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不算新闻,但对这两人的关系郁彗是有所知情的。
何况疑人不用,他已经没多少时间能用来虚耗了。
黄昏时分下人代郁彗送客,宅院里恢复一派死寂,唯有风声呼啸,卷带起阵阵甜腥,似有似无地游离在廊檐间。
郁彗独自一人站在内院的屋檐下抽烟,后罩房刑讯完毕负责善后的手下迎着风口向他跑过来。
“……先生请您回去呢,打了三通电话来,您手机上也有。”
“嗯。”郁彗很清冷地应了一声,烟蒂在他手指间明起明灭。
悲辛的苦味深入心肺,郁彗缓缓地闭了下眼,遂道,“我现在回去。”
已经有几天没有回过本宅,十天,十五天,郁彗记不清了。
郁家的摆设都有了些变化,他过去买回来的天水漆器被撤下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昂贵的玉雕金器,和插着鲜花的古董花瓶。
郁彗知道,这是即将成为他大嫂的那个女人的喜好。
佣人迎上前来,低声问了句‘二少回来了’。
郁彗点一下头,缓步向楼梯上走去。
他脚踏在主梯的旋台上时,郁子耀从二楼转弯处走了下来。
郁彗当无事发生,继续扶着栏杆向楼上慢慢走。
兄弟俩擦身的一瞬间,郁彗右臂一痛,被郁子耀狠狠抓住,轻而易举地按到了墙上。
他听到郁子耀低沉的声音在问他:你还要跟我闹到什么时候?
他只要稍稍低一下头,郁子耀无名指上的戒指就像一把利刃,深深地刺痛着他的心。
可是因为他是郁彗,他不会哭,更谈何闹。
他是笑着去面对他亲爱的兄长的,用那副令人目眩神迷的脸孔,勾起一个令他自己肝肠寸断的笑。
“我手上有活儿,放不下才没有回来的。”
郁子耀沉着脸盯着郁彗的眼睛,端贵英俊的一张脸上如阴云密布。
他冷冷地对郁彗说,“我打了十几通电话到你手机上,今天是我和易堇的订婚答谢宴。”
郁彗突然觉得胃有些痛,但手不听使唤,下意识地想去按住左边胸口。
他是想安抚住剧烈生痛的那颗心脏,然而抬起手,却自然而然地向着郁子耀伸了过去。
郁子耀望着他,沉住了目光。
他们都不会想到竟走到这一步。
这一刻连时间都变得脆弱。
秘书举着电话由大门外迅即而来,停在厅廊前,试探的声量朝着楼梯方向叫了声郁总。
电话那头是穿着刺绣喜服等待丈夫到场的新娘。
郁彗在顷刻间就被打回了现实。
他很轻地抚了下郁子耀西装前襟上精致的曲线,然后收回手,平静地对郁子耀说:“快去吧,你老婆在等你。”
第31章
郁彗的动作是格外快,且手脚利落,做的不留一点痕迹,让人想查都无从下手。
何一宏就这么了无声息地死在了青城监狱。
郁子耀的婚前旅行在郁彗动手的前一日启程,与近百余宾客一起登上郁家最近购入的旗舰型豪华邮轮,耗资几千万的七日宴集只为满足他新婚妻子在幼时对婚姻幻想的一个梦,坊间纷纷猜测郁公子对娇妻是多么的宠爱,自订婚伊始已是花费无数,由此类推,等到了正日婚礼那一套流程下来,又不知要流水似的花出去多少。
这些话传到郁彗耳朵里,他一点神情都没有,行若无事般坐在他自宅的内院里,吹着寒风吸水烟,静静地远望云卷云舒,耐心地等着事情终焉。
何一宏的死讯在翌日凌晨传入陆家。
秦楚天未亮接到李书记亲自打来的急电,转达陆河的意思,让他暂且接手一部分陆可樱手里的公司事务,接着问秦楚是不是可以请假半天,陆部长有事想亲口交代他。
秦楚想了想说,好,我知道了,我和公司请了假,就过去。
其实他哪里需要什么请假呢,许卿从头至尾都知情,郁彗离开北京的房车还是许卿前些时候从海城调过来的。用假消息骗走郁子耀放在郁彗私宅附近的眼线,在何一宏死讯传出前送郁彗离开,这宁静水面下的波涛暗涌,秦楚不是始作俑者,却也是拨动齿轮冷峭转动起来的那一个。
“你要相信我啊哥,送进去给何一宏吃的药都是按你的吩咐做的,那些药绝对没有问题,我每一次都是检查过了才让底下人混进他的饭里,青城监狱有我们的人,可也有不是我们的人啊!这一回出了问题就怪责在我和可樱头上,哥你不能这样!”
还没有进门,陆慧撕扯般的质疑声就从客厅内扩散出来,秦楚端端正正地走进门廊,跨过玄关处整体切割而成的黑色过门石,脚步缓缓,迈入厅堂。
陆慧穿着一套艳丽颜色的半裙套装,干瘦背影站在沙发与桌几之间,长卷的棕色头发披散在肩上,头颈弯下,右手五指发力地抓着左臂,看似十分恼怒的气场,正盯着沙发上沉言不语的长兄。
她是陆河从小就带在身边娇养大的胞妹,一度是陆河最信任的人,陆河终生未婚,陆慧生下陆可樱,原本为的就是给陆家培养一个继承人。
而现在何一宏死了,负责这件事运行的陆慧脱不开责任,陆河是最凉薄的那种上位者,亲情在他眼里远比不上地位,他可以容忍陆慧跋扈,陆可樱无才,可是他不能容忍因为她们的失误,连累到他最看重的仕途。
“你现在是在向我问责吗?”陆河冷冷地道。
“我……”陆慧才说了一个字,忽而被身后走近的脚步声惊扰,红棕色的长卷发乍然一甩,描着黑眼线的眼角瞪得尖锐,防备感十足地瞪向款款走过来的人。
“你来做什么?!”她声调怪异地升高。
陆河坐着喝茶,平平静静说了句:“是我叫小楚来的。”
陆慧顷刻就意会出了陆河的用意,迅速转身,尖利地问:“你要解掉可樱的职权,让他来代替?”
“有什么问题么,”陆河扬头朝着秦楚望了一眼,“过来坐。”
“哥!他怎么能接手这些?他什么身份?!”
陆河淡淡道:“他什么身份,用不着你来告诉我。”
陆慧被噎得噤住了声。
若是往日,她也不会贸然就和陆河直面僵持,她对这个少有常人情感的大哥很没有把握,多少年来都是遵循陆河的主张在被动地向前走,只是在过程中陆河会满足她的大部分私欲,所以有金玉在前,被控制着活着,反倒对她和陆可樱来说变成了一种习惯。
然而这次却没有一句不问就顺从陆河的意思,纯粹地因为涉及到权力分配,乃至陆可樱二十年不曾撼动过的陆家继承人的身份。
“哥,他……”
陆河不留情面地打断她,“改天再说吧,你先回去,我和小楚有话讲。”
陆慧的脸色极难看,血红嘴唇不自然地扯动了几下,僵硬地说了一个‘好’字,紧跟着抓起桌子上的包,带着恨意地旋身剜了秦楚一眼,细高鞋跟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锐利尖响,陆慧横眉怒目地快步而去,高扬着头离开了陆家大宅。
陆河只当是无事发生,抬了抬手,将刚刚沏出来的一盏功夫茶递给秦楚。
“李书记都跟你说了。”
秦楚拈着杯沿,吹散了热气,不矜不伐地回答:“是,说过了。”
陆河侧着眼目,安静观望了秦楚片刻,遂很轻地叹一口气,宛带惋惜的口吻说:“你还是像我的,很多事她们做不好,到头来还是要我们父子一条心来做。”
我们父子。
一条心。
秦楚神色无异,听了陆河的话,目光浅浅低垂,浅望在手中红褐色的药茶上面。
灵芝鹿茸,红花海马,这个方子是他花了大价钱请来国医为陆河亲手炮制的颐养茶,样样都是最精的药材,凝神补气,强壮五脏,陆河喝了数日,湖景庄园亦逐渐用这个取代了以往用的人参汤。
他明白陆河的意思了。
今天叫他来,为的,是求一个安心。
那秦楚就让他安心。
秦楚饮了半盏茶,放下茶盏,从瓷炉上提起紫砂壶。
他直起身为陆河添茶。
完美的顺意微笑。
他对陆河说:“您放心。”
离开湖景庄园的路上他接到萧凌打来的电话,萧凌告诉他,他要的瑞士居留证已经办好了,有瑞银旗下公司担保的身份材料他稍后会送过来,等人到了伯尔尼,他会让交待过的属下再带去更换当地证件。
秦楚早先以公司的名义给萧凌身边的一个助手打过一笔款,他知道萧凌不会要他的钱,但他并不想把公私混作一谈。
“好,多谢,我把熙雨的地址发给你,你让他送上来就好。”
想到目前拉下水的已不再是个别几人,在外面交接太惹眼,还是谨慎为上。
让秦楚万万没想到的是,前来送材料给他的居然不是萧凌的手下,而是他本人。
秦楚在开门的一瞬间骤然愣住,盯着萧凌看了一会儿,才眨巴着眼抬起手,从萧凌手里接过扣紧的一只文件夹。
“我正巧要去万豪开会,顺路,所以拿过来给你。”
秦楚拿在手里,轻点了点头。
“我走了,有事打我电话。”萧凌应当没有撒谎,他确实穿着很正式的西装,英俊凛凛,有着混血基因的一张脸孔散发着独特气质,墨蓝色的眼睛注视着秦楚,转瞬流转,抬起手腕看过表后,后撤一步转身。
“等等!”秦楚放了文件夹在鞋柜上,一边关门,一边叫住萧凌。
“我送你。”
代表大会连开几天,袁祁忙得走不出Z协。
总算把会议告一段落,他推掉几任常.委的邀约,匆匆回老宅陪袁老将军吃了顿饭,而后一刻不停地开了车出来,司机都没带,一心一意来找秦楚‘团圆’。
袁少将兴致不错,毕竟有几天没见着人了,心里痒痒的很,想一想秦楚的模样都能让他勾起嘴角,笑得活像一个玉树临风的白痴。
一路挂着加速拨片开过来,虽然是阴天,可他心情还是很好的。
似乎自从他认识了秦楚,每一天都比过去要过的有趣的多。
他知道他好心情的来源就是这个让他对一切都提得起兴趣的人。
这个想法倒是不存在错误的……
但是当袁祁把车停到了秦楚住处的楼下,习惯性远远一瞥,却正好看到了萧凌与秦楚一前一后地从秦楚家单元门的出口走出来时,他的好心情瞬间蒙上了阴沉,眼神复杂地顿住了目光。
第32章上
袁祁蒙尘的目光恍如冬日里北京城的天,阴郁而尤显深重,他将车窗降下来,紧闭的薄唇像一条线,将此刻最真实的情绪封在其中。
一切都显得这么巧合,但又绝对不只是一个巧字能聊以概述。
陆可樱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到了袁祁的私人号码上。
这个娇贵的女人年轻、漂亮,却实在算不上聪明,当初她差一步便能成为彦堂之的妻子,差一步便能坐拥在比陆家更强大更深厚的权势之上,然而因为一个许卿,落得满盘皆输,一手好棋使得稀烂,甚至连反抗一下的能力都做不到,被许卿那个小妖精耍弄的狼狈不堪。
袁祁本就对陆家这样善使下作手段的家族不屑一顾,陆可樱于他而言,除去那时彦陆两家那一纸履行不成的婚约,就再不存在第二层关系。
他是没想过有一天陆可樱竟然会主动找上他。
秦楚与萧凌并肩而行的画面就出现在他眼前,而陆可樱尖细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那样一副不假思索地口气,说着突兀至极的话,用最难听的言语对袁祁抨击着秦楚的所作所为和‘作风’,用污秽脏水泼尽秦楚的每一寸。
陆可樱怒红了眼,振振有词地在电话那头质问袁祁。
她嘲讽地口气说,袁少将何等身份,怎么遇上秦楚那个贱货就像瞎了眼似的?你对他好有什么用,他不是一样给你绿帽子戴?!
袁祁沉着脸挂断了电话。
陆可樱是愚蠢,可是对抢走她未婚夫的许卿和会谦恭称呼她一声‘陆小姐’的秦楚,她在出手对抗与打击这一方面,是绝当不会同等去对待。
对那场夭折的婚约她注定是无力回天了,但眼下对手换了人,从她手里夺去的也不是那个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彦堂之了,这次她丢掉的是她实实在在握在手里过的权力和地位。
事关她继承人的自身合理性,她必然是要跳起来以作反击,尤其在她理清形势后,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丢了权,而后继最有可能接管她职位的人竟然会是秦楚。
她才不需要知道秦楚为什么又会和萧凌藕断丝连,当年她妈妈为削弱秦楚的臂膀,几次三番在背后做搅弄,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这两人拆得势不两立。
她没想过像萧凌那样的人居然还是个情种,过了这么久还把秦楚当一回事,竟真不把当年发生的事放在心里,这么容易地就和秦楚又厮混在一起。
若是搁在过去,萧凌再与秦楚产生什么瓜葛,对她们母女都可算是件可大可小的要紧事。
不过对于现在的情势来说,秦楚的身边多了个袁祁,那萧凌再掺和进来,最容易惹上一身是非的必定就是秦楚本人。
陆可樱认定秦楚下贱,执念地认为秦楚做出的所有事都是在痴心妄想地谋图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她不在乎用多肮脏的手段去打压这个让她如芒刺在背的低贱之人,她更不会在乎利用萧凌的存在,往秦楚身上浇一把油,让有着通天手眼的袁祁亲手点上这一把火……
送走了萧凌,秦楚独自一人不紧不慢地原路返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昏黄一片的枯景下,他缓缓摇一下头,付之一笑。
一如当时便已悉知破镜难圆这道理的那个他。
秦楚走进电梯后不久,袁祁熄火下车,‘嘭’一声响,使力甩上了车门。
熙雨外门处小岗亭里坐着的看门小哥看他来者不善,推开窗子本打算盘问盘问,可当看到那辆黑色轿车挡风底下,巴掌大的塑封证绿底黑字写着个‘特’字,又见袁祁一脸肃杀气势地向着小区内径直而入,小哥大约是犹豫了几秒,随后很有眼力见地合上窗,自当什么都没看见。
熙雨虽不是豪宅,但住户还是要刷过门禁才能进入楼内。
袁祁走进去的时候秦楚早就不见了影,然而他阴着脸走上台阶,站在自动落锁的玻璃大门前却未作空等,只不过是神色沉沉地拿出了一套早就搞到手的单元门禁卡和秦楚家的门钥匙,与他自己在军区的特属通行器一块儿,栓在了一只金属环上。
第33章下
思忖着郁彗离开国内的路线,要如何才能完全不被郁子耀发觉。
他和许卿已经不遗余力地为郁彗安排周全,但是既然牵涉到海城,此事就绕不过许逸城的手,许卿有所顾虑,故没把这事全盘向许逸城托出,海城一块用到的大多还是许卿自己手底下的人,与许逸城打过招呼而已。
许卿是真的不想犯忌讳在彦堂之身上,所以哪怕绕些远道,也不愿直接把自个儿和许逸城挂上联系。
秦楚是能理解他这一点,多费点功夫倒也无碍。
不过是因为郁子耀此人势力太大,对郁彗的控制欲又强到极点,这件事成与不成一旦有线索败露了出来,首当其中要倒霉的必属秦楚他自己。
他不是没想过最坏的那种可能。
可现在的事实就是他已经做了,送走了郁彗,得罪郁子耀是无法避免的后果。
惹都惹了,且看郁子耀的手脚能快到何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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