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姑娘,本该由他去保护的,本该一辈子被他放在心尖上去疼爱的。
可他好像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做不了。
“城哥!”
闻声,他一抬头,发现沈应知已经醒来正看着他,脸上挂着笑,向他伸出那只能自由活动的手,然后带着娇嗔的语气要求:“抱。”
第七章我想让你依靠我
印象中,楚江最美的季节是春天。
道路两边高大的泡桐树会开满紫色的花,仲春傍晚柔和的阳光斜斜地照在从楚江一小到军区大院之间的那段路上,灰色水泥路两边沿着护城河摆放了很多木质椅子,隔几步就有。
风一吹,空气里都是泡桐花的香味,有些凋谢的花会落在路上、椅子上或是护城河里,流向远方。
或是,被沈应知收集起来,放进书包里。装不下了,身后的人会把自己的书掏出来,将空书包递过去:“给你,用我的。”
“不要。”沈应知还生着气。
中午的时候,周尽城把沈应知给他的果冻送给他同桌了,那个长得也很好看的小女生,还是他们班的班长。
借花献佛没什么,关键是不能那么明目张胆,何况,沈应知的小气是出了名的。
周尽城跟在她身后,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得太远,裤子口袋里的东西被他捏着,一路上几次想开口给她,但都没机会。
沈应知小脸紧紧地绷了一路,回到家钻进衣柜里就开始哭,哭湿了沈昌和好几件军装,她心里想:以后再也不理周尽城了,再也不把好吃的留着给他了,再也不跟他玩了。
越想越伤心,伤心得连五点半的大风车动画片都错过了。
后来,黄风雁下班,就看到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场景——
她和沈昌和的卧室里,隔着一扇衣柜门待了两个小人儿,一个在衣柜里面哭,一个在衣柜外面哭。
里面那个哭得雷声大,雨点小;外面那个哭得就显得很有诚意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手里还拿着月野兔小挂坠,是他用果冻跟班长换的。
沈应知不理他了,不给他做媳妇儿了。
天啊,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他那小小的世界轰然崩塌,他只剩下了手足无措。
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就会患得患失,那种潜伏在内心深处时不时就会发作一下的情绪跟随着周尽城,经年累月,竟然成了一种无药可医的隐疾。
以前他害怕一切沈应知会不要他的苗头,后来他害怕冬去春来泡桐树开花发芽,日子过了一茬又一茬,他已长大而她还没回家。
也害怕像现在这样,终于找到了她,却发现在过去六年的时光中,她已经完全蜕变,除了外貌,不,连外貌都变了。
被他抱在怀里的人,是她,又不是她。
这两天她过得并不安稳,梦里纷繁杂乱,醒来恍恍惚惚。
于是她睡了醒,醒了睡,一直没能分清现实和梦境。
直到周尽城来了,她才在他的怀里睡了一个没有梦的觉。
终于睡醒后,窗外已经没了天光,隔壁床上的病友正在吃晚饭,小桌上堆满了营养餐。
来照顾病友的男人站在窗边打电话,好像在谈一桩生意,说到激动处总是加一句“不差钱”。
病友朝沈应知撇了撇嘴,表示她跟那个傻子其实也不是很熟。沈应知笑,心里多少有点羡慕。
左边的脸颊被人亲了一下,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脸上。
她扭头。
周尽城半俯着身体,一手搂着她,一手撑在床上,目光专注且温柔,清明的瞳孔里,圈着的全是她。
“真的是你啊。”还以为又是做梦。
“嗯,是我。”
“我睡了多久了?”
周尽城还没开口,隔壁床病友塞了一嘴东西,鼓囊着说:“你睡了四个小时了。你男朋友耐力真好,保持那个动作居然没变过,当兵的吧?”
“没有,中间我动过,是你睡得太熟,没感觉到。”周尽城解释。
“那把你胳膊压麻了吧?”沈应知连忙起身准备让他把胳膊抽出去,却牵动了肩上的伤口,“嘶……”
他胳膊是早就麻了,但麻了又不是废了,不值得大惊小怪。“别乱动,”他把她重新抱住,“饿了吗,要不要吃东西?”
“你不用管我。出来这么久没关系吗?我舅舅会不会……”
“我是你男朋友吧?”周尽城幽怨地说。
隔壁床的“家属”终于打完电话,一回头发觉这病房里的气氛有点怪怪的,于是二话不说扛起自己饭都没吃完的“老婆”就出去了,走时还不忘非常善解人意地顺便把门关上。
“是呀。”沈应知不知道他在闹什么脾气,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就跟我撒娇,向我提要求,对我无理取闹,不会吗?”周尽城问。
沈应知其实是很喜欢看他闹脾气的,用非常认真的表情,带着已经拼命在压抑但还是快要到极限的情绪,眼眶会红,脸不会,就连语气都充满了商量的余地,兼顾成年人的理性和小孩子的执拗。
心里喜欢了,于是她认真思考了一下:“肩膀很疼,胳膊也很疼,快要疼死了。”她耳根一红,“你亲我一下。”
周尽城是非常好哄的,听她那么一说,立马就笑了出来,嘴贱着问了一句:“亲哪儿?”
“哪儿都要。”看到他笑,沈应知瞬间就把矜持给扔了。
“咳!”周尽城却被她的坦陈给说红了脸,“你伤还没好呢。”
“不影响的。”她目光殷切,充满期待。
周尽城拼命忍耐:“那什么,你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不能引导我犯错误。”
“哦,那我不是君子,所以我可以对你为所欲为,对吧?”说完基本上没让他反应她就啃了上去。
这边刚走到病房门口准备进去慰问一下“嫂子”顺便羡慕一下周尽城的众位战友,透过门上玻璃窗看到了那缠绵悱恻的一幕,各个如临大敌一般紧张兮兮地转身齐步走,一本正经地红着脸,画面十分诡异。
沈同志色令智昏,与周尽城之间发生了小规模的剧烈运动,肩膀上不算太严重的伤口又绷开了,叶教授爱徒心切乱发火把周尽城给赶了出去。
最后,他还不忘交代:“买吃的别忘了给我也带一份。哦,对了,我对花生过敏。”
要不是看在叶南肆是这个县城小医院里医术最高的那个,周尽城是绝对要把他拎出去教他好好做人的。
不同于周尽城对自己的敌意,叶南肆是真的有点欣赏他,在他走后不加掩饰地夸赞:“确实爷们儿!有担当,将门虎子不是吹出来的。”
沈应知心里骄傲:“那当然!”
叶南肆给她削了个苹果继续说:“十公里,一个小时内来回一趟半,还背着人,冰天雪地的,反正我是做不到。”夸完后有个转折,“但是,你却是最后被送下山的那个。应知,我不是挑拨离间啊。这也就是你没有生命危险,如果真是生死一线的时候,你会不会依旧不是那个被优先考虑的?”
“嗯。”
“嗯?”叶南肆惊讶了,“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那些崇高的话她说不出口,反正潜意识里,她是把自己当成了周尽城的家属,作为他的家属,必然是要和他有一样的思想觉悟,比如要把生的机会优先留给别人。
“不会觉得不合理?”
“不会。”
“不会觉得难过?”
“不会。”
“高尚!”叶南肆夸张地抱拳,“那我就希望那种局面永远不要出现,否则将来我怕某些人的脸不够打。”
沈应知不以为意,转移了话题:“听说,某位脑袋被开瓢的医生不顾自己脑浆横飞还坚持手术了五个小时?怎么样,这是几?”
叶南肆用手推开了她伸过来的两根手指:“这医院里的医疗水平有限,那种手术虽说也不是什么高难度的,但我不放心。再说了,谁脑袋开瓢了?”
“你呀,”沈应知直白地戳穿,“这下可好,脸没了不说,脑袋也残了,我看你是彻底不能靠脸吃饭了。”
两个病患互相伤害起来也是一点不给对方留余地。
叶南肆仗着自己四肢健全,抬手夺过沈应知的苹果不让她吃了,生气地说:“有你这么说老师的吗?尊师重道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我觉得我有必要替你小学老师尽尽义务,教教你怎么……”
这边话还没说完,沈应知就看到门口晃进来一个人影,“喊”了一声:“江舟?”
叶南肆闻声扭身,阔别几个月,江舟还是那个江舟,清清淡淡的眉眼如画,他的气质一点也不粗犷。
他起来跟江舟打了个招呼,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
江舟有点莫名其妙,没弄明白情况,愣愣地也抬手跟他敬了个军礼。
“敬了礼,以后就是朋友了。”叶南肆笑得不自然。
“啊?”江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怎么,不行吗?”
江舟就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人,但看他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又是沈应知教授的分上,勉强点头答应了。
叶南肆没多留,怕压抑不住内心的某些涌动,匆匆结束了那个不隆重的交友仪式。但出了门之后,他脸上的笑不加掩饰,有些开心过头的征兆。
坐在走廊上的几个人以前没见过笑得这么邪门的人,眉头一皱,小门问:“没听说这医院里有精神科啊。”
“年轻人你这就不懂了吧,”施仰故作深沉,“让我掐指一算——那医生八成是撞桃花运了。”
于盏嫌弃地往边上坐了坐:“别说得像是你很有经验一样。”
施仰欠抽地回:“我知道你嫉妒我竞赛成绩比你好,不用含蓄,说出来!”
“我嫉妒你?我嫉妒你长得比我丑?”
“我丑?说话也不怕闪到舌头,咱们专业里,尽城我不敢说,江舟我不敢说,排个第三我还是有自信的吧!”
“你自信是从哪里来的?粪坑里捡的、充话费送的,还是被雷劈出来的?”
小门听不下去了,刚准备起身换个位置,就被两人同时拽了下去,吼着问:“你说,我俩谁帅?”
好为难啊,小门本来是觉得自己更帅的。
那是说实话还是撒谎呢?
就在小门陷入困境不知如何选择时,解救他的人来了。
黄建平难得穿了回便装,少了平时的威严,但一出现还是瞬间让几个人打起精神,立马停止了争吵。
“行了行了,”黄建平步履匆匆,没停,“休假该干吗就干吗去。”
病房里,江舟教训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那种狠劲儿呢?六年不跟我们联系,其他人就不说了,知道周尽城怎么熬过来的吗?”
沈应知耷拉着脑袋,没说话。
“算了,不说那个傻子了,”他指着她的肩膀和胳膊问,“疼不疼啊?”
沈应知抬头笑:“还行,衣服穿得多,伤口不深。”
“我看你也是个傻子,”他走过去把带来的水果放在桌子上,“哪有那么不爱惜自己身体的,当自己白求恩呢!”
周尽城是她三岁以后才认识的人。
而江舟,他们真的可以说是穿着一条开裆裤长大的。
周尽城是爱人,江舟是亲人。
见他性格还是以前那样,沈应知笑着说:“你还是没变。”
“对,永远有操不完的老妈子心,为了你俩的破事,我年纪轻轻头发就大把大把地掉,都开始用霸王生发了,我容易吗?”
“霸王是防脱的,没有生发功效,不要以为我不用就不知道。”
江舟:“逃兵没资格对我说的话指手画脚。”
怎么就成逃兵了?刚不还白求恩吗?
果然没变,还是那么任性!
黄建平进来没敲门,脸上表情严肃,江舟预备行军礼的手被他阻止了:“出去,我跟应知有话说。”
沈应知不想跟黄建平单独相处,准备挽留江舟,黄建平一个眼神扫过去,看得她乖乖闭上了嘴。
黄建平不是什么慈祥的人设,也不会说那种暖心窝子的话。就算隔了这么多年才见,他也只是生硬地将旁边的椅子拉到她床边,坐下,问:“你妈还好吗?”
沈应知点头:“挺好的。”多的话她也说不出来。
“后来没犯病了吧?”
“基本上没有。”
“你们现在住在哪儿?”
沈应知却不接话了。
“我是你舅舅,她是我姐姐,连我都瞒着?再说,你不是已经跟尽城来往了吗?她迟早不得知道?”
“我会给她时间。”
“多久?五年?十年?二十年?”他叹了口气,“舅舅没有别的意思,要是真逼你们的话,这些年我不可能找不到你们。”
似乎是斟酌了很久才开的口,“但是,你为尽城想过吗?以前的就不说了,单是这次的军事竞赛,你知道对他有多重要吗?现在好了,中途弃赛……”他顿了一下,“这不是成绩的问题,还涉及他作为一个军人的名誉问题,别说是你杜叔叔的七十八师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要总是让对方牺牲。”
其实,他不想说的。
沈应知鼻头微酸:“你说杜叔叔?城哥想去杜叔叔那里?”
黄建平摇了摇头:“现在是没指望了,你杜叔叔那里今年本来就没有名额。但他要是能在竞赛里拿第一,倒是可以给个特例。”
之后黄建平再说什么,甚至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沈应知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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