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闻人走过来,告诉她接任宗主之位的是她时,她还是感到非常意外,看着面前的闻人,有点反应不过来它的意思“我?可,可……我怎么能做宗主呢……我才入门多久呀。”
“余下弟子十三人,只有二个比你入门早,但智慧不足。头脑简单。其它十一人入门比你晚,经验不足,也难堪大任。”这是闻人在刚才观察众人后得出的结论。它说完看向腾叶,眼中没有恭贺,只有怜悯,这个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继续道:“身为宗主,即享尊位,便兼重担。”转身让她随自己来。
几个时辰后,腾叶从星海出来走到营养舱边,看着沉睡的王文静。心里只有震惊与茫然。
王文静身躯与意识已经完全剥离。
闻人说,D如果选择用自己的核心程序来伪造成人类意识掩护王文静,当然可以帮助王文静安全落地。但那样一来,D和王文静活下来的机率都不大。
一是,D的程序代码被打乱后很难恢复原样,这对它来说是非常大的损伤。
二是,D的代码与王文静的意识链接得如果不够紧,就无法起到保护的作用,但如果足够紧密,那它的分组码对于王文静的意识一点会有嵌合式侵入,王文静的意识数据会受到损害。而且这种损害,是无法恢复的。更无法预计会表现在什么方面。
王文静也许会成为傻子,也许无法操控身体,也许是个疯子。最坏的情况是,她身上没有以上任何一种情况出现。
“那就意味着,意识数据受到的并不是区域性、功能性的片段伤害,而是最要命的那种……全面性的损伤。这种损伤最初不会有任何外显性,但它会让整个意识缓慢解体。她的时间不多了。”
在进去的时候,王文静应该是知道的。
腾叶看着安详睡着的王文静,想到自己与她第一次见面,她看上去像个傻子,站在半山腰的山道上。坐上了藤蛇脸上不显露出来,可整个人吓得直发抖。看上去即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英雄,也不是什么出众的人物。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敢做这样的事。
王文静和师尊都是一样的。他们在走的,是一条向死之路。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和闻人,也不会有人知道师尊和王文静做出了什么样的牺牲,更没有人真正知道师尊和她是为了什么而死。
到最后,这条路甚至可能根本走不通,那他们的死便轻如鸿毛,毫无意义。这个世界根本不为所动,也不会因为两个人的努力有任何改变。
腾叶走出去,站在山巅大坛之上,注视着山下芸芸众生与那条蜿蜒而上的光龙,又看向在大坛下矗立着,等她说话的众位同门——她经过闻人的改造,已经有了变化,在她眼中,他们不再是人的样子……金属外壳上锈迹斑斑,残肢断臂由裸露在外的线路相连,挂着摇摇欲坠——这就是师尊眼中的世界。
以前她听师父讲“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说这是超凡的境界。
她一直不懂,但现在看着同门们,终于明白。
在她眼中,它们根本不再是人,可它们仍然还是人。
曾经她因为被选成为大灵山弟子,成为师父的弟子,而为自己的天赋而自得,骄傲,可现在看来,一切都不过是虚妄。自己得到天赋并不是因为自己比其它人更优秀、或更被上天所看重,只是……恰巧是她。
我现在该怎么办呢?她感到惶恐甚至有些害怕。
那条光龙登上的大坛,在弟子们的指引下,排成队,列于高台之下,仰向着上面的腾叶。
面对那几百双投在她身上,充满了信赖的眼神,她说不出来丧气的话。
得知她已经成为宗主,弟子们个个心性单纯,并无杂念,一齐起拜伏行礼,高呼宗主永寿。
看着这些同胞,腾叶突然意识到,师尊和王文静为什么要那么做。因为,他们无法就这样放任不管。不能假装没事发生。
而现在,轮到她了。
她做出坚定的样子,大声向所有的大灵山弟子说“今日我接任师尊之位,继任成为大灵山第三代宗主,日后我必将继承历代宗主与志士的遗志,以护卫天下为已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罢,她看着大坛下的同门们。他们听到了她的誓言,高声振喝着“吼!吼!吼!”很是雄壮。
可他们根本不懂她下的是什么样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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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庄的雪地上,村民们打着火把,个个唉声叹气“都说这大雪封山时最是凶险不能进山,可劝不住他呀,你们想,那雪是厚的,但看着是实地,一脚下去,那就是个空的!看他这样就是摔在哪里摔坏了。也亏得成了这样,还挣扎着回家。他活着的时候,就是极重家人的。死的时候,也要死在家人身边。”
人群的中间,小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丫儿娘已经不哭了,她有些茫然,瘫坐在不成人形的尸体前,目光并不怎么聚焦。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么做。过一会儿,她便重新振作起来,爬起来给村里其它人磕头“我们孤儿寡母,连给他挖个坑都挖不动。”
村里人连忙扶她。年长的做主,张罗着帮忙挑地方。
家里连麻布也没有,丫儿娘撕了一件衣服,扯三个白条,自己绑好,又帮两个孩子扎在头上。人穷成这样,连丧事也格外简陋,不过是哭一场挖个坑了事。
下葬时,天上呼呼地,起先王文静以为是大鸟,后来看清,是三个人。
一个中年人为首,带着路骄骄和莫文两人。一落地便问“有没有见着一头白鹿?”
众人都说没有。
“鹿哪有白的?”
三个人十分失望。中年人拿出个罗盘来摆弄了半天,上面指针纹丝不动。
莫文说:“它中了师叔的灭魂针,肯定是死了。但垂死挣扎却跑得快,偏又是个白色,我们找了一大圈没找到,却不知道是死在哪儿了。”
路骄骄不耐烦,她鼻尖冻得通红的“咱们回去吧。管它死在哪儿呢,死了就行了。”
自顾自地说话,如同村民不存在。
中年人扭头看向正打算下埋的汉子。皱眉向那边走过去。
村民见他过来,慌忙让一条路。
他伸手虚虚在汉子偏掉的头颅上按着,闭眼不知道在探什么。过了一下便收回手。向一脸紧张的莫文摇头“并没有被附身的痕迹。”
但他不像两个年轻人那么莽撞草率。扭头问清楚最先见到死人的是谁,随后便向王文静走来。大概觉得她有些可疑。一来魂聚得太快,二来她是最后一个接触到死者的。
丫儿娘被坑过一回,这次哪里肯,一心要护着女儿,骂着就要冲上去,但中年人只是一摆手她便动弹不得,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中年人向王文静伸出了手。
王文静心里一跳,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躲。看上去是个傻子而已。
那只手悬在她额前,只是几秒钟,对她来说,却好像是几年那么漫长。
但最后中年人收回手,仍是摇摇头。向莫文说“既然算不到周一宝去哪儿了,但肯定是死了。这大雪的天,那只被附身的鹿不知道是掉在哪个雪洞里也说不定。并不是说不通。我们也算能交差。顶多等雪花了,再回来找寻。”他自己也知道,后面那句不过是托词,雪花了鹿也早就腐烂或被山里的野兽吃掉,哪还有什么可寻来。
等丫儿娘终于能动。这三个人已经走远了。
她破口大骂了一气,带着两个孩子,与村民一道把人埋。又免不得一场伤心。
其它人虽然看她们实在可怜,可也是实实在在都穷得连件多的衣裳都拿不出来给这母子女三人。只出力帮她们把畜牲棚子四面的空栏上用木板钉起来。勉强遮遮风雨。又帮着把废墟里能用的木头搬捡出来,劈成小块,让她们好用来烧个火堆取暖。
夜里丫儿娘搂着王文静坐在火堆前头发着呆,调头看到一边的小显,眼神缓了缓,嘴上却不饶人叫他“还不坐过来?是不想活了?冻病了好去死?”伸手一把将小显扯过来,也搂到身边。
小显从来没有被她这样翔,一开始身体僵着不敢动作,但到底是小孩,困倦起来便依偎在丫儿娘怀里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珠,手却紧紧抓着丫儿娘的衣襟不放,生怕自己睡着的时候,她们会消失。
王文静被搂得紧紧的,突然地想到自己妈妈。有一次她生病,是大夜里,妈妈骑自行车带她去医院,一手把着车把儿,一手反着伸到后面搂着她。
但现在,这些记忆薄得像纱雾,风一吹就散了,她连妈妈长什么样子都记不起来。那些经历过的点点滴滴,就像写满字的纸,落到了水里,一段一段,一点一点地晕染开,化得无影无踪了。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出山
王文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因为太冷才醒过来。这时候天也还没亮,外面寒风习习,但畜牲棚的门开着。
她警觉地坐起身,小心翼翼探头去看,有个身影站在废墟上,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这夜里没有风雪,天地一片寂静,雪光映得丫儿娘脸色比平常要白些白。见她醒来,丫儿娘回过神对她招手,复又向天空望着。
她走过去,顺着丫儿娘看的方向望,深邃的夜空上布满了星辰。她轻易便能找到几个熟悉的星座。
X将这个世界塑造得太真实,找不到一丝一毫与现实世界的差别。
丫儿娘望了良久,收回目光,扭头看向王文静,表情慈祥和蔼“我带着你来这村子的时候,你才么点。”她说着略略比划了一下。大约是在襁褓之中的样子,脸上带着回忆往昔的神彩
“一转眼,十几年就过去了。你叫了我十几年的娘,但我心里实在有愧。”看着王文静,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嘴唇微微颤抖,伸手轻轻抚平王文静脸侧的乱发,但再张口时,却并没有说别的,只道“愧在……我做你阿娘却叫你跟着吃这么些年的苦,平日没能叫你衣食无忧,祸时也保不得你半点平安。”想起之前的事,还心有余悸。
王文静问:“阿娘,方士个个都像他们那么厉害吗?”
丫儿娘只叹气“世人无知,只以为方士享尽仙人的好处术法无边。却不知道,他们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若没有些真本事,早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说到这些,并不像是个乡下无知妇人,眼中还有一丝镜气。
“他们是怎么成方士的?”
“要成方士那还不简单。去各地方士驻点领个牌便成。”丫儿娘怕王文静冷着,牵着她回牲畜棚里,又把燃着的火堆上加了几条柴。催她“睡吧。”
王文静躺下,看着外面的雪地。
这几天想必是又下了大雪的,村人们踩出来的小道两边雪高的像矮墙似的。足足到她半腰。这山势又绵延不绝,她靠自己是绝无法出去的。试探着带着傻乎乎的神色问“我们以后吃什么呀?”再说一直住在四面漏风的牲畜棚子也不是办法。一二天还挨得住,一个冬天怕是挨不过去的。
“明日一早我便去借些吃的。”丫儿娘安慰她。但想到家里什么都没了,男人也死了,这漫漫长冬里也不能种植,生活无以为继,免不了一脸愁容。可这样,她也不提要出山。想也不往那一路想。
王文静只做出一脸呆傻的样子,又问“如果那些方士又回来怎么办?还会再杀我吗?”
丫儿娘下意识地搂紧她“不会的。”可其实却忐忑,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王文静继续说:“这深山里,少有人来。这次不过是恰巧方士在这边行事,让咱们碰见罢了。没人会来这里杀你的。”
“他们要是来了呢?”
“我们就跑。”丫儿娘马上说。可想到别人一挥手自己就动不了,一阵沉默。
“跑去哪里?”王文静抬头,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住到山洞里去吗?山里会不会有吃人的大虫子啊?我们打不过虫子怎么办?”
丫儿娘只是摇头“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手紧紧地抓住了王文静,像是外头随时会有什么东西冲进来伤害她。可丫儿娘也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这句话,实在无力。自己有什么本事不让孩子有事?
她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感到这么不安。
就像头顶上悬挂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利斧,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王文静看着她因为过于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背“阿娘,我想做方士。”
丫儿娘唬了一跳下意识便摇头:“不行!我是答应过的。不能让你行那种凶险之事!你平平安安长大,将来觅得心仪之人,成婚产子、含饴弄孙,便是一片大好的天地。”
“可要是凶险之事不放过我呢。它追着我不放。怎么办?”
“我们小心谨慎,不惹事生非,自然就能保无恙。”丫儿娘勉强道。这话连她自己都不能信。可她……是答应过的。
“但我没有惹事,我只是病了,她们为什么还是要杀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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