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柔的脚步顿了一下,手扶上了出去的小门,可脚步却没迈动,默默听着那两个仆妇继续道:
“可不是,我也纳闷儿呢,你说靖平侯府这些年来对咱们这些人防贼一样防,我就不信他们能真心善待咱们姑娘,指不定心里都怎么提防的呢。”
“说到这儿,我跟你说啊,我前些日出门买东西,回来的时候路过园子,听源春堂里的下人在那儿偷偷嘀咕,说是源春堂里的那位盘算着去母留子,想着要弄得咱们姑娘早产,趁这当口做手脚来得更□□无缝呢,要是弄不好一尸两命,也落得正好,反正他们也不想赵家的子孙身上有季家的血。”
“早产?女人生孩子就是一道鬼门关,要是早产更了不得了,源春堂那位可真够狠的。”
“谁说不是,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也不知道是那几个下人胡诌的,还是真有这事儿。”
“空穴总不能来风,还真是说不准,你说……”
季柔跨出门去,那些声音便叫门隔绝再也听不见,季柔一路往屋子里去,脚步不快也不慢,可每一步却都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裹了厚厚衣衫的身子不知何时出了薄薄一层冷汗,肚子里的孩子不安地动着。
她知道,她不能信这些,几个下人的胡诌怎么能当真。她怀的到底是他们赵家的骨肉,韩氏如何能忍心?
可季柔也知道,韩氏是忍心的,赵谨克说的那上一世,她和孩子不就是他们赵家人亲手断送的吗?到底还是要旧事重演?
季柔的手扶上墙,肚子里的孩子突然动的厉害,叫她在这一瞬有些支撑不住,季柔扶着墙深呼吸着,用力想将那些不好的念头赶跑。
“姑娘。”
秋娥从后头过来,就见着季柔这般骇人模样,赶忙上来扶住季柔的手臂,“姑娘可是身子不适?奴婢这就让人去请姑爷回来。”
“不必。”季柔反手抓住秋娥的手臂,紧紧握了握,“我没事,就是走得有些累了。”
秋娥望着她那有些泛白的脸色,道:“姑娘若是不适,可不能瞒着,您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一点儿都不能马虎。”
“就是方才走得快,有些气急了。”季柔笑了笑,故意抬手露出那抓在掌心里的两块糕点,“想往小厨房里去做个贼,还真不容易。”
“姑娘您……”秋娥瞧见季柔手中那两块糕点,不由也笑了,“姑爷可是明说了不让您多食这些甜的,不过他也想到了您忌口地难受,今儿才吩咐让人做了让您过过嘴瘾,不过里头不准放糖,原是打算留着晚上垫肚子的,倒是不想姑娘您下手这样快,不信姑娘您尝尝,是不是淡的。”
“不搁糖的谁要吃。”季柔这样说着,还是咬了一小口,有很浅的桂花味儿,不过秋娥说的没错,还真一点儿糖没放,只是季柔眼下的心思已不在糕点上头,故作轻松与秋娥抱怨,“你也是,还真都听他的,人家怀了身孕都是胖了,只有我,这些日子都瘦了。”
两句打岔,季柔的脸色也回来了,秋娥放下了心,道:“不胖才好呢,像姑娘这样的旁人都求之不得呢。”
季柔抿唇笑了笑,扶着秋娥回了屋子,只是身上那一层薄薄的冷汗透彻心骨。
一场冬雨打头,一夜之间整座京城白了头,雪色落满人间,一片白茫茫景色。
晋王谋反一事随着那一道刺死圣旨彻底尘埃落定,该杀的,该罢的,还有该升的,朝廷里忙得热火朝天,便是这样的日子里,赵虞与徐静深的婚事订了下来,府里早就为赵虞出嫁准备多时,那三媒六聘一过赶忙着就风光大嫁,热热闹闹办起婚事,前后也不过一个月罢了。
赵谨克说,徐静深会突然同意也不过形势所迫,徐因兰虽是季申往晋王府里用的间,扳倒元庸一事上功不可没,可一个间到底是摆不上台面来了,注定是不能公之于众的,季申也不敢让她公之于众。
谁敢承认自己筹谋多年,对皇亲国戚府中用了间?暗里做了没人管,说出来就是大忌,是以徐家和晋王府的关系择不干净,只有及时寻找了新的靠山才能保全家族在今后的清算中不会被牵连。
靖平侯府无疑是眼下最好的靠山,当年徐静深投靠时便做的这个打算,时下形势更是没有选择,只有接受这一门婚事。
听着好像很委屈,可细想来赵虞又何尝不委屈,只是这是她自己选的路,赵谨克只有成全她。
婚事那一日天光很好,靖平侯府嫁女,为的彻底打压上一回赵虞未能出阁留下的流言蜚语,靖平侯特意的吩咐,这一场婚事办得极是繁盛热闹,丝毫不输于旁人家嫁嫡女的派头,婚事的帖子送出去,几乎京中四品以上的官门各个都能收到,来不来的随意,反正面子是全部做到。中护军孟子方的孟府自然也未落下。
“满大街的红灯笼,哪家王孙贵胄又办亲事?”
从马上翻身下来,孟子方扔了缰绳,一面往府里走一面解着那绑的严严实实的护腕,在宫里值了两天两夜,说一个字都嫌累。
“是靖平侯府呢。”随从答话。
孟子方脚步顿了一下,桃花眸底划过一道沉沉颜色,转而故作轻松道:“靖平侯那老东西纳妾了?”
“哪能啊,”随从笑道,“要是纳妾哪里来这阵势,是嫁女儿呢,就是几年前那个成亲当日克死丈夫的三姑娘,前些日子还给咱们府上也送了帖子呢。”
“哦。”孟子方不咸不淡应了一声,把解了的护腕随手抛到跟着的下人手里,抬眸望了望眼前的亭台楼阁,身子下意识转往那个栽着紫藤花的地方,远远望着,却没动。
“夫人呢?前日听说是又把阿绣叫来小住了?”
孟绣孤身回京,虽有县主之尊,却与孟家并不和。到底只是一介孤女,孟家死了孟昉这个顶梁柱,总想着将孟绣嫁出去攀高枝,只是孟绣年岁有些大了难找人家,孟家寻的无非是些鳏夫,甚至还有妾室的名分,成□□迫孟绣嫁人,孟绣自然是不能忍的,他便帮着她在京中另置了宅院搬离孟家。
姜伊往日没什么朋友,倒是与孟绣走得很近。
“夫人……”下人闻言,垂着眸默了默,“夫人她与县主出去了。”
孟子方睨他,“去哪儿了?”
可只这么一问,却叫那下人瞬间跪了下来,冷汗涔涔不敢说话。
孟子方的眸底一寒,无形的威压,“我问你,她去哪儿了?”
“夫人早上说要去铺子里查账,同县主一道出去的,可巳时过后突然传来消息,说是夫人带着县主往靖平侯府吃喜宴去了。”
“废物!”孟子方一脚蹬在那下人的肩上,“叫你们看人,你们怎么看的!她要去你们就不会拦吗!”
“事发的突然,咱们又不能往靖平侯府里去拉人,何况县主还跟着呢,爷您不是说了,不能让外人瞧出您与夫人不和。”
孟子方与姜伊在府中再如何鸡飞狗跳,恶言相向,甚至软禁还是分房,却从来不许这些事情传到外面。只要在外,孟子方素来是给姜伊正妻的面子的,以至于外人以为姜伊得宠,而从不敢小看她这个商户女。
“废物!”孟子方嘴里斥着,可到底心中升腾起的那不好的预感还有焦虑盖过了怒气,转过身大步朝外走去,牵回了要让马夫带走的坐骑,飞奔往靖平侯府。
☆、第85章
北风呼啸,可天光却是极好,淡淡的阳光洒下来照在身上虽说不上多暖,却也瞧得人心情喜洋洋的。
靖平侯府嫁女,十里红妆,抬嫁妆的队伍走了半晌才走完,侯府里头宾朋满座,比娶亲的徐家还要热闹。
暖阁里,季柔和福平郡主元蕊一道坐着喝茶,那迎亲队伍已经走了,该做的场面也做了,往下那些招待宾客的事情便没季柔和元蕊什么事了,只需再在前头坐会儿应应景,待宴席之后再各回各处就是。
季柔是为的怀了身孕不方便,元蕊则是仗着身份,摆明了懒怠应付那些。
待在暖阁里闲来无事,季柔便同元蕊下棋打发时光,一盘下来,元蕊的棋艺倒是与季柔旗鼓相当,赢了季柔半子。
“你这肚子,得有六七个月了吧。”元蕊手中捏着棋子,眸光越过棋盘看着季柔那高高隆起的肚子。
“是呢。”季柔浅笑,“七个月了。”
“那等明年开春的时候,想必就要生了。”
“夫君说,估摸着是二月里,具体的得到时候再看。”
“呵。”元蕊笑了一声,“赵家还真个个是郎中,瞧病拿方都自己一手揽了,倒是不见有人往太医院里供职。”
季柔垂眸一颗一颗收着棋盘上的棋子,道:“听夫君说,三弟从小与他一道习的医术,想必切脉看诊也是很有一套。”
“他啊,”元蕊的眼中划过一道意兴阑珊,“大概吧,反正我也不找他瞧病。”
季柔听着这话音,也知道元蕊和赵谨修的感情并不如何,自上回中秋之后便又寻由头搬出了靖平侯府往她的郡主府里去住,只韩氏做寿的时候之后意思着回来一趟,后来便直到昨日才又回了府中,估摸着婚宴一过,人又是要走的。
“听说三弟的针灸之术很是厉害,族中耆老也无不夸赞的,一针下去针到病除,老王妃若是有什么不适的,郡主不若让三弟去瞧瞧?”
“你说的是他们赵家的金针之术?”元蕊依旧没什么兴致,道:“赵家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不是赵谨克吗?听说当年可是给先帝扎过针的。”
“可夫君说过,三弟的金针之术也绝不在他之下,只是三弟素来内敛,不爱在人前显摆罢了。”
季柔和赵家的旁人其实都不熟,只是偶尔听赵谨克提起他,言语之中该是对这个三弟极为欣赏的,每次提他总要夸上两句。
“内敛?”元蕊的唇角勾了一下,“有些内敛之人,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他里头藏着的到底是什么,说不得切开来都是黑的。”
“郡主又说笑了。”
季柔打圆了一句,不再打算为赵谨修多言,她是真看出来了,这福平郡主不是与赵谨修那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的不和。
棋盘归置干净,又是新一盘开局,季柔和元蕊的心思其实都不在下棋上面,有一手没一手地下着,外头秋娥捧着茶壶过来添茶,往季柔耳边轻声道:“子方公子来了。”
季柔的眸光变了变,却并未打算起身,只道:“好生招呼着就是。”
秋娥又道:“他好像有什么事,身上还穿着甲衣裳都没换就来了,听其他下人说,他是来寻他毅安县主的,后来又开始找他夫人,现正到处找呢,直接扎进了后院,惊扰了好多女宾。”
一早便知道姜伊和孟绣一起来了,可是她一个都没见。
原以为就凭之前百戏园一事后,姜伊便再懒得与她虚以尾蛇,何况季家赵家之间原也没什么好装的,就算帖子送到了孟家也不会有人来,可姜伊来了,孟子方这会儿也来了。
季柔眸底的光点沉浮,沉吟了会儿道:“他来寻姜嫂嫂不是天经地义的吗,随他去。”
靖平侯府嫁女的排场阔气,府里更是一派喜庆热闹,满地的红毯,廊下树梢挂满了红绸红花,大红双喜字贴遍,抬眸间随处可见这一派动人热闹。尤其是那戏台,更是一早便开始唱上,还请了百戏,捶丸投壶,一处比一处的热闹,少有的繁荣盛世场面。
宴席早就开了,主厅里靖平侯和韩氏正儿八经地宴客应酬,可也不是人人都一屁股坐到散席的,大都吃了几口便散了,各处寻自己的开心,女宾们聚在一块儿,无非闲聊家常,再远远听着庭院里那些唱南曲儿的声音婉转,舒心快活,便是在这冬日也也是一样。
孟子方进了这靖平侯府中,寻了一处又一处的地方,总算是在听戏喽找到了姜伊。
“人呢?”
戏楼里观戏的人多,孟子方亦不敢露了声色,只是将姜伊拉到僻静处,借着那戏台上嘈杂,将她逼在角落里,低声狠狠问,“阿绣现在人在哪儿?”
“自然是在靖平侯府里了。”
姜伊拢了拢发髻,那厚厚的妆容艳丽,却已几乎瞧不见她原本的面貌,孟子方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耐着性子再问:“我问,她人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姜伊的眉梢扬起,颇有兴味地看着孟子方强压怒火的模样,“靖平侯府这样大,她自然有她的去处。”
孟子方抓着姜伊的手腕,简直想将她捏碎,忍耐地面孔都有些狰狞,“阿绣与你这样好,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毁她,你信不信你要是敢做,叫柔儿有什么闪失,赵谨克今天不会让你活着走出靖平侯府的大门。”
“那就看我的运气了。”姜伊的语调微扬,神色眉眼丝毫没有在乎,只有一种异常的兴奋,“不过想必赵谨克他自顾不暇,收拾残局还来不及,怕是没有空来管我。”
“姜伊!”孟子方咬牙切齿,那两个字像是从后糟牙里嚼碎了出来,却只迎上姜伊挑衅的眸光。
戏台上唱得热闹,耳边锣鼓梆子响声一声赶着一声,急促地像是雨点。
孟子方深吸一口气,松开姜伊转过头吩咐跟来的随从,“我去找赵谨克,把夫人带回去。”
“孟子方!”姜伊终究变了脸色,“你装什么好人,你当初把孟绣找回来不就是为了让她勾引赵谨克吗?你不下手我替你做了,你还假惺惺地想做什么!”
“做什么也与你无关!”孟子方道:“倘若你还要脸面,就老实回去,否则动了手没脸的是你!”
“你以为我怕吗!”姜伊上前一步,是不管不顾的疯狂和伤,“与其这样煎熬,不如都鱼死网破,我就是要毁了她,我就是要让她尝尝我尝过的滋味!”
“你已经来不及了,”姜伊抓住孟子方的手臂,尖尖的指甲嵌进他的皮肉里,她的眼里有疯狂,用尽全力地挑衅,“要不你现在就喊呀,让人都帮着你找人,让所有人都知道赵谨克跟别的女人暗度陈仓,让你的季柔亲自过去看看啊!”
孟子方低眉望着,桃花眸中刹那闪过的光影纠缠,到底一句未讲,狠狠抽手,叫那尖锐指甲的手背上划出血痕。
“你不该出来。”孟子方抬手径直落在姜伊的后颈上,“把夫人带回去。”
到了午时的阳光总是缠绵,孟子方出了那戏楼,要寻赵谨克却并不比找姜伊简单多少,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人,只要透出一点风声今日便是覆水难收。
既要寻他,又不能惊动旁人。孟子方沉吟了一瞬,找了赵谨克身边那个长随京九。
西边的厢房客苑偏僻,是用来给宾客午憩的地方,孟子方几乎到得比京九还快,往着那扇紧闭着的门扉,紧张到甚至有些惊慌。
姜伊说的没错,让孟绣进京勾引赵谨克的确是他一早的计划,早在他借刺杀一事挑起季柔与赵谨克的龃龉之前便已经开始实施,可等孟绣进京之后他却并不打算这样做了。
虽说他的心底与她也没什么感情可言,可到底他们同样姓孟,是真正的堂兄妹,只是不想姜伊又得到了机会。
季柔怀着身孕,岂能经受这样的打击?想想上辈子,季柔这回一旦出了什么事赵谨克能豁出命去,他又岂忍心伤她。
心中划过万般念头,孟子方踹开门时却仍旧利落地一气呵成。
他想,倘若孟绣和赵谨克之间真有了什么,他来将孟绣带走就是。
大门洞开,京九从后而来赶在孟子凡之前冲入门内,“公子!”
孟子方晚了一步进门,便间屋内赵谨克的确与孟绣在一起,只是衣衫整齐,并没有想象中的不堪。
“做什么?毛毛躁躁。”赵谨克低斥,手中的金针落下,隔着衣衫亦准确无误地扎在孟绣的穴道上。
“是姓孟的那狗贼……”京九让训得一窒,也是尴尬,瞥了眼还在场的孟绣,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
孟子方说有人要陷害他们家公子与别的女人有染,若是不想赵谨克悔恨至死家破人亡,就马上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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