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这个,我想问问,你为什么把表给我?”
很好,上来的问题直击要点,直切要害,任岘淡淡笑了下,没有回复。
应颂也不急,扫了一眼楼道,已经没什么人走动了,他这才从裤子里摸出烟,咔哒一声用打火机点上,叼在嘴里深吸了一口,他很少在人前抽烟,几次也是避着宿舍里那帮臭小子。
唯独有一次,想在上班时摸会鱼,去后厨偷偷来上一口的时候,被任岘叫住,从此展开了一段旷世孽缘,现在的孽缘还在电话的那头喘着气,吊着他。
那天帽檐下唐突地打量这人,换今天这人不断地抓自己小辫子。
任岘用鼻音轻轻地嗯了一声,“抽烟呢?”
应颂看着头顶与以往不同的夜空,猩红色的暗光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好似时刻都要进行一场大清洗一般,应颂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想起那晚男人递来的火,与露出一小截胳臂的手。他感慨道:“咱俩这像什么啊?”
“嗯?”
“简直就是孽缘。早知道你以后会当我老师,我也不会在你面前堂而皇之地接过你的火,显得是我太嚣张了。”
任岘沉默片刻,回道:“孽缘吗?”
“难不成呢?要是那天我没接奶茶店老板娘的紧急电话就好了,我不想跟你作对,”应颂和缓了语气,认真道:“尽管你没提这些事,但我依旧想说,我没想扰乱你课堂的秩序,画的画,是我不对,在你跟前失态,是我不好。
这一天过得太漫长了。有些话,当面说就有些难以启齿,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不错的,你在那头听着,我在这边漫无目的地说着,你关注不了我的神态,我也看不到你此刻听到我这些话的情绪,压力小了很多。”
“那晚,以及今天的一切,我都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谢谢你,任老师。”
作为这一大段话的结尾,小孩这样称呼自己,任老师。
真的是孽缘吗,二人同时在心里反问自己。
应颂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把最后心里那点想法也说了出来:“老师,您的表落在我这儿了,真的很抱歉,走时太着急我也忘记还给您了。下次别这样了,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您自己拿着好一些。”
任岘:“贵重?不过是我淘宝上几……”
如此怪里怪气的腔调,要是再听不出这是嘲讽的话,任岘都觉得自己该回炉再造了,今天的应颂就像一只还没养熟的小狼狗,对他亮出了嘴里那一排瓷白漂亮但尚且稚嫩的獠牙,肉乎乎的爪子摁着他的膝盖,仔细一看上面却是藏着锋利的尖甲。
任岘忖度着开口,想安抚一下小孩的情绪,“阿颂。”
应颂该有的礼仪已经尽到位,该道谢的地方他也都诚恳地张嘴说了,最后听到他这句话,像是点燃了他心底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火捻子,他嗤了一声,破天荒地爆了句粗口:“怎么?又他妈叫狗呢?”
第17章
应颂该有的礼仪已经尽到位,该道谢的地方他也都诚恳地张嘴说了,最后听到他这句话,像是点燃了他心底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火捻子,他嗤了一声,破天荒地爆了句粗口:“怎么?又他妈叫狗呢?”
话音刚落,秋雨便如山倾般袭来,空中豆大的雨水撒欢似的涌出云层,跌落地面,第一颗雨珠打在应颂头上时,他蓦地一怔,才发现自己的烟已经燃烧到了尽头,熄灭了,进而熄灭的,是不远处整栋的宿舍灯,唯留楼层的白光照在凄惨的白色墙壁上。
他亲眼看到大雨迅速淋湿了地面,路旁几颗银杏树颤颤巍巍地摇曳着风中,抖落了满地金黄。
宿舍楼门口的大照灯如同迟缓的老人,在熄灯过后的几分钟里,在灯光照着的路旁第三棵银杏树掉落下的第九十七片银杏叶后,也遁入了黑暗。
沉寂了很久的,那头的电话,自己的头发已经都被雨打湿了,发丝贴在脸上,但他依旧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久久未换。
它终于有了回响。
任岘的嗓音有些低沉,“阿颂,我在喊你,如果你厌恶这个称呼,我可以再换叫法,但请不要,厌恶我的行为。你觉得我们相识是一场孽缘,我并不这么认为,认识你才是上帝给我的,最大的眷顾与恩赐,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一个优秀的孩子,这个念头从最开始接触你,到现在,到此时,此刻,都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
下午我看到你坐在我的身旁,颈椎痛时就连面部也有些扭曲,你竭力在忍耐,我看着也心疼。给你的腕表是正版,市值是值那么多,也是我父亲几年前送给我的毕业礼,但在我看来,它只是一件日常的我的贴身用品,看到你痛苦,我只想帮你减轻,想让你分神出来,男孩子不是都挺喜欢这些机械类的小玩意吗?我以为你也不例外。”
“很抱歉我的擅作主张对你造成的困扰,原谅我,阿颂。”
他摘了蓝牙耳机,让手机屏更加贴近自己,就仿佛对小孩耳语一般,慢慢地诉说着这些话。
他一度忘记了自己要求的,打这个电话的初衷是什么,他甚至想顺着电话线过去,抱着小孩,和他头抵着头,互相蹭着挺拔却带着微微凉意的鼻尖,认认真真地对他说,让他看到自己眉眼间的坚定,让他心安。
有些事做起来就是有着这样或那样的无力感。
应颂把嘴上已经湿了的烟蒂拿下来攥在手心里,雨越下越大,没有任何遮蔽物的阳台,雨水无所遮拦地淋湿了应颂的衣服,两方就这样,再一次沉默了。
任岘的声音在些许嘈杂的夜里显得突兀:“为什么雨声这么大?你在外面是不是?”
应颂刚开口时便觉得嗓子有些哑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嗯,宿舍人多嘴杂。”
话音里分明都有了浓烈的鼻音,任岘低斥道:“快回去,待会感冒了。”
倾盆的雨与任岘轻柔的回答浇灭了应颂暴起的怒火。
这一场秋雨一场寒,杀伤力还是足够的,他的喉咙已经有些钝痛,他捻着手里的烟蒂,闷声道:“再等等。”
再等等?等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任岘道:“真想现在开车去学校。”
应颂有些困惑。
任岘压制下满腔的愤怒,磨着牙道:“去好好教训你这个不听老师话的小孩。”
应颂猛地一激灵,扔了手上的东西,转身就往宿舍的方向走,“我已经听话了,要挂电话了,老师,晚安好梦。”他悄悄说道。
或许就是为了等这句话吧,他想。
任岘这里被迫掐断了电话,空气陷入了比他们俩聊天时更为长久的静默。大狗在自己身上已经睡熟,他保持这个姿势的时间已经有些久了,紧闭的门窗外是突如其来的夜雨,不时地击打在玻璃上,听觉灵敏的大狗睡时也不怎么安分,偶尔动动自己的耳朵。
屏幕上的光亮照着任岘伪装得一丝不苟的脸,那张孔远发的图已经让他保存了下来,光线昏暗的楼道里,方格窗框下,小孩倾身过去在另一个男孩脸上烙下的吻。
二人嵌在一起的剪影,看着暧昧,又自然。
他轻声道:“是该教训教训,让小孩长点记性了。”
睡梦中的阿诵听到他说话,还用前爪来攀他的手腕,像是在为应颂恳求似的。
他揉着自己的鼻梁醒神,划到应颂的聊天界面,打开了备注栏,慢慢地删去了【阿颂】这两个字,又虚虚地摁了几次键盘,似乎找不到一个近人意的称呼。
随即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悄悄换成了【乖宝】二字。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电话让他俩打了一个多小时,沉默的时间比讲话的时间还要多,但是这也挺好的,至少说明,小孩他乐意跟自己待在一起,即使是沉默也是一种交流与陪伴。
他点开支付宝界面,为应颂的手机号充了二百块的话费。
是让他打语音电话过来,又不是打电话,小孩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还在读着书,自己的钱就那么好挣?
第18章
一件单薄的衬衣被淋透,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耳边还有着雨打落叶的声音,他拖着缓慢的步子,推开了宿舍的门。
只见向维开着自己的台灯,取了一摞书把腕表垫高摆着,不知道从哪拿出来的一捆线香,从中挑了三根用打火机点着后,举过头顶,就开始站在腕表的正前方,满脸的虔诚,闭着眼嘴里还念念有词:“任老师保佑我迟早一夜暴富,要是这个时间太让您为难了的话,我不在乎,一周内也行,一周暴富啊,一周暴富。”
孔远他身后还在催他:“好了没有啊!好了让我也来拜拜,任老师我要求也不高,就比老大富就行,如果这个很难实现的话,和老大平起平坐也行!”
应颂静静地看着他们,心里想着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啊。
杜衍从床上探头过来,诶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道:“我说你们……”
“少爷。”应颂的声音里还带着屋外清冷大雨的调子。
杜衍不看还好,一看他猛地坐起差点从床上摔了下来,他连滚带爬地跑到应颂跟前,应颂此刻脸上水痕遍布,发丝紧贴着他的脸,水珠不断地向地板上掉,浑身湿透,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他一把解了自己衣服给应颂套上,抬手帮他把粘在脸上的碎发都捋到脑后,急道:“怎么回事啊?一眼不见你就跟水鬼附身一样。快,孔远关门,向维,把干毛巾拿过来。”
走进屋应颂才堪堪感觉到外面刺骨的冷意,冻得牙齿直打颤,任由杜衍帮他擦着头发。
向维一边倒热水递给应颂,一边啧啧奇道:“大嫂活像失恋了一样,老大你自己老实交代,是不是在外面给大嫂戴绿帽子了让大嫂受委屈了?”
看着热气氤氲的水杯,把它放在脸颊上好一会儿,才觉得自己好像活了过来,向维的话又给了他一点想法,他放了杯子,从杜衍手上拿过毛巾,自己一边擦一边说:“少爷觉得今天我占他便宜了,他名声被我败坏了,罚我去雨里跪了一个小时。”
孔远义愤填膺:“什么?!怎么能这么欺负你?”
应颂顿时只觉一只大手捏住自己的后颈,那按摩后的酸胀痛感顿时就直达应颂神经深处,杜衍把自己的脑袋对着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道:“老小,你就跟向维好好学那些没五没六的话吧,我帮你报了两周后的咱们院举办的的大型英语朗读展演。全班,只有你,独享朕的尊宠。”
向维:“这太狠了,听说全班只有一个名额,还是脱稿。”
孔远:“谁说不是呢,老大的爱,除了大嫂没人能承受起。”
应颂本来还想,这只是小小的口头吓唬一下,结果下一秒,他直接被宣判了死刑立即执行,不是安乐死,还是枪决。
杜衍的表情十分平静:“是要脱稿,现在名单已经报上去了,而且我记得评委还有一位你们最熟悉的,任岘老师。这次是他和我,以及班里各位共同的决定。”
应颂手上的毛巾如同寒风中的树叶,哆哆嗦嗦地被吹落在了地上。他一直在和自己通电话,怎么可能对杜衍谈论这种事?他不信邪,强打精神,做着最后的挣扎:“能不能……”
杜衍用同样的,今天下午的,掐着自己侧颊,在他耳边如同魔鬼的低语一般道:“不能,已经定了,还是多找点机会好好练练,别辜负我跟任老师对你的信任啊。”
向维:“还有我。”
孔远立马拍了抓拍了一张照片,并说:“还有全班人,你上去了我让姐姐们为你现场打call。”
应颂看着大家无比真诚的脸,发自内心地问道:“你们信我高考英语58分的水平吗?我自己都不信。”
第19章
头顶是三道不容拒绝且充满期待的眼神。
应颂就像是一只任人摆布的小鸡崽,被恶魔化身的任岘与杜衍同时扼住了命运的咽喉,他低垂着脑袋接受了这个现实,声音小到自己都快听不见了:“好,知道了。”
乖顺的样子让杜衍都快要以为把孩子委屈地都想哭,他连忙哄道:“没事,别紧张,只是咱们院举办的,观看的人也不多。”
孔远点头认同:“对,也就两千来个。”
……
应颂的脖子像鸵鸟一样都快埋到脖子里去了,坐在椅子上,抱着两条腿,哪儿还有刚才顶撞老师的暴烈性子,或许他只有在英语面前才能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孔远和向维对视一眼,点点头,决心不再刺激他,于是默契地收拾东西准备上床。
回头一想,怕老小还想死灰复燃,于是怀揣着送佛送到西的坚定理想信念,杜衍翻出了他与任岘的聊天记录,应颂只是看了一眼,他便磨着牙,恶狠狠道:“少爷,离婚吧,豪门爱情我嫁不起。”
只见上面寥寥几句:
【杜衍:老师,我是教育英语一班的班长杜衍,这次的英语朗读我推荐应颂同学去。】
【任岘:也好,让他锻炼锻炼,问过他意思了吗?】
【杜衍:他,并不需要问,得赶鸭子上架,不然,他永远畏首畏尾的。】
【任岘:/微笑】
应颂头一次觉得这个微笑的表情这么刺眼。
明明方才在电话里,任岘咬牙切齿地说要教训他时耳廓的红晕还没有消退,现在又给他来了这一招,太恶毒了。
都已经组织好了语言正准备摸出手机反过去好好教训教训任岘,只见消息提示的第一条便是:尊敬的客户您好,21日23时02分您通过支付宝营业厅缴纳了200.00元话费,您的可用余额为205.49元,待返还余额为0.00元,欠费金额为0.00元。
再一翻开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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