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缓步踱去,隔窗一揖:“那日回宫途中,陛下原说次日便带补丁来此一会不争,臣便命人早早将不争送来候驾,孰料这一等便是四五日,原还以为陛下已将此事忘了呢。”
窗内人一手托腮,半嗔半叹:“我本欲早些来,却有人劝我多歇两日,我听了其言却又受责难,如此进退皆不是,果真为难。”
邵景珩苦笑:“臣彼时,只是有所预感而已。”
穆昀祈挑挑眉梢:“预感?你以为朕会将那场火的起因归咎于你?”
“陛下会么?”那人不带意味一笑。
不置可否,穆昀祈目光落回案上,轻自吟来:
“三月胡天霜雪尽,塞前桃李始芸薰。
朝发平野缠薄雾,归寨群山绕暮云。
日下孤城留晚雁,风催羌笛就金樽。
玉门画角生空梦,花落明朝又一春。”
抬头,“景珩这是忆起西北了?”
那人嘴角浅起讪色:“涂鸦之作,陛下见笑。”转身进门,还似感慨:“说来边关实有边关的好处,风光殊异,人情豁达,无外扰加身,行事反得专心。”
“然也因此,凡事雷厉风行,事后又难闻异见,则开罪他人也难自知啊!”穆昀祈轻叹,显然言有所指:“虎贲军都虞候石潜败逃被你斩杀,凉州知州唐廷诲失城自尽,诸如此类事,景珩尚记得么?”
那人凝眉稍忖,坦然:“臣记得,石潜好大喜功,违抗军令擅自涉险领败而归,因此受军法处置;至于唐廷诲自尽,倒存些内情,但臣问心无愧,因此不惧人言。”
穆昀祈点头:“如此便好。如今朝中有人就事弹劾,但有你此言,我便安心令有司彻查下去,好明真相以清汝身。”
那人谢过,忽而转言:“说到彻查前案,瑶华宫失火一事,当下是水落石出了么?”
穆昀祈摇头:“此案尚未厘清!不过也快了,我令赵虞德五日之内查明真相,今日便是期限。”
彼者闻此倒意外,竟脱口:“那陛下还……”
“还敢来此会你?”穆昀祈接话,笑眸中透一丝黠光。
少时怔楞,邵景珩俯首:“臣谢陛下信任!”
未答话,穆昀祈转头向窗外。院中老树下,黄狗眯眼趴在夕阳的阴影中,任狮猫圆圆的爪子有一下没一下挠着颈背,一副两小无猜的融融之象。
“景珩,你信任过我么?”窗下人一叹似惘然。
闻者正沉吟,忽听外间叩门声。
“去开门罢,是赵虞德。”穆昀祈回眸,眉目间的怅色已淡:“朕以为,这真相于你而言也至关重要,遂令赵虞德来此回禀。”
第五十六章
“彭绪良?”闻此三字,邵景珩着实意外:“他放火目的何在?刺驾?缘由呢?”
赵虞德据实:“据他所供,他的目的自始至终只在一人——”目光微抬:“就是邵殿帅,你!”
“我??”邵景珩一震,瞠目变色:“为何是我?”皱紧眉头:“且他既意在邵某,又为何火烧瑶碧阁加害官家?”
“是为嫁祸罢?”半晌未出言之人此刻开口。
赵虞德点头:“正如陛下所猜,彭绪良纵火,目的是为嫁祸殿帅。”
“嫁祸我?”邵景珩又一怔,满目不解:“为何?”
赵虞德凝眉:“此事说来话长。”言罢沉吟,似在忖度自何说起。
穆昀祈不耐烦:“汝便先说当日瑶碧阁是如何起火的。”
赵虞德自从命。
原说彭绪良那日见邵景珩到瑶华宫为净妃举哀,便起意害之,然灵堂中人来人往,难觅契机,况且邵景珩是领兵之人,常法行刺恐难得手,下毒又易于追溯,遂思来想去,唯有纵火一法最妥当,心意既定,便始筹谋。
先往瑶碧阁布局:钉上窗牖(只留一扇以备纵火时开启),将碾碎的松香洒在帷幔的褶皱以及地上不显眼处,为保万无一失,又在用不上的桌椅屏风等物上涂上油脂。一切就绪,便等请君入瓮。
孰料人算不如天算,天子不期而临,眼看要令他一番苦心付诸东流,却岂料柳暗花明,穆昀祈在灵堂上过香便携邵景珩至瑶碧阁暂歇。事已至此,良机难再觅,彭绪良也顾不得许多,决意孤注一掷,打算待火起便与亲随借口入内救驾,趁乱杀邵景珩灭口,再由这大火毁尸灭迹!
而纵火自要趁室中人迷混,然在茶中下药过于冒险,遂他选用功效略弱的迷香,只未想到进入阁中不久,穆昀祈便因这香味过浓令人不适而将之折断。
闻言至此,邵景珩恍然:“原是迷香!怪不得我彼时也觉几分昏沉,却还以为是一整日逗留灵堂受多了烟火熏染所致。”忖了忖,渐开窍:“我之后离开阁中,彭绪良不甘就此受挫,遂横下心来纵火以造刺驾假象,好将罪名加于吾身?”
“正是!”赵虞德点头。
邵景珩离去后,彭绪良便命亲信沿着瑶碧阁后那棵老树爬至二楼窗外,打开唯一未尝订住的那扇窗牖,将点燃的火把由此扔入,再由老树爬下,神不知鬼不觉溜走。彭绪良则看准时机前来与宫人一道救火。此计若成,便可借天子之手除去仇敌,堪称上上策!思及此,邵景珩后背倒是一阵发凉。
“既这纵火的始末是清楚了,”穆昀祈起身踱两步,“那便说缘由罢,彭绪良何以要加害景珩?”
赵虞德轻出两字:“私怨。”
“私怨?”邵景珩纳闷,“彭绪良虽一早便供职坤宁殿,是净妃身侧长侍,然与我却着实无交情,怎会结下什么私怨?”
闻彼者回:“他是替人出头。”
对瑶碧阁失火一事,赵虞德首当也是将疑心落在邵景珩身上,然皇城司细查过后却寻不出蛛丝马迹可指证其人,赵虞德由此纳闷,静下心重新推敲此案,果真寻出诸多疑点:
第一,天子临幸瑶华宫无人预先知情,而瑶碧阁是那日午后才开启,即便邵景珩未卜先知,也无可能提前布局,因瑶碧阁内一直有人在。
第二,既邵景珩离开瑶碧阁时便知穆昀祈尚清醒,且那迷香也已教掐灭,则何以还敢冒险纵火?岂非愚钝?
第三,邵景珩找到穆昀祈时旁人皆还忙于救火,后者亦正昏迷,若元凶是他,则无论是为自保还是就成事的初衷计,也须将穆昀祈置于死地(彼情彼境,将此伪装成一场意外也是轻易),然实情却非如此,可见其人心中着实坦荡。
就此看,邵景珩着实无大可能是元凶,而这真正的主使,必然在瑶华宫内,且掌有一定的权力(否则如何能轻易在瑶碧阁布局?)。如此一想,赵虞德以为,倒有一人嫌疑颇大,就是瑶华宫提举、净妃近侍彭绪良!
细查得知,瑶碧阁开启后,彭绪良曾独自在彼处逗留超过两刻钟,此间隙足够他钉死窗牖、布置火场;其次,瑶碧阁起火当时,宫中无人见过他这主事者,此显不合常情。案情初显眉目,赵虞德自要紧追,遂一面令人监视彭绪良动向,一面又令“邵景珩是元凶”的谣言扩散开,以打消其人戒心。此一举,果然行之有效。
彭绪良全未觉察到自己已落入皇城司掌控,观察了两日以为无碍,便放下戒心,令人将一封未尝署名的信送至城郊一处小脚店,当日便教人取走。第二日午后,彭绪良乔装出城,至南郊一处偏僻乡间与一生人会面。
言至此,赵虞德看向邵景珩:“虎贲军都虞候石潜此人,邵殿帅记得么?”
一日内第二回被问及此人,邵景珩轻一点头,若有所思。
“石潜不是已死么?”倒是穆昀祈诧异。
邵景珩沉吟间,赵虞德已作答:“石潜着实已死,但其家人犹在!”
“遂,是石潜的家人欲替之复仇?”邵景珩口气沉静。
穆昀祈疑惑:“彭绪良是入宫几十年的老宫人,心思缜密不言,行事亦是谨慎,石潜家人又是何以说动他为此?”
“石潜与彭绪良是同乡。”赵虞德转回正对主上,语出清晰:“彭绪良当日所见之人,是石潜之弟石演。臣将他二人堵在房中,石演心知阴谋败露,绝望下仰药自尽,未能救回。彭绪良则对一应罪行供认不讳,但提及因由,只道他闻石潜遭遇为之不平,且素来也因邵殿帅恣睢轻妄,目中无人……”
邵景珩一笑打断之:“赵都知何不直言,他是指我拥兵自重,目无君上?”
垂眸一顿,显是默认了此情,赵虞德适时转过话锋:“臣只觉彭绪良当是隐瞒了什么,欲求究竟,遂彻查其人履历,发现他入宫之初,是在彼时尚是贵妃的恭献太后宫中,时长达数载,后至先帝身侧,先帝仙逝后,才教派去侍奉官家,至净妃入宫,又入了坤宁殿。”
短暂静默后,穆昀祈抚额:“这般说,他实是为替邵后复仇才出此举?”
“这般,”邵景珩轻叹一声,目光转黯,“净妃之死,当也与他脱不了干系罢?”
赵虞德点头:“于此他虽三缄其口,但想来应是有关联。吾询过净妃身侧宫人,彭绪良近时常趁隙与净妃独对,似乎悄然说些什么,净妃每每听闻,心绪便现波动。而御医有言,依净妃的症况,欲令病情加重并非须下猛药不可,实则只需拿捏得当,纵然区区三言两语,亦可乱其心智,而净妃每发病一回,不仅神志,身子也会较前愈发虚弱,加之风寒袭身,若再于用药上克扣几分,则回天乏力,也不为怪了。”
又是一阵令人压抑的寂静。
穆昀祈的目光由邵景珩那张木然的脸上移开,一字一顿:“瑶碧阁起火一案,既真相得明,便将主犯彭绪良交内司发落,并将其罪公告朝野以止流言!”
赵虞德领命而去。
薄暮时分,晚风已带凉意。黄狗不争仰面朝天躺在院中老树下,不时左右反侧,欲令趴在肚子上的狮猫滑落。
夕阳沉沦,将两条长影斜斜映上东墙。穆昀祈回走几步,撩起衣摆在檐下的台阶落座,抬头对上那人讶异的目光,轻笑拍拍身侧的空处:“你也坐一阵罢。”
片刻僵持,那人终是依言。
齐头并肩,邵景珩微微侧目,淡金色的夕晖恰到好处勾勒出身边人的侧脸,丰额隆准,清眉隽目,一眼令人倾心。
不自觉,一手已罩上彼者白皙光滑的手背。
“景珩,”穆昀祈忽而转头,眸光露忧:“你说彭绪良,会否是邵后留在身后指对你我的暗棋?”膝上的手缓握成拳:“若这般,则自今时起,吾还须令赵虞德彻查所有宫人的出身履历,将逆党悉数清出,斩草除根才好!”
其人音色冷厉,倒令见惯生杀予夺的邵景珩也有几分心惊,稍一静默,另起话头:“虽说瑶碧阁失火案真相已明,但一时半阵,外朝之议恐还难平罢?”
穆昀祈轻哼一声似不屑:“真相如是,何容置疑?”目光转回,“然你若指御史台弹劾一事,经此变故,倒还着实可能令一干闲人变本加厉,对西北旧事穷追不舍。”摸摸下巴,不怀好意一哂:“怎么,邵殿帅也有忌惮外议之时?”
那人回以同样意味的一笑:“臣得陛下庇护,却惧甚外议?只彼时弹劾不断,臣唯恐陛下应接不暇,终还要怪罪回臣身上。”笑语间五指插入他指缝轻交握,再出言,却似呢喃:“臣只怕陛下不悦……自小就怕……”
穆昀祈一愣,摸摸鼻翼:“因朕一不遂意,便会与你为难么?”此刻回想幼时那个乖戾怪诞的自己,着实几分汗颜。
却看他摇头:“只因你不开心便不与人说话,甚不肯出门,连学堂也不去,我便忧心先帝得知又要怪罪。”
穆昀祈耳根一热,声音轻下:“遂你便代我做功课,事后悄悄教人送与我,然我多时并不领情,教先帝得知我偷懒怠学自要加惩戒,罚我抄那些书,我来不及,你就又替我抄……”
“我只是空闲时多,不欲无所事事,亦不想看你挨戒尺而已。”那人惟余苦笑。
太子殿下一旦挨了打,又要几日不说话,虽说邵景珩平日也不见得对那个执拗乖戾的小人儿存几好感,然几日不相搭理,总又莫名失落,彼时实算恼人。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芒也隐在西墙后。
穆昀祈起身拍拍衣裳:“朕要回去了。”
身侧人随他站起:“然补丁正与不争玩在兴头。”
穆昀祈挠挠鼻尖,不置可否。
替他拍着衣上的尘土,那人好言:“臣近时得了些新茶,晚间烹来与陛下一试。”
穆昀祈低头看看肚子:“朕饿了。”
“臣这就去厨间取晚膳!”言罢已转身。
天光暗下,院中已是茶味飘香,余味不散至月上东墙。
夜色静好。狮猫终于玩腻了黄狗的尾巴,踩着其背一跃上窗台,从那条小小的窗缝溜进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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