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些日子都没有出院子,便是出去身旁跟着的也不止秋娥一人,我就是忍不住怕……”
知道了前世的事,她终究怕她保不住孩子,也怕她的孩子没有母亲。
“只是今日……”季柔顿了顿,眸底有些犹疑,“二姐姐欺负我的时候,母亲帮了我。”
今日原她已打算又叫人暗中去请赵谨克了,可韩氏竟然并没有偏帮赵肜来打压她。
“你早该同我说的,何苦憋在心中自己难受。”赵谨克抚着季柔的脸颊,“什么都不要想,这些事,我过两日就给你交代。”
如何交代呢,她小心翼翼,可到底她又要触了他们母子关系的底线。
季柔望着他,心中连日积累的忧思却仍旧不曾缓解多少,“嗯。”
……
赵谨克说的交代就在三日后,那一日正逢赵谨克休沐,赵谨克明着领了季柔上街,可马车却停在靖平侯府小门外的僻静处,等了半晌终于见有人出来,赵谨克让京九驾着马车跟上。
“认识吗?”赵谨克问季柔。
虽然只有一眼,可季柔也是看清楚了,“是同我陪嫁过来的刘嬷嬷,你带我看她是为何?”
“去了你就晓得了。”
赵谨克未多说,只是揽着季柔紧紧坐在马车里,没多久马车便停了,是一间客栈,赵谨克带着季柔从后头低调上了一间客房。
那客栈有些破旧,客房里头一股子霉味,赵谨克轻轻挪开墙板的一处柜子,便见有一个小孔与隔壁间相通。
赵谨克示意季柔贴上去看,可以看见隔壁屋里坐了一个人正在喝茶,季柔认得她,是昌安侯府里的一个总管,姓马。
季柔疑惑看赵谨克,赵谨克叫她继续看下去。
隔壁间没一会儿就响起了敲门声,刘嬷嬷从外头进来,笑着同马总管谄媚寒暄,那马总管听了两句,显然并不怎么吃这套,道:“说正事,叫你办的事如何了?”
刘嬷嬷道:“都好好办着呢,姜夫人吩咐的事,哪能不上心呢,咱们那些个府里的老人,可都盼着能早些继续回府里当差呢。”
马总管不理会刘嬷嬷那些好听的花枪,径直问:“那这些日子姑娘那儿可有什么反应没有?”
“您也知道咱们姑娘的性子,怕是事到临头了都不懂垂死挣扎的……”刘嬷嬷的声音里几分嗫喏,“还是和寻常一样,没动静。”
“你确定安排的那些话都叫姑娘听去了?”马总管反问。
刘嬷嬷保证道:“肯定听见了,我瞧着她进去的,那两个素来嗓门大,姑娘肯定是听见了,我看她出来的时候脚步虚浮,脸色都是白的,肯定是都听见了。”
屋中一时沉寂,马总管该是在思索什么。
“这样……”马总管道,“你往姑娘的必经之处撒一些油,叫姑娘摔一跤,总归是要有动静,才更让人信服。”
“姑娘可是七个月的身孕了,”刘嬷嬷也叫唬了一跳,“这样要是摔一跤,保不齐怕是立马早产,凶险得很。”
“又不是叫她真摔,你不会及时扶住她吗!”马总管亦拔高了嗓音瞪了刘嬷嬷一眼,眼中也有些心虚,“只要……让她滑一下,受些惊吓,你倒时候再说两句,让她自己往那方面想。”
“这个……倒是也可。”刘嬷嬷犹豫道,“总这样不咸不淡的也不是个事儿。”
“夫人那儿可是等着消息,你可得尽快了。”
“是,我省得。”
“行了,我先走了,你等一会儿再走。”
“好。”
鼻尖的霉味叫人难受,季柔的墙角听得有些累,赵谨克扶着她坐下歇了一会儿,她抱着赵谨克的腰,心中翻腾。
姜夫人,姜姨娘。
她以为是韩氏,是赵家人,可她想不到的是,竟然会是她的娘家人。
多讽刺。
季柔抱着赵谨克很久,赵谨克就默默站着,等隔壁刘嬷嬷走了,季柔也缓过来了,才带着季柔乘车回府。
靖平侯府和昌安侯府一样,都建着关人的地牢,刘嬷嬷进了府门便叫赵谨克的人逮着,直接关进了牢里,没动两下刑罚,便都招了。
季柔去听审,她不明白为什么姜氏要害她要挑拨她与韩氏的关系,可审出的缘由却更叫人心寒。
“姑爷待姑娘情深似海百依百顺,姑娘就是昌安侯府放在靖平侯府最好的探子,只有让姑娘和靖平侯府离心,才能为昌安侯府探得关键消息。”
季柔问她:“你们凭什么以为我会照做?”
“姜夫人说女人最不能忍受的便是有人害自己的孩子,事关姑爷与侯夫人的母子之情,而照姑娘的性子拿不到证据也必不会与姑爷提及此事,只要姑娘不提,日久天长这疑心越积越重,届时我们再加一把火让人与姑娘分宠……姑娘心灰意冷之下,必会生了恨意。”
多好的算计,算准了人心。
“这是谁吩咐的,父亲吗?”
“老奴不知侯爷知不知晓,但姜夫人会做,肯定是侯爷默许的。”
默许。
季柔忍住那涌上来的泪意,笑了笑,转身出了那地牢的门。
父亲的心性凉薄,她素来知晓,只是听得心凉而已,而那个姜姨娘,她从小就待她这样亲厚,她从未看出她那份情原来也这样凉薄。
聪颖如他们,如何会不知道她在靖平侯府活下去的资本就是忠诚,她这一计何其恶毒,挑拨了她与赵谨克的关系叫她心中生恨,一旦诱使她做下背叛之事,便是万丈深渊在劫难逃。
他们就真的能忍心吗?
地牢外头的风很冷,季柔裹紧了大氅。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季柔问赵谨克。
赵谨克揽住季柔的肩膀,“大概心中有数,你陪嫁这些人除了秋娥,其他下人至亲亲属的身契都还在昌安侯府,没有一个是能全心向着你的,姜伊能有本事在靖平侯府里设计我和孟绣,便是靠的姜氏安在这儿的这些人。”
“你既然知道他们有问题,为何不早除了他们,把他们都赶走?”
若是赵谨克趁早将他们都赶走了,今日她又何至于听到这些难堪。
“我原以为咱们去了青州便不回来了,届时我去信一封让人将他们都遣回便是,可没想到我们又回来了,我便不方便随意动手了。”
“为什么?”季柔问。
赵谨克闻言,敛眉沉吟,“他们是你的陪嫁,我要是动了他们,府中旁人只会以为我下你的脸面,只会欺负得你更狠。”
而且他亲手若将季柔身边的人清理了干净,不管用什么理由,季柔纵使不说心中定起了心结,若提早与季柔讲姜氏那些小算盘也没有证据,只有等待机会,让季柔亲眼所见。
先料理了那些迫不及待动了手的,而那些心怀不轨的也只能先放任着。
他的确全心待她,可也不能忘了人情世故忘了人心,这心思的确不够纯粹,甚至也有几分残忍,可真像本就是残忍的不是吗?怎样都要伤到季柔,他选择的是不留后患彻底抹平这桩伤害,是他与她之间最好的选择。
季柔咬了咬唇,只觉心中悲凉,“还是我不好,连些下人都看不住。”
赵谨克宽慰她:“到底都是些不成气候的,也未出什么事,你不必为他们费心。”
“我们不要……那些人再留在我们身边了。”
她的孩子就快生了,她的身边不宜再留那些有心人了,她要担心赵家的人已经够累,不想再牵扯昌安侯府里的事了。
“好,我来做,”赵谨克道,“年前都打发他们走。”
“你告诉我,我也能做。”
他们一动手,便是告诉了姜氏他们已经识破,都是识破,还该是由她来做,才能真正表明她的意思。
“好,”赵谨克轻笑,“听你的。”
☆、第88章
爆竹声中一岁除,又是一年新春佳节,只是除夕那一日,靖平侯府里出了一件小事,赵肜与曾家和离回府了。
这是一场人命的官司。
赵肜仗着娘家素来在曾家飞扬跋扈,曾家老爷这些年官位虽不能说是和赵家比肩的位高权重,却也始终有小小的升迁,在中书省里也算一号人物,自是愈发难忍受赵肜,纳个妾室收个通房也是有的,只是那些女子大多在赵肜手下过得不好,甚至不长命。
曾家老爷估摸着该是知道也缘由,却也碍着靖平侯府而敢怒不敢言,根本动不了赵肜,索性偷偷在外包了房外室,没有赵肜的欺压,这么养了一年,那外室便有了身孕,都七八个月了眼看就要生产,却在那时让赵肜知道了。
一碗毒药一尸两命,赵肜却根本不当回事,却是不想那外室的老子是昌安侯府里马房的下人,深知季家和赵家的恩怨,找机会直接告在了暴脾气的季达面前,季达顺手就把事情捅进了廷尉,天天等着要结果。
那日季柔碰见赵肜,赵肜便是来求韩氏的。
只是韩氏找尽了关系也无甚作用,最后还是靖平侯出面,让曾家去安抚了苦主,允了曾家与赵肜和离,靖平侯府和曾家的关系还是照旧。
说是和离,也不过是曾家顾全了靖平侯府的面子做了让步,原该是休弃的。曾家忍了赵肜这些年,总算是解脱了。二房那里却也没脸收这个和离的庶女,一辆马车当夜便把赵肜送出了京城。
赵谨克说,他这个二姐姐这样折腾,其实是不服长姐赵家进宫做了妃嫔,一路成了皇后太后,而她与赵太后不过相差一岁,却只能在当年被朱氏草草嫁了一个小吏。
是以她从来看不起曾家,一年里在娘家的时间比在夫家还长,她也是最恨季家的,因为不是季家让赵家流放了十年耽误了她择亲,她就能谋一门更好的亲事。
只是她仰望着赵太后飞上枝头的时候,却没想过为什么赵太后能牢牢站在枝头上。
正月里还是很冷,赵谨克难得休沐在府,盘算着季柔生产的日子,便叫人在院中收拾了偏房的屋子在里头准备着季柔临盆的事,原这日子过得惬意,只是临到十五之前,昌安侯府里传来消息,季柔生母王氏病重昏迷。
季柔担心了整夜,却想着当年王氏的吩咐不敢上门,赵谨克却准备了马车,第二日便领着季柔到了昌安侯府。
“我去了,待母亲醒来会不会生气?”
“我陪着你。”赵谨克安慰她,“就说我要来为岳母诊脉的,只要我陪着你,她就不会怪你。”
王氏不想季柔和季家再有关联,无非是不想赵家猜疑,而只要他在他表态,王氏便不会怪季柔。
“嗯。”
季柔应了,终是与赵谨克下车,敲开了昌安侯府的门。
进门之时,望着那熟悉的府中景物,恍然如梦。四年未曾踏足,她的家好像还是那个家,可也不是那个家了。
来迎的是姜氏,照着礼数先拜见了季申,客客气气的,就好像是陌生人。季柔看着自己的父亲,眉眼都没怎么变,只是又老了一些,鬓发上的白发又多了一片,人却还是如当年的凉薄。
赵谨克表明来意,应付了两句场面话便带着季柔去了王氏的住处。
王氏睡着,吃了药,睡得很沉。
季柔望着躺在床上的母亲,那形销骨立的模样,忍不住低低哭出了声响。
赵谨克说照着前世的轨迹王氏还有两年的活头,不过却是躺在床上拿着千年的人参灵芝吊着一口气的活头。
季申不会吝惜那些给王氏吊命的药材,是他那两分良心,王氏自己吊着那口气不肯去,是因为放心不下季柔。
赵谨克怕季柔太过伤心,说是要为王氏看诊,支了季柔出去。季柔站在廊下望着天空,肚子里的孩子轻轻弹着肚皮。
当年那嫁时仿佛天塌地陷,她总觉得王氏当年让她断绝关系之事矫枉过正,可在京中的这一年里她才知道,王氏想得并不错,总归有人惦记着将她作为棋子。
可转头想想,她与赵谨克的这些美好,是她彻底抛弃了养育她的娘家,多可悲。
“姑娘,侯爷有话想对您说,请您单独过去一趟。”
有丫鬟过来低声同季柔道。季柔有些讶异,心微微沉了沉,想拒绝,可到底他是父亲,让秋娥一会儿知会赵谨克一声,便跟着去了。
从定亲到成亲,季申从未要求过她什么,她原以为他永远不会说,虽然凉薄,可到底还存几分亲情不会亲手将她往深远里推。
可到底,还是来了吗?
季柔跟着下人往季申处去,偌大昌安侯府石径小路弯弯绕绕,季柔心中存着事,待反应过来时却为时已晚。
“你要带我去哪里?”
季柔停下脚步,季申平日里常在书房,而这条路却不是往书房去的路。
那丫鬟道:“姑娘去了便知道,侯爷正等着姑娘呢。”
季柔退后一步,“你不是父亲派来寻我的,你是谁?你好大的胆子敢在昌安侯府里做这样的事,只要我喊一声,你便插翅难逃。”
昌安侯府的守卫森严,暗中不知藏着多少暗卫,只要她现在喊一声就能招来一群人。
那丫鬟闻言,冷笑一声,身形一转便绕到了季柔的身后,季柔下意识要躲,却叫那丫鬟扶住手臂,仿佛是扶着她的姿势,可匕首却顶上了季柔的后腰。
“姑娘可小心,要是奴婢这一刀刺进去些,保不齐就是一尸两命的事。”
“你是谁?”季柔问,是谁胆敢在昌安侯府里劫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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