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谢珩点头,“我叫元祁去济世堂开几副安神的方子送过去。”
“我已经叫青山去了。”母亲突然提出让他辞官,一听到谢珩的名字反应更为激烈,他心里总觉的有异,却又像水中捞月,抓不到什么重点。
“……江安府道天气有异,连日暴雨。则谢珩兼行,荀礼擢任水司郎中同进,巡查江安水利,防治洪灾……”
此话一出,不仅是荀礼有些站不稳,整个朝堂都一片哗然。
短短数月连续晋升两个商贾出身的朝官,不仅是升,还是高升,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先前一个温熠景,不过是一个闲散官职便已经让诸位相公学士吵翻了天;如今又来了一个荀礼,这次更是破格,水司郎中,巡查水利,防治洪灾,这可是要实打实要出政绩的,日后怕是还有的升。
又说荀礼,早已有人对他攀附谢珩心生不满,昨日听闻他被今上叫去,都以为必定要受斥,谁知今日竟来了个惊天反转。
身后大臣吵成一团,荀礼跪在前面听着,无措又茫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在前列的谢珩。
谢珩本就一直注视着他,见他看过来,微微颔首,荀礼心中便莫名安定了下来。
“圣上英明,现已是雨季,本就该早做准备。只是臣以为,荀礼尚且年轻,毫无经验,若要派人巡查水利,荀礼并非最合适的人选。”
“况且荀礼在工部只做些文书工作,恐怕对于水利一是并不精通,若真要巡查水利,臣想还是应该另寻人选。”
“朝官三年一考核,荀礼自科考入仕,如今已在朝七年,考功簿上无功无过,恐怕难当此任……”
他们赤口毒舌,几乎要把荀礼说成了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温熠景按捺不住,差点冲出来想要争论,被眼疾手快的同僚一把拉住。
荀礼心中叹气,怕是当日温熠景升迁,也是听着这些戳心的话语,独自忍下。
但在那之中还是有一个人为他据理力争,舌战百官。
明明是文官,此刻却像浴血奋战的武将,厮杀拼搏,为他挡尽刀枪。
荀礼光是听着他的声音,便觉得一股力量稳稳地支撑着自己,不至于在这杀人恶语中脆弱倒下。
“林学士,任何经验都是积累而来,若不培养新人,致使朝中官员青黄不接,圣上最后无人可用又该如何是好?”
“李相公,听闻荀礼在工部将建朝以来那些冗杂繁琐的文书全部整理翻新,一一记录,恐怕对于水利之事,他要比你我都懂。”
今上看着他们争辩不休,一言不发。等他们告一段落,朝堂静了下来,今上才点了工部尚书的名字,道:“卿觉得荀礼如何。”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转到工部尚书身上。
工部尚书清了清嗓子,躬身道:“前些时候,永寿宫的偏殿不知为何坍塌了一角,事关太后安危,臣便赶紧叫人去翻阅案卷,查一查永寿宫上次翻修是在何时,所用材料是否合规。臣本以为就算加急,查明此事也要两三天之后,可没想到,不过一上午,便找到了永寿宫偏殿坍塌的原因。”
“张尚书,太后安危固然重要,但我们现在讨论的可不是修建宫殿。”
“林学士稍安勿躁。臣此次能很快查明偏殿坍塌一事,正如谢大人所说,多亏了荀礼将工部多年的案卷一一整理,分类别册,一目了然。不知这算不算功?荀礼在工部兢兢业业,心思缜密,行事谨慎,从无差错。巡查水利一事,臣虽不知荀礼能否胜任,但臣相信,不论荀礼身处何职,都不会辜负圣上的期待。更何况,此次巡查水利,谢大人为主,荀礼为辅,臣愿意相信谢大人,一定能将差事办的妥当。”
荀礼有些惊讶,他实在没想到工部尚书竟开口为他说话,这种程度,几乎等同于为他背书。
他们又有争辩起来的趋势,今上头痛不已,干脆将话抛回给了荀礼:“荀礼,朕命你辅助谢珩巡查江安水利,你觉得如何?”
“臣......”荀礼艰难开口。
他和朝中百官一样,心中不解大过了欣喜。虽不明白圣上为何接连提拔瑞明与自己,他只知道,于他来说这也许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还有怀瑾,在一片反对声中高声维护自己,自己若退缩,如何对得起他为自己冲锋陷阵之情.....
荀礼定了定神,伏下身去:“臣定不负圣上之托!”
“好,谢珩,你和荀礼即日便出发,若有灾情及时上报,朕便将江安一带的百姓全都托付给你们了。”
谢珩出列跪下,与荀礼齐齐叩首。
虽然朝堂之上争论不休,所有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盘算。但下了朝,还是有人围住了荀礼不住道喜。
这些人平日不见怎么搭理荀礼,方才在朝堂上也无一人替他说话,现在倒是满脸亲近,恨不能将几年前擦身碰到这类事拿出来攀交情。
荀礼知道这都是人之常情,大家也没必要为了本就不熟的他得罪权贵。他也挂着笑容应付几句,却看见工部尚书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大人,刚刚多谢大人了......”荀礼心中甚是感激,赶紧追上去道谢。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工部尚书摆摆手,“况且杨尚书天天在我面前夸你,要我多照顾你些,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杨尚书?”万万没想到此事当中竟还有杨尚书的助力。
说曹操,曹操到。
杨尚书此时刚好路过,看见了他,便兴高采烈地上千来拍他的肩膀:“少敬啊,恭喜恭喜。虽然和一开始说好的不太一样,不过正好趁着去江安巡查水利,也路过襄城,回来的时候便在家中多待几天也是一样的嘛。”
原来是他还记着当初允诺荀礼的事情。
说起来,荀礼实在有些惭愧。两人一开始说好,他帮杨尚书说媒,杨尚书帮他要假。
结果他没能帮杨尚书将杨姑娘和谢珩撮合到一起,倒是他借着杨大人的请求自己和谢珩......
真不知到底是杨大人请他说媒,还是帮他说媒了。
荀礼尴尬地笑了笑,才道:“多谢杨大人好意......不过家父家母前日刚到京城,等事情结束下官一定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复命。”
也就是说,荀礼刚于父母团聚,便又被外派出了京城?想通这点,杨尚书的笑戛然而止:“......”
“不论如何,还是多谢大人了。”荀礼深深行了一礼。
杨尚书赶紧拉他起来:“你救了我家蔓舒,此恩我无以为报,少敬,实在不用如此客气。”
说起这个,荀礼道:“不敢当不敢当,那日大家都淋了雨,也不知杨姑娘是否受了寒,我也不好去打听.....”
“那倒没有,倒是你后来生病告假,她心里甚是过意不去。对了,我已为她定了一个好人家,再过几个月便出嫁了,到时可要记得来喝杯酒!”杨大人喜气洋洋道。
“如此,恭喜杨大人了。”
与杨尚书又寒暄几句,荀礼才回到家中。
今日本该摆上烧尾宴庆祝一番,可今上命他与谢珩即日出发,便也没时间去准备贺宴,赶紧收拾行装才是正经事。
第30章
他赶到家中,迎面撞上正捧着一个小花盆的花匠。他手中的盆简单朴素,里面长出一根生机勃勃的嫩苗。
花匠见他风风火火的样子,赶紧侧身让开路。
荀礼本来都已经走过去了,又倒了回来:“这是?”
“这是大人让种的樱桃啊!”花匠高高兴兴道,“我将其中一颗栽进盆里,做成盆栽,如今已经长这么高啦。我想着先吧这盆小的搬来给大人放在书房中。”
荀礼睁大了眼睛,手指碰了碰上面小巧的绿叶,惊喜道:“好好好……”复而又懊丧道,“不过我如今要出门去,恐怕也没时间照料,还是麻烦师傅多注意些。”
“大人客气了,我一定好生照顾着。那我先给大人搬过去。”
他又看了一会儿那株小苗,越看越喜爱。若不是父母都在前厅等着,他还要再盯上一会儿才能罢休。
“今上既指派了你去巡查水利,务必要尽心尽力,切不可辜负今上的信任。”荀父知道他如今得用,自然高兴,不免语重心长嘱咐一番。
听闻他得了外派的差事,荀家上下自然欢喜。只有荀母全无笑颜,又听说他是要去往江安一带,更是极力反对。
“我们缘何赶往京城来你都忘了,如今又要礼儿回去?”
荀父皱眉不悦道:“他在朝为官,吃朝廷俸禄,以百姓为重,自然要担起责任。若有危险,他不上,难道要老百姓冲在前头?”
“那就辞官不做了,礼儿在京城六年都不曾受过用,怎么,怎么就突然……莫不是只有这等危险的活儿才想起他来!”
“你这说的什么话!”荀父气急,脸色也阴沉了下来,“我看你是疯了,快些回屋去!”
在大殿听了那么久论战,没想到回家还有。眼瞅着气氛变得紧张起来,荀礼赶快站起身来,扶着荀母往外走:“父亲不要动怒,母亲只是担心我。”
荀父长叹一口气,摆摆手:“你与你母亲好好说些话,叫青山和蕊丹替你收拾行李。”
他将荀母送回房间,挥退了下人,认真的看着她:“母亲,这些天您精神都不大好,今日大夫来看过你了吗,怎么说?”
荀母勉强笑了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有些睡不好,不必担心。”
“睡不好?为何?”荀礼不解道,“是不是床铺太硬,我叫人去买软垫铺在下面。”
“不,不是……”荀母摇了摇头,含着一丝希望又问道,“礼儿,真的不能辞官么……”
荀礼只当她还是担心自己,只好好生安慰道:“母亲,我真的不会有事的。只是去巡查水利,很快就回来了。”
“不,我不是担心这个!”
“那您到底是担心什么?母亲让我科举入仕,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看到我今日懦弱逃避,贪生怕死的模样?”
荀礼实在不解荀母的态度为何是这样,话中也带了几分失望。
荀母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要撕破一切去面对她这些天的恐惧。她的双眼紧紧锁住荀礼,一字一句艰难道,“你,你……你是不是攀附了什么权贵,才……”
荀礼惊愕地看着荀母,他如何也想不到,荀母担忧的,竟是这些东西。
他倏地站起身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荀母,似是晕眩一般脚步虚浮地后退了几步,心中只觉的荒唐:“……母亲……到底何出此言?”
荀母看他的反应,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没有!你没有对不对!是不是,是不是他强迫你!”
“谁?”荀礼心中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浑身冰冷,心跳骤停,“母亲,在说谁?”
“那个姓谢的!我都看到了!他怎么敢在家中就……”荀母疯狂地扯着他的衣服,嘶声哭喊着,“礼儿,我打听过了,知道他权势滔天,我们抗衡不过。可,可他再厉害,也管不到襄城去,我们快快离开,一起回去……”
原来荀母这些天的心神不宁,竟是因为她看到了那天自己与谢珩在厅中亲密……荀礼心中难堪,不知要如何面对母亲。
他在震惊中回过神来,轻轻推开荀母,屈膝跪下,缓缓地磕了三个响头:“母亲,怀瑾没有逼迫我……我与他是两情相悦,我更是在书院,就倾慕于他……”
“啪!”
话音未落,荀礼就被荀母一巴掌扇的偏过头去。荀礼心痛地看着荀母,一时无言。
自他记事起,荀母连一句重话都不曾对他说过,更遑论动手打他。如今动了手,足以见得荀礼有多让她伤心……
“你们都是男子!”荀母痛哭道,“这样有违纲常伦理,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呀!礼儿,现在回头也为时不晚,明日我就托人去寻个好姑娘……”
“母亲!”荀礼沉声打断她,“此生我只要怀瑾!”
荀母嘴唇哆嗦:“若我说,你再执迷不悟,你我母子情分便到此……”
荀礼一阵恍惚。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初通心意的夜晚,谢珩提及六年前的事情,他不愿说,他也不再追问,只是说起“以后你必定不能再如此对我”时眼底隐隐透出些许不安。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谢珩都不曾强求他什么。就算当年自己忽然毫无缘由的对他置之不理,后来又因为那无理的缘由厚着脸皮接近他,一切的一切,他都不曾有过一句怨怼之言。
荀礼将心比心,若有一天谢珩忽然将自己拒之门外,长达六年,自己又是什么心情,六年后又该如何自然地面对谢珩?
“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可笑他还暗自伤神到底是谁伤了他的心,却原来是自己……如今,他难道又要再一次亲手打破美梦,再伤谢珩一次?
不,他绝不能……
荀礼痛苦地闭了闭眼:“母亲,我已经答应了他,再也不会放手……”
“滚!滚出去!”
荀母疯了似的对他拳打脚踢,将他轰出门外。来往的下人听见这边的动静,都吃惊地捂住了嘴巴。
“母亲,我还有皇命在身,等巡查的事务了结,再来与您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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