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叠的耳根和鼻尖几乎在同一时骤而红了起来。
许逸城的手继续向下,修长中指偏离开纪叠身体,在纪叠腰胯外侧,轻轻向下一按。
‘啪’地一声,安全带插片从锁扣中弹了出来。
“你忘了解安全带。”许逸城安定地坐回驾驶位,片霎前触摸在纪叠腰侧的手握回方向盘上,他没有熄火,车还挂在前进档上,彷佛是并不想停留,很快就会离开。
纪叠红着鼻尖拉开车门,只道了句‘我走了’,接着就快速地下了车,随着课间游走在阜大广场上的人流,消失在了许逸城的视线里。
许逸城追随而去的目光中,到这一刻才微微显露出少许顺意来。
他会亲自来送纪叠上课,是因为暗中已经找人绊住了邵宁,邵宁几日间都不可能脱身回海城,那他让纪叠出来上上课当散心,未尝不可。
里外许铭欣的日子是要过到头了。
这些天许铭欣折腾得紧,官场上那些个盯人的眼睛都被这个许家落败下来的争权者给吸引了过去,许逸城明白这是他这位不安分的表弟在垂死挣扎,把上一辈在内斗时所埋下的官商关系都翻了出来,为保他自己做不计后果的铺垫。
那些人怎么舍得陪许铭欣共沉沦?
他这个幼弟还是太自信,以至于把路走到这个地步。
许逸城倒是不担心会节外生事,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只是外界都把许铭欣的举措看在眼里了,他家里那个老的,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他驱车绕了段路朝海城大楼驶去。
车未并入内环,由许家老宅接出来的电话打了进来。
许逸城没有未卜先知,他只是很明确地断定,许铭欣遭挫,会有人第一个站出来为许铭欣说话。
果不其然。
许家仅剩下的这一位旁支父辈,许逸城许铭欣两兄弟都尊称他一声‘叔父’,这位军旅出身的长辈自幼过继在许逸城祖父的膝下,对他祖父言听计从,从来没有过二话。
许家老太爷在病势垂危的最后几天,叫来这位原本在许家没什么话语权的老好人,交给他一纸遗书,逼着许逸城在他病床前立下誓言。
遗书上许逸城的祖父亲笔留墨,确定了许逸城为唯一合法继承人的正统身份。
其二,他要许逸城用身家性命来保许铭欣一世安稳,平安富足。
他让许逸城在见证人的面前起誓,用一纸遗书和他所剩无几的生命,给他选定的继承人戴上一道无法自破的枷锁……
年迈的许家叔父对许逸城所说的话都是老生常谈了。
他虽然没有实权,性格又是拖泥带水惯了的,可他幼年便养在本家了,吃的用的都是受老太爷关照,这是个一辈子愚忠愚孝的好儿子,病床前老爷子交待给他的那件事,他没有一天不放在心头上。
以是眼见许铭欣疯魔,他不怕外界的人来算计,他首先怕的,是许逸城会不会趁这个机会对许铭欣下手。
旧事重提,反反复复地用老太爷临终时发生的情形来提醒许逸城,对他旁敲侧击。
不能动铭欣,你爷爷泉下有知,他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别杀铭欣,你杀了他,对海城也会有打击。
苦口婆心,许逸城握着手机沉着地听,冷静无虞的神色,看上去都像已经接受了这样的说法一般。
老人说了有一会儿,终于慢下来,嗽了几声,举着电话去喝佣人端上来的茶。
许逸城这时才从容地开了口,对他叔父道:“您养好身体,不要操心这些,我既然答应过,就不会去取许铭欣的命。”
“您放心。”
许逸城不屑于欺骗,许铭欣当然也不值得他骗人。
他对叔父所言不假。
他只是有话还没有说出来。
他当然不用冒着不孝的罪名去杀许铭欣,因为他都无需弄脏他的手,许铭欣的命,自然有人取。
第22章上
海城的天气已经有些回暖,作为沿海城市排名之首,海城的气候与空气质量其实在一众一线城市里也算名列前茅。
天蓝微风,连近夏而来的小雨都不那么寒凉了。
然而即便是气候宜人,纪叠身上因旧伤所致的后症,还是在一日一日地劳心劳力中渐渐显现了出来。
胸骨断裂的伤患已然是不可能再复原成原样,而肺损伤所造成的延展性病症像个定时炸弹,深埋在纪叠身体里,随着他与日俱增的奔波以及体力上的透支,正在一点一滴地蚕食他年轻却孱弱的身躯。
纪叠自己感受到了,却没有和任何人讲。
这些日子他时不时就会发热起来,胸腹一块像有钝器从内击打的疼,他常常在夜里咳到坐起,偶尔会从漱口吐出的清水里看到血迹……
他发着低烧反复往返在许宅与邵宁为他安置的两处据点,私下召集赵家过去的人手,几乎一刻不停地调查与他父亲在桌面下有过密集资金往来的每一个对象。
纪叠知道,事实就快呈现在他眼前了。
他也知道,再这般消耗下去,他的身体极有可能会撑不到最后。
他知道,他都知道。
但是复仇这条路他走到今天,许多事早都没有了回头的机会。
病痛残躯如何,伤痕累累又如何。
这条路他必定要走到头,就是了。
辉海昔日的骨干于一周后找到了赵瑞达在澳门账户中,由海城一家不知名的建筑公司为其跨境存入的多笔款项。
未提及资金名目,未标注来源。
纪叠在拿到这份关于他父亲在海外账户出入钱款的明细单不久,邵宁回到了海城。
有入账记录在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整整三十几页的单据中,最具有疑点的就属那几笔单笔逾千万却又不属于对公范围的无名汇款。
仅凭纪叠做为辉海的少东家,邵宁担着辉海CTO的要职,可这两人从来没在赵瑞达嘴里或是公司账面上见过这个与赵瑞达有着密切资金往来的陌生企业。
纪叠即刻着手去查,而邵宁的人则动作更快,不计成本地去动用关系,先一步为纪叠奉上了事情的调查结果。
纪叠没有被这个结果所震惊到什么地步,他很冷静,似乎连愤怒都隐去大半。
他只是向手下人淡淡问道,许铭欣还在海城吗?
有人回答他,在的,我们的人一步不离地盯着,说来倒有点奇怪,许铭欣应该早就做好了跑路的准备,但是一直没走成,不晓得是什么原因……
纪叠沉默片刻。
他从来没信任过许铭欣,即使是他初回海城,两手空空的那段时间。
但他确实没有料到,许铭欣会利用与他姐姐的情人关系,鼓动赵家与许逸城联姻,在明知道他姐姐已经怀有身孕的情况下还想利用这层关系让他姐姐去谋害许逸城。
再而后他姐姐的事东窗事发,为避免牵连,许铭欣大开杀戒。
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忍心断送在腹中。
纪叠曾以为许铭欣只是个身残而阴鸷的人,现在看来,是他错了。
他太小看这个习惯在背后搅动风云的男人了。
许铭欣这一盘棋下的狠绝,几乎算计得他一无所有。
可是凭着他还活着,许铭欣一心要除掉的许逸城也毫发无伤地还坐在许家家主的位子上。
他输了,许铭欣也算不上赢。
他不信许逸城会在意许铭欣的死活,他们兄弟间的矛盾,一早就不是单单‘血缘’二字能来化解的。
他就等着看许铭欣见到他的时候,会是怎样一副面孔。
等到他以赵寒的身份站在许铭欣的面前,他要让许铭欣生不如死,让许铭欣悔不当初。
第23章下
没有任何可以喘口气的机会,纪叠在日夜交替的消耗中紧锣密鼓地布置对许铭欣的计划。
他将辉海能够运行起来的人手交给邵宁,而邵宁不久前正式接管了其亲生父母在澳门为他所留的朗廷基金。许铭欣受多方势力的落井下石,事业一落千丈,根本腾不出手再来应付曾为眼中钉的邵宁,随着朗廷正式入驻海城的地面,邵宁的新贵身份也渐渐在海城有了响应,机关上层与一部分名流纷纷向这位年轻的邵先生抛出橄榄枝,邵宁和朗廷的名声在很短的时间内一跃而起。
这无疑对纪叠的复仇起了正面作用。
有邵宁的背景横在水面上,纪叠私下做起事来就方便许多。
许铭欣不知是哪里踏错,得罪了除他以外的什么人,本家企业受到屡屡冲击,最后竟有人一封举报信,让许铭欣名下公司遭到封禁调查。
许铭欣本人及公司高层皆受牵连,一个个被限制了出境及消费,许铭欣作为公司代表更是株连极多,连人身自由都受到限制,且不说出境,他现在根本是连海城都走不出去。
走不出去,就成了瓮中之鳖。
不晓得是天助纪叠,还是许铭欣恶事做得太多,终于得了报应。
当下这样的形势,许铭欣落得这个境地,纪叠想取他的命,简直太易如反掌。
但事情总归不会一帆风顺。
就在纪叠还在谋划如何借连环凶杀案的东风消化掉许铭欣的死时,意外却先一步来了。
许铭欣的丧心病狂不假虚名,当他发觉已陷入不能冲破的困境,疯劲果然骤起,竟想到要对赵家釜底抽薪,先一步解决掉纪叠这个早就该死的漏网之鱼。
这件事说起来倒是纪叠自己疏忽了。
连日的操心让他已经有一些精神不济的初症,他虽然对许铭欣的行事有些底数,可就算再缜密的计策,也防不住一个随时随地能发疯起来的人。
纪叠在一日晚归的途中,同往常没区别地搭公车回御赏阁,从阜大门前的车站上了车,途经西庄下来换乘。晚间的直达车到下午五点是最后一趟,他今天回去的有点晚,由西庄下车时只差一刻钟到八点。
这趟车的路线是绕了些远路的,西庄已近郊外,这个时间点对内环来说并不晚,然而西庄这块地本就人烟稀少,以致尚不到八点,邻近山区的主干道上就看不见什么人影了。
纪叠下了巴士要步行一段路才能到换乘的车站。
而许铭欣派去的人就选择在这时候下手。
许铭欣已经是日暮途穷到枪都拿不出一把,却仍恶毒地想要纪叠的命,他派来的人多半有些身手,一柄匕首锃亮,尾随纪叠至无人处立即飞扑而上。
刀刃贴着纪叠的脸,嗖地一声,黑影自身后扑来!
纪叠是注意到这个半途就紧跟他不放的陌生人,以是更多了几分警惕,想来许铭欣身边能用的人也不多了,此人干有一身功夫,半点脑子也无,胳膊挟住纪叠的脖子就想行凶,却不想纪叠外套口袋里就装着一把满弹的消音手枪。
那人手才握紧,刀刃蹭过纪叠喉下,纪叠反应迅即,一手狠抓住行凶者的小臂,一手反掌从衣兜里掏出枪,斜向枪管上膛,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他反手对准自己肩后,偏开头就是一枪——!
尖细的消音声与行凶之人的惨叫声同时响彻在纪叠的身后。
纪叠转过身,冷若冰雪一般的眼神里不带一丝情绪,他抬起手,枪管向下,用手背抹掉了被利刃割破的脖颈上,延成一条线般的血痕,而后连一个正眼都没去看跌坐在地上捂着右肩痛苦嚎叫地男人。
月夜昏光,纪叠清冷而俊美的少年面孔是那个许铭欣手下不知名的杀手在这世上亲眼所见的最后一道风景。
纪叠在开枪的一瞬间没有丝毫犹豫,眼神冰冷坚定到极致,消音后的子弹在风声的掩饰下,近乎听不出任何引人怀疑的声音,纪叠瞄准的便是那人正额,这样近的距离,子弹不偏不倚,由额中射入继而穿透头颅而过。
那人睁着眼,随之倒在了脑髓和鲜血混成的污秽中。
纪叠收起枪,四下环视一遭,掏出手机,先打给手下人让他们过来善后。
他的第二通电话是给邵宁打的,他让邵宁盯好许铭欣的行踪,不要打草惊蛇,有必要的话可以送假消息给许铭欣的跟班。
邵宁在他这通电话接进来之前,已经从底下人的口中得知纪叠遇险的消息了,他问纪叠现在在哪里,他马上去接他。
纪叠冷静道:不用,你过来太打眼了,我现在去大路上叫的士送我去医院。
邵宁问他去哪家医院。
纪叠没有回答他,待了片刻,只是静静对邵宁说,我不碍事的,你处理好许铭欣那边,医院也不用来了。
挂断与邵宁的电话,纪叠打开手机的定位功能,在手下人赶到之前,步行到了最近的主干道上。
时间毕竟还不是太晚。
他只等了一会儿,便有往来城郊的的士司机空载而来,见有人拦车,打了灯停到路边。
纪叠拉高衣领以遮住冒血的脖子,上车后,寡言地朝司机报了个地名。
他让的士司机送他去的那个地方,是许家经营的医院。
纪叠的医疗资料才输入进急诊部的电脑,前后不超过十分钟。
留在海城实业大楼里处理高层事务的孟柯就收到了消息。
他不敢耽误,乘电梯直达顶层,他的老板刚开完一个跨境会议,现在还正在办公室内。
孟柯快步走到闭紧的厚木门前,伸手敲了一下,随即推开办公室大门。
他没有踏入,就只立在门口,迅疾地语速向他老板汇报,纪叠受伤了,应该是许铭欣做的,现在人没危险,就在我们许氏的医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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