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秦楚上车,老管家微微颔颐,满脸和顺地退至一旁,目送袁祁的爱车载着秦楚,缓缓开出了和园前院。
起先他不懂,今天才算是看得透彻了。
他虽然对秦楚的身世家境一概不知,但老头护犊得很。
什么样的家世拿来配袁祁都算是高攀,要多殷实的家底才能压得住袁家这样的家族?
怕是难。
可是秦楚就很好,他眼里有浇不灭的坚韧。
何况非得是这般旷世绝景的容貌才衬得上他袁祁少爷的英武,最最难得的一点,是这两人对彼此有情。
千金难买心头爱,人生长苦,能遇上心爱的人,能与之相守,他朝到了地下,他这个托孤的老仆便也不算罔顾了袁祁生身父母的嘱托。
秦楚向线人要的那份东西,次日夜,封存完好地摆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此时已近深夜,彦氏大楼内还亮着灯的楼层屈指可数。
秦楚的手边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浓咖啡,浮着星点酸楚的苦味。
那一点苦楚滋味深重地融进这凝滞般的静夜里,良久挥散不去。
他已经很仔细地赏阅过这份由陆可樱亲笔签署的对赌协议,同时也很清楚地意识到,陆河的资产缩水,陆氏名下的股份屡遭收割,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陆慧与陆可樱母女无止境的贪婪,以及,无上限的愚蠢。
陆河纵容她们,给了她们可以为所欲为的错觉,她们拿着陆河的身家做筹码,一次次地从中牟利,毫无节制,还以为能瞒天过海,长远相安。
陆河又岂是那么好糊弄的。
伴着轻浅地一声哂笑,秦楚点起一支烟,坐在椅子上,细长手指举到口边,轻轻一记吞吐。
他隐匿在烟雾后面,那双深灰色幽邃的眼瞳若有所思地盯着桌上的那份协议复件。
这样的东西无需过他的手,只消让陆河知道,陆家的天就要变一变颜色了。
陆慧不是想要他的命吗?
那他就送出这一道催命符给她。
孰轻孰重,孰是孰非。
他不做判断。
他让陆慧自己去和陆河解释。
秦楚选了一个周六,陆河在家的日子,借陆河最心腹的下属李书记的手,将那份陆慧母女的催命符送进了湖景庄园。
拂晓清晨,安宁惬意。
惬意的是秦楚,他刚吃过了早餐,很悠闲地打开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电视里那些隔了夜的新闻,好不乏味。
幸好,李书记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
东窗事发,陆河震怒,叫来陆慧、陆可樱二人当面对质,把这些年这母女二人贪得无厌吃进嘴里所留下来的坏账一笔笔翻了出来,指着二人的鼻子骂她们贪心不足。
陆河已收回陆可樱手中权力,而这一次他是真的动了气,要查没陆可樱名下所有资产,扒光她陆家继承人的身份,一抹到底,送她去国外‘深造’读书。
陆慧总算还有几分道行在身上,见陆河暴怒,便拼力地咬着牙忍下来,任凭陆河敲打责问,她都没有为女儿争辩一句。
而陆可樱则完全不能与她母亲比肩,事情败露了,她就只是哭,穿着昂贵的成衣套装跪跌在满地的银行流水单上,哭得伤心沮丧,像是已然不能言语了似的。
陆河的身体本就不好,常日里靠各种精贵的药物吊着精神,今天闹这样一出,他顿感心力交瘁,还没坐下来,一股血腥就涌上了喉头。
他是口中呕着血跌坐在沙发上的。
跌落下去的时候,嘴里还在不住地说着,把秦楚给我叫来,叫秦楚来……
陆慧石膏一样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波动的神情。
她知道陆河心里的那杆秤已经非常倾斜于秦楚那个卑贱的野种了,事已至此,她没什么可再顾虑的,只有秦楚死,她母女二人的地位才能安枕无忧。
会客厅里乱作一团,女佣和护工跪在地上替陆河擦嘴,端药,李书记焦急神色拨通秦楚的号码,陆河提着一口气咳得不停,他胸腔内透出的声音都与寻常人的咳嗽声不大一样,掺着一种可怖的回声,半碗汤药服下去,佣人又送上加倍熬煮过的颐养茶,陆河足足喝了满杯,这才将肺口处堵着的那股气给压了下去。
护工连忙走到他身后,为他推拿顺气。
陆慧趁陆河不注意,悄悄给哭得已经快演不下去的陆可樱使了个眼色。
陆可樱眼珠倏尔一转,随即用手挡住了脸。
“还有脸哭!”陆慧登时破口骂道,“做错了事就知道哭!养你有什么用?!把你舅舅气出好歹来,我也不活了!还不快滚出去别在这儿碍眼了!”
陆可樱捂着脸站了起来,不断抽泣着,紧接着便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屋。
秦楚来时这一路都在思考陆慧与陆可樱这对母女的去处,究竟选在哪里最合适。
他深知陆河绝不会对这二人下狠手,就算放逐也只是暂行。
然而这样的安排对他来说可不能算周全。
他需要把陆慧母女从陆河身边剪除,因为接下来他要做的事,只留下陆河一个,就够了。
他还在想陆慧到底找了怎样的亡命之徒来取他的命,毕竟他挑衅至此,已使陆慧颜面尽失,陆慧每天都派人跟踪他,差的只是一个动手的时机。
秦楚开着车,同往常无异自出口驶出,绕过几间民居,继续向湖景庄园驶去。
异象是从他驶入匝道,被远处突然出现的一处路障所影响,被迫拐向了另一条从没走过的岔路开始的。
这本应是一条封闭中未修完的公路。
而秦楚的车一拐入岔道,车尾后不远便缓缓跟过来一辆水泥罐车,驾驶座上的人蒙着面,打横将岔道的入口堵住,把秦楚唯一的后路堵死。
这时从岔路的另一端,一辆重型卡车突然间呼啸着疾速奔驶而来,那辆大型重卡距秦楚只有不到百米的距离,却丝毫没有减速,巨大的车头发出阵阵轰响,坐在驾驶位上蒙着半张脸的凶徒两只眼直直地盯着秦楚。
秦楚少见的迟钝了一回。
他在心里说,啊,原来是车祸。
眼看着重卡速度不减,发狂般奔向他直冲而来,秦楚伸进储物盒去掏枪的手忽而顿了一下,他已经摸到了那把此时此刻能救他于危急之中的手枪,哪怕他此时跳下车去,有武器在手,对付陆慧手下这点人,也绰绰有余了。
可是他松开了手。
他没有拿枪。
没有下车。
不躲不闪。
他就坐在车里等着那辆卡车撞上他的车头。
他说他要赌一次。
……这便是了。
第46章
耳边依稀能听到那一道刺耳至极的急刹声,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响和迎面而来的巨大冲击力,黑色大G的右前方与重卡‘轰’一声发生剧烈撞击!车厢内刹时飞出的气囊完全遮住了视野,破碎的挡风玻璃与四面八方被撞得撕裂的金属四散迸射,大G沉重的车体被惯性冲撞向左横旋,加装了防弹钢板的特殊车身在与重卡的急速相撞下,右侧车身严重变形,直接露出了隐蔽在车门内乌黑坚硬的军制装甲。
重卡在偏移了正面相撞的路径后,刹车因过热而失灵,以不低于七十迈的速度,直直地冲破护栏,一头撞在了水泥浇筑成的山墙上。
G级车内加装的报警系统瞬间警铃大作,GPS自动启动,隐形车载器自动向北京军区警备部发送去了紧急救援,同一时,车厢外军车专属的警报声高扬不止,于方圆数里内,不间断地回响着。
秦楚的眼前一片模糊,他的身体被困在已经被撞得变形的驾驶舱里,右手被折断的副驾座椅死死地压在了下面。
他的左手还虚弱地握着储物盒里的那把手枪,可是他却无法抬起手臂去打开车门。
因为他的左边胸口被一块手掌长的碎玻璃给穿透了。
血红很快就染透了衣衫,连口鼻里都能清楚的闻到那股腥热的、血的味道。
秦楚的意识越来越沉。
他觉得有些冷,又有一点疼。
彻底失去意识前,出现他脑海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那一晚在和园,袁祁吻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轻的那句低语。
最先赶到现场的一支队伍是直辖于军区警备局的救援队,这些人到达现场后立即设置了警戒区,争分夺秒地把秦楚从受损变形的驾驶舱里抬了出来,当场进行止血和急救。
在不确定内脏是否有破裂出血的情况下,他们没有贸然取出扎进秦楚胸口的那块玻璃。
秦楚被他们抬上了急救车,他浑身是血,不省人事。
警备局从上峰接到的死命令,让他们不惜一切,必须要把人给他保住。
上峰的命令他们不敢不从,救援队一边进行急救,一边将去往军区医院的返程路线报告给了局里。
三分钟后,由中.央.警.备.局越级下令,紧急戒严,为军区救援队开道。
等到当地辖区的交警驱车赶到事故现场时,伤者早已送医,而那辆经过特殊改装的越野车也已不见了踪影。
留在现场善后的警备局人员亮出身份,只说了只言片语,只见那几名匆匆赶来的交警便即刻不再盘问,很有默契地关掉了肩膀上的录像机,像从没来过一样,几个人又上了车,原路返回。
秦楚车祸的消息并没有被封锁,陆河等到天黑,等不来人,于是叫李书记去找。
李书记一找便翻出了陆慧买凶杀人的铁证。
陆慧以为她找了死士,秦楚就必死无疑,照她的逻辑,只要秦楚死了,她和她的女儿在陆家就再也不会有敌手,到那时陆可樱仍是唯一的继承人,陆河再不愿意,断不会不认她们,她也不信陆河会甘愿看着这份他劳心积攒起来的家业,因为他的病,就这样败在他手上。
她是想对陆河用一招釜底抽薪,一旦秦楚完了,陆河也就没得选了。
所以她将所有精力都用在了杀人这件事上,至于如何撇清嫌疑,她那个时候要做的准备太多了,哪里顾得上这个。
秦楚被送入军区医院抢救的消息一传入湖景庄园,陆河震惊,他不顾下人的劝阻,闯进陆慧的房间,暴怒地骂陆慧是个蠢货,一巴掌狠狠甩在了她的脸上!
陆河蜡黄的病容,双目圆睁,他指着被他打翻在地上的陆慧,头上暴起一根根青筋。
“你敢在陆家附近杀人!是还嫌连累我的不够多吗?!”
“你这个蠢货……愚不可及的贱人!”
“你今天敢杀了秦楚?明天是不是就要来杀我啊——?!”
陆河愤怒的一声声质问,对陆慧拳打脚踢,佣人们没一个敢跟上前,一个个都杵在楼梯口惊慌失措。
陆慧哭号不止的嘶叫声夹杂着陆河的咒骂和低吼,逐渐充斥在湖景庄园奢华以极的别墅里,陆家经营多年的金玉皮囊,终于在这一夜,被陆家人自己,亲手撕开了一个洞,将里面不可告人的脏污全露了出来。
当天上夜。
军区总医院的大外科综合手术室极罕见地在门诊时间结束后,居然还维持着运行,手术室门外的警示灯亮了半宿,直到临近午夜,那抹刺眼的红色才熄灭下来。
全北京城最好的外科医主刀这场手术,遵照上面命令的四个字——完好无损,这位临床经验无数,获奖无数的‘名刀’尽心竭力地完成了任务。
秦楚命不该绝,驾驶重卡的那名凶犯在临门一脚的时刻反了悔,他踩下了制动,方向打死,避开了正面撞击近乎必死的那一下冲撞,让卡车奔向G级的右前侧,与G级侧车身相撞,随后失控冲向山体。
而秦楚之所以能捡回一条命,无疑要感谢袁祁那辆精心改装过的军用装甲越野车。
秦楚出事,许卿在医院里守到了半夜。
他拿着秦楚的手机,替秦楚接了李书记打过来的电话。
他将秦楚手术完成的现况说给了李书记,李书记也请他代为转告陆河陆部长的一句话。
陆河说,养好身体,以后陆家在商业上的事,就全交给秦楚来料理了。
许卿无从得知秦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准备用命来赌这一把的,可是他听到陆河说的话,亲眼见识了亲生儿子命悬一线,而作为父亲的人却连看都不曾来看一眼,他心里仍然怪秦楚不与他商量就把自己的性命置于万分的危险之中,但是痛定思痛,他看着秦楚一路走过来,最后竟选了如此偏激的手段,他却分毫不感到惊讶。
人分三六九等,手段也是。
可如果那些压根不能算是人,只是畜生……
许卿从肺腑里生出心疼,他心疼秦楚,心疼他要留在那魔窟里继续与畜生博弈,心疼他日日面对陆河,日日扒开伤口,自己往里面撒盐。
许卿不肯走,脸色又实在是差,跟着的人不敢言语,私下里报信给了彦堂之。
彦堂之的晚饭是在中.央警备局里吃的,他替人来还人情,临时应酬一晚,之前紧急戒严的那条路,今日原是要走外宾的。
许卿不走,他就来接。
病房里抓了人就往怀里揣,完全不顾许卿冒着虚汗,嘴唇发白地低声喊他放手。
彦堂之把许卿抓在怀里带了出去,许卿在病房里不愿发作,出来了才心烦意乱地想跟这老东西讲道理。
“他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放心,我不能走,我在这儿等他醒过来。”
彦堂之神色冷静,不动声色地一记眼神,越过许卿,让他转身向后看。
许卿转了过去。
随即眼中一怔。
第47章
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秦楚梦到了妈妈,生他的那个女人,她美丽,卑微,做着上不得台面的活计,却仍然把秦楚拉扯长大。
她死的那天深夜,大雨倾盆。
六岁的秦楚穿着一件已经洗到褪色的旧衣,抱着棉被蜷缩在出租屋的小床上,外面刮着大风,屋子里寒气逼人,他很害怕,也很冷,不敢就这样睡着了,他还要等妈妈回来给她做饭吃。
可是他永远都等不到妈妈回来了。
他被送到了外省的一家孤儿院,很远很远,远到他站在狭窄的宿舍窗户下,甚至都望不到北京城的天。
他在那里遇到许卿,和他一样,孤零零的一个小孩儿。
那时他还不叫许卿,他没有名字,秦楚把他当成弟弟带在身边,有一天夜里,满屋的孩子都睡着了,许卿偷偷爬上了秦楚的床,不知为什么,他浑身颤抖着,无声地流着眼泪,抓着秦楚的手低声告诉他,他姓彦,他有名字,可是他的爸爸妈妈都死了……没人能把他的名字还给他了。
gu903();
手机版阅读网址:wap.11e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