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周末他打扫了客厅,浇了花草,擦去家具上的灰尘,推开几个房间的窗户让雪后的阳光照了进来。
——家里没他想象中混乱,地上的脏污早被收拾了,只有空气因为太久的禁锢显得混浊。
主卧的墙壁实在过于空荡了,应该有些装饰,不然会像一间病房。
“她回来的时候,我会跟你一起。”许之枔在进入他时附在他耳边说,“可以吗?”
他那时只顾得上点头。停下来休息时他的视线越过许之枔的肩膀,看见书柜第三层上的一排证书和奖状,还有一个特别的话筒形状的奖杯。
它们被摆得太整齐了。他把这些放在今天微不足道的荣誉证明拿回家后就不再关心去向,而这里的收藏却十分完整。
“我还是……”害怕,惶恐,烦躁,不知所措。但这些都在忍受范围之内。
他只有再次指望爸爸说的——一切都会过去。
无论如何,我不会再改变什么。他这么想,然后把许之枔抱得更紧。
这时候冷的只是外面。
另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是办公室,空调的热风时常吹得他面色酡红。许之枔进办公室——从考了那个全县第四开始他就被陈锋强制要求每日向各科老师请教问题——看见他,老是喜欢在没人注意时突然帮他手动冰镇一下。
叶老师因为作文卷面上过分的涂画痕迹批评他了好几次,他于是不再在办公室写英语作文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隐隐感觉叶老师知道了什么,但她始终没捅破窗户纸,他自然也就若无其事。
他不在乎叶老师怎么想,这对他不会有什么影响。她好像也不会因为知道某件事而改变对他的态度。
有可能是因为他明显提高的语文成绩。总之她暂时对一切保持了沉默。
付罗迦在心底希望最好他妈回来后也是这样,虽然这明显不可能。
圣诞节快到了。学校千方百计打压学生尤其是高三生对这舶来品的热情,可惜事与愿违。
毕竟圣诞在本土有个“情人节”的意味。礼物贺卡肆无忌惮地盖住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刚在作文纸里填“理想是灯”的笔又在粉色信笺上写“只有我懂你的脆弱”。
付罗迦对此没什么兴趣。平安夜是星期三,他在宿舍平平静静睡了一晚——第二天还要考一天试。
直到他桌子上也出现了一个嫩粉嫩粉的信封,上面写:“转交给许之枔”。
第96章第96章
很蹊跷。付罗迦想。他用两根指头夹起信封,面无表情环视教室一周,还特别注意了李鑫所在的那个角落。
——暂时没发现有谁可疑。
可能性有很多种。他不太想在这种事上花太多时间思考——反正封口不是用胶水粘住的,只是很简单地插在纸张的缝隙里。
于是他就用考语文和考数学的二十分钟间隙把这东西草草浏览了一遍。
看上去只是一个情思缱绻,且不怎么关注八卦流言的单纯女生在娓娓吐露心迹。
付罗迦心里一松,目光在“你的眉眼如云如烟”“你的声音如鸣玉飞泉”“你左颊上的几颗细小的星子一样的碎斑”等等比较别致的形容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后照着原有的折痕把信纸叠了回去,塞到桌膛深处。
他原本以为考完数学他就能自然而然地把这封信忘了,等到猴年马月收拾桌子的时候才想起这事,再因为逾期太久而毫无心理负担地把它处理了。
然而信的硬纸封壳硌着压着它的书页就如同硌着他的食管一样,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再有数学压轴大题里怎么洛也洛不出结果的极限值一催化,他烦躁了。
“吃糖吗?”
许之枔右手成拳伸到他面前,每个指缝间都夹着一个棒棒糖。棒棒糖颜色各不相同,想必口味不一样。
“谁给的”差点脱口而出。他心不在焉地笑笑,抽走了中间纯白色的那只。
包装上说是青柠味,其实就是带点酸的糖精味。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许之枔疑惑。
他走着神想写情书那个女生是不是左右不分。“……没。”
一番犹豫后他还是把数学笔记本翻开,拎出了夹在后面几页的信,递给许之枔。
许之枔吓了一跳,一时没接,只是眼神突然炽热了起来。
付罗迦被他看得脸红起来,“……有人放我这儿了。”
温度断崖式下跌。
“哦。”许之枔拿了过去,看了眼封面上的字,随意放到一边。“她们怎么会想到让你转交……”
付罗迦敏锐地注意到了那个“们”字。“你不看?”
许之枔抬起一只手撑住下巴看着他,慢条斯理问:“是谁写的?”
付罗迦嘴比脑子快:“没落款。”
许之枔笑得趴倒下去。
“我不是故意要看……”他以手遮眼,没一会儿也笑了出来,“就顺手……”
“里面写了什么啊?”过了好久许之枔终于能说话了,“怎么夸我的?歌词还是诗,比喻还是夸张?”
“其实写得还行——”
“来,”许之枔总算把信展开,却举到了他的眼前。“你读给我听。”
“还是不了。”
“我想听。”许之枔眨眨眼。“乖,读一下。”
“……不了。”
许之枔埋头找了找,又在其他的一些地方抽出了差不多样式的纯色信封,然后把它们全部摊在桌面上。
付罗迦叹为观止。“只是圣诞节的?”
“这学期的全都在这儿了吧,我还没怎么扔。”许之枔说,“你知道的,我行情没以前好了。”
付罗迦莫名有些歉疚。
“你觉不觉得还差一封?”
“?”
许之枔笑眯眯的,“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写?”
“……你想要?我写不好。”
“我不介意你怎么写,用你作文里歌颂祖国的语气都可以。只要你写。”
“不至于那样……给我几天时间就好。下周一我再给你吧。”付罗迦声音放低。
许之枔又把信纸推给他。“那现在把这个读给我听。”
“……好。”
仔细一看发现写信人的字很漂亮,笔迹工整秀丽,只是内容实在是有些……
光是开头的称呼付罗迦就实在没法念出口。他于是跳过了第一行,清清嗓子:“你是……如此的特别,如此的唯一,我看见你的时候就如同看见了——你先别笑。”不然真的没法读完。
许之枔听到那一连串比喻句的时候终于喊了停。“你说她写得好?”
“……那倒也没有。”
“那是哪里不好?”
“没有实事求是。”他盯着许之枔的右半边脸说。
……
连续三天的大雪后天虽然晴了,室外仍旧滴水成冰,单凭冬季校服的厚度人根本无法久站。因此高二高一的跑操全部取消了,课间不时有这些年级的学生从高三教学区穿过。
有了这种直观的比较付罗迦才发现高三生的确是有些不一样的。一定要形容的话,高三教室明显笼罩着一层因为久置不动而积压下来的腐腥味。
这味道不光是由坐在里面的人散发出来的,还来自课桌上卷了边的书本纸页、装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饮品的茶杯、黑板边角已经无法擦干净的粉笔字迹和快被所有人忘了,日期数字停留在十几天以前的高考倒计时牌。
心情低落、神思困倦成为了常态,尤其是流感开始从教室一角开始蔓延之后。
最初在叶老师讲题时干咳不断的只有一个人,过了小半天挨在一起的五六个人都开始擤鼻涕了,最后整节晚自习教室里咳嗽声此起起伏。
付罗迦逃难似的搬去了办公室,在晚上因为鼻腔严重堵塞久久无法入睡后确认了自己的头痛并不是精神上的问题。
可有时身体上的问题之后接踵而来的恰恰就是精神上的问题。他的大脑好像在潜意识里把感冒当成了绝症对待,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提醒它自己其实能挨过这个冬天。
给许之枔写的东西因此暂时被搁置了。他戴着两层医用口罩向许之枔许诺:在新年第一天一定会有一封史泰龙看了也动容的情书出现在他书包的侧口袋里。
其实前半部分已经完成了,虽然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傻话——他把那个女生的所有比喻都去掉,换成了“好看”:“你这里好看”“你那里好看”“你全身上下都好看”。一长段大约六百字一气呵成,直到写下每封情书必备的那三个字才停。
至少他自己写的时候是很动容的。
二诊的考试范围跟高考一致,因此复习任务很重。在加急加快写完一天该写的所有作业后他把写到一半的情书拿出来,对着末尾那三个字愣神十多分钟还是不知道怎么继续,连续几天都是如此。
可能也有鲁迪老是有意无意朝这边打量的原因。
“那张化学卷……你写完了?”
“对。”
“这么快?你没抄?”
“本来不难,以前都做过。”
“哎哟哎哟,就是啊,一点儿都不难。”他转到后边去,“唐诚你听见没有?不会做那就是智力有问题。”
唐诚没吭气。
付罗迦喉咙一痒,咳了两声。鲁迪立刻屏住呼吸退到远处。“别传染给我啊。”
他把书重重一合:“李鑫旁边有空位,想过去就赶紧,正巧我也想清净点。”说完他就低下头,一副再专心不过的样子。
“妈的死基佬——”
叶老师在鲁迪桌角一敲:“不想学就滚出去,别打扰别人。”
“最近学校接到家长反应,说毕业年级某个班的班主任高度不称职,要求撤换。”叶老师背着手转过身,沾满粉笔灰的手指攥着一本习题册。“我去那个班旁听了几节课,发现根本就不是人家老师的问题。是有些人,态度松懈不图上进只知玩乐,成绩自然不理想,家长一责怪,他反手就把屎盆子扣老师头上——”
“最近也有家长跟龚校长反应,说我们班老师有问题。龚校长找了我们班好几个同学问了情况,那几个同学都说不是这样。其实到底怎么回事,举报的那个自己心里也一定清楚。”她轻飘飘睨了鲁迪一眼。“不过也不怪他,某些家长自己都有品行问题,只知投机取巧——”
鲁迪那副表情付罗迦看了也升起了丁点儿怜悯。不过他没这个立场,毕竟被询问情况的那几个同学是叶老师亲自找的,自然也包括他。
他当时说叶老师可敬可爱,高风亮节,春风化雨。
下课后叶老师柔声提醒他:向日葵画已经到了,现在存在他家小区门卫室里。
第97章第97章
小区的快递收发室有些简陋,三面都用不知从哪儿拆下来的挡雨棚围着,顶上盖着块薄木板,穿着快递公司制服的老人搬着个凳子坐在一个锈了大半置物架前。因为天气冷,他面前还有个样式极其原始的炭火盆。
付罗迦报了四次单号老人才听清楚。他走到置物架后面——那里还堆着一小山包裹,有些艰难地弯下腰慢慢翻找起来。
朔风在后背上劈砍着,付罗迦没忍住往火盆前凑了凑。
“不用扫个确认收货的码吗?”最终递过来的东西被挤得没了形状,包装上布满了脏污。他看着老人手上皲裂如干涸泥地的皮肤,沉默片刻只说了这么一句。
老人应该是没听懂。他捏着包裹的一角准备离开,忽然听到老人问“纸盒你要吗?”
他愣了愣,“已经湿了——”
老人声音干干的:“给我。”
他三两下把包装盒拆了放在旁边的小木桌上,没再去细看那只摊到面前的手。
“买的什么?”老人似乎满意了,有了闲话的心情。
“……挂画。”
“噢。”木炭上飞出了一颗火星。“上面有花儿呀。”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老人咧开了嘴。
付罗迦把东西放了就回学校上晚课的计划被离奇的门锁打乱了。
不久之前他回来过一次,那一次家门明明就能用手里的钥匙打开,可现在他都快把锁眼的齿捅平了,门还是分毫未动。
他刚想蹲下去仔细观察观察锁孔,隔壁的门就打开了。
“你他妈干嘛的,想撬人家锁?”
“我就住这儿。”
邻居多看了他一会儿,总算认了出来:“你是这家的儿子。”
“……对。”听起来很奇怪。
“不是前天才换了锁吗,你不知道?”
“换了锁?”他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钥匙,“怎么可能,我完全没听说——您看见过是谁来换的吗?”
“不就是你妈吗?你妈是不是胖了啊,好久没看见她了——”
“我妈?”可能是他过于空白的表情吓住了邻居,邻居又改口:“应该是她吧……我当时没给她打招呼,也没细看。”
他尝试着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也难怪,如果有人老早就该听见动静了才对。
“谢谢您。”邻居好像还想说什么,但他飞快地转身下楼了——连电梯都没等。
付罗迦抱着画坐了几站公交,然后狂奔穿过路边一排枯萎的柳树。他抽空看了眼表,心知自己已经把第一节自习错过了。
但眼下他很愤怒,愤怒让其他的东西都变得微不足道。
他不知道小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为什么要这么做。这都不重要。他能想到她的唯一去处就是外婆家。他现在只想找到她,然后——
拒绝暴力。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跟她好好讲道理,认错道歉都不需要了,赔偿、还钱,然后滚蛋。
他抬手敲门。
一分钟。
两分钟。
但外婆家不可能没人。
敲门的节奏变得不再礼貌。又过了会儿门终于开了,他不怎么客气地挤了进去。
外婆居然在。她双手都戴着胶手套,还拿着一根沾着不明糊状物的毛巾。
“你怎么……”
他刚想开口,却被包抄过来的浓重排泄物味道刺激得又想咳嗽又想干呕。
“这……”他把口罩往上死命拉,恨不得把眼睛也遮住。“这怎么回事?”
他怀疑是下水管管道出了什么问题。
外婆过了会儿才迟疑道:“啊……我刚想打电话找人。你能不能帮帮忙?你外公他……”
她语气很奇怪,惶恐中带着一种仿佛不知身处何地的茫然。但付罗迦没空分析这些了,“外公怎么了?”
“你外公……你外公他……”
付罗迦掉头走向卧室。味道变得越来越浓,站到外公床前时他已经完全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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