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的陆政先生,是什么样子的呢?
周行想象不出来,但他竟然隐隐约约地有一点相信萨拉的话。
怀着微妙的情绪,周行再看陆政,很难再硬下心肠——或许他从来都没有强硬过。
萨拉有条不紊地将陆政转移到了治疗室,周行想了想,也跟了过去,降低体温倒是不难,但后续的治疗环节有些血腥。
萨拉劝了又劝,还是把周行“请”出了室内。
周行坐在治疗室外配套的休息室里,他有些焦急,这种焦急在听到墙壁另一端传来的惨叫时,攀升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
——那的的确确是陆政的声音,而陆政正在惨叫。
周行犹豫了一会儿,挪到了门边,但房门上并没有窗户,萨拉甚至谨慎地将房门紧锁,确保周行无法进入。
“萨拉?”
“周行先生,请您尽快离开。”
“放我进去。”
“抱歉,我没有这个权限。”
“我想去见陆政。”
“他正在治疗。”
“他听起来很痛苦。”
“您放心,他完全可以承受这种程度的治疗,”萨拉停顿了一瞬,选择实话实说,“周先生,陆政惨叫,也只是因为您在门外而已,您可以把这视作一种卖惨。”
周行因为萨拉直白的话语沉默了一瞬,他又问:“陆政到底有多疼。”
“不会死人的。”
“他到底有多疼?”
“他应该已经习惯了。”
“疼痛是不可能会习惯的。”
“他已经不喊了。”
“你提醒了他,我在门外很担心他,对么?”
萨拉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不要去询问他能不能告诉我,我知道,你提醒他了。”
“……”
周行将头贴在门板上,他抬起手,摸了摸肚子,像是在给自己暗示一般。
“陆政不想让我进去,对么?”
“对。”
“好,我听他的,等什么时候治疗结束,你再喊我。”
“可以,”萨拉运转了一会儿,又提醒了一句,“您不必太担心,这只是常规治疗。”
“不可能不担心,除非我不爱他了。”
周行捶了一下门板,像是在暴打他的爱人。
“您还爱着他?”
周行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冷静了一会儿,选择回到楼上休息——他的情绪不能波动太大,他还怀着孩子。
萨拉一直关注着周行,直到对方喝了营养液,播放了舒缓的音乐,躺进柔软的床褥中。
它的主人正在进行第三轮的治疗,透明的玻璃管渐渐被血液填满,有时候它的主人会发出轻微的呼痛声,很轻微,像濒死的小兽。
但没有人会比萨拉更清楚,它的主人究竟有多么强大,它一点也不意外地发现,主人的各项身体指标渐渐趋于平稳,最终回落到正常人的范围内。
依旧是苍白的脸,灰色的嘴唇,但他的双眼格外锐利,任谁也无法将“弱小”这两个字,贴在他的身上。
陆政从治疗台上走下,他的肌肉覆上了一层薄汗,漂亮又性感。
萨拉通过机械臂递上了一条白色浴巾,公事公办地说:“周先生正在房间休息。”
“你今天的话似乎很多。”陆政意有所指。
“只是在助纣为虐。”
“哦?”
“帮忙卖惨。”
“我不需要卖惨。”
“那您为什么惨叫?”
“疼啊。”
“您以前从不喊疼。”
“那是因为没人会在意,也没人会心疼。”陆政用浴巾擦了擦脸,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现在有周行了,以前能忍住的疼,仿佛也忍不住了。”
“……”萨拉不太明白吃狗粮是什么意思,但这并不妨碍它得出一个结论,陆政就是仗着有人爱他,而放肆喊疼。
它不得不切了个话题,询问道:“您要留下来么?”
“不,按计划暂时离开。”
“我不太明白您的想法。”
“我生病的时候,周行爱我多过恨我,等现在我好了,周行恨我会多过爱我的。”
“萨拉,我们需要一点距离。”
“当他短暂地看不到我的时候,他会慢慢地忽视我的坏,记起我的好。”
“而我又大病初愈,他会很心疼我,这种心疼,会促使他来找我。”
“萨拉,他爱我。”
“……”
萨拉无话可说,它不受控制地同情周行先生,同情这个被它的主人算计得干干净净的年轻人。
“你该告诉他,我醒了。”
“您不是要走么?”
“我舍不得他,想见见他再走。”
“……”
萨拉在眼前这个陆政的身上,看到了一点年轻时陆政的模样,一样的活泼放纵,一样的有恃无恐。
“我很喜欢他的,萨拉。”
“他也喜欢您,先生。”
陆政短促地笑了声,他换好了衣服,走出房门,发现他的周行正坐在沙发上,等着他。
“不用担心,我的身体已经好了,这就离开,有什么需求,你直接和萨拉说。”
周行垂下眼,压下了冲动想挽留对方的话语,问:“你饿不饿?”
“还好。”
“先休息一会儿吧,我去煮碗面条,你吃了再走。”
“太麻烦了吧?”
“不碍事,很快的。”
话音刚落,周行站直了身体,慢吞吞地向厨房走,俨然不想给陆政再次拒绝的机会。
周行很快煮好了两碗清汤面条,两人坐在餐桌旁,难得安逸地吃了个饭。
陆政吃完一碗时,周行只吃了一半,他放下了碗,表示已经饱了,又问陆政:“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也不需要收拾什么,日常用的,那边都有。”
周行点了点头,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四天后你体检,我一定要回来的。”
周行抿了下嘴唇,看起来并不开心,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陆政的专车停在了门口——他不得不离开了。
周行将陆政送到了门廊处,忍不住叮嘱:“照顾好自己身体,注意作息。”
“好的,一定做到,你也是,要照顾好自己。”
陆政道过别,转身正想离开,却发现衣衫一紧——周行伸出手,攥紧了他的衣角。
陆政站在原地,沉静地凝视着周行,并不言语。
周行鼓了鼓脸,他又气又急,又爱又嗔,最后用很小的声音问:“带我走,还是留下来?”
“……不恨我了?”
“恨,但我更爱你。”
第73章
周行真是个令人意外的存在。
陆政忍不住又一次感叹。
不管他怎么设定剧本,周行的选择总会出人意料,却偏偏正中红心。
陆政冷硬的心脏也不得不变得柔软,他低下头,轻声问:“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这时候不应该回一句,我也爱你么?”
陆政亲了亲周行的脸,说:“情话说多了,会变得廉价。”
周行气得想打他,手抬起来了又舍不得了,于是说:“带我走吧。”
“我以为,你更喜欢这里?”
“你不是还要上班?”
陆政难得楞了几秒,最后一把将周行抱进了怀里,说:“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你这是在套路我啊。”
周行嘴上这么说,却用手背顺了顺陆政的脊背——他太喜欢陆政了,近乎本能地想靠近他。
--
冬去春来,周行的预产期一天天近了。
这些日子里,陆政和周行相处得十分融洽,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热恋的时候。
他们一起读书,一起画画,一起敲代码,几乎无话不谈,默契地将陆政做过的那些糟心事略过不提。
周行也是直到这时才知道,陆政还是议会的高级议员,甚至是下一届议长的有力竞争者。
“……我记得,议员不可以兼任军队职务。”
“是啊,所以陆政早就弃武从文了。”
“那你为什么每天都在处理军务?”
“在大众的眼中,处理军务的是Champion,而非陆政,这两个身份是割裂开的。”陆政放下了周行略肿的小腿,漫不经心地回答,“如果一个人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他们会怕得睡不着觉的。”
他们?
他们是谁?
总不可能是普通的联盟民众,更可能是那些上层的大人物吧。
周行不擅长做这类分析,他思考了一会儿,问陆政:“你会有危险么?”
陆政反问了一句:“如果我有危险,你愿意暂时去更安全的地方等我么?”
周行摇了摇头,说:“要死一起死。”
“别说胡话,”陆政用手指戳了下那人的嘴唇,“不会有什么危险的,现在能伤害到我的人,不会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
周行暂时放下了心,他打了个小哈欠,很快就睡着了。
陆政拉高了毯子,将周行盖得严严实实,这才直起身,轻轻地离开了房间。
--
“高斯议长约您周末去打高尔夫球。”
萨拉用机械臂递来了药剂,用公事公办的声线提醒。
陆政看着碗里黑乎乎的液体皱了皱眉,但还是端起来一饮而尽。
“这不是他和汪林的常规游戏?”
“高斯发现了汪林在外包养的小情人。”
“他们是利益共同体,一个情人,撼动不了他们之间的关系。”陆政身体后仰,依靠在柔软的沙发上,“这只是一次无聊至极的试探。”
“您要去么?”
“不,”陆政从糖果盘里挑出了一颗最圆最亮的糖果,拨开了包装纸,塞到了嘴里,含糊说道,“我已经是个沉迷于恋爱的废人了,刚刚新婚没多久,孩子又马上出生,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去的。”
“那么?”
“帮我婉拒掉,顺便邀请高斯议长参加两个月后,属于我第一个孩子的庆生宴。”
“好的,先生。”
萨拉已经拟定好了回信的模板,需要做的,只是将“一个月后”改成了“两个月后”,周行的预产期称得上最高等级的机密,新生儿的出生时间也过于凑巧,让萨拉偶尔会产生“这是不是陆政算计之中”的揣测。
但这种揣测并不符合它作为人工智能“以陆政的利益为最优先级”的最高准则,它选择放弃了思考,将这部分内存用于排演周行生产时可能会遇到的突发情况。
陆政和周行的匹配率极高,孩子是个天才的可能性也极大,一个有潜力的继承人,足以让陆政先生的敌人们心惊胆战、昼夜难安。
纵使陆政先生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例如惩治了陆家人、将韦泽推出去当烟雾弹、对外修改了周行先生的预产期,依旧不能完全阻挡那些人的窥探和恶意。
——他们畏惧一个新的、健康的、留着陆政血脉的孩子。
——他们不想重温自己被陆政光芒压制的岁月。
--
陆政吃完了这颗糖,又从盘子里跳出了一颗最漂亮的,握在了手心,慢悠悠地回了房间。
周行依旧在熟睡,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在做一个好梦。
陆政把糖果放在了他床头的柜子上,俯下身摸了摸他圆滚滚的肚子,轻声说:“我好喜欢你们啊。”
周行当然没办法给他任何回应,陆政也不需要,他只是悄悄地说,悄悄地流露出一点柔软,仿佛这样,他就是无坚不摧、不可战胜的。
--
一个月的时光转瞬而逝,议会新一轮的选举拉票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汪林议员的人气极旺,部分媒体甚至直呼“汪林议长”,在高斯议长的支持下,很难有人和汪林议员相抗衡。
倒是也有小报记者,别出心裁地盘点了有资格竞选议长的几位高级议员,发现他们要么年事已高,要么能力有限,要么寂寂无闻。
等写到了陆政议员,更是没什么可说的,他为了一个普通的男学生,直接和自己的家族决裂,在婚礼结束后,更是连续数月都没有参加过议会的讨论,明晃晃地暗示他人——他没有一点想要竞选议长的愿望。
高斯议长倒是想多做些事,将所有可能阻碍汪林的萌芽全部扼杀干净,但就在他出手之前,他包养其他情人的事,被汪林知晓了——而汪林,几乎将他弄死在了床上。
汪林是个城府极深、隐忍狡诈的男人,他借由和高斯的隐秘关系,一路攀爬到了现在的位置,几乎没有任何的弱点。
但人怎么可能没有弱点呢?
高斯可以不在意汪林私下里养情人,但汪林却受不了高斯豢养了其他人,这对他而言,称得上侮辱和背叛。
所以在大局已定的前提下,汪林短暂地放纵了自己,无意间阻碍了高斯的动作。
等高斯稍养好身体的时候,他收到了两条令他几近窒息的消息。
其一,陆政高调宣布参加议长选举。
其二,陆政的伴侣生下了一位评级为A3的孩子。
而上一个评级为A3的孩子,正是曾经被誉为天才和Champion的陆政。
高斯砸碎了房间内所有的玻璃,他挪动着微胖的身材,剧烈地喘息着,像一条案板上缺氧的鱼。
他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当年的情景。
主脑被人为入侵,议会连同科学院追踪了数个日夜,最后才得到了对方施舍般的线索。
大部队匆匆赶到偏远区域的别墅,他们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却发现了一个漂亮的少年。
少年用修长的手指拨弄着键盘,像是在琴弦上弹奏。
他笑了起来,像无忧无虑的天使,他说:“嗨,光脑出现了很严重的BUG,我可以帮个忙么?”
“你叫什么名字?”
高斯的上司脱下军帽,粗声询问。
“我嘛?”少年捋了把自己的头发。
“我叫陆政。”
第74章
少年的陆政是个天才。
他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可以独立修复主脑的BUG,在科学院过得如鱼得水,如果不是年龄尚小,科学院的院长甚至想聘任他做科学院的正式研究员。
他像一个海绵,拼命地汲取着各种知识,等到十五岁的时候,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加入军队。
这个决定一半是出于他想尝试新的东西,一半则是因为他的姐姐——他的姐姐想要在政界更进一步,但陆家吝啬给予任何支援。
gu903();
手机版阅读网址:wap.11e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