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满堂小声嘟囔道:“我怎么没看见他忙?就看见他每天跟着你……肉不肉麻?”
“你说什么?”莫妄语横了金满堂一眼。
金满堂跟莫妄语混了这些天,别的没学到,但学到了一个能屈能伸。他气定神闲地往桌上的金杯倒茶,道:“瞧把你急的,我又没说顾道长什么坏话,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是不是顾道长……”金满堂讪笑着将金杯向顾风归推去。
莫妄语终于舍得从房梁上跳了下来,翩然落坐在金满堂面前。
下山后,莫妄语其实也没闲着。一路都在琢磨这铜钱究竟是谁的,但一直没有头绪。于是他转而开始思索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觉得那小个子怀中手帕如此眼熟。这一想,突然想起来那肥鸭子,可不就是金悦星给她相好绣的鸳鸯吗?也难怪一个大男人对这类风流韵事了如指掌,原来都是从金小姐这里道听途说来的。
难怪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敢情金小姐的相好,一直就在金满堂自己眼皮子底下。
“办法也不是没有,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莫妄语提前开始缜密的铺垫。
“什么事?”金满堂说。
“那个……”莫妄语一字一顿地说:“别发疯。”
金满堂:“???”
“我又不是疯子,哪会随时随地发疯。”金满堂毫无自知之明道。
“不,”莫妄语说:“这件事一定会让你发疯,所以我要你答应我,行么?”
“行,行!”金满堂见莫妄语还不信,干脆竖起四根手指,朝天发誓道:“我用我十年修为发誓,我绝对不发疯,可以了吧?”
“好,”莫妄语深吸一口气,认真地对金满堂说:“我们现在要去回回你妹妹的相好。”
“啊啊啊!”果然不出莫妄语所料,金满堂当场疯了。
他气得拔了剑,对着空气一阵左劈右砍,“啊啊啊!啊啊啊!”
莫妄语早有防备,灵猴似的熟练跃上屋顶,抱住横梁,“金少主,冷静……冷静……十年修为。”
第35章【此恨绵绵无绝期】
下等修士住的偏房里,突然飞进一道金丝线。金丝线直击在帷幔内一道影子上,紧接“砰”地一声响,一个灰扑扑的人从阴影里滚了出来。
“该死的臭小子。”金满堂怒不可恕,狠抓着那人头发,硬生生从床上拖了下来。
那人的脸顿时暴露在月光之下,他穿了一身灰扑扑罩衣,脑门被撞出了一只大洞,汩汩往外流血,流得满脸都是,迷住了眼珠。即便如此狼狈,依然能依稀看出这人模样秀气,与金满堂这种口中整日喊打喊杀的老大粗有着云壤之别,也难怪体弱多病的金悦星一见倾心了。
“哥哥,哥哥!”床上帷帐中,还出来一人。金悦星蓬乱着头发,单薄的内衣外披着锦被,衣衫不整地扑过去要救那小子。
金满堂将金悦星往边上一推,大吼道:“你给我回去。”
金悦星被推得一个趔趄,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金满堂喝道:“不许再哭了,哭有什么用?”
见金满堂心若磐石,金悦星“哇”地一身扑进莫妄语怀里,哭诉道:“莫道长,求您了,帮帮我们吧,我哥哥会把他杀了的。”
“金小姐,”莫妄语吓了一跳,他也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僵直着手臂,笨拙地拍了拍金悦星的背,劝慰道:“冷静一点,金少主是个理性的人,不会杀人的……”
莫妄语话音刚落,便见金满堂将手中的铜钱剑一竖,往这人心口上扎去。
“诶!”
这人别说什么灵力修为,就算在普通人里,都算得上身材孱弱。金满堂这一剑下去,他真要见阎王。莫妄语连忙亮剑,剑锋插地,剑气嗖地将人震了出去。那小个子男人擦着地面滚出去很远,狠撞在一边的桌角上。而金满堂手中铜钱剑,剑尖没入土中近半寸。
金满堂语气不善,道:“莫妄语,这是我自家事,你别逼我跟你动手。”
莫妄语好声好气道:“爷,您是我大爷行不行?刚刚不是说好了不发疯的吗?这人跟金小姐关系匪浅,很有可能那日他也上了山。你把我唯一的线索给杀了,要我怎么赚钱?”
金满堂这才恢复了一点理性,握着剑,气呼呼地半跪在原地。
莫妄语便接着说:“而且你刚刚不还答应了我么?不发疯。”
“好,我不发疯。”金满堂收了剑,踢了踢那小子的腿,粗声粗气道:“说话。”
“说……说什么?”那小子一脸迷茫。
“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金满堂道。
“我……我叫屠鸿祯。”这小子也是慌了神。他不知道金满堂到底要问什么,于是干脆自报家门。
“鸿祯……”金悦星哭哭啼啼地扑过去,将那人抱在怀里,用手中的帕子按住那涓涓涌动的伤口。
金满堂见这画面,更是气得要杀人。但莫妄语不许他杀,他只能转过身去,不看这两人了。
莫妄语替金满堂问金悦星道,“他是什么身份?”
金悦星说:“他是修士。”
“你们府上的?”莫妄语困惑道:“那他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穷?”
金悦星道:“因为他灵根低劣……”
凡世间,人被分作了三六九等,就算修仙,也逃不开高低贵贱,有的人天生灵根优越,一修行便成名士;而有的人天资愚钝,再怎么刻苦修行,也只能是一名勤勤恳恳的下等修士。
像这位名叫屠鸿祯的小伙子,他就属于那倒霉的后者。有那么一点点灵根,于是不甘心当一个普通人,可那灵根又不足以助他成仙,于是只能在金山天门门下讨份杂役的差事,聊以度日。
莫妄语点了点头,又问那人:“那日金小姐上山烧香,可是想跟你相会?”
“我……”屠鸿祯当然不敢说实话,惊恐地看向金满堂。
金满堂脑门上青筋大爆,又要杀人了。
这个没有第一时间拒绝的反应,其实已经给了莫妄语答案。莫妄语便接着盘问:“你上山后,可注意到什么奇怪之处?”
金满堂沉着脸,提剑过来,用剑柄朝那小子脑门上敲了敲,道:“给我老老实实说真话。”
“我真的不知道,”
金满堂又是一剑,往那人脑袋后的木柜上扎出一只碗大的窟窿,“再想。”
那人一脸恐慌,道:“我真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金满堂见这人这般恐吓也不肯说,问无可问,又怕他说的是实话,心中一阵烦闷。这时突然听见身后一阵噼里啪啦乱响,回头一看,莫妄语竟抬了一面椅子,在屠鸿祯面前坐下了。
屠鸿祯慌张地将他看着,金满堂也是一脸疑惑。
莫妄语露出笑容,他克制地压了压嘴角,保证这个笑看起来是善良的。“这位小友别激动嘛,”他好脾气地说:“我也不是不信你说的话,你说没上山,那就没上山吧,毕竟我们也没有证据证明你在山上对不对?我呢,就是有件事儿想问问你……”
屠鸿祯被莫妄语骗了个彻底,真以为这是个比金满堂更好对付的主儿。他稍稍放下戒心,信任道:“什么,什么事,莫道长请问。”
莫妄语依旧笑盈盈地,说:“我就想问问,您的佩剑呢?”
屠鸿祯脸色顿时惨白,像是从水里捞出的一张白纸。
初上金山时,这人手中就没有佩剑。
那时莫妄语心中虽然古怪,但并没有想明白是为什么,直到找到那枚铜钱之后。
为什么不带佩剑,因为那柄铜钱剑少了一枚铜钱。
“好小子!好小子!”
金满堂如梦初醒,铜钱剑狠狠往屠鸿祯脑后的桌上砸出一只碗大的窟窿。
“我我我……”屠鸿祯舌头像是被人抓住了,整张脸由白便成紫红,脖子粗大了整整一圈,“我冤枉啊!”
莫妄语淡淡地说:“我还没有说完。”
他干脆地打断屠鸿祯地啼哭,举起了一根食指,“甲:魔阵阵眼宝器,取自你们金山天府铜钱剑上的一枚铜钱。而在几乎完全相同的时间,你的佩剑不见了、坏了、没有了,我不信世上会有这种巧合。”
“乙,”莫妄语竖起第二根手指:“众所周知,金家大小姐去金山上香后丢了半条性命,这种情形下,常人应该都会担忧上山撞见怨邪、邪阵之物,而你没有剑还敢上山,究竟是因为胆子太大了,还是因为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我……”
“丙,”莫妄语竖起第三根手指:“金山上阵法众多,上了山后再没有活着出来的,即便这次我和顾道长二人同时破阵,也都差点被困死在山上。而你的修为不可能比顾道长更高明,又是如何在与金小姐幽会后毫发无伤的从山上下来?”
莫妄语列完三点,手指在半空中画了个圈,召来已缩成短匕首形状的飞虹剑,在手中把玩。他用“我就看你怎么编”的目光怜爱地看着屠鸿祯,说:“以上三点,如果你能解释清楚其中一点,我就不为难你。”
屠鸿祯不断深呼吸,说:“我,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行为突然看起来这么可疑,您这么说,我真的自己都蒙了。我的剑是自己坏掉的,真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有一早上,我出门的时候带上剑,结果刚一握上,那铜钱就全散了,我当时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的修为出了什么岔子,但运过气后,并没察觉身体有什么差池。于是也没去细数那铜钱的数目,并不知道其中少了一粒,只是将它们收在匣子里,打算日后慢慢用灵力再铸一把。”
“你的意思是,”莫妄语说:“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剑是怎么坏的?”
“是的。”屠鸿祯连连点头。
莫妄语沉默不语,根据金满堂的说法,这种情况并不是不存在,所以屠鸿祯有一半的可能性并没有撒谎。而且这个故事听起来实在普通,反而不像是故意编造出来的。
“这么大一件事,你怎么不禀告,让人重新给你配铜钱?”金满堂质问道。
屠鸿祯讪讪一笑,说:“金少主是天之骄子,若是您的宝器出现问题,当然会有人帮您重新换新铜钱,可像我们这些下等修士,每一枚铜钱都极其珍贵,弄掉了、弄坏了,可就再也没有了,哪儿有人重新给我们配呢?”
金满堂没再说话,他依然将信将疑,但对于这个解释,他并没有挑出毛病。他扣了扣桌子,道:“那第二个呢?”
屠鸿祯有些惭愧道:“说老实话,其实一般像我们这样的小喽啰,关键时候是排不上什么用场的。每次降妖除魔,我都是躲在师兄师弟们的后面,他们出招就行了,从来没碰上过麻烦。如果运气好,还能捡着一些他们不要的法器呢!所以这次上山,我虽然有些发憷,但想金少主、莫道长、顾道长这样的高手都去了,我应该……应该又能捡些法器……”
莫妄语几乎被他的这番寒酸话气笑了,竖起大拇指道:“屠兄会做买卖。”
屠鸿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再就是第三个了。”屠鸿祯皱起眉,说:“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本是想同金小姐在山上见面的。金小姐说,我们金山,又叫楠香山,是姻缘山……”他警惕地看了看金满堂,说:“她说,她的兄长是绝对不会喜欢我的,所以我若想跟她一生一世在一起,只能求,只能求天神庇护了……但上山后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我睡着了,醒来后就下了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可以了吧!”金悦星突然将浑身沾血的屠鸿祯抱进怀中,愤怒道:“你们可盘问完了?”她目光尖锐地看向莫妄语,说:“莫道长,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您刚刚说了,只要你的三个疑问,鸿祯能答出其中一点,就再不为难他,他现在三点全答了,你们还想怎么样?我跟你们说,他跟祭魔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答是答了,”金满堂道:“但信不信由我说的算,我看这小子,就是满口胡言乱语、胡说八道。”他恨不得撕了这张嘴,愤愤道:“星儿,你还不明白吗?这臭小子就是靠这张嘴,靠这张嘴说甜言蜜语骗了你的心!”
他一把提上屠鸿祯的后衣领,强硬地将他从金悦星怀里拖出来,“在我看来,这小子还是脱不了干系,必须关进地牢严加看管。”
“不要,不要啊!”金山天门的地牢可不是普通的地牢。屠鸿祯好似听见了什么十八层地狱,惊若寒蝉,两腿打颤。他向金悦星伸出手臂,“小姐,小姐救我。”
金悦星趴在地上,几乎要哭晕过去,半晌不能起身。
屋子里闹哄哄的,鬼哭狼嚎此起彼伏。
莫妄语像一尊雕塑似的默坐其中,长眉微蹙,在眉心形成一条浅淡的纹路。为什么人抓到了,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到底是什么地方出现了纰漏?可不可能,屠鸿祯没有撒谎?
自从踏入金山天门之后的一幕幕,此时好似一片又一片金黄色的枫叶,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盘旋。先是驱魔、再是招魂、最后破阵,这一环扣一环的计谋,将他们套得死死的。
他们依然在明处,而那个人在暗处。
就好像蒙着眼睛独自行走,永远有无数双眼睛在看不见的黑暗里窥探着他的背影。
莫妄语突然在混沌中抓住了一丝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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