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看郭偕追出巷外,荀渺跨前两步,低头再见地上的血迹,又是一颤——他见不得血,何况受伤的还是个弱女子。
“小娘子如何了?”倒是嘉王靠近那女子蹲下,轻声相问。
发怔了良久的女子此刻抬头,却似恍然般拽住他衣袖:“汝等须伴我去医馆,且悉数赔我诊钱!”
荀渺这才想起仔细打量一番那受害者——其人年龄也就十七八,相貌姣好,一双似水清眸投射出的光芒清灵而不失持重,令人过目难忘。
“这是自然!”嘉王点头,目露关切:“娘子可能自行站起?”
女子一手撑地试了试,却闷哼一声,面色沮丧:“膝盖痛,怕是跌倒时伤着了。”
“这……”嘉王一沉吟:“娘子家可在附近?我寻你家人来将你带回安置下,再命人去寻郎中。”
女子摇头:“我无家人,且也不住附近,不过由此经过,走个捷径而已。”
“这……”嘉王为难了。
荀渺适时开口:“这周遭几户人家总有人在,待我去寻个妇人来相助,扶小娘子去医馆罢。”言出即行,匆匆而去。
不多时,果来一粗壮妇人背起女子往外走,到巷口已有马车待候。方将女子安置进车中,便见郭偕折回,不出所料,人未追到。当下不及多言,三人匆匆上马护送女子往医馆去。
“郭兄是说,荀省丞与小王当日,皆是认错人了?”嘉王闻郭偕粗略道过内情,诧异之余自也放下了心头那块大石:“邵表兄与前事全无瓜葛,此实在意料之中!”
“只可惜教那人跑了,前事一应仍旧不得解!”荀渺一叹扼腕。
嘉王纳闷:“郭兄是如何知吾等认错人的?乃因先前也见过此人么?”
郭偕一沉吟:“因吾仔细探查过邵殿帅行踪,并无可疑,再想殿下与知微彼时皆只远远看到其人背影,遂才猜想或有一身形与邵殿帅相似者教殿下与知微错认了。”
“原是这般……”嘉王颔首。
荀渺低头有所思,几回欲言又止,迟疑间却已抵达医馆。
好在经了郎中诊断,女子多是皮外伤,腿上虽有淤肿但未伤及筋骨,修养几日自可痊愈。女子倒也爽快,当下看他们付清诊钱,又索要了百来文充作药钱便欲离去,却教郭偕拦下:得知其家中无人,郭偕以其人腿脚不便须人伺候为由,命侍卫送其归家,又遣去两婢女伺候其起居。虽女子一再婉拒,然郭偕心意已决,彼者推脱不得只得领受这好意。
“郭兄是疑心,此女或与方才那人有瓜葛?”看载着女子的车马远去,嘉王道出心中所猜。
郭偕眸光深邃:“她现身那时机,着实巧了些。”顿了顿,“既然存疑,多几分谨慎总无错。”
事既告一段落,时辰已不早,三人匆匆赶路入宫赴宴,无须多言。
宫宴散时已将亥初,邵景珩与嘉王一道步出宫门。
“殿下今夜心绪甚佳,却是有何好事?”瞥向其人微微泛红的脸面,邵景珩轻笑,“却不是遇上了有缘人罢?”
穆寅澈脸面一热:“表兄莫要取笑小王了,我何曾有那福气……不过适逢佳节,得以与至亲良友一堂共聚,着实喜悦而已。”
看之发窘,邵景珩便也转过口气,语重心长:“戏言归戏言,然殿下着实也可寻个合意之人留在身侧了,毕竟迟早之事,与其事到临头身不由己,不如早些起意物色,倒还由你三分。”
穆寅澈脸面愈红:“我眼下未出孝期,实无那心思……过阵再言罢。”一拱手:“多谢表兄提点!”眸光闪烁间,竟似欣慰:“表兄当初自西北回京,待人处世皆冷淡,看去不容亲近,我以为自此或便要与你疏离,但如今得知表兄对我仍还关切甚甚,心中着实欣慰。”
此,是话外有音?邵景珩未及细忖,却闻身后人声呼唤。
“景珩,你还不回么?”邵忱业自后赶来,看面色竟有几分阴郁,草草与嘉王见过礼,又转向自家侄儿,“时辰尚早,去你府上坐一阵罢。”
嘉王自知趣,且说当下也已到宣德门前,便就此与表兄作别,各自踏上归途。
邵景珩携邵忱业回到府中。
灯光映衬下,邵忱业面色更显晦暗。因近时净妃病情加重,卧床不起,他这做父亲的自也难安。
邵景珩好言相劝:“净妃病情时好时坏,且说近时感染风寒才致卧病不起,想来将养一段便好。”
邵忱业蹙眉:“若是这般便也罢了,然我却听闻,过了正月上便要将净妃遣去瑶华宫?”
邵景珩端过茶盏:“要去,也要待净妃风寒痊愈罢。”
邵忱业一怔:“如此说,此竟是实了?”叹息过后,又显懊恼:“你既早知此,却也不加劝谏?”
“我劝过了,但无用。”摇摇头,言者嘴角流露苦味:“三叔当知,净妃当日刺驾,上未曾降罪吾氏已是大幸,却还岂能奢望其他?”
“然而当初却是你说……”邵忱业情急。
“此一时彼一时,我怎能料知净妃神志会昏至那般?否则当日断不会出此议!”打断他,邵景珩也露恼:“三叔只知净妃委屈,却不知此策受挫,于我邵氏是何等不利?我苦心酿就此计,原想若成,则再不济,我邵氏一族三代之内荣华可保定矣!如今功亏一篑,三叔不问后计,却尚在计较你一家一时之得失,岂非迂焉?”
“这……”邵忱业老脸涨红,沉吟片刻,“这般说,此事果真已无回转余地?”自忐忑,“那净妃……”
邵景珩闭上双目揉着眉心,看去似在平复心绪,语出幽缓:“净妃出居瑶华宫已成定局,不过上已应允保她此生安然,如此三叔可安心矣?”
邵忱业闭目叹了声。少顷:“那后计……”
神色恢复如常之人但自啜口茶:“我另有筹谋。”放下茶盏:“三叔这段时日还须韬光养晦,切记莫留把柄于外。”
邵忱业却存戒心:“景珩,三叔虽说老朽已不中用,于事也无足助你太多,然到底须提醒你一句,千万莫轻敌!”言间食指竖起指向上方,“那人心思之深,恐较你我所想更甚百倍!”
邵景珩一哂:“三叔不必忧心,自小一处厮混,他心思几何,我多少还是有所知。”
闻者冷哼:“果真么?”捋着稀疏的胡须,老眸一转:“那你可知,净妃入宫后病情原已好转,却为何偏在你我定计扶立她复位之际急转直下?”
眉心不为察觉一紧,邵景珩口气倒还如旧:“不是……因年节受外间欢腾气氛动乱心绪所致么?”
“呵!”怪笑一声,邵忱业满目不屑:“他这般说,外间自也这般听信!却殊不知元旦前夕,御医以净妃病情好转再多服药反为伤身之由,将其所服对症之药皆停了去,如此未出几日,净妃病情便现反复,后甚陷入疯癫。”
邵景珩忖了忖:“三叔此讯由何得来?”
见之眯目:“宁和殿提举彭绪良身侧亲信透露,当为可信!”嘴角浮起一抹讥色:“事至当下,你还以为,你知他甚深么?”
面色一点点冷下,被问者语出缓淡:“兵不厌诈,吾等有所谋算,也不能奢望他全无应对。但无论如何,君无戏言,他应了我保全净妃,总不至食言!”盯着明暗不定的烛光:“净妃移居瑶华宫,自此便是斩断与外瓜葛,于人无害,自也无人再加害她。”
邵忱业端起茶盏又放回,缄默片刻,音中终透他这年纪之人常见的一丝苍凉感:“景珩当知,防患未然,斩草除根之理罢……”
彼者未言。然而孰料,天有不测风云,此语终还成谶。
明道元年二月中,废后邵氏移居瑶华宫;二月底,邵氏病情加重,神志不清不能辨人,太医束手。
明道元年三月初七,寒食方过,废后邵氏薨于瑶华宫。
第五十四章
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射入,铺满半张整洁的书案。窗牖右侧的阴影里,茕茕孑立的人影似个无声息的幽魂,已然半日未动。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回来了么?”窗前人语出低沉,显然未抱希望,也未回身。
入内者俯首:“回陛下,邵殿帅还在瑶华宫,尚未归返。”
片刻无声。
窗前人转回案前,衣袖拂动间,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震荡在偌大的殿中。
来人目光转至自己脚尖:“陛下,参知政事张相公求见。”
穆昀祈坐下,指尖随意般由近及远在案上划出一条弧线,落在那叠蓝色的小册上,语出平淡:“让他进来。”似乎方才那一幕,不过是来人之臆想而已。
张仲越入内时,穆昀祈正对着摊开在前的劄子有所思。
猷国传来新讯,正月底猷主霍阑昱旧疾复发,一度垂危,其间急召齐王霍阑显回京,然经数日调治,霍阑昱病情好转,彼时霍阑显已在归京途中,霍阑昱却即刻旨令其原路归返驻地金州,不许延误!
穆昀祈当下心怀忧思:“猷主猜忌过分,齐王能否顺利登位,现下看来着实难言。”
张仲越回:“谋事在人,如今齐王既知险患所在,自还当未雨绸缪,应是已替自留下后路。”顿了顿,“然往好处说,猷主病危,急召回京的是齐王而非楚王,由此可见,齐王的储位已保定无疑,此于吾等实为佳讯。”
此言显对穆昀祈起了些宽慰之效,见之点点头:“卿所言甚是,霍阑显谋略不浅,自当有所筹谋,吾等当下既是爱莫能助,便也只能静观风向、见机再为了。”言间将面前的劄子推到一边,揉揉眉心:“净妃之事,朝中可有议论?”
被问者据实:“净妃本就病症缠身,内外对此皆有耳闻,虽说事出略突然,却也并非毫无征兆,外间即便生些流言,终究是空穴来风,不成气候。”
穆昀祈苦笑:“然而,邵家人未必这般想。”
“陛下是指邵忱业?”张仲越捋须,“恕臣斗胆,处在其人位上,若于此事存些猜疑也不为怪,陛下不妨及时对其族施加恩泽,臣听闻净妃尚有两胞弟,还须数载才至荫补的年纪,陛下不如提早擢之入仕,以此安抚邵氏一族,也算得体。”
穆昀祈目光微闪:“朕也这般想,只是……”
“陛下是忧心邵景珩?”看他沉吟,张仲越一语道破天机。
穆昀祈轻叹一声,不再掩饰愁绪:“邵景珩城府颇深,虽说至下于净妃之死尚未出疑议,然一味缄默反令朕多生疑虑,想他对净妃素算关切,且朕向他允诺过,定保净妃此生无虞,如今事出不测,实忧他心怀怨愤,有所举动。”
张仲越拈须片刻,言出谨慎:“净妃之死,陛下可有命人查证过,是否有疑处?”
穆昀祈茫然,疲惫般往椅中靠了靠:“自净妃病症加重,朕便命皇城司暗中探查,却终究寻不出疑处。照御医所言,净妃便是旧疾加重,加之风寒反复,引数症并发而不治,并无人为加害之迹象。”
“这,便是天意了。”张仲越松口气:“即便邵家于此存疑,然无实据便无足发难。”
“朕也希望是这般。”穆昀祈抚着额角,一时却难释怀。
张仲越停顿片刻,呈上几封劄子:“言及邵家叔侄,臣尚有一事须禀。”
穆昀祈眉心蹙起:“又是弹劾?”
看彼者点头:“御史台弹劾邵忱业营私舞弊、纳贿弄权早非异闻,指邵氏为臣不忠也是老生常谈,其中泛泛而论者更不鲜见,譬如此回御史周奇弹劾邵氏拥兵自重,邵家叔侄才德浅薄,倚仗家世得登高位,实则是尸位素餐,甚还由此牵连步军都虞候郭偕,道其仰仗公主得势云云。”
穆昀祈无奈:“这干人着实是畅所欲言,不问时机。偏生每每弹劾又拿不出实据,却有何用?”
张仲越于此深有同感,一沉吟,又禀:“倒也有言及俱细者,御史台刘沆等几人联名进奏,弹劾邵景珩当年在西北之一应恶行,可谓有名有目。上疏称其刚愎独断、暴戾恣睢,领兵在外生杀予夺全凭一己意气,且列举多例,譬如其人轻率冒进,深入险境,致我军损折甚重;再如虎贲军都虞候石潜深入敌后以一敌十本是有功,岂料回营却教冠上’败逃’罪名遭斩;另有凉州知州唐廷诲因失城而负罪自尽一案,刘沆等称,此事另有内情,乃是邵景珩当初领兵救城受挫,为掩盖己失,遂将罪名推于唐廷诲一身逼其自尽(甚可能是杀之而对外称其自尽),以求自保。”
穆昀祈半沉吟:“此些,皆有实证么?”
张仲越摇头:“并无,想来皆是人云亦云、望风捉影之事,即便有其影,但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邵景珩全可以此自辩,何况北境之战,其人确是功高,要以此些定其罪并不易!倒是唐廷诲一案或还值得一究,实或不实,眼下虽不能公然定论,然若查清内情,来日倒还有些裨益。”
“来日……”穆昀祈一叹露无奈:“则依卿,当下该如何?”
彼者坦率:“捕风捉影之弹劾,又逢净妃新逝,于情于理,皆不当广而宣之,遂臣以为,不妨将这几桩名目清楚的案件,交由皇城司暗中探查。”
穆昀祈颔首:“就依卿罢。”
张仲越既去,穆昀祈思量片刻,忽谓黄门:“令邵景珩即刻入宫觐见,朕有事相询!”黄门领旨正要去,他却又改主意,起身:“罢了,朕亲去一趟瑶华宫罢。”
出宫已是薄暮时分,西天的太阳只剩得半轮倚在远山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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