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识的目光在天黑前的那一刻,骤然变深了。
……
沈识按照蓝哨子给的地址先找到了南关,被告知陆雪早就不住在这儿了。在罗郇的帮助下,次日中午沈识才辗转至河西的破楼里找到了她。
陆雪家的大门半敞着,里面杂乱不堪,还弥漫着一股发霉的难闻味道,一看就是疏于打理。
单脚踢拉着拖鞋的她正夹着一个黑猴似的小男孩,用另一只鞋在他的屁股蛋子上猛抽,嘴里不停地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
沈识光在门口站着,就能完全感受到这家人的日常生活状态。
他象征性地敲了下门:“是陆雪家么?”
陆雪凶巴巴地一抬眼,发现门外站着个俊气的年轻男人,有些尴尬地拢拢头发,站起身来。
小黑猴趁机从陆雪身上钻下来,停止了假哭还朝陆雪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没影了。
“找谁?”陆雪靠在墙上问。
沈识闻到她口腔里传出股难闻的气味,一看就是没怎么梳洗自己。
陆雪的脸上长了几片褐斑,乱蓬蓬的头发随便挽在脑后。怎么也不是蓝哨子口中那个娇俏聪明的女人。
“是孙曌让我来的。”沈识还是冲陆雪点点头介绍道。
听到孙曌,陆雪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不认识!”
陆雪转身就要关门,被沈识一把挡住,撑在了门框上。
“大姐,我也不想跟您多废话。孙曌有张照片想当面给你,你就说怎么着您才愿意跟我走一趟吧。”
陆雪狐疑地打量了沈识一番:“你是孙曌什么人?”
“编辑部主任。”
“那你工资怕是不低吧?”陆雪的眼珠子转了转。
沈识实在懒得跟她废话,直截了当道:“你说你要多少吧。”
陆雪吸了吸鼻子,伸出手比了个五。
沈识翻出钱包抽了五百块钱出来,陆雪翻了个白眼:“你当打发要饭的呢?五千!”
沈识冷笑一下,将钱重新塞回钱包,向前迈了一步。
陆雪吓得往后一退:“你、你干什么?!”
“我没那么多钱给你,就五百,爱要不要。但我得跟您言语一声,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跟我走。不信咱就试试。”
沈识舔舔后槽牙,转身就走。
“等等!”陆雪在身后叫住了他,“五百就五百!我跟你走。”
……
第31章第31章
沈识点了支烟站在陆雪家门口等她梳洗,这要求还是沈识自己主动提出来的。
原本陆雪抢过那五百块钱,把门一拉就要跟沈识走。沈识心说即便蓝哨子是个精神病人也不带这么糊弄的吧,好歹也是过去的老情人儿。
“你就这样去?”
陆雪翻了个白眼:“不然呢?”
“换件衣服吧。”沈识皱皱眉。
“没有没有,都这样的。”
“起码梳个头。”沈识顿顿道,“去吧,我等着。”
陆雪嘴里嘟嘟囔囔地回了屋,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先前在五院,沈识在蓝哨子神神叨叨的描述中,也大概在心里给这个女人做了个画像。实在没想到真实的她比小兔的画还要抽象。
陆雪:“可以了吧。”
沈识看向站在面前的陆雪,她好歹还是换了件衣服。
黄裙子,还带了个头花,只是衣服上明显有块没洗干净的油渍。
沈识点点头,让陆雪坐到自行车后座上。陆雪撇撇嘴,小声嘀咕了句:“穷鬼,连辆摩托车都没有。”
“给老子闭嘴。”
沈识着实烦透了这个女人。
……
市井里的中年女人,生活若是不易便极度喜爱抱怨,见谁都能说个没完。
自行车后座上的陆雪非但没被沈识的气场吓到,反而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把沈识当作了倾诉对象。
沈识想捂耳朵,无奈还得用手撑着车把。纵然再不想听,陆雪的声音还是源源不断地传来,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
他被动知道了不少关于这个女人的事,总的来说就是一个文艺女青年沦为黄脸怨妇的血泪史。但在沈识看来,这一切都归为俩字儿:作的。
“其实当初我挺喜欢孙曌的,但他干事太不务实了,跟着他没奔头儿。刚好那时候遇见我现在的男人,天天给我家送东西,对我是真好,就是他有家庭了。我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坚持跟他在一起,甚至跟家里都断了关系。谁知道好不容易最后落着名正言顺了,他又做生意赔本儿了。哎哟,你说这驴|操的,我还没嫌他没用,他倒嫌弃起我了!一天天的不着家,在外面跟那些狐朋狗友喝酒赌博。你说说我这命是有多苦!孩子上学他也不管,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我……”
“到了。”
沈识一路将自行车骑得飞快,就是想早点摆脱陆雪的牢骚。他让她在医院大门口等着,自己把自行车找个地方停一下。
回头就看见陆雪正趴在一辆汽车玻璃上悄摸地往里看,沈识瞬间心下只觉得与之年龄相仿的谢婉云女士简直活的像个仙女。
有些人便是遭受了生活的种种不易,依然会想方设法在黑暗中活的像自己。
“走了。”
“啊……哦!”
陆雪眼巴巴地看着一个挎包的时髦女人被个老男人搂着上了车,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
病房里,见到陆雪后的蓝哨子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吓的陆雪尖叫一声。
蓝哨子哭了,是那种嚎啕大哭。不为自己,为的是不知谁把陆雪折磨成了这幅样子。
“雪啊雪啊,那个人是不是对你不好啊——!”蓝哨子哭地鼻涕流进了嘴里。
陆雪的心里也跟着泛起了委屈,瘪瘪嘴流下两行眼泪,说不清是为自己失败的人生还是这久违的被捧在心上的感觉。
“孙曌你别哭了,多大人了。”陆雪帮蓝哨子抹了眼泪,带他坐在了床边。
蓝哨子被陆雪摸了脸,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他从柜子里一摞衣服的最下面抱出了件皮夹克。
“雪啊,你生日的照片一直忘了找我来拿啊。”蓝哨子边说边小心拉开了贴近胸口内兜的拉链,从里面翻出了一张照片,递给陆雪。
沈识侧目瞄了眼,一个穿着绣花裙子的纤瘦女孩倚在簇拥着的牡丹花前,笑的天真烂漫。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出是陆雪。蓝哨子没有撒谎,那时的陆雪看起来的确娇俏可爱。
陆雪接过照片,用手轻轻摩擦着自己的脸庞。眼泪一滴滴跟着落在照片上,她赶忙将照片在自己沾了油渍的衣服上抹了抹。
“好看么?”蓝哨子小心翼翼地问。
陆雪不住地点头:“好看、真好看……”
她抹了把脸站起身来,清清嗓子道:“那什么,照片我也拿到了。你安心养病,我就先回去了!孩子还在家等我做饭呢……”
听到陆雪要走,蓝哨子赶忙拉住了她的手,用恳求的语气说着:“雪你别走,他对你不好!我爱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那一瞬间,沈识看到陆雪的眼神里有了明显的迟疑,迈出的步子也停住了。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无意间竟成就了一段好姻缘。
管床小护士适时地走进病房,皱着眉将一张单子塞进了蓝哨子的抽屉。回头冲陆雪皱眉道:“你是孙曌的家属么?”
“啊,我……”陆雪不知该怎么回答。
“住院费真的不能再拖了,已经拖欠半年了,你们家属自觉一点好不好!”
“你、你们弄错了,我不是他家属!不信你问他!”陆雪用手指向沈识。
沈识笑笑,冲管床小护士点点头:“她不是。”
小护士叹口气,无奈地冲沈识耸耸肩,离开了病房。
“那什么,我也该走了!”陆雪挣开了蓝哨子的手,逃似地快步走出了病房。
蓝哨子:“雪!雪啊——!”
沈识同情地看了眼颓然坐在床上的蓝哨子,转身到窗边朝楼下望去。
他看到陆雪把那张照片撕了,扔了一地碎屑。清洁工人冲着她离去的背影骂了几句,接着便将那些碎纸连带着梦想尽数扫进了垃圾桶。
“人我帮你找着了,照片你也给她了,早点歇了吧。”沈识调头来拍了拍蓝哨子的肩,也打算离开了。
“等等。”蓝哨子背对着他喊道,“我说话算话。”
沈识伸手接住了蓝哨子丢给他的东西,是一盒胶卷。
“这是《故乡星空》的底片……”蓝哨子回头露出了个怪异的笑容,“这里头藏了宝贝,就看你敢不敢要了。”
……
即便是沈识在心中一遍遍告诫自己,一切都还没准儿。但仍是控制不住脚下赶往胶卷冲印店的步伐。也真就是邪了门儿,连跑几家店都因各种原因关了门。
南风的电话适时打来,原是打算告诉沈识一声小兔跟他到六爷家去了。在听说沈识要找冲印店但找不到后,停顿片刻轻声道:“你带着胶卷到师大来,咱们在那儿汇合。”
……
暗房里,南风正戴着眼镜专注地拿显影粉跟蒸馏水配比制成显影液。沈识看着他修长手指下的流畅动作,怎么也没想到南风居然还有这手艺。
“我跟摄影系的老师学过几天。”南风边操作边解释着沈识的疑惑。
红光将这个不大的密闭空间镀了一层蒙板,沈识的目光从南风手上的动作一路延伸定格到了他的脸,一不小心就忘了移开。
他觉得此时自己心脏的某个位置裂开了一个洞,那条梦中出现过的红色小蛇悄悄从洞里探出了头,吐着引人犯罪的信子。
不知怎的,他总想起两人挤在琉县招待所破床上的那晚,耳边还有总关不紧的生锈水管发出的滴水声,以及从隔壁整夜传来的暧昧的动静。
夏天的夜晚着实使人憋闷,两人的额上都冒出了层细汗。
沈识深吸口气,解开了上衣的扣子,好尽快赶走这股奇异的燥热感。可南风却又刚好在此时叫住了他。
“识哥,也帮我解下吧。”
南风的两手全占着,仰起脖子示意沈识也帮他解开衬衫最上面那两颗钮扣。
沈识愣在椅子上没起身,待南风又叫了他一声后才深吸口气,走到他身边。
不小心触碰到南风脖颈上温热皮肤的手指传来电流,经过胸口从上至下。沈识觉得自己的手心出汗了总打滑,连弄了几下才将两颗扣子解开。
南风并没有注意到沈识的反应,仍在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显影情况。
南风:“……好热。”
南风随意跟沈识搭着话,却不知此时的沈识正狠劲儿掐着自己的虎口,恨极了他。这小子别是故意整他吧……
“我去趟厕所。”沈识的声音有些沙哑。
南风皱皱眉问:“很急么?”
“还成。”
“不急的话就再等等,我怕透光。”
沈识只得点点头,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他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思考临走前蓝哨子的那句话上,好让身体某处的明显变化在被南风发现前尽快恢复正常。
可控制不住的,他总想反复轻捻方才触碰到南风脖颈的手指。上面残存着他的一丝汗液,与自己的混在一起。
此时的沈识才不得不承认,那条蛇早已在他的心上安了家,并且还要一步步占据他所有的理智与原则。
啧,实在可怕。
……
寂静深夜,烘干后的相片上了光,逐步成像。
沈识和南风的神情也随着这些画面跟着凝重起来。关乎于多年前胡爷之死的真相似乎正在他们眼前一一浮现。
照片以一种极为刁钻的偷拍角度清楚记录下了一场凶杀现场,两个主人公分别就是胡爷和老蛇。
看着这些照片,沈识迅速将当年发生的所有事串在了一起,并拨通了罗郇的电话。
第32章第32章
沈识:“五年前的九月二十一号晚,摄影师蓝哨子在城郊写生,恰巧目睹了胡爷被老蛇杀害的一幕。当时的他为了让嫌弃他没钱没本事的陆雪跟他结婚,心下起意将犯罪过程全部拍摄下来,将来以此威胁获得暴利。岂料在那之前陆雪先一步跟人跑了,有家族精神病史的蓝哨子病发住进医院。这些作为老蛇犯罪证据的胶卷便一直被他带在身上多年,而那个只拍有两个黑点的照片由于刊登杂志本就不怎么畅销,并未被人所察觉。”
沈识夹着烟,推了几张照片到罗郇面前,依次排好,继续道:“盛老哥说,这之后的一天便是胡爷女儿的忌日,胡爷对这个女儿的感情极深,因而每当快到这一天时都会心情不好,喝的酩酊大醉。不出意外,这晚他也是喝了不少酒的。喏,快死了还在喝呢。”
罗郇看向照片,当中的胡爷手里拎着酒瓶子,正跟老蛇坐在地上对饮。
“如果是喝的烂醉如泥的人,被从背部提拉绳索将其勒死并伪装成自缢身亡,是不是就很容易骗过你们的眼睛了?”沈识看了罗郇一眼,笑笑,“当然,这是你们的专业,我纯是信口胡诌。”
“这种情况下,死者颈部应该也还是会形成两条走向不同的索沟,但的确有可能成为绝佳障眼法。如果再加上……给我一支。”罗郇从沈识那儿讨了支烟点着,吸了两口,压下了没说完的话。
如果再加上有保护伞,按自杀处理就不是没有可能。
沈识将窗户打开,让夜风吹进屋里散散烟味儿,接着说:“先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推测了吧。证据就在眼前,罗队,能立案了不?”
“你小子真该来跟我混的。”罗郇一笑,低头看了下表,“夜还长,说说吧。为什么追着老蛇不放?”
“问我前,罗队不妨先说说自己?你明里暗里的追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罗郇的鹰眼盯着沈识看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别说,你跟他还真挺像的。”
……
罗郇口中说的人叫齐放,是他曾经的搭档。他们一早就发现老蛇似乎一直在从事不法交易,无奈线索多来源于推测,并没有确凿证据,只能暗中调查。他们与盛清风,就是在调查老蛇的时候侧面认识的。
齐放是个热心肠,为人仗义干脆,跟盛清风挺投缘。但灰老鼠也是个藏得住心事的家伙,天南海北的胡溜八扯,一想套他些话马上就开始装疯卖傻。齐放见从他这儿也得不到什么确切消息,便只当多了个朋友。
有一天,齐放突然打来电话,他告诉罗郇自己有关于老蛇犯罪的新突破了,还是命案。可这句话都还未说完,罗郇只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巨响。
“齐放的车被撞了,和肇事车辆一起翻下了大桥,都没了。”罗郇的眼睛有些红,他又点了支烟缓了缓情绪才继续道,“齐放死后,盛清风跑到他的墓前痛哭了一通,说若不是他告诉齐放那些,他就不会死。”
“他跟齐放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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