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礼见他一脸凶神恶煞,恨不能咬碎自己却也只能忍气离开的模样,忽然大笑两声。
谢珩这才回头:“笑什么?”
“没什么。”他只是在笑周文东看不起他,却又不敢得罪谢珩,只能说几句无用的狠话而已。这样看来,他哪里高贵呢?
荀礼扶着树慢慢爬起来,谢珩在一旁看着他不甚灵活的动作,手臂微微抬起,踌躇了一下有放了下来。站直身体后,荀礼才小心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红肿的脸颊,擦掉唇边的血迹,转而向谢珩道谢:“今日多亏谢兄及时出手相救,还有之前……大恩大德荀礼记下了,今后若是有用的到我的地方,我绝不推辞。此外,还请谢兄等会儿再帮我向夫子告个假,我这样子甚是不雅,得去医馆开些药来。”
“我跟你一起。”谢珩见他步履蹒跚,出声道。
“不必,不必。”荀礼赶紧拒绝,一瘸一拐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谢珩并不听他的,跟上前问道:“平日你对周文东的挑衅多番忍让,为何今日如此沉不住气。”
荀礼看他一眼,无端有些烦躁,但面上不显,只是淡淡道:“谢兄说的对,是我冲动了。”
“你明知他暴躁易怒,激上两句就会动手,也会让你受伤,”谢珩察觉他情绪变化,停下了脚步,“你在期待书院会因此惩戒周文东。”
“没有。”荀礼快速否认。
“现下已是散学的时间,学堂到后山只这一条路,要回去的夫子和学生必定会从你们争斗的地方经过。若我再晚几步,夫子就能看见周文东殴打同窗的恶行。你恼不恼我坏了你的计划?”
荀礼难得听他长篇大论,平时的玉石之声如今也觉得吵闹起来,他深吸一口气转身道:“谢兄,我去医馆的路上会经过点心铺子,你可有爱吃的点心果子,我给你捎带回来。”
谢珩眯着眼看他一会儿,忽地笑了,一张脸艳光十足:“那便带些你爱吃的给我尝尝罢。”
荀礼想起来,那时他在医馆买了药,身上银钱所剩不多,只带了一些酥糖回来。谢珩吃了一块嫌弃太甜,荀礼便把剩下的都接手了,结果吃糖太多,让他牙疼了好些时候。
谢珩问自己是不是在恼恨他,其实当下他就清醒过来了。他若害得周文东被书院辞退,周文东和周家必定不会放过他。他家在襄城,周文东、周家可是扎根此处几十年,势力不可小觑。便是他不愿承认,在周家面前,他也不过是一只蝼蚁。
他对谢珩,向来只有感激的份儿。
第7章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
荀礼摸摸脑袋,自从应了杨尚书的请求,以前在书院的日子就会时不时浮现在荀礼脑海之中,谢珩在他记忆中那已经有些模糊的面貌又渐渐鲜活了起来。
今日当值过后便可休息一天,荀礼心情大好,连看公文的速度都加快了一倍。他向来认真,处理完自己分内之事便整理以往堆积的文书。饶是他事少清闲,一天下来也忙忙碌碌到了落日。
“少敬!”一个年轻人推开门,嚷嚷荀礼的名字着就进来了,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
荀礼定睛一看,来人正是礼部的温熠景。
温熠景是他在朝中为数不多有交情的人。同样是出身从商世家,他本心单纯,好玩乐。读书不甚上心,但多亏他聪颖又好运,虽然勉勉强强挂在榜尾,居然也被留在京中了。
“瑞明,你找我?”荀礼正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去,见他过来,连忙放下手中事情,快步迎上前去让他坐下,自己倒了两杯茶水。
“嗐,我就知道你还在这里。”温熠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打趣,“少敬,你我明明官职相当,我整日清闲得就差没在尚书眼皮子底下斗蛐蛐了,你倒相反,我看你比工部尚书还忙些。”
荀礼晒道:“我也清闲得很,不过闲着找些事儿做罢了。”
“你是个奇人,事儿不来找你,你反倒去找它。”温熠景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做出一副虔诚的祈祷状,“那我可要好好求求上天,你我既是知交好友一场,以后有事儿都找你就行了,千万别来找我。”他生的清秀俊俏,就是做出一副古怪样子,也不惹人厌烦。
“好了好了,”荀礼无言,“来找我何事?”
“差点忘了正事儿,”温熠景一拍脑袋,“过两日,康王府要办赏花诗会。说是赏花,其实就是邀请了各家尚未议亲的姑娘、公子过来,相看一番,若有中意的,还能成就一番美事。我就是来问问你去不去?”
荀礼答的异常迅速:“不去。”
“也是,”温熠景一副毫不意外的样子,“你向来对这些场合不感兴趣。不过这次我却是打算要去的。本想让你陪陪我,如今看来,还是算了。”
“你要去?”荀礼有些吃惊,“你有……你有中意之人了?”
温熠景点点头,面上多了几分羞涩:“几日前,我去醉仙楼吃饭时看见一个乞儿沿街乞讨,不知怎么竟惹得一群纨绔对他拳脚相踢。我本想过去阻止,谁知一个姑娘先我一步站了出来,将那群人骂跑了。她还让身边下人带着那小乞儿去医治,忙前忙后的张罗。我瞧着,世间再没有哪个女子比她要漂亮,比她要善良了。”
光是听温熠景的描述,荀礼也不得不对那陌生女子心生赞赏:“确实,巾帼不让须眉,能对一个陌生乞儿伸出援手,那姑娘品行必定是极好的。你可有打听到是哪家姑娘?”说着,他端起面前茶水嘬了一口。
温熠景却顿住了,生等他咽下嘴中那口茶后,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打听到了,是谢家的幺女,谢瑶。”
荀礼动作登时顿住,茫然地看向好友,直怀疑自己是听错了:“谁?”
温熠景舔了舔下唇,磕磕绊绊地又重复道:“是谢家的小女儿,谢瑶。”
“是我,是我想的那个谢家吗?”荀礼僵硬地问道。“你说的谢瑶,是那个帝师谢太傅的女儿吗?有两个兄长在边疆戍守,一个兄长在翰林院的那个谢瑶?”
温熠景当下便肯定了他的猜测:“正是那个谢瑶。”
荀礼放下杯子,沉默的站起身踱了两步,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怀疑地上下打量温熠景一番:“等等,你看中了谢家的姑娘,跑来告诉有什么用?”
温熠景露出一个傻里傻气的笑容,上前捧住荀礼的双手,不无真挚道:“听闻少敬曾与谢翰林同窗念书,共住一屋,想必还是能与谢翰林说上一两句话的。小生斗胆想请求荀大人帮忙问一句,谢家的姑娘可有婚配?若是没有,能不能请少敬在谢翰林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为何一夜之间,所有人知道了他曾与谢珩同窗共住的事情?
更加让他不解的是,为何都是来请他去说谢家的媒?
先是谢珩,再是谢瑶,据他所知谢珩两个兄长也都尚未婚配……难道他以后就改行专做起谢家的媒了吗……
荀礼两眼一黑,转头看向温熠景,想要问清缘由。只见一旁的温熠景还满面憧憬向往的神情,似乎仍在回想着明眸皓齿的谢家姑娘。
荀礼看着他那痴傻模样只觉得堵心,更有些绝望,很好,现在谢家要砍的不止他一个大胆狂徒,这还有一个胆儿更肥的等着呢。
……
“少敬,少敬,你等等我呀!我们再商量商量,商量商量……”
来不及问温熠景为何知道他与谢珩同窗的事情。荀礼坚定地卖着步子往前走,大踏步不回头。而温熠景就在后面喊着他的名字,一路小跑着追。荀礼非但不理,反而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加快了脚步。
还好他们已经出了宫门,否则两人这样奔闹嬉戏,定要叫人参上一本不可。
后方突然没了声音,荀礼脚步不停,却忍不住回头去看怎么回事。温熠景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面色微微有些奇怪。
荀礼停下脚步,拧着眉头用眼神询问他怎么回事。却见温熠景指了指他的身后。他一头雾水地转回头,立刻便看见了沉着脸站在他身前的谢珩,惊的他也差点叫喊出来。
怪不得温熠景面露怯意,他还觊觎着人家亲妹,自然不敢上前。
虽然他尚未答应温熠景的请求,但此时见到谢珩,荀礼还是莫名生出了一些与温熠景狼狈为奸的心虚感来。
“谢大人。”荀礼稳下心神,同谢珩打了招呼。只是不知为何,他觉得谢珩此时隐约像是黑着脸,有些不大高兴的模样。
谢珩嗯了一声,对温熠景不冷不热道:“宫闱禁地,还希望温大人注意言行。”
“大人教训的是,是,是下官忘形了。”温熠景做出一副惭愧受教的样子。在谢珩面前他也不敢放肆,只得像是被夫子责骂的学生一样束手束脚的站在原处,听候谢珩处置。
不过谢珩却也并没有要难为他的意思,转而看向了荀礼,问道:“可是要回家?”
荀礼点头称是。看了看天色,夕阳如血,时候已是不早了。心里不住感叹谢珩做事认真,又忙到现在。于是想着拍一拍马屁便走人:“谢大人今日也辛苦了,早些回家歇息吧,下官就不打扰了。”说着,便抬手招呼温熠景,想要赶紧离开。
可谢珩却道:“你我顺路,一起走。”
话音一落,荀礼和温熠景两人都愣住了。
还是温熠景机灵起来,赶紧告辞:“下官家在不同方向,便先走一步了。少敬,改日我再来找你。”末了,还不忘冲着荀礼挤眉弄眼一番,也不管荀礼读懂他的意思没有,便脚底抹油,飞速地溜了。
荀礼连挽留亦或是道别的话都没能说出口,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之处。
谢珩面色稍霁,对荀礼道:“走吧。”
第8章
红日西沉,还剩几缕似火的霞云还在远方的天际飘游,很快也都燃尽消散了,长街尽头那点光终究越来越暗淡。
谢珩让谢家的马车先行回去,只留了一两个仆人跟着。荀礼不敢与他并肩,便稍稍落后谢珩半步的距离,垂首盯着他飘动的衣袍下摆。暮色苍茫,其实也看不清上面的暗纹,只觉得那点暗银色分外灼眼。
忽而阵阵凉风吹来,将那条细细的衣带托起,不疾不徐地从他的衣袖上蹭过去,又施施然落下。
就这样反复了几次,荀礼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刚碰到那根绸带,便被痴痴缠绕住了,上好的丝绸丝滑细腻,如同美人凝脂之肌,触之妄生杂念。
荀礼整个人一抖,赶紧将手收回袖子中。
“小心。”谢珩微微侧头,一缕碎发被风带向前方,若有似无地遮住了他的双眼。他抬手拦了一下,荀礼脚步一顿,方才看到前方的砖路有些不平整,若是一个不注意,很可能会被绊倒。
或许是夕景太醉人,荀礼昏昏沉沉的竟在那随风而来的谢珩的声音中听出一丝绵绵情意来。
最后一片红霞从九天飘下,柔柔地落在了荀礼脸上。他抚过衣袖,定了定心神,不无感激道:“多谢大人。”
转过两道弯,远离了宫城,渐渐便能看见一些小摊贩了,再往前走便又热闹许多。
饼摊新鲜出炉的馅饼还散着袅袅热气,扑鼻的香味让荀礼怎么都赶不走肚中馋虫,于是也顾不得一旁跟着的是谢珩,直道:“大人等等,我去买个饼子。”
荀礼冲过去排在买饼的人身后,伸长脖子去盯那烤饼的炉灶,默默盘算到自己时还能不能买到。
谢珩听话的在一旁等着,也没有半丝不耐。眼看快要排到荀礼,他招来元祁,吩咐道:“你去……”
刚说了两个字,又止住,摆了摆手:“算了。”
很快,荀礼捧着两个油纸包过来,喜滋滋道:“谢大人,这家的饼在城中是出了名好吃。咸香酥脆,里头肉馅裹得也足,平常来早或来晚都买不到的。今日托大人的福,竟能买到了刚出炉的。”
说着,他将那油纸裹好的饼递给元祁:“不知大人吃过没有,我多买了些,大人回家也尝尝。”
谢珩让元祁接了过去,轻笑道:“你是襄城人。”
“是。”荀礼一边搭话,一边还在偷瞄手上的馅饼,恨不能现在趁热吃了才好。
“我以为南方人口味偏甜些。”。
荀礼摸摸鼻子,笑嘻嘻道:“其实对于吃食我是不挑的。”虽然他不挑食,但京城人味重让他有时也不太能习惯。
回答了这句,他蓦然想起昨晚在谢珩家中吃饭,桌子上摆的菜式大多都是些清淡偏甜的。荀礼心中一惊,谢珩连这些琐碎之事都做的周到细致,实在让他感动不已,直在心里感叹谢珩以礼存心,君子之风刻于骨。
谢珩不大信的样子:“以前在书院时,每次用完饭你总要灌一大壶水。”
荀礼有些尴尬,没想到谢珩连这事也注意到了。在云章书院读书的大多是京城本地的贵家子弟,书院虽有食堂,但大户人家讲究,到了饭点会派家仆前来送饭。所以在食堂吃饭的大多是一些家不在京城的外地学子。
他运气不好,刚入学的头一年,书院刚巧换了伙夫。那位做饭的师父咸味极重,放盐如同放水。
大多学生都吃不了,有些人甚至宁愿只吃白饭也不愿意吃菜。荀礼干嚼白饭咽不下去,只能一小口菜配一大口饭。饶是这样,也被齁的不行。即便是有甜汤清口还不顶事,回去之后还要猛灌好些水才能缓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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