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渡川冷哼一声:“皇上喜欢听话的,便事事都交由奉宸卫做便好。皇上之所以把这事情又交给刑部,必然是想要刑部给出一个同奉宸卫不同的、更可靠的结果来。刑部为皇上办事,从来都是尽心尽力万死不辞的。如今,反倒是刑部一心一意为着死去的柳妃娘娘找真相,而皇上却有可能将真相埋了起来。”
永宪帝还未说话,又听得阎渡川道:“臣知道皇上对娘娘情深意笃,此间必定是悲痛万分。可斯人已逝,皇上作为唯一能替娘娘找寻真相的人更应该振作起来,验尸亦或是不验尸,兴许正如皇上所想,并没有太多差距。可万一呢,万一真有个凶手,万一这尸体上偏偏有指认这个凶手的证据,皇上岂不是生生错过了为着娘娘伸冤的机会。”
永宪帝陷入沉默之中,一下子显得苍老许多,眼中的光闪了闪,像是回忆起了同柳妃在一起的旧日时光。
阎渡川又再接再厉道:“其实皇上心中恐怕也是觉得柳妃是被害的,若是不然,也不会叫刑部再查一次这个案子。”
永宪帝缓缓道:“朕如何不知道她骄矜,爱得罪人。可朕就是爱着她那仗势欺人的模样,朕平日看着她数落这个嫔妃那个贵人的,偶有的时候会在景阳那里吃些亏,朕着实觉得可爱。可朕心中同样也清楚,并不是所有人都觉得她这样是可爱的,她得罪的人多了,难免引火烧身。朕只是怕……只是怕她同朕待了一辈子,临了,被人欺负了,朕还不能为她出气。”
阎渡川平静地听着永宪帝说得这些话,心中实在并没有什么感同身受。柳妃的可爱恐怕只有永宪帝一个人能领略到,像他这样的俗人,实在是从平常点点滴滴中难以看出什么可爱来。
可是永宪帝既然能这样开口,说明验尸一事还有有点希望的。
他道:“是啊,皇上身为夫君,自然是想要好好保护娘娘,如此心情,臣万分理解。”
永宪帝目光清明了几分,朝他看过来:“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就是想要说服朕,好叫刑部可以验柳妃尸身。阎渡川啊阎渡川,你真不愧是有着一张巧言令色的嘴,朕竟然……有几分认同你所言。”
永宪帝挥了挥手:朕,准了。只是你明日再派人来取,朕心中有不舍,妄想再同她多待一日。以往年岁,只觉得寻常,竟从未好好珍惜过。”
第53章审问
阎渡川得了永宪帝的应允,达成了自己的目的。第二日一早便派人来取来柳妃的尸身。
仵作验完了尸,确认道:“尚书大人,柳妃娘娘的确是淹死的。”
阎渡川眼皮抬了一下:“还有呢,我不是只来听这个的。还验出了什么?”
仵作道:”确实并无什么异常的,喉咙间有浮藻,耳中有泥沙,有些微的挣扎迹象,可这些都是落水的正常现象。老夫听闻那天天有大雨,河上暗流较快,因此柳妃落水瞬间挣扎得厉害也是很正常的。”
“挣扎得……厉害?”
“是,当日河流气温较低,河流迅猛,人入水中,必然流水如刀。拍打水面,亦或是想要大声呼救,容易引得大量浮藻进入口腔。想来柳妃娘娘应该是会浮水的,因而即使在此恶劣情况下,亦比常人要坚持的时间久一些。”
阎渡川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向外大步走去,对着侍郎道:“把奉宸卫中顾三那一队的人叫来。”
唐樾已经在刑部大牢中过了好些天了,他们这几人是被关在一起的,只是旁人见他面色不善,不愿意同他挨得太近,只有顾三一人坐在他身边。
顾三心中说不发怵是假的。
“大人,这都多少天了,怎么还不放我们出去,不会、不会……”顾三看了眼唐樾眼色,没有将后面那些话说出来。
唐樾淡淡道:“你怕什么,你又没杀/人,还怕别人多审一审?刑部做事讲究,比不得我们奉宸卫中都是粗人,难免细致些。管住你的嘴,便不会有什么事情。”
顾三看着他镇定自如的模样,些微放下了心来,可还没有放心多久,就看见来了狱卒开了门,一边道:“顾三是哪个?尚书大人要重新提审。”
唐樾本来闭目养神的眼睛睁了开,在顾三举手的同时,轻声道:“咬紧牙关,比什么都重要。”
狱卒见顾三举手,把他拉了起来,往前推了推。顾三也是在奉宸卫中混的,虽然性格有些木讷,可身手不错,哪里遭遇过这种对待,当即对着狱卒龇牙做出凶悍状。
狱卒知晓这是个奉宸卫,也不敢惹,收了手嘟囔道:“凶什么凶,若不是大人发现了新的线索,又怎会重新提审你。有什么好凶的。”
唐樾听见狱卒的话,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一个拳头。
顾三被狱卒带到一个房中,可房中无人,只有一张瞧着很是舒适的软床和一方放着食物的桌子,还有一个小窗口,能瞧见外头不远处便是一片竹林,令人很是惬意。
那狱卒把顾三往屋子中带去,道:“大人说过了,今日你先在这里住着,明日再来问话。”
说完便不由分说出了去,又将门锁了上。
顾三一开始还是局促不安得很,后来心一横,心道阎渡川这人在宫中素来有耳闻,桀骜不驯,却也不会做些宵小之事。自己同他也没什么往来,亦不存在什么过节,因而他也没什么理由对自己暗暗下手。
如此想来,心中坦然来不少,将桌上备着的菜肴一扫而光,等到天黑了下来便往床上一躺,兀自睡起了觉。只是这一觉睡得不是很踏实,有时听见鸟鸣声把他吵醒,有时听见什么水流的声音又将他吵了醒,又因为作为奉宸卫的警觉,每次一醒就猛地坐起身手放在腰侧,直到摸了半天没有碰到佩刀,才恍然想起自己这是被关在刑部。
如此醒醒睡睡,好不容易挨到了第二日早晨。
门被打开,阎渡川背着手走了近来,面上带着笑:“你昨日可还休息得好?”
顾三见到阎渡川,再没休息好也瞬间清醒了,于是道:“大人准备的床榻很舒适。”
阎渡川笑笑,在桌前坐了下来,把一支笔和一张宣纸递给他,顾三接过,上面赫然画的是船上甲板图。
阎渡川道:“你说你那日值夜时睡着了,什么也不知,可不知你是睡在甲板上什么位置?”
顾三接过笔,想了想,把自己平日睡觉的地方圈了出来。这地方是甲板上唯一一处有遮头的,倒也符合那日下雨的情形。
阎渡川点点头道:“唔,原来是这里。”
顾三道:“大人若觉得下官所言不实,尽可问其他同僚,他们皆知我值夜时容易瞌睡。”
阎渡川笑道:“问,自然是要问的,本官倒是已经问过了。他们也说,你值夜时犯困是个毛病。”
顾三忐忑的心放下一些。
阎渡川伸手图纸上他所圈的地方不远之处一指:“只是,你知不知道,柳妃落水之处,只在你睡觉地方两丈远。想来你睡得十分死,她走来的声音你听不见,她落水的声音你听不见,她呼救的声音你亦听不见。”
顾三肉眼可见的有些慌张起来:“确实,下官那夜确实睡得死。”
阎渡川摇了摇头,又笑道:“可我从奉宸卫处打听到的消息却并非如此。你爱瞌睡,皆因为你睡眠总是不好,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容易被惊醒,这一点倒也算得上警觉。因而这几年你值夜时常偷偷休息却从未出过什么事情,也要仰仗着你这份好警觉。”
顾三张了张口,想要反驳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阎渡川接着说道:“昨日你在这房中休息,我特意安排了比较舒适的环境。可夜里但凡有一点声响你就会醒来,如此反复,一夜竟然醒了十七次。我这里,总比甲板上睡得要舒服许多吧。”
阎渡川边说边端详着他,心想着奉宸卫身手好,可心理素质却不好。这人面上有着明显的谎言被拆穿后的紧张不安,只需再加一点压力,他恐怕就要认了。
“如此,可见柳妃当夜之事你不可能一点察觉也没有。却诓骗旁人自己什么都不知,你说,若你没有害人,又为何要撒谎?!”他说到后来,语气严厉。
其实阎渡川从未想过眼前这个人会杀害柳妃,毕竟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动机可言。他之所以这么说,无非就是佯诈一下顾三。
顾三否认:“不是,我……我并没有害娘娘,我也没有理由这么做。”
“这世上害人理由千千万,本官没兴趣探究你的动机,本官唯一知道的是,你撒了谎,便有最大的嫌疑。”
“大人,我……”
阎渡川站起身,又朝他俯身,形成一个极具压迫性的姿势:“若你还不说实话,刑部的那些刑罚,也不是摆着看的。况且你只当你一人受罪吗,恐怕你的家人也会受你牵连,在雍都难有安身之日。”
顾三面色一变:“我并非想要说谎,只是担心别人把我当作嫌犯。那日我确实未在甲板上。还请大人明察。”
“那日分明是你值夜,你又为何不在甲板上?”
顾三皱了皱眉,心里头觉得把唐樾说出来实在是一件不仗义的事情,阎渡川捕捉到他的神情,没给他反应的机会,直接问:“那夜在甲板上的究竟是谁?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包庇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并非包庇,”顾三也有些急了:“他亦是无辜的。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出了这档子事情,谁都害怕这嫌疑落到自己头上。”
“你口中的‘谁’,是何人?”
顾三咬着牙不松口。阎渡川将语调放得柔和了一些:“所有谎言都有攻破的那一天,顾三,你是明事理的人。既然你说那人也是无辜的,那便没什么好怕的。我阎渡川不是什么冤枉别人的人,你尽早说出实情,对你和那人只会有好处。”
顾三思考着他的话,阎渡川也不急他,顾三想了许久,似乎终于想通了,轻声开口道:“中郎将大人。”又连声解释:“可他那夜是见我乏累、替我值夜,没成想碰上这样的事情。我们互相不愿意拖累,怕引起事端,才没有将此事说出来。可中郎将大人是无辜的,大人您一定要相信我。”
中郎将……阎渡川脑海中浮现出唐樾的样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眉目紧锁,他一边安抚顾三道:“你这样老实得人说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的。”
一边在心中暗想:可这个中郎将是由景阳做担保的,按照他所言,他那夜在景阳房中一直到事发都未曾离开。
他看了眼顾三,觉得眼前这人应该并未说谎。心中道:景阳,但愿此事同你无关。
唐樾被叫出来的时候,心里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当他瞧见顾三回去后不敢同他说话不敢正眼瞧他的时候心里就大概明白了。
阎渡川还是上次那般,坐着等着他,他被狱卒领过去坐在了阎渡川对面。两人皆是瞳孔极深之人,不说话不笑的时候皆是眉目阴测,互相望过去,都觉得对方不是什么善茬。
阎渡川开门见山:“那夜是你守得夜?”
“不是,”唐樾道:“并非是我。”
“可顾三……”
“没错,”唐樾直接打断:“我说要替他守夜,却又没保证我一定会做。”
阎渡川也欣然接受了他的说法:“那你是在哪里?景阳公主房中?陪她下棋、聊天、品茶?”
唐樾紧紧抿着嘴,这时候他倒是有些后悔叫景阳帮自己脱身,把她牵扯了进来。
阎渡川道:“你和她所言,是真的,还是她同你一起掩人耳目用的?”
唐樾沉默着不说话,两人对视间像是一场角逐,阎渡川神态自若很平静,唐樾眼神凌厉带着攻击与慎重的防备。
而后,唐樾突然笑了起来:“我第一次见阎大人的时候,是在国子监的学堂。阎大人做出要罚公主的模样,实则不过是逗她玩。”
阎渡川面色一凛。
“第二次见阎大人,是在皇宫外。阎大人似乎是带着公主玩了一圈,公主回来的时候,手中抱了一堆礼物。开心得模样是阿樾之前从未见到过的。”
“第三次见阎大人,是在公主的及笄礼上。公主受人陷害,毫无防备,遭受非议,甚至可怜。当时是阎大人站出来将公主护在身后的。”
阎渡川冷声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唐樾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缓缓道:“公主是什么样的品行,大人该比我清楚。若公主知道大人怀疑她,她该有多伤心啊。”
第54章用刑
阎渡川的神情在那么一瞬有着些微的动摇,他看向唐樾,却又似乎不是在看他。
唐樾的嘴角不易察觉地翘了起来,脸上蒙着一层笑意。阎渡川从他这表情中看出了些得意的色彩、或者还有些挑衅。
仵作突然敲了门,走进来慌忙道:“大人,从柳妃娘娘尸体上发现了不属于她的东西,看着像是什么布料上的丝线,被她扯了下来兴许是无意之中勾在了盘扣上。”
他声音极响,唐樾自然也听得见,因而他面色下意识一变,想到了自己丢给柳妃的襁褓——小皇子的襁褓乃是宫中之物,所用布料皆为贡品,一针一线都万分稀缺,若要查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许多年头,还没有想出个对策,突然听得阎渡川朗声笑了起来:“中郎将,你露馅了。”
唐樾瞬间惊醒,看向阎渡川。
阎渡川却恍若未见:“下意识的神情是骗不了人的,尤其是眼睛。不过是听闻柳妃身上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而已,你眼中便瞬间带了杀气。若要我相信你是无辜的,还真是不可能。”他眼皮一抬,同仵作对望一眼,又含着笑意对唐樾道:“若我告诉你柳妃尸身上什么也没有,这不过是我事先同仵作排演好的把戏,你岂不是更盛怒。”
“中郎将,十六岁的少年郎,还是嫩了些。”
唐樾抿嘴不语,沉默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发。
阎渡川劝道:“你还在负隅顽抗什么?你同此事必有关联,我劝你还是好好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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