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宪帝似乎还在为唐樾的事情头疼,后宫不似朝堂那群人,无人敢触永宪帝的霉头提起这事,因此没到这种时候,他就爱往后宫待着,图个清净。
唐翎特意找了个他在郑妃那里的时候赶了过去。到郑妃宫中的时候,恰好看着永宪帝在逗水生,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
郑妃笑着拉过唐翎的手:“皇上今日给水生想了个名讳,‘道’这个字,你觉得如何?皇上说,大道之行,天下为公,水生日后该做个有抱负的男儿。”
唐翎轻轻念道:“唐道?”
郑妃点点头。
“名字很好听。”唐翎一边说,一边往永宪帝身旁走去:“父皇起得名字,总是有着期许的。我的也好,临昭的也好。不过说起‘道’这个字,我倒是想到了一个词,道樾。”
永宪帝神色微变,就连郑妃都慌忙过来扯了扯唐翎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可唐翎只当作没看见,继续说道:“岁月已至,道樾为枯。人人皆说父母兄弟就仿若道路旁的参天大树,总是想方设法的庇护着你。相信父皇也是一样的心情,总想着要庇护我们这些做子女的。”
永宪帝把水生放在摇篮中,抬头正眼看着唐翎:“你这是来朕这里帮还昭说话了?他犯得什么罪你可知?”
“是我的错,”唐翎低头:“身为长姐,未看管好皇弟,都是景阳的错。”
永宪帝道:“你这是变着法在埋怨父皇?”
“不是的,”唐翎抬头,眼中沉着:“我了解父皇,父皇也并不想他死。”
永宪帝轻笑了几声:“景阳啊景阳,是朕把你宠坏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聪明,朕又宠你,在朕这里,无论你做什么要求,朕总会答应。”
唐翎的睫毛轻轻眨了眨:“是,父皇总是最爱护景阳的。景阳不聪明,只是仗着父皇的关心和疼爱。”
永宪帝叹了口气:“这次你又想要什么?你要我放了他,如何可能?宴席之上你又不是没见到过,他连此等大逆不道之事都能做出,万一以后他要杀的是朕呢?”
唐翎道:“还昭醉后失德,可若说伤害父皇,他定不会做出的。他宴席之间着实失态、又害了人命,景阳就算再糊涂,也不会求父皇放了他。”
永宪帝扬起头:“那你这是?”
唐翎藏在袖下的手出了点汗意,她说:“只想求父皇饶了他的死罪。”
永宪帝嗤笑一声:“你说得如此简单,可你可知道现在宫外都是满城风雨,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他草菅人命的,又有说王公贵族仗势欺人的,你所说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伎俩,你真当别人看不出来?真将那些臣民当成了傻子?”
唐翎一颗心有些凉,若这事情换成临昭,想必永宪帝用什么法子都会保得临昭一条命。如今是唐樾,他便觉得不用在意了。什么说辞,都抵不过“不关心”三个字。
唐翎只觉得好笑又可悲,她轻声说道:“有个法子,定会让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又能保得还昭的性命。景阳求父皇,允了景阳这一次吧。”
她屈膝直往地上跪去,又磕了个头:“求父皇允了景阳这一次。”
永宪帝瞧着她这个模样,只觉得不成器:“你以往为着临昭就算了,一个唐樾叫你这样上心?”
“他亦是我弟弟。”
永宪帝冷冷看了她一眼:“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是个圣人的心肠?”
唐翎又是磕了一声,声音响亮。
郑妃看着这个架势,慌忙过来拉她,见拉她不起。只能好言劝永宪帝道:“景阳她一向看不得身边人受苦,皇上先前染病,景阳也是急得很。现在还昭王犯了事、要把命丢了,她这个性子,很难置身事外。不如皇上且听一听景阳的法子?”
永宪帝叹了口气:“你说。”
唐翎低着头:“永州一共十郡,是最不受大雍控制的地方。有八郡全在大雍境内,还算稳定些,为永州里郡。可有两郡却在边境,连年兵荒马乱。民风剽悍野蛮,土地又贫瘠,终年黄沙漫天,荒年时甚至出现易子而食的现象,可谓民不聊生之地,为永州外郡。”
永宪帝听她这么说气又跑了上来:“你是说朕治国不当?”
唐翎心想你治国怎么样你心里没数?面上却赶紧摇头:“景阳所言并非此意,景阳的意思是,”她抬起头,直视着永宪帝:“若父皇下旨,将还昭流放永州外郡,想必对所有臣民,都是一种震慑。此举,比直接要了他的性命更为……更为威震。”
系统瞬间明白唐翎要做什么:唐翎……你这是要让唐樾直接进入到一年后的剧情里?
原书中,一年后,唐樾触怒圣颜被流放永州外郡,五年后,羽翼渐丰的唐樾杀回了雍都。
第66章你就这样想保他的命?
永宪帝瞳孔放大了下,有些震惊,他没有想到唐翎会给出这样一个建议。他上前一步,看着跪在地上的唐翎弯下腰来:“你就这样想保他的命?宁愿把他流放到永州外郡,也不肯要朕给他一个干净利落?你既然这么清楚那是个什么地方,那也应该清楚恐怕他不会领你这个情。”
高祖在的时候,大量的犯人被流放到了永州外郡。有的到了那儿,宁愿选择自尽。活下去的大多都成了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因此永宪帝继位以后,鲜少再用这样的酷刑。
可此刻唐翎跪在他面前,声音平静,她说:“命在,就总归是有希望的。”
永宪帝的瞳孔抖动几下,张了张嘴想要斥责她却似乎自己成了没道理的那一个,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世界上多的是生不如死。”
唐翎心中又怎么不知道,虽说书中少有唐樾的视角,可还是能从梁迢主线中的只言片语间感受到唐樾那几年的挣扎痛苦以及流下的那些血泪。可她没有办法,这是目前唯一的方法:“还昭心智坚定,他定能抗下去。”
她说得像是没有感情,只是单纯的,想要唐樾撑着一条命。
“那你可曾想过,他要扛到何时?”
唐翎在心里道,当然是扛到五年之后杀回雍都之时。可这话又不能和永宪帝说,只是沉默了下,道:“抗到世人皆遗忘他的时候。只要活着,总会有机会回来的。”
永宪帝觉得唐翎说的心志坚定,大概说的是她自己。她这样能狠得下心,一时让他分不清她是在帮唐樾还是趁机害他。
可无论是帮也好害也好,景阳终归是景阳,是他一直放纵着的孩子,也是最贴他心的孩子。永宪帝沉声:“罢了,一个还昭而已。之前上天警示,本以为他是大雍的福星,却没想到原来是个灾祸。早知今日这一出,我就不该认他回来。”
唐翎心中有寒意,又听得永宪帝接着说:“杀了也好,流放也好,终归都是个解决的方法。既然你如此想要保他,那便将他放到永州外郡吧。今日这事,父皇已经如了你的愿,以后他是死是活,朕希望都不要再成为你我父女之间的隔阂。”
唐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松懈的笑意,一时绷不住,如同豁然开朗拨云见日。又对着永宪帝行了个礼:“多谢父皇。”
“起来吧,”永宪帝无奈:“你还要为了他跪到何时。”
唐翎整理了下衣角,站起了身。郑妃笑着岔开话题,这屋中无人再提起唐樾。
唐樾在天牢的第五天,阎渡川去瞧了他。他并不像其他在天牢中的人,整个人好似处之泰然,就如同之前在刑部一般,身在囚笼,心在桃源。
阎渡川短促的笑了下:“还昭王好定力,以前是,现在也是。只是王爷为何杀人?莫要用醉酒一说搪塞,你我心知肚明,醉酒犯事不过是借口,王爷心中定有个未曾说出口的理由。”
唐樾抬起头,却不回答他,连搪塞都没有,只问:“皇上派大人你来要我的命了?”
他坐在枯草堆上,整个人懒洋洋地笑着,没有叫“父皇”,只是像以前一般,叫着“皇上”二字。
阎渡川道:“王爷不想将那理由告知阎某便算了。只是,为何会这么说?”
“皇上对我无甚感情,即使我犯了这样大的事,他也并未亲自过问过。若能以我之死换得他心安、换得这事情翻篇,想来皇上不会犹豫。”
他说的冷硬不带感情,好似这话中要被处死的主人公不是自己一般。可阎渡川心中知道他分析的是对的,如果没有唐翎,永宪帝确实是这么想的。
阎渡川沉吟片刻:“若果真如此,王爷死前可还有什么未了心愿?”
他问出这话,倒叫唐樾愣了下,他手中抓着一根枯草,掌心被枯草刺痛,却仿若不曾察觉。唐樾突然笑了下,笑声从鼻腔中冷哼出来,带着那么点不屑。
“我总是要死的,我一直都明白。这十七年的寿命好似偷来的一般,总有一天要还回去的。”他面庞笼上一层阴影,他将整张脸都藏在了黑暗里,却在黑暗之中偷偷露出欣慰的表情:“可如今,我却觉得没什么好遗憾的。这样死,也总算……算不得白费了偷来的命。”
他对于自己杀了柳妃和红姑,心中半分都不曾后悔。只有心中想到那个人的时候,才稍微柔软了些:“只是,若大人能让我在临行之前见上皇姐一面,大人的恩德我必结草衔环。”
阎渡川道:“她过得好好的,你不该再去打扰。”
他这话已经很明显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唐樾眼中希冀俱灭,嘴上却认同着阎渡川的话:“大人说的是,我不该……不该再叫她挂怀。想必她心中此时亦不好受,叫她再见我,不过徒添伤感。”
他短暂沉默,又对着阎渡川说:“阎相和大人也押错了宝,之前那样帮我,却什么也都没有得到。”
阎渡川盯着他,终于说了实话:“先前同王爷所说的,不过是假设。父亲在政务之上从未押错宝,即使王爷遇上这样的事情,也不会轻易被处死。”
唐樾猛地抬起头:“你是说,阎相保了我的命?”
“不是父亲,是景阳公主。”
唐樾猛地从枯草堆上站了起来,冲到囚门边抓住门框:“皇姐?皇姐保了我的命?”
他情绪有些激动,却说不上是惊喜,更多的是意外。
“王爷不必高兴得这么早,你的命虽保住了,可活着未必是件容易的事。皇上已经决定,要将王爷发配到永州外郡,那是个什么地方。你总该清楚。”
唐樾想了下,立刻想了明白:“是皇姐的意思?”
阎渡川不置可否,却让唐樾心中有了答案。
他抿了下嘴:“我知道,她是为着救我。皇上意下,我何时出发?”
“越快越好,最迟也在两日之内。届时,下官会陪同王爷一同去永州外郡。”
“大人是负责押送我的?”
阎渡川顿了顿,却摇了下头:“不单单只是押送大人。押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父亲放心不下王爷,于是我便假意借着公主的由头,向皇上请调,与王爷一同去永州上任。”
他这番话着实令唐樾震惊:“阎家何至于为我做到此地步?”
阎渡川垂首,再抬起头来时眼神中藏着锋芒与坚定:“王爷还没有搞清楚如今这形式。你当朝堂之争是儿戏么?押一个,押不准便弃掉换另一个?怎么可能?王爷要知道,我们如今便是要拴在一起,同生死共荣辱。王爷一日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阎家一日便不会抛下你。”
阎渡川是政客,是玩权弄势之人,亦是有抱负的人。他同阎相的出发点或许不同,可相同的地方便是,他押了唐樾,便不会轻易言弃。阎相看不错,他也不会看错,只是唐樾被唐翎影响太多,做事总是顾虑着她,束手束脚。
“王爷本就该有着睥睨天下的志向,不该为了景阳公主压抑着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如今被流放,倒也不完全算是一件坏事。你心中该有一口未曾出的恶气才对,宫中多年,你当真心甘情愿,没有一刻不甘?没有一刻怨恨?离开了景阳,方才能找出以前的王爷。永州外郡险恶,却也是天高皇帝远、能养兵之处,这样的时机,阎某不会错过。希望王爷也牢牢抓住,不要辜负阎某一番苦心。”
阎渡川不知道他说的话唐樾有没有听进去,他只瞧见唐樾的眼睛又一点点亮了起来,他想了许久,开口道:“大人的意思我明白,我总有一日,会带着大人一同回来。大人也不必把我想成软弱之人,除皇姐之外,也没什么可缚住我的手脚的。”
阎渡川的目光中有着揣度,终于在唐樾说完所有话之后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他隔着囚门对着唐樾行了个大礼:“王爷如此决心,阎某不胜感激。自此往后,只望与王爷共进退。”
唐樾临行的那一天,唐翎没告诉任何人,只一个人偷偷从惠承宫跑出来登上了炤华门的门楼,炤华门是唐樾出宫必经之地,她眼看着送唐樾出行的车队渐行渐远。
一想到这一别竟要五年才能再见他,心中便不胜唏嘘。风很大,吹得她发丝凌乱,眼睛潮湿。迷蒙中瞧见唐樾突然回头向门楼上望过来,她慌忙把自己藏在墙后,叫他看不见。心中宛如有小鼓在敲击,每一下,都正正好敲在心坎之上。
唐樾只看了片刻,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或许见楼上没人,便收回了目光。唐翎这才又偷偷把头探出来。她隐隐看见唐樾手上带着枷锁,心中不知是宽慰他还是宽慰自己:出宫是囚徒,回来之后便要称王了,左右不过五年,想来以前他在宫中过的日子也不好,总是能撑得下去的。
她在门楼之上叫了声“阿樾”,风声将她这一声切成了碎片,除了她自己,无人听得见。唐樾背影坚定,终究没了再回头一瞧的举动。
那车队逐渐行得远了,成了模糊一片,朦朦胧胧瞧不清;又成了几个点,连有几个人都看不出来了;最后终于驶向宫外,再也瞧不见。
唐樾走了,阎渡川走了,这宫中恍然失去两个说的上话的人,叫人着实觉得瑟缩。唐翎衣服被吹得皱起,风直往里头灌,天实在太寒凉。
晚上她回去的时候,秋岁瞧见她心情不是很高涨,不敢同她多说话,只轻声说了句:“梁迢回来了,公主要不要见见她。”
梁迢回来了,硬仗终于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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