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两边人都年轻气盛,差点就要吵起来,却听见顾风归柔声对莫妄语说道,“右翼。”
“诶?”莫妄语反手一剑,削去伺棋铁臂上一层钝甲,伺棋受挫,正要回收,是绝好的进攻机会,却忽的听见顾风归要他攻右翼,不甚明白其目的,但抱着顾风归总不会害人的心态,莫妄语还是收了剑势,轻捷地一跳,从那魔物头顶跃了过去,改攻右翼。
落至右翼后莫妄语立刻明白顾风归的用意,伺棋刚刚魔化,□□笨拙,动作要比他慢上一拍,于是莫妄语跳到右翼的时候,正好看见伺棋抬起钢臂,露出了咯吱窝。
咯吱窝这部分形态复杂,连了好几根细骨头,要比一根直通通的手臂麻烦得多,所以刚刚魔化的怨邪这个部分都十分虚弱。伺棋的咯吱窝部位,便是一团乱七八糟、不成形态的软肉。莫妄语立刻手腕一转,剑头往里头一扎。
“啊!”伺棋发出一声闷哼,连连后退。
莫妄语连忙抓住这上好的机会,从怀里抓出一包黄符纸,往上面飞速花圈,然后噗地喷了一口唾沫,猛地拍在伺棋的胸口上。只见那张黄符纸在伺棋的胸口上燃烧了起来,须臾烧穿了一只碗大的窟窿。透过那只窟窿,可以看见对面吓得面如土色的桃佩南和金满堂,还可以看见一颗,火红的,鲜血淋漓的,跳动的心脏。
“就是这个地方了……”莫妄语心中剧烈震荡,恨不得一剑便捅中那个位置。但欲速则不达,心急是大忌。莫妄语一着急,猛攻几招,招招想取伺棋心脏,却近不了伺棋身,反而连挨了几拳。
伺棋一手捂着自己咕咕血流的心脏,手臂上细小的鱼鳞甲片像肉眼可见的迅速生长起来。起初,这些鳞片看起来还像刚出生婴儿手指的指甲壳,而此时他,它们已经成了深渊里生长的大鱼的甲片。她在仇恨、愤怒,这憎恶的情绪让她的实力不断强大。莫妄语的刀尖划了过去,全如何也刺不穿那重重叠叠的铠甲。
莫妄语头脑发热,身体里的灵力不受控制地四处乱窜,这时“莫道长,”顾风归突然唤他。
莫妄语回头。
顾风归道:“右翼。”
莫妄语如梦初醒,一颗焦急的心脏瞬地平静下来。
仍魔物的鳞片如何强硬、不可攻克,它们也无法生长在不成型的咯吱窝的那块软肉之上?想到这里,莫妄语再次故技重施,缓下招式,假模假样地跟伺棋对了三招,然后突然虚晃一招,引伺棋转身,抓住右翼破绽,长剑一挑,直驱而入,又咯吱窝为入口,扎入魔物的身体里,然后在她体内转移刀锋,一举将那颗心脏挑了出来。
火红的心脏在黑泥的地上滚动着,最后跳跃着停留在了桃佩南的脚边。桃佩南连忙撸起裤脚,从靴中抽出一把三寸来长,亮晶晶的小匕首,一刀扎了上去。那心脏像一块装满腐肉的袋子突然被戳破了,黑色的血、恶心的腐臭喷涌而出。
桃佩南举起两只沾满黑血的手,兴高采烈地对莫妄语他们大声说:“死了,她死了!”
没有了心脏的魔物没有了执念,她的身体在他们的眼前消融,由一个俏生生的姑娘,变成一具无法辨认的黑影,然后滴滴答答的汇聚进他们脚下黑黝黝的河流里。
乌云尽散,阳气渐升,天亮了,阳光照进了这间破败的小屋,光线所照射之处,一片金光灿灿。
第14章【多情自古空余恨】
莫妄语扶起莫妄思,环顾草庙。地面上横七竖八都是剑痕和血迹,昭示这里方才有一场恶斗。
“师兄,”莫妄思“嗖”地落下一行鼻涕,泫然道:“我再也不想出来除魔了,没钱就没钱,没钱在无修派喝粥也是好日子。”莫妄语大笑一声,道:“知道怕了?知道怕了就好。”
顾风归俯下身,两指按在两名横死修士血淋淋的脖颈上,默讼悼亡经,度死者怨灵。已死修士伤口处便升起来一道怨气。顾风归从他们手上收走名牌,记好呈录,收进袖里,给这两位修士家里人写了书信,寄在一片雪花上,弹指飘出窗外,然后吩咐两位仙府子弟,一会儿带着尸体下山去,交给他们的亲人。
莫妄语扭头看顾风归。顾风归立于原地,默不作声,冰冷的眼神落在面前一滩黑色的血迹上,那是伺棋的心脏消融的地方。
死去的故人可以超度、怨邪也可以超度,唯独堕魔之人,不入轮回,永世不得超生,度无可度。
莫妄语念他品格高洁,想必是对这魔化的怨邪动了侧影之心。
他缓步走到顾风归身侧,手指弹出一朵金色的火花。那火花徐徐飘落在黑色血迹上,将那血迹烧成了黑色的粉末,随风飘散,道:“有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刚克,三曰柔克。道长刚克,立教虽殊,亦有功德。”
顾风归眉梢微动,回头看他,然后垂眸点头。
莫妄语走向八仙桌,将桃佩南剩下的香全部取走,他掰断了其中一根,然后揉开香外层的红色粉末,露出微微发黄的内芯。
“我师弟告诉我,这是驱邪的?”莫妄语对顾风归说道。
顾风归从莫妄语手中取走一根,也掰开揉碎,放在鼻前轻轻嗅了嗅,道:“有驱邪的艾草,但也混有招妖的天狗草。对于怨气这么大的怨邪来说,驱邪的艾草不仅不会驱走怨邪,相反会激怒它。”顾风归一顿,旋即起身至八仙桌前,举起那只兽形香炉审视,他用手指将香炉底部的灰垢刮开,果然看见了一串阴刻符文。
“这是什么?”莫妄语一眼扫过后说道。
“不知。”顾风归摇头道。
莫妄语便道:“这地方好生古怪,虽然伺棋已死,但也不能久留。”说罢提了剑,手指掐诀,捻出一张灵符,啪地一声扔在地上,那灵符落地瞬间炸做一只火球,翻滚开来,越碎越多,一会儿血迹斑斑的地面便生出一条蜿蜒爬行的火龙,一直烧到了金满堂跟前。
“火火火,莫妄语你烧我!”虽说真金不怕火炼,然而金满堂是个假货,衣角沾着一圈火星,慌得跳起身,几名随从扑扑拍灭他身上的火。
紧接着,莫妄语右手一扬,念了一声“起”,地上那温顺地火苗顿时蹿高一尺有余,红色的火舌舔舐着门框窗框,房梁开始颤动,屋顶带着火光的瓦砾不断下落,其他人慌忙往外面跑,再一回头,草庙已经烧了个精光。
“房子塌了,快跑。”房梁轰然倒塌,其他人顾不得干粮行李,慌张往外跑。
跑到屋外回头一看,莫妄语缓缓从一片废墟里走出来,手里还不忘拎着一只装满大肉包的干粮包裹。
“莫妄语!”金满堂烧了一脸黑,鼻梁上两道黑炭的印子,像大花猫的胡须,他气得失声了,指着莫妄语你你你半天没你出来,眼睁睁看着莫妄语几口将大肉包吃光,终于憋出一句——“莫妄语,你真气死我了。”
莫妄语对金满堂的大惊小怪已然麻木,他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又在包里掏了掏,掏出一只炸得金黄的粉丝肉末鸡冠饺,给站得离他最近的顾风归递了过去,“吃早饭不?”
顾风归显然也惊慌了一下,手紧握剑柄,青白色剑柄上白光闪烁,一团白雾似的冷气不断凝结碰撞。他慢慢松开手劲,那股白烟也跟着散去,立于原地,脚踩噼里啪啦轻声作响的黑色灰烬,无表情地将莫妄语瞪着。
莫妄语以为这是不想吃,便要收回去,“不吃啊,那算了……”
话音未落,手腕便被人攥上,顾风归猛地将他一拽,差点将他拽到自己跟前,将那鸡冠饺夺了过去。
“原来是想吃啊……”莫妄语哭笑不得,心道这青山仙府的人可真是别扭。他道:“顾道长,你也真是,想吃就说嘛,我这里还有很多的,喏,欢喜团子、梅菜烧麦、三鲜豆皮……诶,对了,你爱吃芝麻酱吗?我这儿还有干拌面条……”
“师兄……”莫妄思眼看着自己的口粮几乎全被莫妄语塞给顾风归了,委屈巴巴地举起手道:“我也没吃早饭呢……”况且这包还是他的呢!
“瞧我这师兄是怎么当的!”莫妄语狠敲了自己脑门一下,赶紧将那空了一半的袋子还了回去,道:“袋子可看紧了,有人惦记着呢。”说话时,莫妄语故意朝金满堂挤了挤眼。
金满堂虽然也带足了干粮,但那些吃的早被莫妄语这一把火少了个精光。昨晚一夜恶斗,灵力本就虚弱,也没有食物果腹,莫妄语那群人故意并排坐在他面前吃好吃的,气得他差点背过去,人也不骂,一拂袖,转身便走。
桃佩南独自站在一片废墟之上,桃佩南却突然面露惊愕的神色。
难道真的这么巧?草庙烧掉后,露出后山一片桃源。桃佩南不敢置信地朝一株桃树走去,拂开落在树干上的枝枝叶叶,果然在那树干上看到了一个圆形印记。
“怎么了?”莫妄语质问。
“这里……这里……”桃佩南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手也不自觉握住了腰间佩剑。他猛然想到伺棋已经死了,现在哪有什么好怕的?于是转而声音提高,说:“这儿是我们埋伺棋的地方……”
莫妄语四处一看,此处乱石嶙峋,泥土干燥,东南侧有大片树林。正午之前,此地不进阳光,是一个阴气极重的乱石岗。想来桃佩南杀了人,心中不安,急着想早早脱手,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了事,何曾想此处风水极其容易尸变,无形中又加快了伺棋的魔化。
桃佩南凭着记忆走到一棵桃树下的土包前,扑倒在地,假惺惺地哀嚎道:“伺棋呀,伺棋,我可怜的伺棋,你虽然魂飞魄散了,但我们毕竟一夜夫妻,我真为你难过,日后我会给你诵经超度……”干嚎半晌,终于挤出一滴鳄鱼的眼泪,然后擦干净手上的黑血,随手掐下一片绿叶,放在那土包上。
做完这些,桃佩南依然放心不下,又问了莫妄语道:“她是魂飞湮灭了吧,不会再来找我了吧?”
莫妄语两手抱在胸前,无所谓耸肩道:“其实这挺难说的,我只知道报应跑不了的。”说话时莫妄语似笑非笑,语焉不详,也不说这报应是谁的报应,让桃佩南听了不甚舒服。
桃佩南说:“莫道长,我虽然跟你约定的是,你找到我儿,我就给你钱,你现在虽然没找到我儿子,但也救了我。我桃佩南不是转脸不认人的人,该给你的钱,一分不得少。”
桃佩南离开后,其他人也陆续拾掇行李辞行。
但莫妄语依然守在原地,两眼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坟包。
顾风归走出数步,停下,转身蹙眉问,“何故?”
莫妄语摇摇头,低声道:“也不知为何,总觉得那孩子还活着。”他跟顾风归说了那人求签上的偈子,道:“那签告诉我,事在人为,我若尽力,便能救那孩子,我若救不来这孩子,便是因为我没有尽力。”作为无修派的大弟子,从小便是他照看着师弟师妹,莫妄语早就习惯了将责任、过错往自己的身上大包大揽,即便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少年。
顾风归看了看莫妄语,道:“这不是你的过错,不必放在心上。”
“顾道长……”莫妄语蹙着眉,自言自语道:“您是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不太对劲?”顾风归问道。
莫妄语摸了摸下颚,道:“你还记得伺棋的样子么?”
顾风归点头。莫妄语紧皱眉头,再次唤起这段记忆。伺棋红裙飘飘,悬浮在他的眼前。他一边和脑海中的伺棋对视,一边对顾风归说:“桃佩南找我的时候,交给我了一样他儿子最喜欢的玩具,是一只红色的布老虎。因此我看见伺棋怀中抱物的时候,便立刻以为伺棋怀里抱着的东西,就是这个布老虎。因为她将布老虎给那孩子了。但,我现在觉得我可能想错了。”
“哪里错了?”
“她怀里是空的。”
“你觉得她抱的实际上是什么?”
“那个孩子。”
“所以你觉得那孩子还没死?”顾风归问道。
“没错,”同顾风归一言一语的分析里,莫妄语越来越坚定自己的推测。他的卦象绝不会有错,那孩子不会死,只要他们尽力。太阳穴里一根青筋猛地突突跳起,莫妄语合了合眼,狠按了一把,低咒道:“该死。”
“莫妄语!”已经走远的金满堂他们见莫妄语还在原地,骑在马上转头道:“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走不走啊!打情骂俏也别在别人的坟头上啊。”
“金满堂你滚蛋。”莫妄语反唇相讥道。他骂过了瘾,又是一顿,脑中灵光一显,好似被人敲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兴奋地看着顾风归,一时将对顾风归的恭敬扔到了九霄云外,道:“顾灵,若是你,若是你死了,你会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带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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