烂,论斤称都没有人收。
他旁的也记不清了,见那堆练字用的废纸有的甚至是被团成一团丢掉的,都被一张张地摊开、铺平整合在一起,用一块镇尺压着。
江离舟喉头动了动,笑骂了一声:“这是把谁当儿子养呢。”
他小心翼翼地一件件拿起来端详,尝试从这些东西里感知到收破烂的那人当时的心情,可惜,什么也感知不到,有些东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玩过的。
他终于认出来一个草蚱蜢,这个记得清楚,因为和拨浪鼓什么的比起来,年份算是近的了。
应该是他十六七岁的时候,那时候那个小桃花妖老是来找张宁修,张宁修又经常忙的脚不沾地,就打发师弟们去哄那小桃花妖玩,一群半大的小子哪里会哄人,就围在一起教丹青做草蚱蜢。
丹青也就对着张宁修才有好脸,脸沉着不愿意,他们就说大师兄最喜欢草蚱蜢,把这个送给他说不准就愿意天天陪你玩了,那个少爷似的小妖怪就把衣摆一撩,和几个小道士围坐在一起编草蚱蜢。
从林清和的箱子里找到的这个少了一条腿,江离舟也记得。
丹青一直心不在焉,怎么也学不会,江离舟就把自己编的那个拿给他看,让他拆开看看怎么编,结果一不小心扯断了,江离舟就随手一扔,说我再给你编一个。
江离舟不太敢想象林清和是怎么拿到这个瘸腿蚱蜢的,他心里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
太可怜了。
他屏着呼吸一件件地放回去,突然看见角落里的一块布料,他拿出来才看清这是一块婴孩的襁褓。
里面放了一个信封,里面是空的,只有信封上写了两排字。
欢迎回家,我的小黎崇。
第54章梦渺
此时苍锦也从江南折返,在无尘谷没找到林清和,又去了临云山。
临云山一如往日的雾气笼罩,默泉近旁却是深不见底的黑。
林清和的一身白衣竟也看不太分明,影影绰绰似乎要被淹没在这团浓郁的黑中。
苍锦过去拍了他的肩:“愣什么呢,出来,有话跟你说。”
林清和皱着眉,问她:“你有没有觉得默泉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
苍锦没回,说:“先出来,这儿的戾气太重了。”
离开黄泉沙海苍锦才出了一口气,叹道:“没想到这地方我还是受不了——过来。”
林清和出去后又回头看了几眼,神情严肃:“怎么了?”
苍锦长叹了一口气:“我在江南遇见岑瑜了。”
林清和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苍锦歪头看他半天,也不开口。
林清和后知后觉地看她:“说完了?”
苍锦没好气地说:“我什么还没说呢,你想什么呢?”
林清和眉头皱的越发深:“总觉得默泉不对劲,又说不好。”
苍锦慢悠悠地开口:“可能是真的不对劲。”
林清和猛然抬眼看她:“什么意思?”
苍锦说:“我给岑瑜说了幽州的事情,我来找你之前带他去了一趟云水寺,你猜怎么着?”
苍锦抱着手看他:“岑瑜说那个毒的确是南疆的东西,效用是生死肉骨。”
林清和突然心里嗡的一声:“细说一下。”
苍锦说:“你知道什么样的人会去搞这种把人当药罐子炼药的缺德事吗?”
林清和声音有点哑:“没有肉身的人。”
苍锦拍拍他:“也不用太紧张,这么久了估计他什么都已经成了,现在着急上火也没用。”
林清和伸手挡了一下额头,苦笑:“真会安慰人。”
苍锦皱眉看他:“我早就说过了,默泉就是炸出九重天来我们也能再挡他一次,他是怎么逃出来的暂时搁搁,只是我猜不出来他会先从哪里下手。”
林清和突然抬头:“我应该见过他。”
苍锦:“在哪?”
林清和有些懊恼地搓了搓手指:“千灯镇。”
苍锦点头:“知道了——想来情况也没有太坏,他那时候没对你们出手,估计就是因为那具肉身不稳,现在沉寂了这么久,可能是在憋个大招吧。”
苍锦又侧目看他:“你还记得你这心魔是什么时候开始滋生的吗?”
林清和问:“什么意思?”
苍锦说:“很奇怪啊,如果说赢勾连肉身都不完全,他是怎么把你们的事情搞得那么清楚的?上赶着去找你们,还能给你下蛊。啧,还一点察觉都没有,你真是被某人冲昏了头?”
林清和的脸色瞬时难看起来。
苍锦又说:“实在是太巧了,你细细想着,我还有事,先走了。”
林清和心事重重的,也没应声。
苍锦又回头说:“有什么拿不稳的去找他,倒也没必要自己吓自己。”
林清和迟钝地看她:“他说有什么事写……”
苍锦急哄哄地打断了他:“至于吗?想去就去,死脑筋。”
林清和眨眨眼,才又点了点头。
苍锦扑哧笑了一声:“这样倒有点小时候的憨态了——对了,你在这儿待多久了?”
林清和回想了一下:“也就三五天吧。”
苍锦说:“你去找他之前把身上沾到的浊气赶一赶,虽然魂识都已经稳定了,还是小心一点。”
林清和揉了揉眉心:“你好啰嗦。”
苍锦扬手作势要打他:“呸,没良心。”
临云山终年只有死气,林清和生于临云山,故而临云山自带的煞气对他的影响比旁人都要小。
但是对于凡人来说,这种死气还是致命的。
他刚开始打趣江离舟说小时候抱过他的话不过都是胡诌的,那时候黎崇的神魂碎成了渣渣,废了多少力气才能勉强让他入了轮回,最后还是颜钟长老把他带去了明烛山,用各种珍稀药材将养长大的,从小泡在数不清的功法和药罐子里。
江离舟在五岁前走了无数遭鬼门关,颜钟也提醒了他无数次,说就算命大活着入了人世,也不一定能长大成人。
江离舟只知道他取心头血是为数百棵梨花树,却不知道那也是与天抢命的结果。
林清和在临云山待了数百年,那种浊气不是说驱走就能驱走的,又哪敢去看他,说不准站在他面前都能要了他的命。
他已经等的太久了,却只能化成一支春日的柳条、一朵腊月的寒梅或是梁上驻足的泥燕,远远地窥探他的生活。
江离舟这一世,在二十岁这年拾起了过往,重新遇见了林清和,而在此之前的每一年每一天,或许在见过的花中,抖落的雪里,都藏着他的影子,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
江离舟从寸灰楼拿走了那个空的信封,又悄无声息地把他的秘密掩藏了起来。
最近的日子安静得过头,江离舟总忍不住去回忆自己的儿时,想去确认是不是有些什么被自己忽略的身影。
他儿时的记忆几乎都淡的什么也不剩,他能想起来最远的事情也只剩八岁还是九岁那年,张宁修为了满足他的生辰愿望偷溜出去买了一包荷叶鸡,几个小子偷偷摸摸地在后山分着吃完了,第二天就被明儒长老发现了,被罚在木桩上扎了一上午马步。
记得的原因还是因为荷叶鸡真的很好吃。
江离舟心里像漏了一个大洞,腊月的寒风毫不留情地往里灌,刺的五脏六腑都生疼。
他时而想想林清和的草蚱蜢,时而想想他的大师兄,回首如梦渺的感觉也不过如此,他今生的儿时竟也像前尘往事一般触不可及。
他记得小时候喝过许多药汤,是谁哄着他喝下的都不太记得了,但那种苦到胃里翻江倒海的滋味却记得清楚。
他虽然不太记得,但是也能确定哄着他喝药的是大师兄,喝完药给糖吃的也是大师兄。
他突然很想念张宁修,半晌又想林清和会不会也在远处看着,为自己不能大大方方地靠近而偷偷难过。
江离舟这才发现他怀念很多事情,黎崇的族人还有他捡回来特别黏人的小鹿,江离舟那个一去不回的大师兄还有那个把他的一切都当宝贝藏起来的山君。
他在后山吹了一夜的风,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月色应该也是幽冷昏沉的。
gu903();他想起雪山积雪的山顶,江南古老的渡口,他还想起来以前经常带着林清和去看落日,看着所有的光晖收于一线,渐渐沉入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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