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三起身,唐樾抬头朝他望过去,见他不着痕迹地冲着自己点了下头,心中微微有些放心下来。
槲影连看都没有看他,领着顾三便出了去。唐樾在这房中安安静静地等着,约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见顾三又被带了回来。一个奉宸卫又带了其他的人出了去。
他低头,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一切可好?”
顾三也低声答:“顺利。”
后来的几个人,询问了许久,唐樾听见有人回到这房中抱怨道:“不过是夜里头同自己的姘头见个面,这奉宸卫何时连这样的事情也要管了?”
另一个慌忙上来捂他的嘴道:”你乱说什么,你可知今夜这事兹事体大,我刚听外头有人说,柳妃娘娘把命给搭了进去。”
那人睁大眼睛:“什么?是真是假?”
“还能有假?要不然今夜怎么会搞这么大一出,你可小心着点,小心祸从口出。”
唐樾还待听下去,就见又进来的奉宸卫对着自己道:“大人,请。”
他一出这储物房,就看见了外头天光熹微,已经泛了白,才知道原来这一夜过得竟是这样的快。
奉宸卫将他带到另一个房间中,槲影似乎已经是恭候许久的模样了。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前放着一杯茶,几张宣纸,一支笔,一方砚台。见他进来坐下,直接问道:“你昨夜在甲板上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唐樾笑了一下:“槲影,我昨夜没有到甲板上去。”
槲影没看他,自顾自地拿着笔在纸上记下什么东西,又道:“可有人见着了你在甲板上的身影。”
“谁?”
“值夜的顾三。”
他听见槲影这样说,心中几乎有些想笑。他这么说,一来很明显是在炸他,二来也说明他先前问话已经相信了顾三就是今夜值夜的人。
因而他无比镇定:“那大概是他看错了。”
槲影又道:“那你今夜都做了什么,为何不在自己房中?”
唐樾道:“今夜都是陪着公主的,若说做了什么,大概便是聊聊天、喝喝茶、下下棋,都是些寻常里会做的,没什么特别的。”
槲影手中笔一顿,在宣纸上留下一个很深的墨迹,他停了笔,没有把他说得这些话记下来,只是面色颇为不善:“你倒是鲜少顾及到她的名声,你如今不是小孩,公主亦不是,若此事传出去,你要别人如何评她?”
唐樾刚想说,自己同她血脉相通,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又突然想起先前红姑说得那些话,竟是有些说不出口。与自己血脉相通的那人并不是她,可他却希望唐翎永远也不知道。
槲影见他沉默,以为凭着唐樾以往的秉性,必然是心中不服。因而又道:“自从上了这船,你是愈发大胆。你以为你是谁,还真把自己往临昭王爷的位置上放去了?”
他话说得一向不留情面,今日话说得又格外重,唐樾敛了眉目,不做声。
槲影冷声道:“我不是很爱告诫别人,可最后却要再告戒你一次。你真以为你平日里行径没有人看在眼里,皇宫中多的是有心人。口诛笔伐能害死人,这点,你比我要清楚得多。”
“我不知我哪里做错了。”他说得慢吞吞:“我只是想同她亲厚一点,如此,也错了吗?”
“大错特错,”槲影厉声道:“你是什么身份?你以什么身份亲近她?简直愚昧至极。”
唐樾依旧是沉默,久到槲影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却又开了口,唐樾抬眼道:“大人问话可都问完了?”
槲影一愣,旋即道:“问完了。”
“那下官便走了。”
他也没去看槲影的脸色,他知道槲影所言皆占理。他心中突然有那么一刻又想到了红姑,想到了唐翎身份其实并非公主,若她同自己一般没有那重身份,也许,事情便不会有这般复杂。可他不能那么做,那样对唐翎而言太过残忍自私。
他又倏忽想起柳妃先前同他允诺可以让他认祖归宗,如今想来,倒是十分有诱惑力。可柳妃已经死了,还是他亲手做的。什么“认祖归宗”的交易也不过是生前事。
他沿着长长的通道朝前走去,路过唐翎房间的时候,脚步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敲开那扇门。
柳妃之死,整个船上的人折腾了半宿,一直到天光大亮的时候,永宪帝奔赴甲板上瞧见了柳妃被捞出来的尸体,悲恸大哭。
大概这二十来年的相伴也是有感情的,唐翎走上前去,安慰永宪帝道:“若是娘娘在天有灵,定不愿瞧见父皇为她如此神伤。还请父皇保重身体,为大雍子民考虑。”
这话她自己听了都要恶心,她看着柳妃的尸体,因为打捞的及时,并没有过多被水浸泡的浮肿。她面容暗沉许多,眼底下一团乌青,但依旧能看出生前是那个飞扬跋扈的柳妃。唐翎看着她竟然也没有觉得过分可怕,心道,若伴侣逝世,不能哭上几日悲痛欲绝,那也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好伴侣。
还好永宪帝在“情”字方面倒是一向表现尚可,他红肿着眼眶,大叫道:“槲影呢?把槲影叫过来。”
槲影走了出来,行了礼:“皇上。”
“事情查得如何?”
唐翎一颗心揪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朝槲影望过去,却见他道:“一切都正常。娘娘落水丧生,怕是意外。”
“意外?如何能有意外?你是说朕的柳妃意外深夜冒雨到甲板上,意外落水致死?不是说有人看见吗,人呢?”
槲影解释道:“瞧见的人是礼部尚书家的侍从,夜里喝了些酒往甲板上散酒意才瞧见的,可正因为是喝了酒,所以酒醒了之后,什么也没问出来。”顿了顿,又补充道:“打了一顿,也什么都没问出,昨夜的事情忘得干净。”
唐翎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瞧见了唐樾的身影,心下一横,对着永宪帝道:“柳妃娘娘大概有什么心中郁结之事,这几日瞧着她心情不是很好,兴许是晚上趁着人少到甲板上散心。您想想,她晚上身边亦没有带丫鬟婆子,想来,是她自己决定的。”
她希望永宪帝尽早把这事情翻了篇,因而说出来的话带了一些导向性。
可平日里耳根子软的永宪帝这时候竟是有些不依不饶:“你们一个个都来这样同朕说,可朕一个也不信。奉宸卫办事如今是愈发不行了,看来朕是信不得你们了。明日船抵雍都之后,所有有嫌疑的人全由奉宸卫押去刑部,此案件,交由刑部尚书来审。朕不信你们,一个都不信!”
他此刻话语间有些像小孩子赌气一般的无理取闹,平时唐翎若瞧见肯定会在心中吐槽一番,今日却没那个兴致。她担忧的朝着唐樾看了一眼,可转念又想,既然槲影都说是意外,只要刑部里无人动手脚,那恐怕这事情真与唐樾无关,她也没必要如此担心。
因而担忧的目光转了转,变成了一个安抚似的浅笑。
可唐樾避开了。他不看她,将目光抛向了别处。
第52章验尸
唐翎没有多想,把目光移开,却意外在人群中瞧见一个她差点忘了的人。
红姑。
她之前还想借着柳妃的手把自己和梁迢的身份真相说出来,可如今柳妃死了,空留下一个红姑,她的算盘都落了空。
这么想着,她瞧见郑美人走过来,因而站起身,看着还在对着柳妃尸身哭泣的永宪帝道:“郑美人来了,她刚生产完还未出月子,瞧见父皇伤心,心中必定也会跟着难过万分。还请父皇多顾及着她些。”
又对着郑美人道:“父皇便交由你了。”
说完,借着平静的步伐却朝着人群中红姑的身影走了过去,经过红姑身边的时候,说道:“随我过来。”
唐樾瞧见红姑紧跟着唐翎往里走去,心中紧张,生怕红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要追上去却被几个奉宸卫拦了下来:“大人留步,恐怕要委屈大人在下船之前都要留在储物房中了。”
唐樾道了声:“理解。”再像唐翎和红姑看过去的时候,已然看不到二人的身影了。
红姑随着唐翎进了房间,唐翎看着她很是苦恼,揉了揉额头道:“之前叫你同柳妃说的,都说了?”
红姑唯唯诺诺道:“说了,都说了。”
说了也没什么用了,现在就算柳妃想使礼,也没有办法了。唐翎叹了口气中:“罢了,在我想出新的法子之前,你老老实实地跟在我身边,不要玩什么花样知道么?”
红姑慌忙道:“哪里敢呢,老奴的命都系在了公主手中,万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唐翎叹了口气,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
第二日,船如期回到了雍都,这一路上唐翎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在船上度过的,如今扶着秋岁的手慢慢下船,扑面而来一种踏实感。
阎相爷带着百官到码头接驾,唐翎在船上远远地瞧见槲影对着阎渡川说了什么,转而把大概四五个人交到了阎渡川手中,其中便有唐樾。
她拿着帕子的手不经意捏得紧了。阎渡川倒是很平静,只看了那几个人一眼,边吩咐身边人说着什么,边用目光在人群中找什么一般,看到唐翎的一瞬,竟是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唐翎愣了愣,把目光移开,又忍不住偷看了他几眼。看见阎渡川往船出口这边走了过来,待到唐翎下船时,伸出手来接她:“公主一路劳顿,辛苦了。”
唐翎迟疑了一下,搭着他的手走到了地面上,随后很快松开。
阎渡川陪着她往马车旁走去:“一路船行,公主可遇见了什么新奇的事情。”
“没有什么新奇的,无趣得很。”
阎渡川见她神情恹恹,又道:“公主未曾离宫过这么久,臣以为公主必定欢呼雀跃,却未想到如此低落。可是遇见了什么事情。”
唐翎偏头看他,想了想说出了口:“阿樾他是清白的,阎大人断案的时候可要公正。”
阎渡川立即明白她在说什么,淡淡道:“阎某从来不做污蔑人的事情。”
唐翎知道阎渡川个性虽然有点古怪,品性却是端正的,心想自己的担心大概都是多余的。正好已经到了马车前,于是对着阎渡川露出个清浅的笑容来:“是我说了多余的话,马车已经到了,大人不必再相送。一回雍都便见到大人,景阳心里……着实是高兴的。”
说完,她便携同梁迢和秋岁上了马车。马车行驶的时候,她朝着外头望去,却见阎渡川竟又是笑了,傻兮兮的,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阎渡川目送着唐翎的马车向远处驶去,直到看不见了,自己才坐到自己的马车里,直奔刑部而去。
刑部大牢中,他将几个有嫌疑的人亲自审了一遍,问出的结果同槲影先前问出的具是一样,看着好似都没有什么问题。唯有问道唐樾的时候,听见他道当时都是和唐翎待在一起时,挑了挑眉,又问了句:“一直待到子时吗?”
唐樾点了下头,顿了顿道:“一直待到子时,但并非只有我同她二人,有秋岁在场,亦可作证。”
阎渡川顿了下笔,神色自若,没有多问,同槲影一样没有将此事记在卷宗之上,只粗浅写道:同旁人在一起,有人证。
审完了这几人,他问侍郎道:“柳妃尸体呢?”
侍郎答:“柳妃娘娘的尸体已经被带回宫了,大概这几日便要发丧。”
“案件都未断完,尸体便要发丧。宫里做事怎得也这般浮躁?”
侍郎不敢答,毕竟这是永宪帝的安排,也唯有阎渡川有这个胆子妄议当今圣上。
阎渡川又问:“可有仵作验尸相关记载。”
侍郎道:“并无,皇上不愿让他人亵渎娘娘尸身,因而并没有安排验尸。”
阎渡川揉了揉眉头,很是头疼:“简直胡闹,若办案都像这样想当然,天下要出现多少冤假错案。写封折子奏请皇上,还请允许我刑部仵作一验尸身,方可还得娘娘一个真相。”
侍郎一时间竟然有些语塞,反应了半晌才道:“大人,这样恐怕不好吧,娘娘新丧,皇上还沉浸在悲痛之中,这时候写折子要验尸,只怕皇上勃然大怒。”
阎渡川斜觑了他一眼:“这时候不验什么时候验,等到柳妃尸身入土吗?还是等到过个一年半载皇上从伤痛中走出来柳妃也成了一具枯骨的时候再验?”
侍郎被他噎得没了话,心中又惶惶,始终不肯有所动作。
阎渡川无奈:“你怕什么,纵使皇上再怒也有我担着,你只管按照我说得去做。”
侍郎无法,只能按着阎渡川的要求来。只是这折子一奏上去,却是要皇上怒了好几天,终于在第三天的时候阎渡川坐不住,亲自面圣,开口第一句便是:“此案,刑部恐怕办不了。”
他身体站得笔直,皇上身边的陆则仕替他捏了一把汗。
皇上道:“验不了尸,便办不了案了吗?那朕养你们刑部有什么用。”
阎渡川道:“办的了,案子当然是办的了。今日便可将关在刑部的那几人放了,刑部的结果同先前奉宸查的是一样的。臣同那些奉宸卫一样,到如今也觉得柳妃是自己不小心坠河,怨不得他人。皇上也不必再揪着此案子不放,毕竟,咱们什么证据都没有,贸然关人,总归是不好的。”
gu903();永宪帝听出他这是气话,面色难看:“放肆。阎渡川,不要以为朕不敢拿你怎么样,朕只是惦念着同你父亲的老交情,对你阎家多有宽待,如今,你竟然敢这样蹬鼻子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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