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笑,微笑,呵笑,轻声笑,察觉她小心思时包容的笑,极尽所能偏爱时宠溺的笑,生气时的苦笑,心疼时无奈的笑…
太多太多了,倒是时鹿,一直都是将最不好的最负面的情绪带给他。
各中滋味,自私与否,男人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
发觉女儿站着不动,间月柔叫了时鹿一声,时鹿匆忙回过神。
“膝盖疼不疼,要不要妈妈背你?”间月柔以为时鹿站着不动是因为膝盖疼。
时鹿望着母亲眼角边的细细皱纹,抿嘴缓缓摇头。
身后传来易虎还有豁牙巴说阿姨好的声音,时鹿立马趁着这个空隙,偏头再去瞧,可电线杆那儿,空无一物,再无男人的身影。
时鹿有些失落,她不禁想,那或许不过是她的幻觉。
一路上,间月柔没有说话,闭口不谈转学的事。
时鹿也不吭声,默默走了一截,看看母亲后又主动去牵她的手。
母亲的手掌不似男人,林择深的手骨节修长,结实又带点粗糙,母亲的手比较柔软细腻。
时鹿能感觉到,被自己牵着的手,正慢慢慢慢的接纳,反向握紧。
途经那个长椅时,时鹿还下意识盯着看了一会儿。
草坪里的枝叶长了些,都有些朝路中央冒了尖。
长椅依旧如此,经年累月的立在那里。
进了屋,时鹿终于有些忍耐不住,她问出了口。
“妈妈…你真的要让我转学吗?”
并且她觉得母亲这次过来的时机太不凑巧了,心里一直有些不安。
间月柔刚换下鞋子,背对着时鹿,话里听不出情绪:“班主任说不建议。”
时鹿心里的大石落了,语气也透着欣喜:“是的妈妈,我也不想……”
“你住嘴。”
时鹿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呵斥给吓到了,笑容僵在嘴边,小声不解道:“妈妈?”
间月柔也是一时心急,呵斥完她也愣住了。
她站着有些无所适从,立马伸手去摸时鹿的脸,想去安抚,不料却被时鹿躲开了。
“对不起,对不起鹿鹿,妈妈刚才也是一时着急,妈妈担心你做错事。”
间月柔有些语无伦次,发觉时鹿的眼神有些戒备,刚才主动牵自己手的亲昵感,顿时没了。
她慌忙要转移视线,商量着开口:“妈妈刚才不是故意的,来,你先把书包放下。”
时鹿固执的摇头,甚至看她有些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口气巴巴的染着委屈:“妈妈,你知道,你是知道的。那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呢?问我是不是认识了一个陌生的男子,问我有没有做错事。”
间月柔的手顿在半空,她被这突然的反问惹的哑口无言。
她之前一直没有主动将这件事摆在明面上,是因为她相信女儿不会做出格的不爱惜自己的举动。
但是她又觉得一切一切的应该怪自己,要不是因为她没本事,丫头也不至于没人照顾。
她矛盾,一如最开始。
明明是亲生的姑娘,不能时时待在她身边不谈,还得经常被各种事夹在中间,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一次。
她从未想过时鹿会认识一个陌生人,还是一个社会上的男青年,她自责的同时开始觉得害怕,她害怕时鹿会走偏。
所以才会这样固执地动了要让她转学的心思。
可时鹿居然主动说出口了,她也不能再想借口糊弄过去:“鹿鹿,既然知道这样做是错的,就及时改,你年纪还小,念书是唯一的出路,你明白吗?”她尽量在柔声劝诫。
可时鹿无比古怪认真盯着母亲的眼睛。
她说:“可我没有做错事。”
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改?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认为,自己跟林择深之间,就是错的呢?
“你从来没有留在这里超过两天,妈妈,是江家哥哥又欺负你了是吗?”
间月柔一听惊呆了:“鹿鹿你在胡说什么?”
“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你还要将我从这儿给带走,既然要我走,那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爸爸?你又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每次说周末会过来,结果你都是一个电话就改了,我想你啊,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很孤独,妈妈,我有时候会觉得你好残忍。”
“我跟他是朋友,我们都是孤零零一个人,为什么我跟他做朋友,你会觉得这是错事呢?您不是一直鼓励我,让我多交朋友吗?为什么这样的您会觉得是错事呢?”
“明明,我见到他,我会觉得快乐。”
说着说着时鹿的眼眶就红了:“我不想转学。”
“你为了你的快乐,拆散我们之前的家,我从来都接受,你说要带我走,说爸爸没出息,养活不了我,我也跟着。”
“那您能不能为了我的快乐,不要觉得我那样做是错,好吗?”少女倔拗,字字尖锐,句句带血。
说到最后,间月柔的心疼成一片,可她没办法,没办法面对这样质问自己的女儿,她欠时鹿的,实在太多了。
没办法,她只好开始让步。
但她还是不能接受,那个青年居然会正大光明的来敲门这件事。
“鹿鹿,不转学可以,回去住校,我问过你班主任,可以申请,不然妈妈还是不同意。”
住校。
住校。
时鹿一听见住校这件事,就不停的摇头。
“鹿鹿,妈妈跟你说了很多遍了,潘盼是个好孩子,但是她的事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你知道吗?”
“我不要,我不要住校,妈妈,你就像以前那样就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不好?”她很急,急于表态,急于将自己从过往晦暗的记忆中拉扯出去。
所有人都以为时鹿很正常,其实不是。
她其实是有些抑郁的,只不过她一直掩饰的很好。
母女俩对峙良久,间月柔率先败下阵,她长叹一口气,时鹿宛若一只受了气耍性子的小孔雀:“你这脾气,跟你亲爹简直一个样。”
时鹿晚上怎么都睡不好,打开手机,信息栏,通话栏,都是空的。
母亲让她再好好考虑,说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可时鹿不想住校,也不想转学,她就想像以前一样。
不要变化。
晚上在路边看见林择深,那身影至今还在脑海里晃荡。
她突然想念男人周围的烟草味道,还有五指的触感了。
这是时鹿,第一次主动给林择深打电话。
她悄悄蜷缩在床头,声音压的特别低。
间月柔并没有没收手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很快就通了,几乎没有停顿。
那边,是男人的声音。
“喂?”低沉,却清冽。
时鹿一听心里就有些难受。
林择深知道是她,也知道八成是不能好好说话。
他主动说:“是不是想问我在哪?我听了你的话,我去找了那个姐姐,你怎么还不睡?”
“你母亲应该都知道了吧?”
他比小丫头要更能体会,一个成年人的心思。
自己干干净净,尚在青春期的女儿,突然结识了一个社会人士,怎么都要警惕万分,并且发飙的。
果然,时鹿很小声地嗯了一声。
林择深其实去了‘森’bar,一看见是她打来的,立马闪进隔音的包厢,外面太吵闹。
许是知道她那里不方便,但是林择深心里舒坦啊。
小丫头头一遭主动给自己打电话,比上次的发消息,简直进步了太多。
“失眠吗?”他问。
时鹿在咬唇:“嗯…你能不能,不要挂,别挂…我睡不着…”
林择深一听,原本靠着门站,知晓一时半会这个电话是结束不了了,他干脆将门落了锁。
往玻璃茶几上一坐。
其实心底已经升腾起一丝颤栗感了,啧。
“想我哄你?那成。”这声音一听,他就是脸上带着笑的。
“……”时鹿看不着,她居然觉得可惜懊恼。
“还记得那个蛋糕吗?就是那天我去找你,你死活不肯要的蛋糕。”
时鹿突然噤了声,一动不动的缩回被子里。
“我站在马路边上,你往小区里走。你进了小区,头也不回,我起初还巴巴指望你会回头看我一眼呢,但是臭丫头你居然没有,一眼都没分我。操,我本来一开始是有点生气的。但后来我又忍着了,因为我又想到毕竟你回去,就能看见你最想见到的人了。”
“我一会儿看看你一会儿看看我手里拎着的小蛋糕。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林择深说着说着仿佛是自嘲,又仿佛是释然,他轻笑出声,然后又接着说道:
“可缘分凑巧啊,一个小女孩被应该是,是她哥哥吧,牵着,从我这里经过了,你说经过就经过呗,还一直往回看我,也不知道是盯着我看,还是盯着那个蛋糕看,我越看越觉得这个小孩子像你,我索性就将蛋糕,送给了她。”
林择深能听见时鹿那边传来的浅淡的呼吸声。
时鹿听得很认真,仿佛在努力结合话语,来想象男人的音容样貌,想象男人就在自己身边。
林择深稍微停顿了会,接着又说:
“后来,小孩准备走了,依旧三步一回头地冲我笑,我看着她,就仿佛看见了你在冲我笑,我当时就觉得,不亏,挺值的。”
时鹿深呼吸了一口,默默将一只手盖在眼睛上。
“其实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差劲,是不是?你能主动给我打电话,是不是原谅我之前的不告而别了,对不对?傻丫头,你其实不知道,我比你想象中,还要稀罕你。”
时鹿那边没有回应,林择深问她:困了没,要不要再讲一个。
时鹿忍着鼻尖的酸涩,又轻轻嗯了一声。
“啧,真难伺候,嘚,那我就再讲一个。”男人总是这样云淡风轻的,包容她所有的不堪。
林择深刚才说了半天,喉咙有些干,就着威士忌喝了一口,越喝越兴奋:
“话说呢,有个傍晚,我搞到一点小钱,站在路边吃鸡蛋灌饼,卖饼的摊就在我对面。我吃了一个还觉得不够,要再来一份,想着再吃一个总能饱了吧?就想念头的这么一个当口,我随意朝路边看了一眼。”
“猜猜我看见了什么?”
“嗬,我看见了一个姑娘。”
林择深听见那边有盖被子的声音,他想也没想:“你小心点膝盖。”
确认那边没动静了,他又接着说:
“当时天有些暗,又隔得远,愣是没怎么看清她的脸,不过啊,虽说看不太清,但那小模样小身段,我他娘的这辈子还就真没遇见过这么好看的,之后呢我又脑子一热找机缘什么大事给自己算卦,卦象说我遇着红鸾星的劫了,啧。我当时就觉得,我的劫就该是那个姑娘,事实是——”
“那姑娘确实成了我的劫。”
“我前几天的早饭,都是亏了她。”
……
时鹿忘记自己昨晚上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闹钟响的时候,电话已经挂了很久了。
她抱着老人机,睡了一夜。
整个人醒来还有些懵。
准确说,她是听着男人的声音入了睡。
最后沉睡之际,男人还说了些什么,她睡的迷迷糊糊,什么都没听见。
抱着手机,失神的坐了一会后,时鹿掀开被子,去看眼膝盖,伤口已经长出了一些新的粉色嫩肉。
确实要留疤了,摸着还是有些疼。
时鹿下床出了卧室才知道,原来间月柔帮她请了整整一周的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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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43
时鹿突然请假这件事,秦放毫不知情。
早晨他一如既往地站在报亭边上等,从六点四十分开始,一直等到七点,从马路上的学生由慢悠悠的走变为飞奔。
等到学校已经开始打铃,等到马路上除了汽车接二连三开过,再无去上学的身影,也没等到他要等的人。
原本固执期盼的眼神,一点一点淬上冰冷的寒意。
外泄的情绪晦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他五指狠狠捏在单肩背的带子上,指尖攥紧泛出青白之色,一动不动盯着不远处小区的出口。
报亭大妈收拾完报纸,一看情况不对,坐在柜台后面半伸出头隔空对他喊了一声:“俊娃娃,还不走咩?要迟到啦。”
提醒完好一会儿,秦放依旧没个反应。
大妈还想再说,秦放心里像是有条紧绷着的弦骤然断了,手突然从书包带上垂下,然后面无表情地抬腿离开。
这条路上,少了一个身影。
连同他的眸中,蒙上一层深深浅浅的阴霾。
他知道,最近发生了很多他掌控之外的事。
同时他也清楚,导致他措手不及的根源就是,那个毫无征兆突然冒出来的男人。
那人将时鹿迷得团团转,同样也将他自己戏弄的团团转。
前天傍晚,他亲眼看见那个男人逗小狗似的将手里的蛋糕盒,送给路边随随便便经过的小女孩,自始至终面带微笑,那副面孔,就跟野蛮的猎犬,突然发现了让他心动暴躁的宠物一般。
那时鹿呢?她究竟知道不知道,这个人比她想象的要危险,她应该要远离呢?
他们分明,就不应该认识,更不应该纠缠在一起。
那是他最先发现的宝藏,明明就是他先发现的。不是吗?
为什么要被一个卑劣的人,后来居上。
他不甘心。
秦放由于特殊身份的关系,迟到也仅仅对着保安室简单说了一句是因为自己有事耽搁了,保安二话没说就放他进来,还十分恭敬地朝他问候了声早。
秦放礼貌道了声谢,举止冷淡疏离,头也不回朝里走。
走到那块熟悉万分的水泥地,抬头便能看见二楼楼道的扶手,再往里一点,就是时鹿的教室后门。
这条宽道周遭都是绿植树木,昨夜零落的枯叶子还没来得及清扫干净,他陡然停下了步子,并且皱眉。
他很不习惯,非、常、不、习、惯。
没有了时鹿的身影,就像是一天中缺少了某个重要的一环。
他没有勇气迈出下一步。
心里无比闷燥。
他想见她。
那天晚上的烧烤摊的对峙,男人轻车熟路的点了一堆烤串。
就这么坐着,口气戏谑。
对他说:“你啊,跟我比不了。”
“永远也比不了。”
“永远。”
秦放兀自又回忆起了那个场景,头顶吊灯的光炽热的像是要灼烧尽周围的一切。
男人眉眼间尽是恣意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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