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形态浮夸,一旁的云昭撇了撇嘴,只觉得看不下去。
唐翎心想照他这么说,那大雍很快就要不幸了。自己不过刚才偷偷威胁了一下他,叫这位耿太医以为自己是想要在永宪帝面前邀功才扯出了什么“以血入药”这一幕,却不想耿太医演得这样卖力,叫她佩服。
永宪帝竟真有一些感动,他对着唐翎道:“那刀抹哪儿了?”
唐翎把手往后一背:“儿臣无妨,临昭都给上过药了。不是什么大事,只有父皇的身体对儿臣而言才算得上是大事。”
永宪帝眼中流露出和蔼神情,太医院的人正好将药送了过来,那药看起来乌漆麻黑,看不清里头究竟有什么东西,唐翎也不知那太医将没将自己的血放了进去。不过放不放倒也无所谓,只是个说法罢了,只要在场的诸位觉得是当放了那便是放了。
唐翎端起药送到永宪帝面前,永宪帝接过药,饮了下去。脸色稍缓,许是因为这药温热,喝完之后,原本苍白的脸上带了些红润,气色瞬间好看的多。
耿太医又行了个礼:“皇上这身体还需要静养,这药还需服七日,以后再用补药替换。虽难根治,但若长此调养下去,也不会再犯、犯犯……”
他这“犯”字音还没落,永宪帝口中突然溢出血迹向后仰倒,亦有少部分血液从鼻腔中流出,整个一个七窍流血的模样,两眼翻白,看起来形容可怖,好似大病又犯。
临昭慌忙大喊:“耿太医,你不是说父皇只需静养吗?怎么会这样?!”
那耿太医本是跪在地上的,现在连滚带爬地翻到永宪帝身旁,又是摸脉搏,又是翻眼皮,手忙脚乱。不多时,太医院又接连来了几个太医,把脉之后俱看不出来有什么症状,只说是脉搏微弱,像是体虚,可其余的……竟都说不出什么来。
耿太医心中惶恐,连忙把自己之前开的单子拿了出来给太医院后来的几位瞧上一瞧表明自己的清白:“众位同僚,老夫这药方开得也是本本分分的,皇上不应当有什么差池才对。”
临昭只差没有一脚踢上去了:“父皇危在旦夕,耿太医竟只想着自己脱身,都说医者仁心,你就是这么‘仁心’的?”
唐翎拉住临昭,小声宽慰:“你且让太医们仔细瞧一瞧,这时候不要捣乱。”
心中却想他们若能瞧出来才怪,这药是她从槲影那边弄过来的,刚才混在耿太医的药中让永宪帝一起服了下去。槲影也曾行走江湖,稀奇古怪的玩意多,这东西是他以前告诉自己可让人七窍流血形似假死,实则对身体倒无什么伤害,缓上一阵人便醒来了。江湖上有的仇家多的人就会给自己备这种药,以防必要的时候可以脱身。
太医们研究了一番药方,觉得耿太医这药方确实没什么问题:“这药方性温和,并不是什么虎狼之药,不要说是喝了一副,就是喝下个三五副,对身体都只会有百益而无一害。可观皇上症状,倒像是受了大的冲击。”
耿太医抖着双手,对着唐翎道:“公主,你也听见了。下官这药……确实没有什么问题。若说有问题的,怕是只有……只有公主给的……”
他话未说全,可屋子中众人皆明白了他的意思,临昭恨恨:“放肆,要用皇姐的血也是你说的,现在出了事情,又将责任推到皇姐身上,父皇现在昏迷,你便以为无人能取你项上人头了么?来人,把他给我……”
“临昭!”唐翎及时喝住临昭,她烟眉轻蹙,眼眸往屋中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梁迢和秋岁那边,却好似具体又不知道是在看谁:“耿太医,是你说的同宗之血方才不排斥,你现在这意思,难道是说我同父皇不是同宗之血?”
耿太医本只是想推卸下责任,却没有想到唐翎把话题往这方面引了过来,连声道:“岂敢岂敢。”心中却是莫名,心想这景阳公主真是奇怪,先前是她威胁说要用血为了等永宪帝醒来好邀功,她自己应当心知肚明这东西不过是说出来骗人的,什么血不血的对药效根本没有半分影响。本可以轻描淡写的带过,如今却刻意说这样的话,岂不是把自己置于不妙的境地里。
他轻咳了一声:“问题定不在公主身上……”
他话还未说完,云昭顺着唐翎的目光注意到那两个小宫女中有一人神色有异,他脑中主意转得快,瞬间便打断了耿太医的话:”问题在不在皇姐身上可不好说,耿太医这样随意妄断,反倒容易错失找出父皇病因的机会。”
唐翎在心中道了一声云昭说的好,这孩子虽说不是为着她好的,可也算是阴差阳错的帮了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临昭上前,眼神凶了起来:“你自你母妃事情之后便一直对皇姐有意见,这时候就不要出来搅浑水了。”
“皇兄此言差矣,”云昭看着临昭这幅模样,不怒反笑:“耿太医说了,同宗之血才不排斥,可观父皇如今这模样,你心中难道就不生疑么?”
“有什么可生疑的?!”临昭一把揪住耿太医的脖子:“你不是说你的药可温养,便是喝上三五副都无事么?那你再煎一副过来,叫皇姐滴血其中,这次不要父皇,我来试一试,便知有没有问题了。若真有问题,大不了我同父皇一样七窍流血惊厥昏死。无论如何,我容不得任何人信口雌黄污蔑皇姐。”
耿太医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还在踌躇,就见临昭一双眼睛瞪了过来:“还不快去!”
云昭一副作壁上观的样子,这药临昭喝或者不喝,对他而言都没有半分影响,不过是场好戏,自己看看也图个乐子。若唐翎真有什么问题,到时候临昭卧病在床,得利的也是他自己。
唐翎手不经意绞着帕子,没想到临昭这时候要跳出来。她只恨梁迢还是这样沉得住气,朝她望过去,却见她难得露出一副愁眉不展似乎很是为难的模样,突然想起临昭可是梁迢的亲弟弟,她心中总归是在意得很的。唐翎心中瞬间放心不少,又有了新的算计。
新的药很快便煎好了,唐翎拿着刀,看了眼云昭又看了眼梁迢:“这一碗药下去,若临昭毫发无伤,此事便同我没什么干系了,还请云昭皇弟勿再挑拨,离间父皇同我们的感情。”
云昭笑了笑:”皇姐这是哪里的话,我哪敢挑拨,不过是小心谨慎一些罢了。临昭皇弟,请吧。”
梁迢的手抓着衣角,蓦地紧张起来,连秋岁都感觉到了。她却只当梁迢是看见唐翎姐弟被为难才如此这般,还在一旁小声开解:“你不必紧张,我在公主身边这些年,我能不知道她和王爷皇上是不是同宗同源么?这云昭小王爷不过是在挑事,你不必管他。临昭王爷喝下去,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梁迢似乎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眼睛直愣愣地盯着。
唐翎久久没有听见梁迢跳出来说什么,只能无奈的拿刀往手心划上一个口子,心中道,自己就不该安排这一遭,挨了两刀,可真疼。
血融进碗中,临昭刚要拿碗却听见唐翎突然说了声:“等一下。”
临昭道:“怎么了?”
“临昭,你要想好了。若真是我的血有问题,你这喝下去,可就要像父皇一样了?如今父皇已经病倒,若你再有个三长两短,你该知道我今后的处境。当然,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若你真有个什么……皇姐简直不敢想象,必定以死谢罪。”她这话看似说给临昭,其实只是要梁迢再好好听一听。
临昭笑了起来:“皇姐今日话怎的这样多?你怕什么,难不成,你不是我姐姐么?”
他笑得单纯,丝毫没想过眼前这人确实不是他姐姐。临昭毫不犹豫的拿起碗,就要往嘴边送去,忽地一只手打过来,径直把那碗打翻,药汁打翻在地,污了地面一片。
梁迢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临昭身边。云昭抱起手臂,心道,果然有问题。
临昭瞪大眼睛:“梁迢,你在做什么?”
梁迢面无表情:“这药,你不能喝。”
“为何?”他眉头皱了皱。
梁迢想了想,突然跪下,给唐翎磕了个头,这头磕得极响,可她什么话也没说,不知情的人只会觉得她这行径很是突兀。可唐翎明白她的意思,只感到心中充满怜爱,梁迢这孩子是觉得有些对不住自己,也是为着以往自己同她的情谊才如此做。
“你这是做什么?”临昭隐隐感到不妙,伸手去拉她。
可梁迢站起来的时候,神色却变了,她眉宇之间带着肃穆,她对着唐翎道:“对不住。”
又偏头看向临昭:“你不能喝,因为……她不是你皇姐。”
“她不是,我才是。”
床上的永宪帝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不知这事情看到了多少,众人只听见床榻之上传来一道沉沉之声:“你说什么?你敢这样污蔑朕的景阳不是公主?”
第69章和亲
唐翎觉得接下来的事情就好似走马观花一般,她看着梁迢跪在地上同自己说“对不住”然后将信拿出,看着永宪帝震怒斥责梁迢说她满口谎话其心可诛,阎相说了什么她都不记得了,貌似不过是一些让滴血认清的话。
最后她看着碗中两滴血液融在一起,心中没有什么百感交集,只觉得尘埃落定。一切的一切都叫她觉得心中平静,可她转念一想,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做出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唐翎刚要开始准备她的表演,只听临昭一声吼:“不可能,我不信……皇姐怎么会……梁迢,枉费皇姐平日待你那样好,不曾想你有这样的心机。如今连父皇都敢蒙蔽,你疯了、你疯了。”
唐翎:好嘛,我的戏份都让你给演完了。
她装作艰难模样去拉临昭,眼中盛满震惊和疼痛:“临昭,你不要闹了。”
“我没闹!”临昭甩开她的手:“皇姐都不为自己辩驳一下么?皇姐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梁迢撒谎么?皇姐,”他冲上前,双手抓住唐翎的肩膀,狠狠地摇了几下:“你不要这样沉默,你清醒一点,你总要说点什么吧!”
唐翎苦笑,慢慢把临昭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挪了下去:“我也想的,临昭,我也想说些什么……可我又能说什么呢?”
“什么都好,”临昭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总之我不信,皇姐从小待我那样好,怎么会不是姐姐。你要说她骗人,你要证明自己是父皇的亲女儿,你要叫人将她带下去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皇姐……皇姐不能什么也不做。”
唐翎看着他这幅模样叹了口气,心道果然是没经过什么风浪的孩子。她走上前,那碗中相融的两滴血犹在。唐翎动作顿了顿,陆则仕扶着永宪帝走到她身边,她看了眼永宪帝,亦从这位昏庸了半辈子的帝王眼中看出了些挣扎来。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给这场闹剧画上一个无法动摇的句号。
唐翎拿起旁边的医针,往自己的指尖扎了一下,血滴落入碗中,带出了水面一点清波,那清波把血滴往永宪帝和梁迢的血旁送过去,可血滴摇摇曳曳周旋了一番,终究还是没有同它们相融。
唐翎轻轻吸了一口气,眼眶红了起来,她偏头看向永宪帝,嘴唇微微颤抖:“父皇,原来信中所言俱是真。梁迢她……原没有说谎。”她凄然地笑了下:“真正的谎言,是景阳,是景阳这个人。”
她似是浑身失去的力气,只用一只手撑着桌面来支撑自己站住不倒下。屋子中众人都安静了下来,连外屋的臣子听见里头的动静也是大气不敢出。
梁迢还是跪在地上的,永宪帝沉默了半晌,对着她道:“你先起来吧。”她这才站了起来。
唐翎发现梁迢目光游移,想要抬起头但似乎又不敢同别人对视,不敢同自己看、不敢同临昭看、不敢同永宪帝看……这屋子里的侍官、大臣……她亦都有些怯懦去瞧,好似是自己犯了什么错一般。梁迢不该是这样,这事情中她是最无辜也是最凄惨的,可如今却彷佛是她的错。
这屋子里的人也都瞧得出来永宪帝待唐翎的感情,这十几年可是真真实实地将她当女儿疼的,一时间得知真相又如何能放得下多年的父女感情,再加上景阳公主余威犹在,因而也无人敢帮梁迢说上一句话。
永宪帝踱步许久,才走到梁迢身边道:“你受苦了,孩子。”
梁迢抬起头看他,好似这憋了许久才憋出来的话让她有了些站稳的力量。永宪帝看着她,愈看愈发现面前这孩子确实同先皇后长得像,他叹了口气:“朕会尽快恢复你的公主身份。你……不必担忧。至于景阳,”他转身看着阎相及其他几个股肱之臣:“景阳自出生起便养在我膝下,同临昭也是姐弟情深。朕一直将她看作亲生女儿,此番事情,她实属无辜。封号爵位皆不动,仍旧以朕的女儿、临昭的皇姐之身居于宫中。众卿觉得如何?”
这屋中气氛凝滞,永宪帝刚吐了血醒来又碰到这样的事情,脸色从未有过这样的难看。有大臣虽觉得不妥,却也识趣,知道不该在这时候提出来。
阎相带头道:“皇上此举并无不妥,恰体现了皇上的宽仁大度爱民如子。”
“我觉得不妥。”唐翎看着梁迢沉默的面庞,突然开口,惹得永宪帝回头瞧她:“景阳谢父皇抬爱,可皇室血脉终究不能因景阳一人而有所动荡。父皇能让我继续做父皇的女儿、临昭的皇姐,仍旧担着‘景阳’二字,我万分感激。可爵位、宫殿、手中封地产业……这些,务必要还给……真正的公主。父皇仁爱,不忍夺走景阳这些。”她勉强笑了笑:“可我心中该有分寸。”
“还请父皇着手将相关事务都交由……公主,公主若有不通的,我这段时日亦会教她。至于我……熙淳宫空置多年,请父皇准我入住熙淳宫,至此以后,再不参与宫中诸事。只愿一心一意陪着父皇以尽孝道。”
临昭眼睛通红看着她:“……皇姐何至于做到如此地步……”
唐翎并不看他,只跪着对永宪帝叩首:“请父皇为大雍皇室百年基业考虑,父皇仁爱,可终有界限不能破。景阳也绝不能允许这界限是为我而破,皇室血统本该纯净,皇室权威无人能染指,便是景阳,也不能够。”
永宪帝长叹,又恨恨地看着她:“我早知,你合该这个性子。”他无力地挥了挥手:“起身吧,朕,允了。”
唐翎知道只有这样做对梁迢才是最好的,否则日后梁迢在宫中该有多尴尬,况且她还要去帮唐樾,手中没有权势怎么能行。
她看了眼梁迢,梁迢低头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唐翎收回目光,叩首:“景阳叩谢圣恩。”
昭鹿十八年,永宪帝得女归,赐号庆阳,改国姓唐。那以往气势凛凛的景阳公主自此以后便悄无声息一般,湮没在宫闱之中,雍都百姓再未见过她。
百姓议论纷纷,都说这一桩奇事上天早有预警,比如当年景阳公主及笄礼上的凤凰泣血,比如后来的天降陨石……原冥冥之中都有了解释。
梁迢被封公主那一日,唐翎听见了久违的系统的声音。
系统说:【真假公主完成度,100%】
【恭喜啊唐翎,你以后只要陪在大女主身边佑她一生无虞便好啦~】
唐翎长舒一口气心中轻松不少,又觉得往后恐怕更加艰难,一生无虞这四个字说的简单,可哪有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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