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论那些年韩氏对季柔的刁难,可还勉强碍着孝道能咽下去,那赵太后唆使人将怀了身孕的季柔从花园观景楼的楼梯上推下,偌大靖平侯府,花园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下人都不曾理会求救的季柔,险些当场一尸两命,便是韩氏亲手剜了他的心。
赵家的嫡孙,他的妻儿,两条人命,亲手毁在了韩氏的手里。
他今生这样一走了之实乃大不孝,可想起那些无休无止的斗争与伤害,不如早早断干净,今后回忆起来,或又多几分温情。
“母亲也是苦过的人,我们该好好孝敬她的。听说青州的皮货不错,到了青州以后去挑一些好的皮货,给母亲送来。”
母子连心,赵谨克为了护她而和母亲弄成如今局面,她也不能因一己私心而视作理所当然,总归家族和睦才是她这个媳妇该做的,不然可真应了坊间流言,说她嫁进靖平侯府是个祸害。
赵谨克笑了笑,揽着季柔进怀里抱紧,“你看着办就是。”
风卷起砂砾,出了城门的官道上尘土飞扬,季柔挑起车窗的帘子往外瞧去,天幕阴阴沉沉,好似要下雪了,车后头,京城那高耸巍峨的城门立在原地,与她渐行渐远。季柔的心中没来由就失了着落。
“阿柔。”赵谨克轻轻吻季柔的发顶,“别怕。”
季柔抬头看他,他的眼里是如磐石的坚稳,还有柔情,就像是一股信念,刹那驱散了她心里的阴霾。
“嗯。”
作者有话要说:赵谨克:少年,你在玩火。
孟子方:龌龊。
☆、青州
走走停停,季柔与赵谨克的马车到青州,差不多走了月余的光景,年节也是在路上过的,到青州时刚过元宵。
如孟子方听说,青州并非富庶膏腴之地,入了青州境内,沿路郡县大多贫瘠,田地间大片荒草丛生,直到进了城内,才有些繁华规整的模样。
落脚的宅子是一早让人选好买下的,说是三进三出的宅院,可这三进三出比起京城的来也是大打折扣,小了许多不说,屋舍庭院也是简陋。
所幸赵谨克早安排了人打扫修葺,挖了一处荷池,又归置了一处仿南方园林的假山小桥,种上些花花草草,也是焕然一新,多了几分温馨精巧。
春寒料峭,庭院里光秃秃的的枝桠间隙里洒下稀薄阳光。
京九带着两个杂役叮叮咚咚地在树下搭着秋千,身边仆役来来往往,搬抬着一箱箱从京城带的细软。
季柔在路上的客栈里随口一句话,他京九到青州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带着人造秋千,连赵谨克去刺史府递文书交接都不带他,真是——
京九重重把一颗钉子砸进木头里,红颜祸水!
“你们弄,我歇会儿。”
京九一屁股坐到树底下,随手嘴里就叼了根草,左右打量这青州的宅子。
住惯了京城的大宅院,这小宅子是真不入眼,可叹赵谨克还往里搭了不少心思修葺这拾掇那的,一个月里几封书信连着发到青州,不知道的还以为通什么密报呢。
但旁人不清楚,他却是晓得的,他们公子其实一早就准备往青州来了,亦早早安置了一处不起眼的屋舍,乃是为了展宏图之志,建大功勋的。
可自从成亲以后,所有的事情都变了,临时改了主意到青州置下了大宅院不说,连上任都带上了那个季家女。
果然夫人说的对,就是红颜祸水。
京九不屑地嚼巴着嘴里的干草,就见自家公子从外头回来了,忙站起身迎上前去。
“公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录事参军,可是既然接了任,难道不是该待在府衙里头吗?
赵谨克浑不在意,“递了任状文书,自然就回来了,留在那里做甚。”
“难道公子不看看之前那任录事参军留下的卷宗?”
再不济,难道不该和衙门那些人喝喝茶,探探这青州地界官场上的事吗?以前赵谨克在谏院的时候,可是扛都扛不回侯府的。
“有什么可看的,琐事自有底下的录事去做。”
赵谨克跨进月洞门,又忽然想起一事,停下脚步道:“你明日起代我早晚去两趟府衙,能批了的小事你便替我批了,若是有不懂的,就和府衙里下头录事曹属们商量商量,拿个差不多的主意就好。”
他拿主意?他拿什么主意?京九的喉咙一梗,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这是……君王不早朝?
“还有,头几日早些去,替我点个卯,应应景。”赵谨克拍了拍京九的肩膀,兀自转身往内去寻季柔了。
这……京九望着赵谨克的背影久久会不了神,他们千里迢迢到青州到底是为干什么来了?
……
春日时光好,有了赵谨克之前的布置,季柔在青州彻底安置下来也不过三两日的事情。
正逢开春万物复苏之际,赵谨克领着季柔三不五时往外踏青采风,日子过得愈发安稳平顺,季柔也渐渐习惯了青州的风土人情。
不必规行矩步,也没有天子脚下贵人们时刻打量的苛刻眼光,甚至不必忌惮旁人的想法,没有人再会打量她这个新妇的规矩做得好不好,只要赵谨克开心,她就开心。
无拘无束,随心自在,或许这便是赵谨克与她说的自由。
这一日,正逢每月一回城外百姓往城内大赶集的好日子,赵谨克选了个午后人少些的时候带着季柔上街采买,说是采买,也不过就是闲逛看个新鲜,采买的事自有别人做。
“这是什么?”
人来人往的集市里,季柔拉着赵谨克在一处摊位前停下,摊位里卖的也不是什稀罕物,不过一些牛角羊角做的小玩意儿,只是这样的东西在京中确实罕见。
“这位姑娘快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摊主是个有眼力见的,见着季柔对着那些牛羊角做的杯杯盏盏爱不释手的模样,又从摊位底下端了一大筐出来,更是挑花了季柔的眼。
“这个好看。”季柔挑出一对嵌了红宝石的酒盏来,献宝似的递到赵谨克的眼前。
“喜欢就买下来。”
赵谨克淡淡笑着,手中的一把折扇儒雅清俊,只这样随意陪季柔站着,也是旁人敌不上的清贵气质。
“这位姑娘和公子都不是咱们青州人吧。”摊主随口攀谈道。
“是,我们的确是外乡来的。”赵谨克替季柔答了,却也不提京城的身份,拣了一把牛角梳给季柔瞧,“我看这个也做得精巧,你瞧着如何?”
“这位公子好眼力。”摊主叫赵谨克这样一带,立马转了闲谈的兴致,跟着赵谨克抄了好几把梳子凑到季柔的眼前,“姑娘看看这个,这些也不错,若是有中意的,便叫你这位……这位……”
摊主有些吃不准季柔和赵谨克的关系,着实是季柔的长相犹带稚气,出了京后没了规矩束缚,发式也简省许多,叫人一眼之下瞧不出季柔妇人的身份。
“我是她夫君。”赵谨克的神色如常,转手便递出一块银子,将季柔选中的东西连带着牛角梳梳一同搁进了秋娥挎的篮子里头。
摊主收了银子眉开眼笑,愈发热情地说了一串吉祥话。
街贩叫卖热闹,季柔与赵谨克离了那摊贩,不禁轻声道:
“其实你不必买那两把梳子,家里有的是梳子。”季柔有些心疼赵谨克付出去的那么大颗银锞子,“咱们现在不比在京城,还是……还是该简省些。”
自离京以来,季柔见赵谨克大把的银子往外流,哪怕家底丰厚也该收敛着些。
“阿柔真是愈发贤惠了。”
赵谨克闻言,不由笑开了,道,“就这么买些小玩意儿的银子,咱们还够使得很。”
“快牵好了,”赵谨克把手伸向季柔,“免得一会儿人多走丢了。”
“又不是小孩子,才不会走丢。”季柔双手拉住赵谨克的手掌,仰起头来,甜甜糯糯。
赵谨克低头看着,眼前的姑娘这一笑,真是漫天的春阳都失色。
……
人声熙攘,刚出炉的包子掀开蒸笼白烟氤氲,街角羊汤铺子里,有人从窗里盯了外头许久。
“姑娘,这不是那个新上任录事参军吗?你盯他做什么?”翠玲的嘴里咬着热腾腾的肉夹馍,疑惑地看看外头,又瞧瞧自家姑娘。
“堂堂朝廷命官,大白日里不在府衙办公却陪着女人逛街,你说我盯他干什么?”
孟绣的眉眼凌厉,盯着赵谨克的眸光恨不得在他身上剐上两刀。
想想之前鞠躬尽瘁因公殉职死在这任上的老李叔,新来的这个简直尸位素餐玩忽职守至极。不仅从未在府衙理过一天事,甚至连那些公文卷宗都让手下的长随代为过目,朝廷到底派这样的人到青州来做什么?游山玩水颐养天年?
翠玲嚼着手里的肉夹馍,很是不在意,道:“老爷不是说了吗,这位赵参军可是太后娘家的堂兄弟,靖平侯府唯一的嫡子,可是金贵着呢。只要不太过分,咱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吧。”
“还不过分?他还想要怎么过分?”孟绣一拳捶在窗棂上,“这种纨绔子弟不好好留在京城享福,非来咱们青州霍霍,他知道怎么当他的官儿吗?”
人没来就先派人来花重金置下了大宅院,修修改改就见一批批工匠进进出出,听说里头建得比刺史府还考究,本该年关前就到任的,结果拖拖拉拉半个月人才到。
骄奢淫逸,就是仗着背景作威作福!
“爹爹在青州兢兢业业了六年,可别都毁在了那玩意儿的身上!今日既然叫我碰上了,非得给他个下马威,不然还当我们青州的人都好欺负。”
“姑娘,别。”翠玲一把拉住孟绣的胳膊,“录事参军可不仅仅只是看看那些公文卷宗的,他可是谏院派下来的人。”
说得更白一些,赵谨克可是朝廷派下来的眼睛,得罪他没有好处的。
“那咱难道就怕了他不成,除了他,还有巡查御史呢,看我先去巡查御史那儿参他一本!”
说是这样说,孟绣却也冷静了下来,转眼觑着赵谨克,便见他待身旁的女子笑得宠溺,两人拉着手旁若无人得在街上走着,身子都快依到一块儿去了。
孟绣眯了眯眼,叫两人的亲昵看的有些晃眼睛,“那是赵谨克的娘子?”
“是呢。”翠玲抓着肉夹馍同孟绣一块儿往外瞧,几分羡慕,“就是赵参军从京城带过来的家眷,听说才成亲不久,瞧这甜蜜的,他做相公可比做官像样多了。”
赵谨克的娘子不就是昌安侯府的女儿吗?
冤家路窄,孟绣冷哼一声,转过身不再看。
☆、缱绻
青州的风土与京城大不相同,虽不如京城的繁华,却也又他无可比拟的地方,季柔和赵谨克在街上信步而行,倒是没再买什么无用的小玩意儿,秋娥和京九拎着采买的家用跟在后头,没过多久,一圈儿便都逛下来了。
“再瞧瞧那些首饰?”赵谨克的眸光带了一下,给季柔指了指前头的卖首饰的小摊子,“你方才不是挺喜欢那几支簪子的吗?”
“不了吧。”季柔有些犹疑,“我有好多首饰呢。”
不说定亲后宫里赏赐和赵家下聘的那些,光昌安侯府陪嫁那些,平日里就戴不过来了。
“几只簪子罢了,也就戴着玩儿玩儿,多两支也不多。”
赵谨克揽着季柔就往摊子走,路边的首饰摊子,大都是商贩自家作坊造出来的,也不是甚名贵的宝石,赵谨克就是看不得季柔想要又犹豫的模样,直看得他想拍下两张银票把摊子都给她买下来。
“这个。”赵谨克拿起一支银簪,“你方才瞧上的是不是这一支?”
季柔接过银簪,那簪身磨得波浪形状,簪头一只蜻蜓振翅欲飞,很是精巧,只是季柔更喜欢摊上的另一只木簪,那簪头雕得棱棱角角,像是一样兵器,着实新颖。
“这个……”季柔伸手去拿木簪,却是有一只手比她更快。
“这个我买了。”孟绣拿了簪子,顺手一串铜板就丢到了商贩的怀里。
季柔转头看她,只看这身旁的女子柳眉桃花眼,窄袖长靴一身劲装,腰间还挂着一卷长鞭,端的是英姿飒爽。
赵谨克皱了皱眉,只问那商贩,“这样的簪子可还有多的没有?”
商贩笑道:“这簪子造型有些独特,只进了这一支,不过若是公子想要,待下回往那些作坊里收货之时,小的再帮公子留意留意。”
“那还劳烦老板明日就去一趟,我愿出高价,只要尽快赶一支出来就好。”赵谨克伸手,便是一颗银锞子,“这是定金。”
“夫君……”赵谨克实在出手大方,季柔忍不住扯了扯赵谨克的袖子,不过一支木簪子,岂要的了一颗银锞子?况且她也只是瞧着那木簪做得新颖罢了,并未什么心爱之物,何必再定做这么麻烦?
只是季柔还没来得及摇头劝赵谨克把银子收回来,便听得身旁的女子冷嘲热讽道:“果然京城里来的小侯爷就是财大气粗,随随便便为的一根木簪子就能一掷千金,殊不知这么随手丢出去的,可是咱们青州百姓一个月的口粮。”
赵谨克闻言,不禁就得转过头瞧了她一眼,京九已是贴过来耳报道:“这就是那个青州刺史孟昉的女儿,成天不是府衙就是在兵营里转悠,泼辣得很,公子别搭理她。”
赵谨克当然知道她是谁,也知道此时不必理会她的胡搅蛮缠,只是道:“旁人使钱买温饱,我使钱买娘子开心,都是使自己的钱,不干旁人的事。”
孟绣叫兜头怼了回来,冷笑,“咱们青州日头大,风沙也大,这京城里来的公子小姐都细皮嫩肉的,在这儿待久了,可仔细别晒花了脸。”
“会不会晒花了脸,这个就不劳孟姑娘操心了。”赵谨克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一刻也不想与孟绣多做纠缠,拉着季柔转身便走。
“哎呀姑娘!”
见着人走开,翠玲忍不住摇了摇孟绣的手臂,“你怎么还是得罪了他们!”
“集市这么多人,谁知道这就又碰上了,”孟绣摩挲着手里的簪子,有些后悔,又装得满不在乎,“我忍不住嘛。”
她可不是主动来吵架找麻烦的,就是看不过赵谨克那公子哥的做派还有他身边的季氏女,一时忍不住讥了他两句。
“唉。”翠玲忍不住摇了摇头。
……
那边厢,季柔和赵谨克走出老远,季柔拉着赵谨克的手忍不住出声询问:
“那位孟姑娘似乎对我们很有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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