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无奈看她,“怎么才能好些?”
谢杳抬眼,“你给我讲个故事罢,不要太复杂,最好是听完就能睡下的那种。”
沈辞想了想,开口道:“从前有只小兔子,它蹦跶着……”
“停,”谢杳脸色又白了一分,“蹦跶着这词一听我就头晕得厉害。”
“从前有只小兔子,它稳稳地走着……”
谢杳叹了口气,在心里告诫自己,开篇一只小兔子总比开篇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适宜睡前得多。毕竟做人,最重要的是知足。
这一行人刚刚行至滇南,便遇上在此恭候多时的当地知州。打着官腔你来我往地说了一番,知州便亲骑马在前领着,往知州府上去。
谢杳一路都打着帘子往外看,滇南之地,地广人稀,分散得很,是以这一路上也没碰到什么人。
连着几个月的大旱,本该出苗的季节生生误过去,入目的黄土龟裂,就有些荒芜之感。
知州府所在的地儿自然是重心位置,此地的权贵富绅也多聚集于此,市集喧嚣,人声鼎沸,比之京城竟也差不了许多。
谢杳同沈辞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放下了帘子。
一行人在知州府安顿下来——沈辞和谢杳都是其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住得自然是上好的客房,离得也近,中间不过隔了一堆假山石景。
晚宴是给他们接风洗尘的,自然举办的隆重,席上遍是美酒珍馐,若不知道的,定然想不出他们这行人原是为了赈灾而来。
知州姓霍,单字淳,约摸正值不惑之年。他本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调拨回来任知州也有六七年的光景,对此地的风土人情信手拈来,说话又风趣,席上几句话就将气氛调动起来。
酒过半巡,谢杳斟了一杯酒,依然是六分满,遥遥向霍知州一敬,“但观霍知州谈吐不俗,便可窥见这滇南宝地实乃钟灵毓秀之地。”
霍淳忙不迭回敬一杯,“不过荒蛮之地罢了,居士谬赞。”
“霍知州谦虚。皇上向来体恤民情,宽仁驭下,我等此次是奉了皇命前来贵地赈灾。只是不知贵地灾情如何?”谢杳笑着将空杯盏放下,“霍知州透个底儿,我等也好早些决议,回禀圣上。”
“哎,”霍淳摆了摆手,“居士有所不知。”
既是开始谈正事,厅中的歌舞倏而停下,歌舞乐妓齐齐福身退下去。霍淳放下手中银箸,正色道:“滇南之所土地贫瘠,百姓真正务农为生者少,多是靠着与四处的商贩往来,是以这春旱之下,于百姓的生活影响不大。”
见谢杳面色并不似全然相信,他朗声而笑,“居士来时这一路也该是见过,此地地广人稀,多数的土地皆是抛荒,真正所耕者少。”
谢杳知道再问不出什么,回以一笑,敬了一杯酒,就此揭过。
沈辞又问了些细节,霍淳神色如常,对答有条有理,倒真让人有七分相信。
霍淳又叫进歌舞来,“世子所言之地,该是滇北,那处的灾情确是严重些,不过这也不该鄙人管不是。”
晚宴结束,沈辞和谢杳各自回房。
谢杳房中只留了带过来的雁归一人,知州府上的下人皆留在外头,这时候将房中烛火吹熄,身上衣裳却仍是完好穿着,丝毫不像是要歇下的样子。
过了一炷香的时候,窗户微响,有人翻进来。雁归见了礼,“请世子殿下安”,便自觉去门口守着。
沈辞将方才挽上去的袖子放下来,“人你调教得倒好,她那军中礼节在迎云阁改了许久都改不过来,到你这儿没多久倒是好了。难不成还随人?”
谢杳没搭他这个腔,直入正题问道:“你怎么看?”
沈辞一笑,“你先说说。”
谢杳皱了皱眉道:“粉饰太平。”
“不错,”沈辞微微颔首,“可他一应事务对答得当,若不是蓄谋已久,那么兴许是灾情当真不重。”
“你更偏向于是他蓄谋已久。”谢杳肯定道,“这一路来我便觉着安静得有些过了头。可我不明白,霍淳此举意欲何为。”
通常来讲这些知州巴不得三分的灾情渲染成十分,以此向朝廷求更多的拨银,无论是中饱私囊,还是造福一方,总归是有银子好一些。
像霍淳这种替朝廷着想,能省一分是一分的知州,简直令人动容,应当提出褒奖当作楷模。
谢杳嘀咕着:“再说我们这一趟走都走了,倘若不在此地赈灾,换个地儿,也还是一样的。他何必这么上赶着让我们挪地儿?”
沈辞拍拍她头,“夜深了,别琢磨了,早些歇下。不管他做的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当你媳妇儿要求你讲睡前故事时。
沈辞:从前有只兔子,叫喜欢她的另一只兔子给她讲睡前故事,那只兔子就讲啊讲,......(此处省略)。最后,它们双双变成了麻辣兔腿。
谢杳:麻辣兔腿......(语气虚弱)想吃。
沈辞:这个故事的主旨难道不是睡前故事不能要求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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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醉酒
接连两日,谢杳他们在知州府过得安生,白日里霍淳打着让他们熟悉风土人情的旗号四处参观,入了夜便是宴饮,笙歌至月落。
第二日夜里,沈辞送谢杳回房——小姑娘在席上还好端端的,甫一出来,见了风立马便醉倒了。
原因无他,这回席上的酒是当地有名的“风醉”,顾名思义,是让人见风就倒的烈酒。可这酒入口绵柔,清冽回甘,饮酒者总不自觉便容易多喝两盏,譬如谢杳。
沈辞向来自持惯了,除非有意放纵,在外轻易不会醉酒,这时候眼神清明望着贵妃榻上倚着的人儿。他倒还真没见识过谢杳的酒品。
谢杳单手支颐打量他,看着看着就笑起来,“阿辞生得真好看。”
沈辞配合又敷衍地一笑,想着果然还是先把人哄睡过去为妙。
谁成想这一笑落在谢杳眼里,她登时眯了眯眼,从贵妃榻上摇摇晃晃起身,走到沈辞面前,踮起脚勾他下巴,动作轻佻,也不知是在哪儿学的,“美人儿,给我跳支舞。”
沈辞哭笑不得,把她手拿下来握住,“别闹。”
谢杳撇了撇嘴,“美人儿是不是不会?”转而又弯了弯眉眼,“无碍,我跳给美人儿看好了。”
她说罢,趁着沈辞一愣,便伸手去抽他悬在腰间的剑。
抽倒是抽得漂亮,剑出鞘的声音清脆极了,可她本就不是练家子,又醉成这副样子,这剑拿起来都费力得很。
谢杳双手握着剑,剑身却总往地上坠,她拖了拖,终是放弃了,手一松,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这声响激得雁归进门瞧了一眼——不过推开了道门缝,瞧清里头的情形,尤其是正对着门的世子一脸无奈地抬手按了按额角——当即便将门掩上,重新站到门外去守着。
谢杳放弃了剑,四处张望了一圈,目光倏而一亮。
沈辞跟着她目光望过去,衣架上有一条妃色云雾纱质披帛。
谢杳取了披帛来,说什么也要跳支舞,又嫌没有曲子相称,指挥着沈辞叫他去抚案上架着的琴。
沈辞看着她吆五喝六的样子,被逼无奈,只得去案前坐下,随手抚了一首曲子。
谢杳这日穿的是一身月色罗裙,为着方便行动衣裳轻盈得很,用那条披帛随意跳了几个步子,像要奔月而去一般,虽是步伐不稳,可也隐隐有几分翩若惊鸿的意思。
披帛在她腕上缠了一道,衣袖滑落,露出胜雪的小臂,她踩着节拍旋转,披帛绕成一片朝霞般的云雾,而云深处那个小姑娘,飞来一眼灼到看客心底,一回首间便是惊心动魄。
直到她踩着了披帛,自个儿绊了自个儿一下,仰面倒下去。
琴弦嗡鸣一声,沈辞一手拍在琴上借力,一个纵身间,将谢杳接到怀里,又一个旋身卸去她坠下来的力道。
臂弯里的小姑娘眼尾潮红,本就上挑的凤眸因着这一点颜色无端生出几分妩媚。
琴弦震颤的余音散进夜色,天地间刹那归于宁静,他似是连心跳都滞了一瞬。
小姑娘脸颊上氤氲着薄红,手自然而然地环在他腰间,朱唇轻启,吐气如兰唤道:“美人儿?”
沈辞脸一黑,差点儿径直松开手让她摔下去。
这些谢杳第二日一早醒来时倒是忘了个干净,还被榻边坐着将就了一夜的沈辞吓了一跳,戳了戳他问道:“你怎的在这儿?”
沈辞醒过来,握了握不知何时被谢杳松开的手——昨夜里好容易让她躺着盖上薄被,临走时她一把拽过他,死活不肯松,偏要美人儿陪她睡,还留了个心眼,担心若是拽衣裳他会割袍脱身,便径直拽着他手。
沈辞自认没有壮士断腕的必要,也就留下来守着她坐了一宿。
这时候听谢杳这么问,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再这么下去,旁的不知道,你这酒量倒是能先练出来。”
谢杳一寻思,这已经耽搁了两日,确是不能再叫霍淳牵着鼻子走,这日便同霍淳要了州志。
大兴各州的州志按年历由专人编撰,通判监察,记载的多是当地的民情,各年的气候、收成云云。
谢杳甫一开口,霍淳便命人呈了上来,道:“下官早便料到这州志兴许用得上,一早就备好了,就等着世子殿下和居士查呢。”
谢杳拿着州志翻阅了大半日,屋里点了安神的熏香,沈辞一夜没睡好,这时候便有些倦了,靠着软垫小憩。
屋里没有旁人,谢杳将州志合上,轻叹了一口气。
沈辞仍是阖着眼,开口问道:“可看出什么来了?”
谢杳摇了摇头,“来不及细看,只是粗略一翻,这州志与霍淳所说的简直一模一样,分毫错处也挑不出。不过,一个知州,当真能将偌大一个州这些年的大小事务,事无巨细地全记在心里么?他越是挑不出错,我便越是觉着有问题。”
沈辞道:“都记在心里这事儿,本是没什么可指摘的,兴许他时不时就翻翻州志呢。”
谢杳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州志,确是有常被翻阅的痕迹。只是她这么仔细一看,更觉着哪儿不大对劲。
“你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乃是意料之中。”沈辞睁开眼,“这州志,用的是新墨。”
谢杳闻言一怔,反复确认过,长出了一口气,“果真如此。霍淳这也算是百密一疏,都想到了刻意做旧,却没想到这一层。”这本州志并非是原来那本,而是霍淳得了朝廷遣人来的消息时,特意赶制的一本。里头记载的东西自然是偷梁换柱过了的。
沈辞喝了一盏茶醒醒神,“这类物什儿,常人拿到手时注意力皆是集中于内容上,只要样子做的像一些,鲜少有人会察觉出不对。霍淳的时间紧,做成这般也是不错了。”
谢杳后知后觉地皱了皱眉,“等等,所以你一早就发现了,还让我在这儿看了这么半天?”
沈辞恍若未闻,将话头引开,“他既是千般阻着,必有蹊跷。明日我带你出去,我们眼见为实。”
谢杳这时候已然听雁归提过,知晓昨儿个夜里是因着自己他才一宿未眠,愧疚之下决定不再计较他方才的报复行为。
待两人敲定了第二日的细节,天色已然暗下来。
第二日,谢杳先是去寻了霍淳,道是州志内容繁冗,昨日并未核对完,还需得再细细看上一日,又装模作样地多要了些相应的记册典籍,而后便回了房里,沈辞一身便服,已然等在里头。
诸事安排妥当,又留下了雁归做照应,沈辞带着她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
这日的市集显然没有他们先前那几日路过时那般热闹,沈辞费了些功夫去找,才在一个不起眼的犄角旮旯里看到一个乞丐模样的人,牵着一头瘦骨嶙峋的驴。
那人眼神浑浊,听到有人问价,开口要了一两银子。
沈辞掏了银子,因着还算是在知州府的直接势力范围内,只问了句他是从哪边儿来。
那人缓慢地抬了抬胳膊,指了指东南的方向,只在接过银子时眼神亮了一下,当即冲着粮店而去。
谢杳抿了抿嘴,方才那人的模样,才真真儿像是从灾区而来。她原以为沈辞只是借着买驴,问出那人的来处,好有个方向,没成想沈辞当真牵着那头驴走到她近前。
她见过这位被誉为武曲星转世的世子殿下鲜衣怒马,也见过他一身煞气宛如杀神再世般打马而过,如此亲民到牵着头驴……还真是第一回见。
“上去。”
谢杳眨了眨眼,“嗯?”了一声。
“这一路还不知有多远,这儿又没有马市,驴倒也凑合,你若是能一路走着也成。”
谢杳明白过来他意思,“不了不了,走还是免了,容易拖你后腿的。”而后由他扶着,骑上去。
驴行得比马稳得多,饶是她不会骑马,在驴背上也坐得稳稳当当。往东南走了半个时辰,已然失了人烟气。
谢杳忽道:“阿辞,回头你教我骑马罢?”
沈辞在前头牵着驴,闻言回头,“怎么突然要学骑马了?”
“你说哪日要是碰上什么逃亡之类,我不会骑马,岂不是很快要被追上?”
“你整日到底在寻思些什么?”沈辞皱了皱眉,许是联想到了她先前的行事风格,深感还是有些必要,“罢了,回京我便教你。”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两人间话渐少了。处处皆是龟裂开的土地,不少地方还是很平整的,看那样子,先前该是耕地。
滇南之地,往年雨水是很充足的,是以这儿长起来的灌木也更喜水一些。大旱之下,幼小些的树木已然枯死,那些有合抱粗的大树还顽强些。
路愈发崎岖难行,枯藤遍地都是,这时候谢杳倒庆幸骑的是驴——马匹是走不得这山路的。
乌鸦的嘶鸣乍然响起,谢杳抬头见两只通体乌黑的大鸟自上空掠过,心口没来由得一紧。
gu903();沈辞自然也见着了,脸色一沉——这幅景象他比谢杳熟稔得多。在边疆的战场上,厮杀后的土地上,倘若来不及尽早收尸,秃鹫低旋的场面是常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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