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笑了起来。
祝深轻轻摇了摇钟衡的腕子,示意他不要答应。酒场上的规矩钟衡只怕还不大知道,一个人越是露出了能喝的意思,那么大家便越是想要将他往死里灌,想要探探他的底在哪里。场上的人他认识大半,不过是一群纨绔,从前与他大都也是喝过酒的交情。只是这些人的酒量都还不赖,总比三杯就倒的他强太多了。
钟衡垂眸看了眼那只握住他手腕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尤其无名指上还套着一圈久违的戒环,戒托上的那枚钻石映着灯影的碎光实实在在晃了他的眼,也顺势,晃乱了他的心神。
别开眼神,只听钟衡低沉道:是,我来喝。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朝着钟衡围拢了过来。
李经夏打了个响指,便有几个机灵的侍者过来为大家倒酒。只见李经夏举起杯子,豪气万千道:既然钟总都这么说了,那今天大家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祝深瞪他一眼,警告道:你给我适可而止。
李经夏嬉皮笑脸地点头:我有数,我有数。
这场合他经得多了,从前与祝深喝得烂醉回如意山也是常事,可从没见过祝小少爷为谁担心成这样。
只见祝深又轻轻地摇了摇钟衡的手,什么话都还没说,他和钟衡便被来敬酒的人群给隔开了。
一时间钟衡身边围着一层又一层的人。
其实也不难想到,钟衡很忙,向来是疲于应酬外人的。场上的人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都存了心思往他跟前凑。
能攀上钟家,到底是美事一桩。
何况如今这钟家,可都指着钟衡了。
祝深怕这些人将钟衡灌坏,着急地喊着钟衡的名字,可人潮拥挤,声音嘈杂,钟衡却没有听见。
他们之间的人却越来越多了。
正急着,身旁一道温柔却疲惫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边,放心吧,这些人心里都有数,不会对钟衡太过分的。
祝深一愣,往旁边看去,玻璃护栏上,薄梁眺望着江景闷了一口酒:我就不敬你了,省得一会儿钟衡还得陪我喝。
祝深耸耸肩,转过了身,与他一道伏在了护栏边。
夜风拂过,吹来了夏日夜晚独有的清爽气息。
开阔的江面上浪迹着的陆离的光影拼凑起来就是一幅瑰丽的画,融在了月色与酒色之中。
回想起祝深上一次和薄梁在L国的咖啡馆被人拍到以后,捏出的谣言如瘟疫一样散布到了滟城,的的确确是掀起了不小的风波的,可见也给薄梁添了不少麻烦。
而那些新闻一夜之间却撤了个干净,本以为是祝家做的,可五姐却说不是她。
那么便只有可能是薄梁了。
是了,薄家怎么会允许薄梁又沾上不干净的新闻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呢?
默了一会儿,祝深对他说道:上次的事情不好意思,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撤掉那些新闻。
薄梁淡笑了一下,晃了晃喝空的杯子,从旁拿了瓶酒,又给满上了。
不是我做的。走到护栏旁远眺着车水马龙的长桥,薄梁又喝了一口酒:有人快我一步,在我联系人的时候,那些东西已经被他撤掉了。
是谁?祝深兀自纳罕,做好事还不留名?
不是做好事不留名。
那是什么?
是他,在意你。
祝深一怔,下意识地转过身去,看向餐厅中心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钟衡。
祝深和他之间横亘着太多人了,那些人都举着酒杯,争先恐后地想要与他喝上一杯。可人群隙缝中,觥筹交错间,他的视线却始终紧紧追随着祝深。
月下,钟衡的眼神又是如此漆黑深沉。
可祝深一回头,便能看见他。
即使人群拥挤。
即使夜色嘈杂。
即使光怪陆离。
祝深看见钟衡一仰头,又喝了一杯不知是谁敬的酒。
你呢?薄梁问。
祝深没有注意听,他的目光随着人潮起伏跌宕,可钟衡身边围拢着的人实在太多了,连他的一束目光都再插不进。
许久,祝深略有些丧气地转过了身,你刚说什么?
你在意他吗?
祝深的手瞬间扣紧了胸前的扶栏。
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薄梁一见他这反应便明了一笑,大概从年少时起,他便擅长猜这对口是心非的兄弟的心思。
那你对他说过吗?薄梁又问。
祝深低下头,眼神有些慌乱。
和他说一说吧,薄梁温柔地看着祝深,目光却逐渐变得有些凉:他一定很想听到的。
总是猜人心思太累了,要是偶尔能够听到对方的心意,一定能开心很久。
祝深怔忡地望着他,不知他这话是在说谁。
薄梁却不再说话了,只一口一口地喝着酒,身旁的瓶子空了一个又一个。也不知过了多久,薄梁喝醉了,身体有些摇摇晃晃的,脸颊浮上了一层红色,连眼睛都被染红了。
祝深忍不住道:你少喝点。他不喜欢。
薄梁扶着扶栏勉强站定,却低低地开了口:我知道。
他不喜欢,我才要喝。
他生气了,才会对我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都好。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一阵风吹来,薄梁的头发被吹得有些凌乱,莫名地,显出了几分颓废。
祝深从没见过这样的薄梁。
印象里,薄梁是天之骄子,从未染上如意山纨绔们的半点骄矜之色。他总是和颜悦色地对人,一副优雅得体的样子,几乎从没有人见他怒过。
除却与姜遗离开的那七年是外界替他钉下的耻辱柱外,他在众人眼里可谓是尽善尽美了。
然而此时的薄梁是真喝醉了,眼圈发红,路也走不稳了,勉强撑着扶栏退了两步,然后借着酒意眯起了眼睛打量着祝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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