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穆昀祈的声音愈发模糊了,或是到了屋子里侧,任郭偕再侧耳也难听清只言片字,一时对着怀里那双抖擞的狗耳虎视眈眈,恨不得揪下换自己头上。好在片刻后,终又能听清些,当是其人又踱回来了。
“……定要保之,唯有一法,令之入宫,则霍阑显……”怀里那物忽而呜咽出声,盖住了楼上的人声。郭偕一恼,狠狠拧了把竖立的狗耳……
总算逃出那“藏污纳垢”处,郭偕晃晃方才绊在门槛上摔痛的脚踝,确认无碍,便上马扬鞭,一气跑出几条街才缓下,垂眸瞪向怀里目露委屈不时低声呜咽的畜生——方才那数声犬吠,也不知引楼上二人疑心否?好在今夜天子微服出行,只带三四护卫,才令他逃过一劫。暗自侥幸之余,才留意到狗嘴里叼着的藕色布条,抢下一看,脖颈耳根倏热,甩手将之远远扔出。
“何人与老儿寻晦气??”身后霎来一声怒喝。
郭偕一怔,转头见一老汉立在道边挥舞手中的藕色抹胸叫嚷,那音容似曾相识。目光上抬,落在其人头顶那招牌上,“吴家肉饼”几字,在灯火映衬下,极是刺眼。
情急回头,似教抽了一耳光般脸面热痛,一人一马一狗落荒而走。
呜呼,看来这朱雀门,着实非他郭偕的福地。所谓侥幸之心不可存,今后但可绕路,还是尽量绕开为好。
第二十一章
大暑时令。
历经整夜积下的几丝清凉气,太阳升起即消散。时不过巳正,整个晏京城又落入滚滚热潮中。
景宁殿中。
穆昀祈啜了口茶,一清因夜眠不佳而略微混沌的神志,抬眸却见对面人的目光正投落案上某处似有所思。心下会意,拿起那双鱼抱莲镇纸,果见彼者目光追随来,便自一哂:“这镇纸是有何特殊之处,教景珩看得入神?”
闻者收回目光,口气诧异:“这双鱼抱莲镇纸,陛下却有两个?”
穆昀祈轻笑:“这镇纸本是一对,当日你出西北,先皇命吾为你践行,吾便将其一相赠……然你一去多年,历经战乱,此物,恐早已不存了罢?”
“这……”那人稍沉吟:“陛下下赐之物,臣怕磕碰伤到,当初并未带去西北,而是好生存放于内室匣中。”
穆昀祈闻听似惋惜:“然朕赠你此物并非令你收藏……”眸中一抹黠光闪过,似好奇追问:“你却从不曾用过?”
那人此回倒果断:“不曾!臣只是偶尔拿出一瞧,用以感怀圣恩!”旋即似怕再遭追问,便话锋一转,禀道:“昨夜之事,臣已令人仔细盘问过,那狗并非馆中所养,而是趁人不备闯入,进后院叼走了一件女子的贴身小裳,而据馆中仆役证言,那狗主是待狗入馆后一阵方来找寻,后趁人不备一道将小裳带走,由此推测,此不过一桩龌龊事而已。”
穆昀祈失笑:“养狗用在此处,倒也是奇想了!”既此事已无悬念,便转回正题:“朕今日召你来,是欲议一议顾怜幽……”
邵景珩眉心缩进半寸:“陛下三思,顾怜幽虽出身清白,却毕竟沦落风尘,不宜入宫伴驾。”
穆昀祈讪笑:“此乃戏言,朕并非果真存那意。”言罢看彼者绷紧的嘴角顿然一松,自又打趣:“看汝情急,却是怕朕抢了你心仪之人?”
“绝非如此!”那人一惊抬头:“臣对顾怜幽绝不存男女私情,所以不赞同将之交予猷国,一则乞伏哲利遇刺一案已水落石出、人赃俱获,臣不能任无辜之人蒙受不白之冤;二是因,顾怜幽之父顾朝山一代良将,早年捐躯西北,膝下唯此一女,忠烈之后遭此无妄之灾,臣实不能熟视无睹!”
穆昀祈盯着他,口气转严:“景珩,你可否与我道句实话,究竟为何要保定此女?”
其人但见踌躇,半晌,终是一叹:“此,说来话长。当年吾等北伐羌胡,莫梁寨一役,吾因一己之失令三千精锐陷入危境,顾朝山领命来救,却不幸中箭,重伤不治,临终托我照望其妻女。后吾命人去他家乡寻人,岂料其妻已病故,留下个七八岁的孤女教舅父接走抚育,岂料那舅父家贫,又非良善,竟将外甥女卖与了人牙子,自此下落不明。吾虽多年找寻,却不得果,直到数月前,偶然在叔父家中结识这顾怜幽,得知其原名与顾朝山之女一样唤作顾娥,再细问身世,竟也如出一辙!”言至此,已是懊丧:“她当初教人牙子带走,几经辗转到了京中,便教送进了烟花巷……”
穆昀祈闻罢倒也替之惋惜,却又露难:“若果真如是,顾怜幽倒着实不应交与猷国,只当下欲说服霍阑显,乃是一难。”
此是实情,邵景珩一时也陷入苦思。正缄默,忽闻黄门来禀,道霍阑显求见。心知其人对他邵家疑心未去,当下若他在场,恐还多心,邵景珩遂先告退。
天气虽热,霍阑显却是满面春风。
“陛下一早召爱臣前来,想必是商榷退我之法?”无须察言观色,便是一言中的。
穆昀祈轻哼一声:“朕倒是存此想!忖来首当应对汝刑讯威吓,不成,便改行羞辱,办法都想好了,将你灌醉剥了衣裳弃于闹市,受尽世人指点,如此令汝知耻而俯首!然再忖来对手是齐王这等宠辱不惊之辈,此法恐也无甚成效。”
霍阑显大笑:“终究多年至交,陛下知我甚深。”
叹了气屏退左右,穆昀祈看似沮丧:“顾怜幽确不能交你带走,然于说服你,朕已黔驴技穷,遂你要如何才肯退此一步,便就直言罢。”
那人随他故作愁眉:“陛下此是为难我!乞伏哲利已死,本是死无对证,然此案疑点诸多,吾本想带个活人回去,好歹息事宁人,然若此陛下也不肯应允,吾却着实不知如何向我主交待了。”
穆昀祈不耐烦:“你我之间,不必出这等敷衍之词。北主对汝倚重,素来言听计从,当初你三言两语便能劝说父兄舍弃联姻之想,遂此事,于你自更不为难。”
言罢便见彼者狡黠一笑:“陛下看来不仅知我甚甚,且对我朝中之事也颇多上心啊!也罢,既敷衍不得,便开门见山,要吾让一步也可,但陛下须应我一求。”前踱两步:“吾早听闻晏京城南有一处奇景圣地,名曰归云谷,谷中风景奇丽,置身其中乃似临仙境,因是尝向往之。可惜此谷常年云雾遮绕,唯有三伏热天日光最烈之时,才可拨云见路。凑巧吾此回南下,是在盛夏时节,遂求陛下……”
“此好办,朕与你寻个向导,再派护卫数十人,随你往归云谷一游!”不待他说完,穆昀祈便先允诺。
孰料那人竟不急谢恩:“吾之请尚不止如此,还望陛下与我一道前去一览胜景。”
“朕?!”穆昀祈一怔:这般热天,行路已是苦事,何况山中蛇虫鼠蚁出没,历经跋涉只为一赏那莫须有的胜景,着实非他所欲。然霍阑显的性情他亦清楚,一言既出必是心意坚定,且说当下也着实须与这胡人几分薄面……如此一忖,也只得勉为其难应了。
霍阑显终去。
起身踱了两步,穆昀祈转头令左右:“传旨!令邵景珩明日一早宣德门前待候,伴驾出行!”
哼,一朝天子因他邵景珩而吃苦,身为始作俑者,他却还想置身事外?做梦!
第二十二章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入了归云谷,穆昀祈才果信世间还存这等桃源胜地!
一路樵径蛇曲。抬首青山葱茏,鸟雀颉颃,鸣声破云。山腰以上白云缭绕,混芒一派。两面峭崖飞瀑奔泻,雪翻珠溅,在谷之中劈开水道数股,分流出山。夹道奇花珍木,团团簇簇,引蝶舞蜂喧,乱冲人面。策马徐行,风生袖底,似沐春光,令俗虑尘怀,爽然顿释。
醉心于这水光山色,一行人流连忘返。却岂料天有不测风云。
晌午时分,日光忽匿,谷顶乌云堆聚,不出半个时辰,滂沱大雨倾盆而下。众人措手不及,只得寻山洞躲避。
雨虽扫兴,穆昀祈初时却并未在意:夏日暴雨本常见,多转瞬即止,一时之象而已。然岂料这暴雨一下数个时辰,丝毫不见收势。傍晚时,谷上依旧黑云覆拢,四处雨烟缭绕,数丈之外的景象皆是模糊,便莫说辨道行路了。看来今日出谷已成奢望,众人只好栖身洞中静待雨收。也好在这谷中多乃雀鸟鹿兔,无甚猛兽与毒虫蛇蚁,因是只要雨不至下到令溪流涨至湮没山谷,一时便也无性命之忧。
及至深夜,洞外雨声渐小,众人悬着的心才渐落下。跋涉了整日,穆昀祈此刻着实疲累,看随众显也如是,想来明日还须赶路,便也顾不得尊卑体统,各自在火边寻处躺下,酣然入梦。
醒时天微亮。洞外不闻雨声,穆昀祈心下自安,见霍阑显仍在火边熟睡,邵景珩却不见了踪影,倒是洞口传来人声,隐约闻得“涨水”、“凶险”等字眼,心中顿觉不祥。起身欲去探问究竟,不料情急踩上一处湿滑,一个趔趄撞上一侧石壁,左臂当即传来一阵锐痛。
洞前人闻声回头,忙来搀扶。穆昀祈自撩起衣袖一瞧,臂上赫然一片红紫相间的淤痕!
“怎如此大意?”邵景珩抬手要触碰他伤处,却教彼者下意识一个抽手与眼中一闪而过的惶恐制止,略一忖,且替他拉回衣袖,一面宽慰:“此为淤血所致,即刻拿药擦一擦,一两日可祛瘀消肿。”
穆昀祈轻嘟囔:“那药极不好闻……”旋即似怕那人反驳,话锋一转,问道:“方才汝等在说甚么?”
邵景珩眉心轻锁:“臣方才派侍卫出去探过路,出谷必经的那条溪流涨水极猛,且水流湍急,眼下无法过去。”
穆昀祈情急:“那如何是好?”
“未尝试过,怎知过不去?小王愿为陛下探路,先为一试!”身后人声响起,是霍阑显。经了一夜修整,其人看去精神抖擞。
“此太过冒险,若非必要,还是等等为好。”邵景珩面无波澜,转向穆昀祈:“陛下不必忧心,只要这两日不再下雨,溪水自会退下,彼时吾等便能出去。”
“那若再下雨呢?”霍阑显不赞同。
“那便继续等!”睥睨其人一眼,邵景珩声即冷下。
霍阑显摇头:“这般等下去,何时才是头?小王一介来使,有要务在身,不容久留,因是甘冒此险,策马渡河!若成,也可速回城中与陛下搬救兵。”
“如此,齐王自便!”邵景珩看他坚定,自不强留。
事既商定,待天色大亮,众人早早用过些干粮米饼,便上马行路,片刻至溪边。
望着一夜间由浅及脚踝的小溪暴涨为宽出近十丈、湍急奔腾的急流,穆昀祈心头那丝侥幸终是灰飞烟灭。
霍阑显教人拿树枝探进水底粗略估算,浅处大约及胸,想来这水底高低落差不大,则深处至多一人高,便放下顾虑,在贴身侍从的陪同下策马渡河。
坐骑高大体壮,且水性尚可,遂而霍阑显与侍从三人初下水时倒还游刃有余,然而越至深处,湍急的水流夹杂碎石残枝不断冲击马身,令马惶遽,便始挣扎躁动,岸上众人见下悬心。
蓦然间,随着一声凄厉嘶鸣,便见一人由马背摔落,瞬时被汹涌的流水冲向下游,片刻不见踪影!而那根将其打下水的浮木仍在周遭打转沉浮,不时撞击那匹无主的马,令其惊恐嘶鸣。
霍阑显见状自惊,策马加倍小心以防触上浮木,然他那坐骑受惊下一味横冲直撞,徒耗许多力气:马虽能游水,但能耐有限,原本一鼓作气,过河或还有望,然当下这般,已然凶多吉少。偏生霍阑显全幅心力皆在安抚这畜生与躲避眼前的浮木上,未尝顾及身后,这便埋下祸根。
只是眨眼间,上游又冲来数根浮木,夹杂着乱石。听到岸上人声齐呼,霍阑显回头却为时已晚,浮木乱石已随水流奔涌至跟前!
穆昀祈下意识闭目,不敢看那瞬间的惨烈,待睁眼时,方才马上的身影已在水中,随波逐流,漂摇沉浮。
“抓住浮木!”岸上有人高呼,水中人依言奋力向最近的一根浮木游去,总算抱住那根人身粗细的断树,然未及松口气,便连人带树一道往下游漂去。
“下水救人!”穆昀祈下令。
“不可!”邵景珩竟阻止:“陛下,此刻下水,无异于草菅人命!”
然而穆昀祈哪听得进?全不理会之,再度喝令随身伴驾的皇城司侍卫救人。
侍卫领命,脱衣要下水,却教邵景珩的亲军侍卫拦下,一时剑拔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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