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黎先生说好了哦,你们可别欺负他。”安娜半开玩笑道,冲客厅里几人眨眨眼,又一阵风似的飘走了。
黎津在三人炯炯目光的包围下有些不自在,“对不起,我没有调整好。”
“没关系的。”乔伊笑道,“正好刚吃完早饭,消消食。”顺便在这段时间内,悄悄把今天的房间打量一圈。
郑禾恩这才发现他和戴维到目前为止一直站着,愧疚的想去给他们搬椅子。
乔伊抬手止住他的动作,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戴维瞧着黎津的脖颈,发现他没有佩戴一代产品,而腺体处有好多道指甲抓出来的血痕,心下一惊。他给乔伊递一个眼神,乔伊一瘸一拐绕到黎津背后,不动声色的用单手亲自给他贴上测试用的仪器贴片。
“你知道终点恐惧症吗?”
“那是什么?”黎津轻声问。
“每次快要接近终点,就会因为害怕而停下来。害怕马上就要成功的不真实感,害怕轻易得到又会失去,害怕终点之后的未知。”乔伊自顾自道,“说来奇怪,昨天晚上隔壁的那位患者死活不肯吃药。本来都快出院了,硬生生的往后拖。”
黎津“唔”了声,心里依旧为自己刚刚的任性过意不去,便主动接话道,“为什么呢?”
“大概是心里有道坎儿一直迈不过去吧。慢性消耗,变相折磨自己的身体。”乔伊对戴维比了一个手势,让他打开开关。
“他生了什么病?”
“alpha不能体会的病。”
黎津仿佛对微电流无知无觉,心里琢磨着“终点恐惧症”几个字。自己是不是也在害怕?而后出乎乔伊意料的又问了一句,“再病下去,他会怎么样?”
乔伊的手顿了顿,“不管生了什么病,如果没有心去医治,到最后都一样。”
黎津保持沉默。在脑海中把几乎已经肯定的线索串了一遍,最后清晰浮现钟凉的脸。他微微偏头,盯着仪器屏幕上自己闪烁的心跳数值。几秒后,立刻移开。
是了,只需要一个晚上的时间,再加一点旁人的帮助,就能把自己重新从头武装到脚,振作起来。他能够做到的。
可一旦想到那个人或者与之相关的事物,心脏就有一种撕裂的麻木的痛。
他试过用尽全力的恨,狠狠唾骂自己犯贱又自作多情,活该像用完的抹布一样被随意丢弃...
但身体的紧张反应准确告诉他,他还会悸动神伤。所有的准备又全线崩溃。
他太累了。一遍遍的驱除脑中的幻象,那却像一团烟雾,很快再次凝聚成形。
黎津在内心的荒原里无尽的奔跑着。
他忘记为何出发。是因为自己藏起来的什么东西被剖出来,导致身后有人追赶,还是他自发追着什么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存在?一切的开始是错的,是被诱导的。还有所谓的不可抗力都是借口,他只是曾爱上一个误以为之喜欢自己的人。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身体先到尽头,还是那团白雾先消散。而他们到了终点之后又会怎么样呢?
黎津有无数种假设,都被一一推翻。
他明白所有的所有,归根结底不过因为那个人不爱他。所以那个人对自己做了什么,自己都无法苛责么...
黎津现在只是急于找一个宣泄口,比如抓破颈后覆盖腺体的皮肤,或者任性的耍点脾气。
乔伊倚靠桌子,等戴维手脚麻利的做完测试,才又开口道,“如果以后你状态不好不想测试,可以直接告诉我。但是别忘了你参与治疗的初心。二代产品推出在即,每一次的测试数据都至关重要。你也希望快点得到结果的,对吧。顺其自然吧。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不会再怕眼前的困难了。”
黎津扯出一个笑,“之后不会这样了。”
“那好,记得继续使用一代测试品,不要伤害自己。”乔伊欣慰道,他知道黎津听进去了。
“好。谢谢博士。”黎津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
豪斯医院,乔伊换上白大褂,打算去查房。进房间前,护士对他道,“钟先生还是不肯打针吃药。”
乔伊有些头疼,抓了抓头发,推门进去。
和钟凉视线相接的一刹那,乔伊愣了愣,后背微微发麻。他很难形容这种眼神,凌厉之中带点受伤,又掺杂一丝防备和陌生。
下一瞬间,恢复如常。
“听护士说,你没有按时吃药。”乔伊托托眼镜,“又要加班工作,又不好好治病,这怎么行?”
钟凉叹了一口气,“医生,信息素浓度低,也没关系吧。我想要不...”
“不可以。”乔伊严肃打断,“只要你的腺体还在,你就是omega,信息素就得维持在omega正常水平,否则会出大问题。”
钟凉闭了闭眼,神色郁郁。披上大衣,站到窗前,凝视窗外萧条的景色。
他没想到重逢来的如此突然,让他狼狈不堪,心绪凌乱,几乎失去和一切抗争的勇气。
他不停的问自己,治好病了又能怎样。
不管怨恨还是心寒,原本将熄未熄的小火苗,在相遇的那刻被那个人的眼神浇的透彻,像一块滋滋作响的铁板,仅存一缕余温。
乔伊慢慢走过去坐在沙发上,“你们呀,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嗯?”钟凉回身,替他把拐杖放到一边。
“说来也巧,今天我去疗养院的时候,那位alpha借口说身体抱恙,不做测试。我一看,毛绒玩具不见了。你知道这说明什么问题吗?”
钟凉觉得心上某处颤了颤,莫名的似曾相识感瞬间被他压下。“什么问题?”他也坐下来,好奇道。
“一般来说,毛绒玩具给人安全感,或者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把玩具藏起来的可能性比丢掉的可能性大,把自己的安全感藏起来,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呢?”
钟凉弯了弯嘴角,“乔伊医生,我不懂。”
“我也是瞎猜的。和你讨论而已。”乔伊颇有些高深莫测。
“唔...那我猜,最后的堡垒被攻破了,他一无所有,干脆自暴自弃,把自己暴露在敌人面前...”
乔伊意味深长的点点头,“副作用是拒绝治疗。”
钟凉顿时身体僵硬,明白乔伊在暗示什么。他别扭的调整坐姿,强自镇定道,“医生,其实我一直都想问,您说的这个人,真的存在吗?还是您为了哄我...”
乔伊忍俊不禁,“钟先生还小吗?”
钟凉难得有些耳热,毕竟不配合治疗确实是小孩子的行为。“那...请问这个alpha喜欢的毛绒玩具是...”
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他猛的咬紧嘴唇,就像站在一扇神秘大门前,明知门后是陷阱,却给旁人机会推开门。他补救道,“医生,如果不方便的话,不用告诉我...”
“没什么不方便的,我想你们并不认识...是橘猫。”
钟凉一下变了脸色,略显惊慌的半站起来,在乔伊诧异的目光里又缓缓坐回去。“...橘猫啊...”他喃喃着。
早有猜测,现在线索彻底严丝合缝。那天是他的生日,喜欢看纪录片,还有橘猫...
钟凉竟有些后悔半年前没有带走橘猫,那现在的自己是不是不会这么难堪。
“怎么了?”乔伊不解道,“不舒服吗?我看看。”
钟凉后退一些,装出正常的样子道,“我没事。”指甲却掐进沙发里。
乔伊静了静,“好吧。”他踱步到桌边,从上面瓶瓶罐罐的药剂中准确找出钟凉现在要服用的,给他倒些热水。
钟凉讷讷的吃完药,在乔伊满意的眼神里抬起头。
乔伊见他肯听话治疗,自然又和蔼可亲了几分,“还有什么问题吗?”
“唔...”钟凉的嘴唇微微颤动,其上沾着的晶莹水珠也在动。
乔伊感受到他的信息素起起伏伏,呼吸也凌乱着。心思太重,乔伊心里道。
良久,钟凉才轻声开口,“医生,你说的那位患者,现在怎么样了?”
“受过伤。现在差不多治愈了。”乔伊若有所思,“你也配合治疗,好吗?”
钟凉垂头,似是默认,不再言语。
☆、第69章
等黎津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站在银杏树下。
郑禾恩最近很忙,一直被乔伊拖着做实验。黎津独处的时间多了,有意无意背上相机,在园子里闲逛。也总是在欧式亭子附近逗留。
看着阴沉沉的天,努力集中精神,思考许久才得出结论,他在自虐。担心和焦虑凌迟他的心智,让他每分每秒都在想那个人,想知道钟凉过的到底怎么样,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瘦骨嶙峋,穿了大衣都显得轻飘飘的。
他就想看看,钟凉为什么还要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平静如水的心绪再起波澜。
离开以后,钟凉不是应该更好吗?好不容易把标记清洗,和自己没有一丝联系了,不应该更加自由吗?
为什么要为一个薄情寡义的人神伤?
黎津以前从没想过这辈子,会品尝两次痛失所爱的滋味,没有人想品尝第三次。
所以自己现在在挂怀什么?钟凉过的不好,自己不是应该高兴吗?那个人再次一句解释也无的走了,丢下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爱意,自己的灵魂,只剩残破的躯壳...
好不容易从绝望荒芜里走出一步,钟凉就像一座巨大的屏障,阻隔他再次向前迈进的步伐。又像一粒萌芽的种子,蕴含着破开黎津心防的力量。
黎津不知该喜该忧。
这一切好像一场梦啊...
黎津的眼睛被风吹的有些刺痛。他眨眨眼,再睁开的时候发现那位朋友来了,蹲在老位置上,盯着黎津。
黎津呼出一口气,也走到自己的老位置上蹲好。
两个人静默着,似在观察雪的消融。
不知道过了多久,对面吉他声幽幽响起来。黎津浑身一震,心跳也跟着快了。
他在旋律里漫无边际的想,钟凉是不是和他一样眷恋这处无人问津的地方。透过斑驳的栅栏,望向另外一个天地,寻找一个可以依偎的人...
而后,黎津把头低下去,整个人都蜷缩起来,灌木丛把他高大的身躯全部遮掩住。
他不敢再有所期待了。乔伊说的对,终点恐惧症。他看不到终点后的一丝希望。
那位朋友难得跟着节奏摇晃起来,眼里亮晶晶的,十分雀跃的样子。
黎津注视他滑稽的动作,笑不出来,便悄声问,“你在做什么?”
“有人在唱歌。”
黎津愣了,“只有人在弹吉他。”
那位朋友不回答他的话,依旧和自己玩的不亦乐乎。
几分钟后,对面忽然传来脚步声,细细碎碎踩在雪地里。
黎津一惊,本能的想躲,左右却无处可避。
只听一个稚嫩的声音,“哥哥!他们也在!”
黎津更觉得无地自容,猫着腰想不着痕迹的离开。
清冷的嗓音远远传来,冷冽无情,“小威,抱歉,我先走了。”
“哥哥...”小孩叫了一声想要挽留,但那人好像已经快步离去。
小孩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黎津僵硬的一点点站起身,像把脊椎一节节掰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本应相互吸引的信息素变得排斥,不能同时存在。
他走到小孩的身后,隔着铁栅栏,小孩有些警觉的回头,刚刚的热情呼喊仿佛是错觉。
黎津靠近一步,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有些阴沉吓人,小孩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你叫小威吗?”黎津轻声道。
小孩害怕的点点头。
“唔...”黎津垂头皱着眉,手指不自觉摆弄着相机,像是下定很大决心开口,“你...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哥哥...刚刚看起来怎么样?”
小威想了想,“好像有点伤心...”
黎津猛的抬头,望向钟凉离开的方向,心脏处又开始一阵阵莫名的刺痛起来,好像成了一种习惯,无法疏解。
他艰难的叫住想走的小威,“请你稍微等我一下好吗?”
小威茫然的目光里,黎津在附近踱了几圈,蹲在银杏树下,扒开厚厚的新雪。底层的雪已经冻的坚硬,黎津赤着手,一点点抠开混杂泥土的雪,直到挖出一个小坑。在坑里来回翻找了有十分钟,把周围都翻的有些狼藉,终于,他找到一片完整的,微微枯黄的银杏树叶。
黎津心里怒骂自己,手却轻轻抚去叶子上的泥土,透过栅栏,递给小威。
小威瞧着他通红的手指,更加抗拒的后退,还背起双手。
黎津举着那片叶子,只有手腕朝前伸,穿过栅栏窄窄的缝隙,犹豫道,“能不能请你把这片叶子,交给弹吉他的哥哥?你知道他在哪里吧?”
小威疑惑的挠了挠头,好半天没有反应。在黎津改变主意,自嘲着打算收回手的前一秒,他才点点头,接过叶子转身。
“等等!”黎津又喊他,“请你不要告诉他是我给你的。谢谢你!”
小威已经飞快的跑走。
...
小威递来好几次叶子了。
钟凉捻着手里的银杏,定定出神。时而把叶子举至光下,细细端详其上纹理。
他问小威,这是哪里来的。
小威咬着嘴唇沉默。
其实不用问他也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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