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禾恩自觉没有打扰,退至一旁安静的等待。
很快门开了,走出一个面相老实的中年男人,五官周正,嘴角噙着一丝习惯性的微笑,让眼周的细纹都显得十分和蔼可亲。
两人视线交汇的一刹那,郑禾恩发现那男人脸色微微变了变,锐利的视线把自己上下打量一番。
郑禾恩颇为不解,稍一停顿后,对他微微点头,侧身进门。
擦肩而过的一瞬,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又去无踪,被他抛之脑后。
乔伊接了文件袋,说句“辛苦”,又问起黎津最近的精神状态。他在测试过程中,察觉到黎津恢复的不错,第一代产品虽然效果欠佳,但还是收集到很多有用的数据。
郑禾恩也赞同乔伊的说法,笑道,“我猜黎津很快就会和我回国了,到时候你可损失惨重。”
乔伊大笑,“黎津能好起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至于实验,我去你们那儿建个分部不就得了。”
两人又闲聊几句。郑禾恩起身准备告辞,突然想到刚刚那个男人,便问,“乔伊博士,在我之前来的那个人是?”
“哦,他呀,是一个患者的家属。”
郑禾恩蹙眉想了想,按理说乔伊的患者自己并不认识,那么自己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呢。“是之前提过的omega患者?”
“唔,是的。”乔伊不欲多说。
难道是信息素...郑禾恩捕捉到一丝灵光,匆忙同乔伊告辞,推门走出去。
正撞上那个男人从倚靠墙壁的姿势直起腰,显然在等自己。
郑禾恩冷冷的看他,距离这么近,他几乎确定一切的缘由。
男人率先开口,“郑先生,您好,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你认识我?”
“认识的,说起来也是缘分。”男人柔和的笑了笑,“请。”
两人前后到了楼梯间,郑禾恩开门见山道,“您是不是和钟凉有接触...”
男人眼里流露出一丝赞赏,“没错。我是王皓迪。因为一些原因,我曾在黎津身边见过你。所以我想问,黎津,他在哪里。”他收敛了所有表情。
郑禾恩有些戒备,反问道,“钟凉,他在豪斯医院?”
王皓迪看他的反应便已经知晓答案,“黎津,也在t国。”
郑禾恩窒了窒,缓缓吐出一口气,“是,他在疗养院。”
“郑先生,非常冒昧的问您,您是不是对黎先生...”
郑禾恩顿时僵住,像被人踩了痛脚,“你什么意思?”
王皓迪反而和善的低笑几声,“那便好办了,我想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我希望钟凉和黎津,不要再有机会见面。郑先生,你意下如何?”
郑禾恩勾着唇角,没有多想便点了头,“正合我意。”
...
郑禾恩直接去见安娜医生,征求她的意见,问黎津周末是否可以离开疗养院,自己会全程陪同的。
安娜翻了翻病例,微笑道,“可以。我看了他周三做的量表,指标正常。下周再测试一次,依旧正常的话,可以申请出院了。”
于是郑禾恩带着这个好消息到了黎津的房间。
“周末回来吧,就今天和明天晚上,我和安娜医生说好了。房间我也一直打扫,只要你过来,马上就可以住的。”郑禾恩说完,又小心翼翼的等着黎津的反应。
“唔...”黎津想了想,“好。”他眉目舒展,似有阳光照射进来。
其实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天听完吉他之后,心跳快的吓人,回到房间之后都没有慢下来过。他愣愣的捂着心口,感觉着鲜活有力的跳动。
仿佛活过来一般。
而后,对那声音念念不忘,时时想着再听一次。他拿着相机走遍疗养院的每一处,也不清楚这算不算另外一种逃避的借口。
没想到他真切听到了,确定从银杏树的背后传来,有时候是简单的流行歌曲,有时候是吉他乐曲,风格多变,技法娴熟,带着独特的个人魅力。慢慢开始夹杂一些人声,似乎在围观讨论什么。
那里便成了黎津每次必去的打卡点。他蹲在雪地里,和那个奇怪的男人作伴。或者来来回回走动,拍下四周稍微变化的风景,却没有一窥究竟。
到底只想要吉他的旋律和声音而已。
所有人都对他的表现表示赞扬,测试情况也好起来。他便心安理得的钻进新发现的壳中。住哪里在他心里并无分别,便顺了郑禾恩的意。
傍晚,郑禾恩手脚麻利的把黎津的洗漱用品装包,给门卫递交出入许可,两人步行到了他租的房子。
简单干净的家具摆设,没有经过精心的装修,大约是料到不会久居。两个卧室对门,但一个有阳台,一个只有窗户。郑禾恩把黎津的行李放进带阳台的卧室里。
“你平常不住这一间吗?”
“是啊,万一你想回来住了呢。”郑禾恩笑道,“我都没关系的,要是想晒太阳,到你这边就好了。洗个手,我们去外面吃吧?”
“...好。”黎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却无可奈何。
小区的后巷开了很多小吃店,诸如豆浆油条一类国内的美食也有。
两人点了两份口味不同的炒饭,吃完后慢慢往回走。
“禾恩,你去找安娜医生了吧?她怎么说?”黎津轻声道。
“她说看周一的测试情况,情况正常的话可以申请出院。怎么了?”
“我想试试给以前的杂志社投稿。”
“那很好啊,如果你想去采风,我可以陪你去。”
“好。”
郑禾恩往黎津身边靠了靠,手背触到黎津的衣角,“我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黎津似没察觉。
“先帮乔伊博士把二代产品做出来,让你试用。之后如果你想回国,我就回去继续研究替代品。”
黎津忽然停了脚步。冬夜路灯下,呼出的白雾异常清晰,温度流失也格外迅速。“禾恩,”他对着前方两步距离的背影认真道,“你的未来不应该和我绑在一起。”
郑禾恩顿了顿,回过头,笑容显得有些惨白,“为什么?黎津?”
黎津沉默着注视他。
“你这么没自信?你还是觉得我们不行?我以为你已经好起来了,你为什么还是没有向前看?”他有些声嘶力竭,“我等了这么久你的回答,你就这样拒绝我?我把我们的未来都想好了,我这么期待,你...”
黎津几乎是冷漠的接受他的质问。他也在内心拷问自己,为什么别人不行?
郑禾恩很好,不管是学历身家,还是性格爱好,都很完美。他体贴入微,能把周围的一切都打点妥当,无可挑剔。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和自己在一起...
黎津无法对他说出一句指责的重话。
可是为什么?心里那些爱恨明明已经淡去,却像装满轻飘飘的棉花,没有实感,也再放不进别人。
他也没多了不起,他给不了郑禾恩那么多,也用尽方法了。郑禾恩应该有一个更好的归宿,而不是和自己这样残缺的人共度余生。黎津想着,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郑禾恩很快意识到自己说的多了。他有些惊慌的看进黎津眼里,怕黎津承受不了这样严厉的措辞。
他上前两步,拉住黎津的手。黎津的无波无澜更让他难受。
“回去吧。”黎津捏了捏郑禾恩的手,接着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手暴露在空气里有些冰冷,黎津犹豫片刻,还是在郑禾恩的肩上拍了拍,心里叹了一口气。
郑禾恩点头,“走吧。”垂下目光,敛去所有神情。
☆、第66章
王皓迪在树下找到钟凉,没想到这里不再荒无人烟,钟凉的吉他声吸引了几个医院患者,还有一个小男孩跟他并排坐,很熟络的样子。
等一曲终了,他才上前道,“阿凉,有点事。”
钟凉站起来,周围的人笑着跟他道别,很快自觉散了,小威还朝他挥了挥带着皮手套的手。
王皓迪帮他把吉他整理好,低声道,“高先生来了。”
“表哥?他来t国了?这么突然?”
“是,今早飞机刚落地。”
钟凉嘴角难得挂上一抹笑意,“是想给我个惊喜么。你怎么也瞒着我。”
“高先生提前告诉我,但还没有最终确定行程。我昨天就先问过乔伊医生,他说可以放心出门。”
“表哥现在在哪里?”
“门口。”
钟凉挑挑眉,“那我们走吧。”
高潜的奔驰停在医院大门前,他盘腿坐在suv引擎盖上,指尖夹了一根雪茄,正吞云吐雾。
余光瞥见钟凉和王皓迪,利落的把烟掐在小烟灰袋里,用手扇了扇驱赶身上的烟味,跳下车头,朝两人走过来。
“阿凉,迪叔。”高潜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打招呼也简洁。
“表哥,这周末怎么过来了?”钟凉进了车,里面已经开足暖气。
“来看你。谈一谈公司的事,还有,”他顿了顿,给车子点火,“看看姑姑。”
钟凉脸色一沉,指甲掐着手心,一时不知作何反应。难怪高潜没有带司机,行程也安排的神秘。
车辆平稳行驶在覆盖着白雪的公路上。车厢内安静无声。
钟凉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心里却忐忑着。窗外闪过无数光秃的树,在钟凉的眼中幻化成了黑暗的森林,树枝无限伸长延展,缠绕成茧房,把他牢牢困在其中。
他很想来看她,却近乡情怯。
城郊墓园,碧空如洗。
高潜从后备箱拿出一束白菊花,零星点缀几支薰衣草。钟凉近乎麻木的跟着他,停在一个墓碑前。
黑白照片上的女人巧笑倩兮,眉眼间尽是温柔。即使照片定格了,依旧能发现她嘴角噙着的笑,酒酿一样香甜。
高潜把花轻轻放在墓碑前,和王皓迪一起动手清理着杂草。没一会儿,便干净如初。
钟凉只是用很深很深的目光凝望着照片,半晌,缓缓坐了下来。
“我和高纯姑姑相处的机会很少,大概在八岁以前。”高潜坐在钟凉身边,同样看着那个女人,“高家世代从商,家教极严。我爷爷到我爸,都不允许我们从事艺术工作。所以小姑姑为了追求梦想,年纪轻轻就同高家彻底断绝关系了。那时候我也还小,一心想像她一样勇敢,长大一些偷偷给摄影杂志投稿,自以为留了大胡子就天衣无缝。要不是我是这一代的独子,早被赶出家门了。”
“那个时候纯小姐风华正茂,才华横溢,刚出道就小有名气,没有用高家的任何一点资源。她心地还特别好,我当时才十几岁,是杂志社的小杂工,犯错被辞退的时候,是她让我做她的助理。她是我的恩人。”王皓迪想到过去种种,颇为感慨,“她花了很多钱做慈善,救过很多孩子...她那么坚强独立的一个人...”
“我只是没想到,小姑姑很快就销声匿迹了。直到她病重,悄悄联系我。很早就想来见她一面,今天终于有机会。”高潜难得说这么多话,嗓音沙哑,带着惋惜和悲伤。
钟凉沉默的听着,想到小时候住的白色别墅,花园种满各色的鲜花,房内摆放高雅的艺术品,每一处角落都鲜活而美好。他和母亲都很少出门,他以为这会是他的全世界。
偶尔,母亲带他去市区的公寓,等待一个英俊沉稳的男性alpha按响门铃。他在母亲脸上见到少女一般纯真的微笑,和面对自己的怜爱是不同的。
那是他的父亲,却不是他一个人的父亲。
钟凉曾经不理解为什么每一次见面,都像那个男人给他们的施舍。而母亲要在剩余时间里无尽的期待着。
父亲待他们是极好的,满足所有物质上的需求,只是他们不能像寻常的家人走在天光下。钟凉在他眼里看到慈爱,那也是他期待已久的光。
直到有一天,门外站了一个面目狰狞的女人,歇斯底里的宣誓主权,指着母亲的鼻子骂她下贱,甚至辱骂世界上的所有omega,嫉妒烧穿她的心肺。
于是父亲再也没有来过。
母亲和自己也再没有出现,仿佛要从这个世界消失。
t国。母亲没有用父亲留给他们的财产,也没有寻求高家的帮助,而是找了一份驻唱工作,用微薄的薪资养活两个人。
而后,他见到母亲挣扎在发情热中。
无数次劝她清洗标记,可她宁愿痛苦至死,也不想忘了那个男人,希望那个alpha依旧沾染些许她的气息。
他又何曾没有怨恨过她,把自己独留在这世上。但究其根本,都是那个不负责任的alpha的错。
此后隐姓埋名隐藏性别,和母亲一样驻唱。有时候是在冬天的酒吧门口,冻疮流血结痂,有时候是在闷热拥挤的舞台上,衣服被汗浸湿。
又被千方百计的寻回钟家,得到钟鸿志万千宠爱和众多资产,等到成年继承母亲的遗产,最后被钟涵算计软禁在阳淮...
凡此种种,隐忍和蛰伏,痛苦和屈辱,他全部一笔一画算着账。
“她说,找一个相爱的人,才不枉此生。她和那个男人也曾经相爱,但alpha喜欢的是信息素,他可以为了权势就抛弃omega。”钟凉的声音滞涩。“她说的没错,她只是太爱了。是那个男人不够坚定...”
“阿凉,你别忘了,我也是alpha。”高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是所有的alpha都像你说的那样。”
“可我遇到的...”钟凉咬了咬嘴唇。他从心底厌恶所有觊觎信息素的alpha,因为那意味着轻易抛弃,海誓山盟都不堪一击。可他也时常迷茫,分不清alpha隐藏在迷雾下的真实目的...
“算了。”钟凉调整了虔诚的跪坐的姿势,双手捧着胸前的铂金吊坠,对着高纯道,“妈,对不起,这么久没来看你。这些年,表哥和迪叔都把我照顾的很好。那个男人现在躺在病床上,成了植物人。钟涵经营的钟家,在表哥的谋划下,摇摇欲坠。这都是他们自己种的因。我会让伤害过你的人都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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