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孟子方的唇角轻勾,桃花眸中似是浸染了一层薄薄水雾,垂落的时候,似是看见姜伊的指尖动了动。
姜伊。
孟子方的眸光一动,却不能确认相信是否是自己看花了眼。
“主子,夫人好像要醒了。”身旁的侍从道。
孟子方站起身看去,便见那紧和气的眼睫似也好像颤了颤,就像那要破茧而出的蝴蝶,孟子方忍不住屏息而待,看着那眼睫挣扎颤动,而后一点一点,缓缓睁开。
悬起的心终于落下,可眼中的光亦缓缓冷却,孟子方转过身睨了侍从一眼,兀自转身离去。
外头,赵谨克负手而立,掌心一支梅花漫不经心。
“醒了?”赵谨克听到动静缓缓转身。
孟子方没说话,很浅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应了。
“既然人醒了,”赵谨克立在夜色里,一声雪色锦缎大氅似月色皎洁。:“之前说好的条件是不是该好好谈谈了?也不枉我等到现在。”
孟子方面上的神色无波无澜,“你想要的,我明日会叫人送到府上。”
“那便好。”赵谨克点头,“这样,我也不多留了,告辞。”
赵谨克转过身,夜里的寒风更甚白日,一阵风铺面而来,带起刚刚落在屋檐上的雪子,冰冷地刺骨。
“主子!”有侍从从暗室里出来,慌忙在孟子方耳边耳语一句。
孟子方的面色一变,扬声喊:“赵谨克,你给我站住。”
暗室里的灯火昏暗,却比外头暖和许多。
赵谨克的指尖搭在姜伊的脉上许久,一面望着姜伊那双茫然无知,又惊恐怯懦的眼睛,忽然觉得好笑,问道:“不知姑娘芳龄几何?”
姜伊看着她,茫然眼中划过思索,好像没有听懂。
赵谨克又换了一种问法:“你几岁了?”
姜伊闻言,眼中的神色好像是懂了,看看赵谨克,又怯怯看了看屋中其他人,嗫喏道:“六……六岁了……”
“你这又是什么把戏?”孟子方的身子僵硬,却似能冒出寒气,道:“你不要以为装成这样我就不会把你送走,姜伊我警告趁早省省!”
姜伊看着孟子方那仿佛要吃人的神色,身子下意识缩了缩,怯怯的眼中隐隐有泪花,“你是谁……我要娘……”
厌恶,恐惧,陌生。
孟子方的眸底一颤,伸手就去抓她的胳膊,“姜伊!”却看到她吓得紧闭的眼眸时蓦地在半空中停下,紧紧握成了拳。
“怎么回事?”孟子方扭头看赵谨克,眼底猩红,“你是不是故意的!”
赵谨克半分不吃他这套,道:“人在水里泡了这么久,头上又受了这么重的伤,没成活死人能醒来已是不易,你还想奢求什么?别忘了她脑后还剩一块淤血呢。”
孟子方深吸一口气,“那你……”
“治不了。”赵谨克站起身,“能醒来已是极限,那一块淤血在位置极险动不了针,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我与你当初的约定,也不过是救醒她。”
孟子方默然,南方水战那么多年,他自然知道人在水里淹得救了,便是侥幸救活也有可能是个活死人或是痴儿,可是……那是姜伊。
“那难道她便一辈子如此了?”
“这我可说不准,说不准哪一天她就自己好了。”
倘若精心救治照顾,几年后或有几分希望,可那是孟子方的女人,就凭她对季柔做的那些事,救她醒来已是极限。
孟子方久久无言,转眸忘了一眼还瑟缩着的姜伊,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蓦地转过头离开。
……
上元节过,朝中百官复职,衙门里忙忙碌碌,又是一年伊始。
季柔是在正月底的时候生的,那时赵谨克已经三日未去过衙门,防着季柔这边忽然早产便真的早产了。
那一天的阳光极好,季柔原是想到庭中走走,肚子疼得猝不及防,赵谨克一搭脉便知她要临盆,抱着她便进了早已布置好的产室。
三个稳婆是早就请好的,季柔原以为该是叫她们接生赵谨克守着在危急关头帮忙,可到了时候季柔才知道,那三个稳婆不过是赵谨克请着以备不时之需的,接生的他自己。
“别怕,这是第一阵,很快就过去了,放松,按我之前叫你的吸气。”
外头丫头婆子奔忙来去忙着烧水忙着喊人,屋中赵谨克坐在季柔的床边柔声说着,三个稳婆却并排立在屏风边上,只是叫看着,却不让上收,大概她们也是第一回见这样的套路,都摸不清赵谨克的章法,具是满面的疑惑。
“疼……”季柔抓着赵谨克的手,额角的碎发已经汗湿,其实现在这疼也不是不可以忍受,那浑身冒出的冷汗,一多半也是因为惧怕和紧张。
赵谨克明明一直说她要到二月里生的,怎么现在就要生了呢。
“我是不是早产了……孩子会不会有事?”
赵谨克拿了巾帕为季柔擦汗,道:“早了十几天而已,不能算是早产,你忘了我和你说的,孩子的胎位已经正过来了,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季柔的脸色煞白,那是一种仿佛肚子要被劈开的疼,“我怕……”
赵谨克跟她说过,会断断续续疼很久,那时听着不觉得,可真疼上的时候,这样的剧痛,季柔好怕自己熬不过去。
“我在……”赵谨克的背上亦是让冷汗浸湿,却不能叫季柔看出他的紧张,逼着自己镇定道:“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
赵谨克紧紧反握住季柔的手,季柔想要说什么,可剧痛却将所有思绪夺走,只能咬紧了牙关忍住,期盼这第一阵的痛赶紧过去。
……
日头缓缓西移,季柔肚子的痛也一阵长过一阵,除了秋娥进来换水,赵谨克没让任何人进来过,只是自己在屋中陪着季柔,中午的时候趁着季柔不通的间隙,赶忙着喂了季柔几口饭,以免季柔没有力气生下去。
屋外头,有太医在另一间屋子里候着,秋娥就守在门边等着赵谨克随时召唤,京九抱着剑靠在廊下,瞧了秋娥这大半天一直恨不得将耳朵贴上门听里头动静的紧张模样终究是忍不下去,道:
“你瞧瞧你这样累不累?里头三个稳婆候着呢,有事公子会唤你的。”
“你懂什么!”秋娥瞪他,“姑娘在里面受苦呢,还不知要疼多久,痛的不是你家公子的肚子,你当然不着急。”
“嘿。”京九的眉梢一挑,“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家公子不就在里头亲自接生吗?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上,心里头估计比少夫人还疼呢,叫你编排。”
里头传来痛苦的闷哼声,秋娥听得心疼,没什么好气,也没耐心,道:“不和你斗嘴皮子,姑爷特意喊你进来的,老实守你的门。”
“诶……”京九的眉眼动了动,顷刻服软,“别介呀,咱外头等着多没意思,聊聊呗,从青州回京咱俩都好久没唠了,平日里也见不着你,咱这一里一外的……”
“聊什么,这当口有什么可聊的。”
秋娥的全身心都在屋里头,赵谨克不让闲人进去,她只送东西的时候能进去一趟,便瞧见了季柔那煞白的脸色和满头冷汗,好似下一刻都不能活了。
都说生孩子是女人的鬼门关,赵谨克虽然医术精湛却从来没帮女人接生过,可偏偏这一回非要亲自动手,也不怕万一出什么纰漏。
“就聊聊,”京九挠了挠脑袋,继续将话说下去,“你今天是不是都二十二了还二十三?”
提及年纪的禁忌,秋娥口气更是不善,瞪他:“你问这个做什么,这与你何干!”
“我就想说,你这年纪,是不是该找个人嫁了?”京九的耳根有些红,眉目间的光有些躲闪,却仍旧逼着自己稳住了抬头挺胸,心一横将话一口气说全了说白了,“比如……我呀。”
秋娥愣住,望着京九一句说不出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咱两年纪相仿……”京九指了指他们俩,“一样大,正好。还是一个府里的,这……也挺好,平日当值都方便……你说……是……是吧。”
秋娥回过神来,脸上猛地飞红,转开头避开去,只觉心中砰砰的,这一刻真想躲到屋里头去。
这……这都什么……
偏偏眼前人却一点瞧不懂形势,不知女儿心思,抱着剑,好像就抱住了勇气,硬着头皮跟着往下问:“你……你觉着怎么样?”
怎么样个屁,这话是该这个时候说出来的吗?秋娥心中像是沸腾了的水,正是纷乱间,屋门突然开了,里头的稳婆出来传话,道:“公子说,准备上催产汤了。”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耗尽,每日新鲜手打,预计下周可以结局~
☆、第92章
季柔头一胎生,赵谨克亦头一胎接生,从早晨到下午,季柔越来越疼,力气亦越来越弱,赵谨克心中亦少了当初那些沉稳与信心,让人预备了催产汤进来,倒也不是到了非用不可的地步,只是有备无患心中多加一重安稳。
“姑爷,汤。”
秋娥端了碗进来,转眼看季柔,眼眶不由得就一酸,“姑娘……”
赵谨克端了汤,紧绷着的精神下也不知为何,下意识便抿了一口到嘴里试温,回过神正是想还回去的时候,却觉出了那汤中味道有异。
“这汤是谁煮的?都经了谁的手?碰见过谁?”
赵谨克这样问,秋娥心中自有所觉,道:“奴婢亲自煮的,中间……水月来找过奴婢,说代夫人问奴婢姑娘情况如何……”
水月……太后。
赵谨克的眸底生寒,将药递还给秋娥,“拿出去。”
“阿柔……”赵谨克转过身,浑身寒意尽数用力克制收敛,“撑住,再挺一挺,孩子马上就生了,再忍一忍……”
孩子是在入夜之后生下的,足足折腾了一日,赵谨克将孩子交给秋娥和稳婆收拾,季柔那边就来得及看上孩子一眼,便忍不住昏睡了过去,赵谨克与稳婆一道将季柔整理干净,抱回了主屋里躺下。
赵谨克自己换了一身干净衣衫,秋娥那里也将孩子收拾好了,赵谨克将那襁褓报入怀中,这才仔细瞧了那孩子的脸一眼,小小红红的,整张脸都皱巴巴的,还不能看出眉眼像谁来,眼睛还闭着睁不太开,那呼吸轻得好像随手一碰就能碎了。
秋娥迟疑着问他:“姑爷,您真的要去……外头冷……没满月的孩子不能见风……”
赵谨克的面目沉冷,“将那件披风给我。”
“是。”
夜里很冷,所幸今夜的风不是很大,赵谨克抱着孩子,襁褓牢牢掩护在披风之下,前头有下人挑着灯引路,走得不算快,到源春堂外的时候,院中的灯火果然都还亮着。
赵谨克让人通传了一声,进屋的时候靖平侯和韩氏都坐在上首。
赵谨克抱着孩子跪下,道:“儿子将孩子抱来了,这是咱们赵家的嫡长孙,儿子不敢自专,请父亲母亲为孩子赐名。”
襁褓中的孩子嘤咛着,声音很轻很细,韩氏原是做得四平八稳,可一听见那声音便变了脸色,“你学了这么久的医,难道不知道刚出生的孩子不能见风吗?这是什么时节,你还在晚上抱出来!”
赵谨克没声响,默默挨下了,怀中的孩子哼哼着,赵谨克有些生疏地换了一个姿势抱。
韩氏见着,身子动了动,身长了脖子看那孩子,一句话卡在喉咙里转了又转,又烦躁地做回不动。
赵谨克抱着孩子,只道:“请父亲母亲为孩子赐名。”
靖平侯默不作声看着那孩子半晌,有些浑浊了的眼中幽远,不知透过孩子看到了什么,赵谨克便抱着孩子这么一动不动地跪着,良久,才听到靖平侯开口道:
“你素来有主意,先说说,你想给孩子起名为何?”
“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儿子这几个月便阅典籍,偶阅《道德经》,觉着其中‘释’之一字甚好,这孩子又正好生在这冬尽春来之时,正和了这一句冰消瓦解涣然冰释,故而儿子想为孩子取名为赵释。”
赵释,何为释,又释什么?
靖平侯默然不语,眉眼沉肃,望着赵谨克的眸光里仿若有泰山之重。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初春纵然是冰消瓦解之时,却有春寒比冬寒更甚,春寒料峭乍暖还寒冰消瓦解为时尚早。”
赵谨克亦眉眼平静,道:“春寒料峭乍暖还寒,可到底春已经来了不是么?既春已到,涣然冰释总归是早晚的事。便是冰冻三尺又有何妨,冬已是过去了,到底不能阻了春来之时万物生机。”
靖平侯的眸光微利,真是要再言,赵谨克手中襁褓中的孩子却又开始哼哼,这个声响,明显是开始哭闹了。
赵谨克低头看了一眼,眉心急不可见的皱了皱,他能哄季柔,可孩子却从来不曾哄过的,不知他哭的缘由,也不知该如何哄他,只是轻轻拍了两下襁褓。
“你把孩子给我。”韩氏终究是看不下去,起身弯腰就上去抱孩子,“才从娘胎里出来就抱出来折腾,你这当爹的可真是狠得下心!”
韩氏从赵谨克手中接孩子,赵谨克自不会拒绝,把孩子送出去,手臂上立刻松快了,继续转头看向靖平侯。
韩氏看着襁褓中孩子张着嘴哭的模样,心都给疼化了,斥道:“也不知道抱的时候知不知道轻重,这孩子的脸这么红,别说是给你路上冻的,你有什么事就不会过些日子孩子满月了再说,才出娘胎就抱出来吹风,要是着凉以后落下些什么可怎么办,你那些医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哎哟……”
韩氏低头看着手里的孩子,心疼地话都说不出来了,“过两天让六叔过来给孩子看看,别有个好歹来,乖……祖母的乖孙儿……”
韩氏一面骂骂咧咧,一面又紧着哄着孩子,抱着孩子原地打圈转着,一句一句地温声哄着。赵谨克和靖平侯一句话也没说,尽听着韩氏哄着孩子,等着孩子渐渐安静了韩氏才做回去,眼角瞥见靖平侯偷偷斜过来的眼神,又起身将孩子递过去。
“这孩子,跟克儿刚生的时候一个模样,就是在这府里好吃好喝养了十个月,生出竟也和克儿当年一样瘦巴巴的,一点都不如别人家孩子的健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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