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搂着她,像是想要将她嵌入自己身体一般的力度,在她耳边沉沉许诺:“喜欢你、想要你、会和你一直在一起这件事,咱不是一开始就说好了吗?如果以前我说得还不够清楚的话,那现在我再说一遍,你听好了——余下人生,不管长短,你要我给你,你不要我留着等你。你要是还不放心,那我就两遍三遍十遍二十遍地说给你听,说到你放心为止,怎么样?”
“我……”沈应知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人带了节奏,看着周尽城一脸受伤的表情,马上就后悔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尽城抵着她的额头,转移了话题:“见一面不容易,让我亲亲!”
这边还没开始动作,身后蹿出来的人便“咳咳”两声,带着戏谑的语气说:“噢哟!光天化日之下呢。”
听到那个声音,周尽城额头上青筋瞬间就要爆了,搂着沈应知的手没放,扭头不耐烦地问:“还不走?打算来我们学校继续深造?”
“怎么,你有意见?”
嚣张跋扈、肆意不羁、永远骄傲的是杜怀殊。
她不仅不避开,还特意绕到沈应知面前,凑近了,阴阳怪气地说:“应知妹妹呀,六年不见了,想不想姐姐啊?”
沈应知没搭理她,抬头对周尽城说:“见到你就行了,我先回学校。”
“我送你。”
“不是吧,”杜怀殊站在他们身后,没追上去,只是扯着嗓子,“沈应知你怎么越大越没礼貌了?”
沈应知突然停下,猛地回头,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听说你们搬进了我以前的家,怎么样,住起来还满意?”
杜怀殊大概是料到了,轻笑:“满意,很满意。要不,你有时间了,回楚江看看?我重新装修了一下,把很多和你有关的东西扔掉,总算能住人了。”
“杜怀殊!”周尽城冷眼扫过去,警告的眼神再明白不过。
“啧啧,”杜怀殊不依不饶,“结草衔环?服气啊,周尽城!这样看来沈应知你还挺有投资眼光的啊。小时候保护了一个小豆丁,没想到小豆丁长大后居然这么出息,还懂得知恩图报!不过以身相许就有点夸张了吧?”
“你有完没完了?”周尽城侧身站在两人中间,拉着沈应知,头也不回地走了。
杜怀殊不屑地朝他们笑了笑。
晚来风急,吹在她身上,膝盖、手肘、肩膀,所有的关节,都针扎般地疼,那些沉积在她身体里的创伤本不该存在,如果不是沈昌和……
学校门口,沈应知将手从周尽城掌心中抽出来,盘旋在脑海里犹豫不决的话,最终还是说出了口:“我妈那个时候……疯了,完全不认人。离开大院后平静了一段时间,最近又有复发的倾向。”
岁月不动声色的力量太过强大,当初让沈应知差点崩溃的过往竟被她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概括了。
周尽城面色沉沉,她说得轻巧,他却听得沉痛,握紧的双拳一直在用力。
“那个夏天我妈在大院里被人……”有些词汇真的残忍,不管过去多久她都还是说不出口,“她没说,但我看到了。之后,大院里的所有人都成了会刺激她的因素。所以这几周才没见你的。”
“所以,你就自己一个人承担了?十六岁?”
“那时候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觉得只要开口了就是对我妈的二次伤害。我以为只要不见你们,再加上时间够长了以后,她就能好……后来,我发现时间不是良药。很想你,想去找你,但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怕你生气。”
生气?他当然生气!
可他凭什么生气?在那些让沈应知茫然无措痛苦挣扎的岁月里,他什么都没做过。
满满的心疼快要溢出胸腔。他上前,将她的脸捧在手心,通过炙热的温度传达着他的感情和态度:“沈应知,以后不许、不能、不可以找任何理由离开我,除非我死了,或者是你不再喜欢我了。好不好?”
那声音像是被春风熨帖过,带着温软又细腻的触感钻进她心里,一下子就融化了她灵魂深处还在张牙舞爪惶惶不安的坚硬。于是,她也非常温柔地回:“好。”
四月。
春暖花开。
风从南边来。
向末谈恋爱了,是去年刚入校的大一新生,院系篮球队的。据涂图说,长得挺帅,对向末也很好。
说这话的时候,沈应知扭头看了一眼秦厘。秦厘的大波浪给扎到了后脑勺,整个人灵气多了,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回望了一眼。
下课后,秦厘从后面走过来,敲了敲沈应知的桌子。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去。靠在两栋教学楼的连接处,秦厘从烟盒里抽了一根出来给自己点着。她吐着烟圈,半笑着说:“你猜我昨天看到谁了?”
沈应知双手插着白大褂口袋摇头。
“叶教授,”秦厘又猛吸了一口,“在清河街,有个酒吧叫‘同色’。”
见沈应知不说话,她笑了一下:“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去那里。”
“嗯。”算是一种回答。如果之前只是猜测,那么“同色”就证实了一切。
“嗯?你不说点什么?”
沈应知在口袋里摸到了一根棒棒糖,拿出来剥开塞进嘴里,想了一下:“就像我喜欢糖,你喜欢烟。有什么好说的?”
秦厘点了点头,淡笑:“是没什么好说的,我不能劝你抽烟,你也说服不了我吃糖。”
“抽烟伤肺,吃糖坏牙。”没有哪一种感情是绝对的好或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两人嘴里叼着不同的东西,相视一笑。
烟灰弹掉,秦厘问:“你妈怎么样了?”
沈应知说:“药物配合着心理疏导,最近挺平静。”
“有没有想过用刺激疗法?”
“什么?”
“我看过一篇报道,”秦厘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相关论坛,指给她看,“有时候顺从疏导不如逆向刺激。彻底击破她的心理防线,找到她心理最脆弱的那个点,让她面对。”
沈应知突然觉得嘴里的糖微微泛苦,迟疑道:“是不是有点粗暴了?”
“试过吗?”
沈应知摇头。
秦厘说:“那就试试,说不定有效呢?”把手机递给她看,又问,“哎,你家周尽城就要下连队了吧?”
突然转移话题,沈应知一时没反应过来,还看着论坛的首页:“‘博尘’已经传播到内陆了?是啊,快下去了。”
秦厘看了看那个沿海地区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传染疾病,摇头:“应该传不到海城吧。他有说想去哪个军区吗?”
“他说听安排。”
上课铃响,两人扭身回教室,秦厘走在前面,有点不可思议:“他爷爷可是周站山。”
“所以?”
“就不打算用点特权?”
沈应知笑:“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饭是一口一口吃饱的。他爷爷是周站山又怎么样?他的人生是他的啊。”
秦厘笑了笑,两人回到座位上,任课老师打开了一个新的课件。
她们不知道,在她们刚才看过的论坛上,有关“博尘”的消息被重新刷新了。
意识到疫情变严重是在四月中旬的一个傍晚。
两个月不见的叶南肆回了一趟学校,在沈应知下课的路上拦住了她,他头伸出车窗,喊:“应知,过来。”
“考试没有重点,黄老师给了我鼠疫和螺旋体感染两个课件,”沈应知回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对同学说,“晚上去我宿舍拿U盘或者我发你邮箱。”
说完,她才转身走过去,问叶南肆:“被打击成那样,连我都不见了?”
叶南肆递给她一串钥匙:“你当我十八岁呢!等一下去帮我把办公室门锁一下,我要去趟首都开个会。”
“因为‘博尘’?”沈应知接过钥匙,“我看了新闻,各种报道都有,已经扩散开了吗?”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总之,你注意安全。”
作为一个准医务工作者,沈应知有着自己的敏感点,在叶南肆闪烁其词的话语中,当时就捕捉到了一种危险气息。
那天晚上,帮叶南肆锁完办公室,她回了一趟家。
最近黄风雁的情况挺稳定,她买了一些橙子带回去。黄风雁看了一眼表示想吃,拿着遥控器调了几个频道,还问她想看什么。
沈应知剥了一个橙子递给她:“看看新闻吧。”
是首都卫视的地方新闻,屏幕上是戴着口罩排着长队等着购买板蓝根的市民。
这场面,说实话还蛮熟悉,沈应知想到了之前席卷全国的一次疫情。
接着,画面一转,播放了一个军事报道。
沈应知下意识地去看黄风雁,发现她已经有些困,眼皮耷拉着,于是悄无声息地换了频道,然后劝她上床睡觉。
等她把黄风雁送回房间出来,电视里原本在播放广告的画面被切换成了一则新闻直播——
“下面播报一条紧急新闻——”
首都暴发“博尘”的消息铺天盖地地传开了。
而海城,距离首都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
学校在一周后封校。外来人员不能进校,本校已经在医院实习的学生也一律不允许回学校,所有专业的见习课程全部暂停。
从来不住校的秦厘被迫搬回了宿舍,每天和向末针尖对麦芒。涂图没有主见,墙头草一棵,哪边强势往哪边倒。
沈应知无暇参与她们的较量,她自己已是焦头烂额。黄风雁那边情况时好时坏,每天药不能停,电话打过去接通的概率本来就不高,今天终于彻底打不通了。
班长派生活委员肖雅过来收大家每天的身体情况登记表,收到隔壁宿舍的时候,站在门口八卦。
肖雅说:“太吓人了,听说那人精神还不正常。”
另一个人接话:“天啊,要是不赶紧找到的话,带着病毒到处乱窜会传染多少人啊?”
肖雅回:“谁知道,反正首都那边的确诊病例已经达到三位数了,你们没事就别往外跑了。趁超市没关门之前,多屯点面包和泡面。”
闻声,沈应知咬了咬牙,覆在手机屏幕上的手青筋毕现。
对方回应了一句,生活委员便朝213宿舍走来。
秦厘站在门口,双手环抱,表格夹在指间,不等对方开口,先提问:“现在出校门,除了被疑似,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干吗?”肖雅接过表格,劝阻道,“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学校了。我可告诉你,外面乱着呢,别想东想西的。”
“你就告诉我,有还是没有!”
肖雅无奈:“有,报名当医疗志愿者,但要经过学校同意。我说,你老想着出去干什么?活腻了?知道这个‘博尘’有多恐怖吗?”
肖雅嗓音尖锐,秦厘听得不舒服,不多说扭身关门。
宿舍里——
向末躺在床上跟新交的男朋友煲电话粥;涂图没事人一个待在电脑前看剧,该哭哭,该笑笑;秦厘她爸妈远在南半球,她现在是一人不死全家活着,也很无所谓。
好像四个人中,只有沈应知身陷在这场疫情中。
桶装饮水机很久没用了,搁在宿舍碍眼,秦厘把它搬到阳台上,一出去就看到沈应知满脸焦急地在打电话。
好像一直没打通,沈应知的脸色越发阴沉。
秦厘安慰她:“没事儿,说不定就是阿姨忘记手机放到哪里了。”
“她是精神不好,并不是老年痴呆。”沈应知没抬头,继续打。
发现自己语气不对,她挂了电话向秦厘道歉:“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不用跟我说这个,”秦厘靠过去,“叶教授那边有消息吗?”
“被扣在首都,暂时不让回来。”
“看来‘博尘’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
沈应知简单跟她科普:“主要通过呼吸感染,接触感染源后感染率达百分之九十,最有效的救治时间为感染后一个小时内,死亡率超过百分之五十。目前主要肆虐在亚洲和东欧,波及我国近半省份,其中最严重的是东南沿海的几个城市、首都和海城。到现在为止,被确诊的患者中无一例出院的。”
说到这里,她语气开始凝重:“我必须出校。”
“你出去,然后呢?”
沈应知低着头继续拨打黄风雁的电话,表面上情绪平稳,其实心里面早就翻江倒海:“我得确认,肖雅口中那个精神不正常还带着病毒到处跑的人,不是我妈。”
第十一章他在这里,就是她的定心丸
接到上级指令的时候,黄建平自己都没意识到,首先蹦跶进他脑子里的两个字居然是“违抗”。
“可是,他们还没有毕业,没什么实战经验。”这句话说得非常没底气。
上级在电话里咆哮:“没毕业?干脆回娘胎得了,永远别出来,那多安逸!没有实战经验,这不就是实战经验吗?”
黄建平知道多说无益,无奈只得接了指令。
半夜吹哨紧急集合,十分钟内所有人整装出现在操场上。
统一的制服,统一的站姿,甚至连表情不仔细去分辨都没有区别。
这样一群学生、应该说这样一群准军官,自穿上这套制服的那天开始,站在炙热的土地上,就将生命和忠诚一同交付给了祖国。
夜风吹在他们年轻坚毅的面庞上,黄建平看到的也只是一群风华正茂的青年。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道理黄建平自然知道,所以他可以不忍,但绝对不能表现出来,因为那条路,他没得选,他们都没得选。
转述了上级下达的指令,将本次“守护海城”的任务交给了大四即将毕业的军事指挥类学员。
自他们十几人一组地踏出校门,分散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开始,他们的学生生涯基本上就已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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