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烛没再接话,给他叙了杯茶。
“多谢,”茯苓很快调整过来,仿佛刚刚眼中的阴郁并未存在,他拿起来那杯茶,道:“既然颜少侠也要查此事,不如我们一道去?”
颜烛那双星目看过来,打量了他一瞬,没答应也没拒绝,叫小二进来多添了一双碗筷。
茯苓笑道:“我吃过饭才来的,空着肚子我提不动刀,给我加一盘点心就行。”
李忠在一旁坐着,心想这人真是不客气,给他添了碗筷他还要加点心,以自家公子的脾气,定然不喜欢这样自来熟的人。
只听颜烛问道:“想吃什么点心?”
茯苓:“桂花糕。”
颜烛点头:“好,那加一盘桂花糕。”
李忠:“……”
谁知桂花糕上来,茯苓把它包好收了起来,拿起碗筷开始夹菜吃饭。
饭嘛,只有怕少吃一顿的,哪有嫌多的?
颜烛和茯苓出了酒楼,李忠跟在后面。
出了门,茯苓径直走向街对面的挑着扁担叫卖的人,买了七八个馒头,用内力一掌拍下去,全部拍成了面饼,用纸包好,绕到酒楼后面。
颜烛什么也没说,带着李忠跟着他。
酒楼后有一个窄巷子,明明只有一墙之隔,这里却一改繁华,背光、所以潮湿阴暗,远远的就能闻到饭菜腐烂的酸臭味。
这里是酒楼倾倒残羹剩饭的地方。
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穿的破破烂烂,在这旁人甚至不愿走近的地方,找东西吃。
茯苓走过去,似乎完全不受这味道影响,两个孩子看见他,惊恐的后退。
茯苓把手里拍成面饼的馒头递过去,接着道:“别吃臭鸡蛋。”
其中一个孩子有些犹豫,还是接过了馒头,只见茯苓蹲下来,指着剩菜里一堆看不出原貌的东西道:“以后实在饿了,可以吃这个,这个坏的没那么快,不容易闹肚子。”
李忠惊得嘴巴张的老大,听闻万仇门门主性情古怪,却未曾想他还会教人翻垃圾吃。
茯苓转回身走出巷子,看向李忠问道:“怎么了这位兄弟?嘴张的这么大,你也饿了?”
李忠把自己的大嘴合上,又问道:“为何不直接给他们一些钱,那两个孩子必是极穷苦的,有了钱,无论如何都不会这般凄惨。”
“你说的有道理,”茯苓点点头,“但是如果我给他们钱,出了这个巷子就会被抢,这世道,如果不够强,就什么东西都留不住。”
李忠一怔。
“他俩还算幸运,起码有个人相互依靠,我能帮他们这一时,以后的日子他们还是要自己过的。”茯苓回头看了一眼那漆黑的巷子,眼里有几分看不出的情绪。
李忠问:“那为什么不帮到底……”
“天下这样的孩子太多了,”颜烛接道,“如果想改变,治标更要治本。”
江湖门派本该庇护地方百姓,却只顾互相争斗,官府本该维护一方安定,却只知巴结剥削,武林中人本该行侠仗义,却恃强凌弱。
茯苓看向颜烛,那一身青衣的人此刻站在巷子口,微微抬起下巴,身前是繁华的街市,身后是漆黑的窄巷,他眼里的目光却好似跨过千山万水。
“这天下,江湖与庙堂分开的太久了。”
那一瞬间,天地日月星辰,山河迢迢仿佛都在这青衣之下。
他有侠骨柔情,有天纵奇才,也有鸿鹄之志。
茯苓想,颜烛这样的人,注定是要名留青史的。
第15章
泰泽门——
李忠不便露面,颜烛与茯苓二人到了泰泽门,来接待的是掌门的大弟子刘通,相貌平常,但为人处事很有大门派的风范。
“颜兄,久违了,”刘通看了一眼颜烛身边的茯苓,问道:“这位是……”
茯苓的名号虽然在江湖上很有名,但他主业是暗杀,多数都在夜间从事行业活动,一身黑衣,又戴着面具,刀套把辨识度最高的龙牙刀柄套了个严严实实,江湖门派中的内门弟子不认识他也正常。
黑衣耐脏耐洗还抗造,面具可遮脸避仇躲追债,都是江湖人士的不二选择,不算出奇。
茯苓拱手道:“刘兄,幸会,在下姓万,万踪灭,一介江湖人士,与颜少侠一同来调查此事。”
装的一副彬彬有礼的江湖侠客的模样,刘通也赶紧回礼:“万少侠,幸会,我这就带二位先去客房休息……”
颜烛道:“先去看看徐掌门的遗体吧。”
刘通笑道:“二位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去休息,调查的事……”
茯苓打断道:“别了吧,天气这么热,尸体放久了味道不好闻。”
刘通:“……”
彬彬有礼装不了三句话。
刘通无法再推脱,只好道:“二位随我来。”
路上茯苓凑到颜烛身边,小声道:“没想到颜少侠真就带我进来了。”
颜烛:“我认为就算没有我,万少侠也会自己想办法进来的。”
听见“万少侠”这个称呼,茯苓笑了笑,道:“这倒是,翻墙比这么走进来还快呢。”
颜烛:“……”
这人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两人跟着刘通走到一间屋子里,这里采光很不好,白天屋里光线也很暗,徐以昭的尸体放在中间的木台上,盖着一张白布,周围摆着一圈蜡烛。
旁边的弟子掀开白布。
茯苓道:“你们大白天招魂呢?”
有弟子听见这话想斥责两句,但茯苓是颜烛带来的,又不好驳了颜烛的面子,只好闭着嘴站在一旁瞪他。
茯苓毫不在意,对屋里的刘通和其他弟子道:“你们先出去吧,这屋里够闷的了,围在这儿看什么,发丧了你们再瞻仰遗容也来得及。”
那弟子终于忍住不住道:“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颜烛道:“我们需要收集一下线索,你们先出去吧。”
颜烛在这些门派弟子中威望很高,听了他的话,这些人真的就退出去了。
“等等,”茯苓看着徐以昭空无一物的腰间,问道:“你们二掌门的剑呢?人在剑在,你们想把他气活过来?”
刘通道:“这算是师叔的遗物,已经被人保管……”
“那就拿出来啊,下葬的时候不还要放进棺材里吗?”茯苓道,“遗体都看了,还有什么遗物不能看?”
刘通道:“死者为大,这……”
颜烛:“既是死者为大,才要早日抓住凶手,以告慰死者在天之灵。”
刘通袖子下掩住了他握紧的拳头,面上仍是平静道:“颜兄说的是,稍等。”
不多时,有弟子拿来了一把剑。
茯苓看向颜烛,颜烛点点头,确认就是这把剑。
“刘通,如今江湖多有高手遭遇不测,今日我来贵门查案,也是为查清此事是否与其他案子有关联,徐掌门的死不只是泰泽门的私事,也是关系江湖合门派安危的大事,你可明白?”颜烛的语气不怒自威,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刘通点头道:“明白,泰泽门必当全力配合。”
茯苓道:“尤其是你要全力配合,让你办点事拖拖拉拉跟放屁似的,还得挤一下放一个。”
这话实在不雅,颜烛也没出口打断他。
刘通连连称是,带着弟子出去了。
茯苓道:“走远一点儿,嘴贴在门上,是打算往里吐口水?”
木台上的徐以昭四五十岁的年纪,五官瘦削,下巴极尖,一脸的刻薄相,他死了有些时日了,尸体已经僵硬,屋里熏着香,茯苓走过去把香灭了,又把窗户打开通风,让香的味道散去。
颜烛大致检查了一遍,道:“身上没有打斗的伤痕,只有胸口有剑伤,应当是熟人作案,一击必中。”
他仔细看了看胸口的剑伤,又皱眉道:“但是这个伤口……”
茯苓问:“很奇怪吗?”
颜烛:“很特别,中间有个菱形凹槽,不像被一般的剑所伤。”
“你看这把像不像?”茯苓说着,把刘通让人拿来的佩剑抽出来,剑身中间确实有一块菱形的凸起。
颜烛问:“你方才就想到了?”
茯苓摇头:“没有,你不说我都没看出来,我只是觉得佩剑不在很奇怪。”
刀客一身与刀为伴,人在刀在,人亡刀便随人入土,黄泉路上与人作伴,剑客也是一样。
颜烛道:“他不可能是自尽。”
茯苓道:“我也觉得,自尽为何不抹脖子?怕把血溅得太远了不好收拾?他要是如此体贴弟子,哪儿还有人托万仇门报仇?”
“是泰泽门的弟子要杀他?”
“是啊,具体是谁就不方便说了,万仇门收了钱要保密,我还是有从业良知的,你别看这老东西长的人模狗样的,自私的要死——”接着茯苓补充道:“哦,他已经死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私。”
颜烛没接他这瞎扯的话,继续把话题拉回来:“如果是熟人作案,有可能怕血溅在自己身上,不好处理……”
颜烛话还未说完,就看见茯苓突然俯身,面具几乎都要贴到徐以昭的脸上,颜烛眉心一跳,一把将他拉起来:“你干什么?”
“好大的血腥味,如果致命伤在胸口,他脸上怎么会有这么大股血腥味……”茯苓抬起头,看见颜烛的脸色,不明所以的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颜烛收回手,低头去查看徐以昭的面部,“你说有血腥味?”
茯苓反应过来了,面具下那双柳叶眼微微弯起:“哦,我说他脸上有灰,我给吹一吹。”
“可能被人清洗过,但只要存在,定然会留下痕迹,”颜烛没理他,翻开徐以昭的眼皮,又查看耳鼻,果然看到不易察觉的血迹,“仵作都没你鼻子灵。”
茯苓道:“仵作哪有阎王见的死人多?”
他过着刀口上舔着的日子,血腥味从白日纠缠到夜里,夜夜在噩梦中叫嚣,别说仵作了,他鼻子闻血比狗都灵。
颜烛道:“是七窍流血而亡,胸口的伤只是为了混淆视听,与之前那三例……”
茯苓道:“不止三例。”
颜烛看了他一眼,道:“确实不止三例,其他都是江湖散客,不好确定数量,但无疑不是七窍流血而亡。”
茯苓点头,问道:“颜少侠有可有什么妙计?”
颜烛笑道:“称不上妙计,死的人遍布四方,所以肯定不是一个人所为,他们既然有组织,我们不如引蛇出洞,万少侠以为如何?”
“妙啊,”茯苓很给面子的鼓掌,往身后的柱子上一靠,“我没什么妙计,只要能动手解决的就绝不动脑子。”
颜烛:“……”
两人从屋子里出来,刘通带着弟子远远的退在外面。
“凶手已经查出来了。”茯苓高深莫测的抬着下巴,看起来成竹在胸,其实压根就不知道凶手是谁。
刘通眼里划过一抹异色,但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茯苓就接着道:“不过我们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去休息,明日再说吧。”
刘通:“……”
好半天,刘通才极力挤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来:“好,二位随我来。”
两人跟着刘通进了一个院子,这院里干净整洁,应该是专门用来待客的客院。
茯苓把那包桂花糕拿出来,打开放在桌上,道:“别吃这里的东西,怕有人下毒。”
颜烛拿起一块桂花糕,道:“万少侠思虑周到。”
茯苓一笑,也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其实他完全没料到这回事,带走这包桂花糕,只是他的一点私心。
他们现在只能猜到凶手应当是泰泽门内的人,没有证据谁也抓不了,方才茯苓那般说,是想激一下凶手,看他会不会在今晚露马脚。
晚上就算不是月黑风高,也比大白天好动手。
两人都没睡,坐在房内静听外头的动静。
丑时过半,茯苓突然站起来。
颜烛警觉的问:“外头有动静?”
“没有,是我饿了,到时间吃夜宵了,我打算去他们厨房找点东西吃,你要么?”
茯苓之前在冬青门时,每晚丑时跟不归道长学完武都很消耗体力,直接回房睡半夜总会被饿醒,后来他练完功,都会顺道去厨房找东西吃。
吃夜宵这种习惯,极易成瘾,一旦开始了就停不下来了,于是他养成了每晚丑时过半,都要觅食的生活习性。
不过他还没到厨房,就碰上动静了。
屋顶的瓦片上传来一阵不易察觉的轻响,有一人身穿夜行衣,在房顶上飞快的前行,茯苓这会儿也顾不上宵夜了,立马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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