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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傅卿母妃还未进宫时住的屋子,秦栩进过几次,所以这一切对他而言都太熟悉了。

就好像一切都还在昨日一般。

这屋子傅卿虽然每年只来一次,但是却有专门的人打扫,而且打扫过后,屋子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不过傅卿每次都是冬日来,所以屋中准备了易燃的炭火和火折子。

秦栩陷在记忆里一时出不来,傅柏舟却已经生了炭火,把傅卿放在一旁的软榻上烤火。

傅卿坐在软榻上,因为微微醉着,她脸颊生晕,眼神放空,只是抿着嘴浅笑,也不说话吵也不吵闹。

傅柏舟觉得她这小模样实在可爱,等把手烤得温热,就不顾傅卿的挣扎,去捂她的小脸。

两人在榻上笑闹,傅卿因醉忘了秦栩,傅柏舟又满眼都是她,自然顾不得秦栩是难过还是开心。

秦栩慢慢在屋中踱步,他扫过桌上放着的一本《诗经》,那些回忆就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傅卿的母亲唤作云迩,十多年前云迩和秦栩都还在百里村。

云迩本是出自大户人家,只是家境中落,她年纪尚小的时候,便与她母亲安家在了百里村。

秦栩与她是领居,亦是心意相通的青梅竹马。可是就在他们两家都要议亲之时,云迩有一日出门浣纱,刚巧就被偶然经过百里村的傅决给看到了。

活泼明媚的少女,歌声清越地在河边浣纱,菡萏都不及她容色鲜妍。

这样天性自然纯真的少女,宫中尚未有过。

傅决不顾云迩拒绝,强势收人入宫。

那时云迩的母亲本就重病在床,她经历过后院争斗,自知女儿生性单纯,入宫之后定是不好生存,于是她日日忧心,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后来傅决后宫之中争斗得厉害,便有嫔妃把他和云迩的情意向傅决道破。

云迩一直对傅决不冷不热,得知此原因后,傅决恼羞成怒。

为帝者自然不用亲自动手,就有无数人替他跑腿。

秦栩捏紧了《诗经》的书脊,眼神含了浓重的恨意。

若非傅决,云迩早成了他的妻,若非傅决,他家中也不会只剩下他一人。

捏紧书脊时,指尖却突然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秦栩回神,他下意识翻开书页,却见书页中夹了一小块薄薄的木片,木片上刻了一个司南的图案。

旁人不知是什么,秦栩却知道。

他年少时,曾有一段时间特别喜爱木制机.关类型的玩意,像是鲁班锁、米字球之类的机巧玩意。

因为实在是太喜欢了,后来他还自己自创了一种简易小巧的机关锁,送给了云迩。

经过层层解锁之后,锁最后是一个挖空的盒状,这时只要把最关键的钥匙放在其中,盒子就会被打开。

他送云迩的是一对珍珠耳环。

云迩很喜欢这个惊喜,也很喜欢那个小机关,她玩了那个机关锁很久后,机关锁也渐渐坏了。

秦栩瞧着自己手中的“钥匙”,心里隐隐闪过一司很古怪的感觉。

他下意识朝南边看去,便只看到一个小小的柜子,上面也刻了一个司南。

种种暗示,仿佛是有什么秘密一样。

秦栩屏住呼吸,心跳不自觉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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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秦栩深吸了一口气,走向了那个刻着司南的柜子。他伸手拉开柜门,意料之内的在柜中看到了一个机巧木.玩。

它表面平平无奇,看上去不过就是一寻常的长块状木头,但是扭动木玩之时,就会分出好多木柱,需要人进行拼接。

这和他十多年前送给云迩的那个木玩,一模一样。

秦栩伸手拿过木玩,他忘了坐下,只站着就开始拼接着。

他脑海里却浮现了昔日的记忆。

十多年过去了,时光愈合不了伤口,他现在依旧不能释怀。

秦栩的手指依旧灵活,他上下翻飞,约莫一顿饭的功夫,那木玩便呈现出一个盒状,盒子中央有一个卡槽。

秦栩动作一顿,他瞧着手中的木片“钥匙”,犹豫了一下,然后坚定地把木片放进了凹槽里,轻轻转动了一下。

盒子打开了。

秦栩屏住了呼吸。

在软榻上同傅卿玩闹的傅柏舟,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

他半揽着傅卿,金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秦栩接下来的动作。

小盒子里只有巴掌大的几小张香笺。

秦栩拿起香笺,女子圆润活泼的字迹甫一映入眼帘,就让他眼眶发红。

舍不得一下把信看完,秦栩便一个字一个字读了起来。

片刻后,他极度缓慢的扭头,不敢置信地看向趴在傅柏舟腿上浅眠的傅卿,心里涌起一阵惊涛骇浪来。

原来那是云迩和他的孩子呀!

巨大的喜意和悲伤夹杂,秦栩心里一时间百味参杂。

云迩在信笺中只记了与他的最后一次见面,和一首小诗。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大燕皇宫里,秦栩靠着些关系,让皇室一个子弟带他进宫,见了心上人一面。

冬日之末,云迩缠着秦栩一同共赴了巫.山.云.雨,而后秦栩投北戎,发誓要向傅决讨回他们所受的那些不公。

只是他仇还未报,云迩却已死了。

秦栩现在才知道,她有了他们的孩子。

信末的小诗上似乎沾了几点胭脂,仿佛是血泪一般,秦栩在心里一个字一个字的默念: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

小诗之后只留了一个小小的,不相干的“翎”字。

秦栩抚着那字却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翎”字是他父亲刚刚给他起的字,因他那时尚未办及冠礼,所以这个字,只有几个亲近的人才知晓。

而这诗是暮春时候写的,那时云迩刚刚查出了身孕,她以诗写心愿,可惜到她死,秦栩也无法完成她的心愿。

他投身军营,成为名满天下的谋士,成为贺长渊的左膀右臂。

如今大权在握,可是他想要保护的人却已早早死了,想要复仇的傅决也死了。

秦栩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秦栩怔怔的瞧着傅卿,目光空茫。

傅柏舟正襟危坐,冷眼看秦栩,手却温柔的拍着傅卿的脊背。

“那信里说的应该是关于朕皇妹的事,不知先生可否拿过来给朕一观?”

秦栩为人一向缜密,在人前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无措脆弱过。

傅柏舟有些好奇,那小笺上到底是写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才让秦栩如此失态。

傅柏舟和傅卿动作亲昵,看上去他是极疼宠这个皇妹的。

秦栩心里闪过许多念头,但他知道,傅卿的身世绝对不能够现在就暴露。

他镇定的将信笺收入袖中,笑道:“不过些许小事,陛下看不看也无所谓吧?”

“只要事关朕的皇妹,那什么事都是大事。”

傅柏舟面色不变,琥珀色的眼睛越发显得淡漠:“只是朕没想到,先生竟然和我皇妹的母妃是故人,看样子你们还关系不浅啊?不过,先生今日一定要把信笺给我看的,不然你就回不去北戎了。”

这话语间的威胁让秦栩笑容微僵,他感觉自己进了两难的境地。

秦栩不说话,傅柏舟就有些失了耐心,他剑眉微蹙,周身气息都冷了下来。

睡在他腿上的傅卿如有所感地杏眼半睁,迷瞪瞪的瞧着他:“什么信笺呀?”

她眼睛水润,似含着雾气一样,看上去困得不行了。

傅柏舟心生怜爱,便低头笑说:“没什么,卿卿乖乖睡,等回宫我在与你说好不好?”

“好。”

他嗓音温柔宠溺,听在耳朵里就跟催眠曲一样,傅卿睡意上头,就乖乖点头睡了过去。

“真乖呢。”傅柏舟指尖亲昵地点了点她的琼鼻,又不满足的摸了下她纤长的睫毛。

秦栩把傅柏舟对傅卿的举动看在眼里,只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只是到底哪里不对,他暂时也说不清楚。

直到傅柏舟的手暧昧又隐晦地揉了揉傅卿唇瓣时,秦栩才猛然瞪大了眼睛。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他忍着心里闪过的念头,仔细去分辨傅柏舟的眼神。

虽然傅柏舟掩饰得好,但秦栩细细查看后就发现傅柏舟看傅卿的眼神,根本不是什么兄长看幼妹的眼神!

他分明是在看他喜欢的女子!

简直荒谬!

这下秦栩连表面上的平静都彻底维持不住了。

他面沉如水,清瘦的身躯越发单薄,看向傅柏舟的眼中却燃烧着怒意。

这怎么可以呢?!

就算傅柏舟和傅卿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此前,他们可一直是兄妹关系。

傅柏舟现在,是在乱.伦啊!

秦栩心痛地看着枕在傅柏舟膝头酣睡的傅卿,一时心塞无比。

他本以为傅柏舟对傅卿十分疼爱,便打算隐瞒下她的身世,让她一直做大燕公主,一直被娇养下去。

但是现在看来,这个想法却全然行不通。

他不太了解傅柏舟,但他知道,像傅柏舟这样执拗的人,他若是真心想要什么,就算是拼了自己的命,他也会去争取的。

就像傅卿是他的皇妹,他也会想办法得偿所愿。

秦栩透透彻彻分析了一遍傅卿的处境,只觉得自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一样,冷得他牙齿打颤。

傅柏舟看戏似的把秦栩的表现收入眼中,他一点也不收敛,反而恣意笑了起来。

“秦先生善察人心,所以你一定是发现什么了吧?不过秦先生既然看到了,那我就更不能让你走了。”

他口中轻啸了几声,不过几息,门被轻轻推开后,又被人轻轻关上。

夺嫡那日,震荡了大燕王宫的青衣死侍,像幽灵一样走进了屋中。

他们朝傅柏舟行礼,刻意压低的嗓音里依旧有杀气溢出:“禀陛下,遥山背面腊梅林已经被我等重重封锁,北戎的可疑人员已就地格杀!”

可疑人员里也包括了秦栩的侍卫。

傅柏舟过于雷厉风行的手段让秦栩微微一怔。

“识时务者为俊杰,秦先生若是还想回北戎,你就把信笺拿来了给朕一观。”

傅柏舟轻轻捂住傅卿的耳朵,彻底冷了脸色:“否则秦先生就别怪我青衣卫刀剑无情,等先生去了,朕自看信笺也可。”

秦栩不动声色地打量傅柏舟,只觉得他在傅卿身上真的是绕指柔一般。

分明他口中所说的皆是杀人的冷煞之语,但他却能细心地捂住傅卿的双耳,尽量让这些事不扰她的好眠。

这样冷血又深情矛盾,在他身上体现得很明显。

秦栩心知自己并无选择,他有心试探傅柏舟,便故意冷嘲热讽。

“竟没想到大燕的君主,竟对自己皇妹怀有这种感情,陛下难道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朕自然能让他们笑不出来。”

傅柏舟目光锐利的瞧着秦栩:“没想到秦先生死到临头,竟然还敢故意激怒朕!”

他心中不耐烦了,便看向一旁的两个青衣死侍,示意他们动手。

秦栩压着声音道:“且慢!我愿将信笺给陛下,但此前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陛下。”

“秦先生问罢。”傅柏舟微微抬手,青衣死侍便静静侍立在一旁。

秦栩把收好的信笺拿了出来,紧紧盯着傅柏舟金色的眼睛:“我想问,陛下是可任意妄为,但您可否想过,公主可能会因此背上万民指责的骂名,她一娇女儿,如何能承受得住?”

这劝说的话,该是长辈来劝。秦栩一个北戎的人,既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同傅柏舟说这些话的。

傅柏舟看在他同傅卿母妃是故人的份上,回答他:“朕自然不会让她背负骂名。”

他只是淡淡一句话,便重逾千金。

秦栩信了,于是他主动把信笺呈上。

傅柏舟拿过信笺,细细读了起来,越读他脸上喜气越重!

傅卿竟是秦栩和云迩的女儿!

这样天大的好事,竟然就降到了自己身上。

读完了一遍,傅柏舟心里还是惊喜得不敢相信,于是他又仔细的看了一遍信笺,才激动地勾了勾唇。

“看来老天亦在助我,没想到卿卿竟然是你的孩子!”

秦栩苦笑:“我亦没想到。”

云迩为了隐瞒孩子的月份,便买通了御医做手脚,这事他也没想到,他天性纯真的心上人,竟也在深宫里学会了谋算。

傅柏舟狂喜的瞧着纤羽微颤,眼珠动了动,却依旧闭着眼睛的傅卿,语气无比灼热。

“所以,你合该是我的。”

第50章

傅柏舟与秦栩谈完了关于傅卿的事后,他就把傅卿抱在怀中,走出了小木屋。

离开了火源之后,屋外风雪呼啸,刚才才是撒盐的小雪,到现在已是雪花如琼花飞舞了。

傅柏舟把傅卿身上的大氅裹得严严实实,连她的脸都没有露出分毫,他生怕冷冽的寒风会伤到傅卿柔嫩的肌肤。

木屋下方是官道,秦栩默默立在官道一旁,目视前方,他一直等到马车消失在官道上,才转身重新走回了云迩的埋骨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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