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姐又和谁吵架?”
晴容暗忖自家师姐的火爆脾气十年来不变,见一名侍女快步入院,遂搁笔笑问。
“回公主,来客是……东宫右卫率和大理寺卿。”
晴容愕然:太子亲卫与负责查案的官吏一同登门?莫非……安神香的下落终究查到她头上?
可这事,太子不早就向她泄漏口风么?何以准许下属大张旗鼓前来滋扰?
堂堂一国公主,本不应出面,但未辩对方来意善恶,她决定亲自看个究竟。
行馆外来了三十四名身穿银色铠甲的侍卫,周身寒光凛冽,煞气逼人。
赤月使官们垂目不语,唯鱼丽握刀柄,横眉怒目:“行馆是我赤月国的地盘!岂能容你们直闯?”
“此为监国手谕……”为首的青年武官递上一卷玉轴绫锦。
“管你们谁的手谕口谕!若想内进,烦请前往赤月王都请示!”鱼丽气势汹汹,大有拔刀相向之态。
菀柳连忙上前缓和:“目下九公主在此疗养,还请大人顾念联姻之谊,依法依礼……”
另一名赤袍中年文官打断她:“姑娘是何人?”
“回大人,小人谢菀柳,乃九公主的司记。”
“小小司记,敢拦朝廷命官?”此人气焰比青年武官更嚣张,“正因顾存两国情谊,我方才不至硬闯!识相的,快快放行!”
双方僵持不下,惹来百姓驻足围观,议论纷纭。
“何事喧闹不休?”
晴容软嗓柔中带韧,从二门处随风飘至。
菀柳回身禀报:“公主,两位大人手持太子谕令,说……说要进馆搜查。”
眼看少女信步而出,裹着连帽绣银线披风,帽檐自上而下盖住半张脸,只露精致鼻唇,喜怒难辨,两名文武官员对望一眼,躬身行礼。
“九公主千里抵京,玉体违和,下官原不敢相扰,但奉命行事,不得不从,望您理解。”
晴容淡声道:“自延平十三年重订邦交协议,明文标注京城的行馆内,一切礼制依赤月国规定。因此,哪怕本公主座下的‘小小司记’,也有权向诸位大人问明来意。”
“九公主所言极是,鲁莽之罪,恳请宽宥。”
青年武官面露愧色,再次奉上手谕,由菀柳转呈。
晴容接过,缓缓展开,认出确是太子亲笔,大意为大理寺办案所需,要求赤月国人配合。
她暗觉事有蹊跷——太子殿下昨夜亲口承认需要她……帮忙,按理不会贸然加害。反正“证物”已另藏妥当,且看他们搞什么把戏。
“朝廷密案,赤月国无权置喙。既是监国旨令,本公主自会予你们便宜行事。但行馆中并无不法之徒,更无不轨之行,望大人还我赤月人一个公道。”
“谢九公主恩允。”两名官员齐声应道。
鱼丽愤愤不平:“凭什么!”
“小鱼姐,不让他们进来,如何自证清白?”晴容淡然一笑,“两位大人身居要职,自是懂分寸、识大体者。”
两名官员闻言,低声吩咐下属放轻手脚,注意礼节,并朝晴容深深一揖,才列队入内。
晴容由着众人忙进忙出,淡定沿廊赏花,看似漠不关心。
既然太子有心委以重任,她也应具备信任他的默契。
即便真正的他们,不过两面之缘。
寻思间,沉稳脚步声从身后缓缓靠近,停在三尺开外。
她不经意回望,见是一修长挺拔、英气凛然的银甲侍卫,不禁惶然。
那人微略垂首,拱手执礼,沉嗓温和:“九公主,请借一步说话。”
晴容乍听这声音,心跳停滞,疑在梦魂中。
再对上他如流淌山涧醴泉的星眸,颊畔像有火舌快速舔舐过,绯云弥漫四散。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媳妇xiong袭我!
晴容:坚决不认账并甩锅给辩哥。
辩哥表示,它从不肚皮朝天、盖被子睡觉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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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可爱提出疑问,千丝补充一下:
太子固然是毛球控,但不至于真和动物同眠,只是习惯偷偷用功,顺带揉团子治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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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梨Joy、阿纹家的头头鸭、木昜、头头家的阿纹鸭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头头家的阿纹鸭10瓶;阿梨Joy1瓶;
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我继续努力!
☆、第二十一章
清风摇曳树影,剪落柔柔天光,倾泻满园,衬托出夏暄的器宇轩昂。
他穿半身齐腰甲,头戴凤翅,腰悬佩剑弓矢,浑身上下,挑不出一丝瑕疵,浑若天成。
晴容见过太子作文士打扮的洒脱闲适,见过他穿赤色公服的威严端庄,见过他着寝衣时的……咳咳,不能想了。
初次目睹他展现男子的刚毅勇武,她不由自主记起昨夜贴身相触,心底如窜进一群兔子乱蹦乱跳。
敛定心神,晴容攥紧袖口,环顾院落,断定众仆役四处奔忙,无人留心这一带,遂小声问:“鹤驾亲至,所为何事?”
“本宫一直不知如何约九公主会谈,正逢今晨有人传密报,意指赤月行馆有嫌疑,大理寺卿来求搜查谕令,本宫索性让东宫卫同行,顺带探访,以免……折损公主清名。”
夏暄说话时垂首微躬,与寻常侍卫无异,予人恭敬之感。
晴容轻嗔:“殿下白龙鱼服,就不折损我名声了?”
“至少……”
比“叔嫂私会”好些吧?
夏暄被她眼波一扫,莫名忆起桃花树下的四目交接,指尖仿似触到醉人温软,赶忙收回视线。
胡思乱想,罪过,罪过。
···
“小鱼姐,盯着门外;桑柔负责各居所收拾,菀柳……给诸位大人备茶点;阿志,到库房那边帮忙;嬷嬷……”
晴容调配完人手,借身体不适为由,独自步向后院,并向假山方向勾了勾指头。
夏暄领着甘棠尾随她东转西绕,进入某座僻静阁子。
甘棠仍如往常蒙着半张脸,一言不发,逐处检查完毕,才请太子落座。
“品香阁仅作静养,杯茗之敬,请恕怠慢……”晴容捧出茶具,取竹沥水而煮,又道,“殿下来得是时候,今晨确在库房寻到含混安神香的物料。”
或许因数次化身动物与之共处,她很快摒除羞怯紧张,平静交代最新发现。
“果真是栽赃,”夏暄正襟危坐,神色凝肃,“行馆怕是有内奸。”
“没错,而且……我刚到京城便病痛频发,怀疑为奸细所为。目的何在,与殿下遇刺之事有否关连,暂不得知。”
夏暄接过她端来的清茶,低声道:“本宫此行,有个不情之请。”
晴容故作惊讶:“殿下不妨直言。”
“京城出了桩香料走私大案,产自四国各地,乃至海外,涉案金额巨大。走私者为逃避罪责,强行将优劣材质混淆、焚烧、浸泡……京中识香者多为香铺掌柜,鉴别时语焉不详;宫中掌香官员、刑部吏员则模棱两可,似有草草结案之嫌。”
夏暄顿了顿,浅抿一口茶,踌躇良晌,复问:“九公主可否助一臂之力?”
晴容先一夜听他呵斥两名官员,未往心里去,而今听他细述,已然明了。
事香者历来为利益相关,彼此间留有把柄,断然不会赌上身家性命作证;而走私者猖獗,说不定有朝中肱骨背后撑腰,故而整得乌烟瘴气。
当务之急,是选一位未陷漩涡的行家。
识香,于晴容而言不是难事,花不了多少时日;可太子竟忧虑她婚后前往封地,可见另有所求。
作为待嫁的小国公主,她不应插手干预。
夏暄显然看出她的迟疑:“说来不怕九公主见笑,我大宣自诩地大物博、人才辈出,但仓促间想要找到合适人选,绝非易事。”
“敢问殿下,凭何认定小九适合?”
夏暄长眸凝向她素净娇颜,语气笃定:“九公主身负奇才,怀有仁心,至诚高节,即将嫁入天家,理由还不够吗?”
“殿下,并非小九不识抬举。身为联姻公主,自顾不暇,理当谨言慎行,不涉政务,不惹是非。”
“若无需出面,九公主可愿相帮?”
“殿下是说……暗中进行?”
“不错,”夏暄莞尔,“走私香料藏在行宫附近的仓库,春蒐将至,阿皙也会前往保翠山向陛下问安,届时九公主以散心名义走一趟,之后……”
“之后在行宫装病,隐藏身份,秘密随殿下核实。”
“夸你聪慧的话,我不多说了。监国期间的任何案子,若有差池……”
夏暄言而未尽,晴容已猜到他言外之意——若有差池,储君之位难保,余家的案子更没法重见天日。
犹记他眺望落日时所言——多少人等着看笑话,等着废储,藏身边远之地的,蛰伏在身边的,幽居深宫的……他一清二楚。
他心里明白,哪些敌人,哪些对手,哪些可以为伴。
而她,仿佛从那一刻起,便想过站他这边。
或许因为流霞太美好,他的眼神亦异常清澄。
或许因为他严酷中不失温柔,沉稳中不乏天真。
或许因为他是未来天下之主,却与她有着类似的身不由己。
忆及此处,晴容眸光温婉了三分。
她深知,太子得悉她和余家叔侄相识,干脆坦言如何偶遇,因绘画结为忘年之交;又提到昨日游篱溪偶遇魏王,导致嘉月公主误信小道消息,赶来质问……
无形中告知太子,夏皙与表哥所谓“私会”,纯属巧合。
这份突如其来的坦率,令夏暄惊喜又惶惑——究竟是未来嫂子真诚坦荡,抑或赤月国女子心无城府?
他安静倾听,心下翻腾淡淡歉然。
赵王离京、联姻悬而未决时,他一度起过撮合魏王和九公主的念头,好让四哥早些离京,免得折腾出幺蛾子。
可经过三次会面,他暗自为曾经的阳谋暗算而惭愧——这小公主冰雪聪明,待人至诚,值得被尊重,而非利用。
晴容嫌喝清茶太寡淡,从匣中翻出一罐核桃,回想他先一夜亲手剥核桃喂鹦鹉,心浮气躁,纤纤十指略显笨拙。
夏暄随手敲开核桃外壳,动作娴熟地剥出完整核桃仁,放在浅口小碟上,轻轻推至她面前。
晴容低头确认自己不是鹦鹉,困惑推辞:“小九岂可僭越?”
“举手之劳,就当我有求于九公主,用你招待的核桃收买人心。”
“殿下乃监国,众心所向,何须‘收买’?”
“九公主应允了?”夏暄浅笑端量她,期许之色更甚。
晴容拈起一颗核桃仁:“赤月国是大宣属国,小九为臣子,本无回绝余地,更何况殿下纡尊至斯?”
轻咬一口,甘香萦绕唇齿,她想起甘棠偷吃坚果的无聊行径,禁不住偷瞄向门口那高大身影。
那人在一如既往凌厉高冷,不露分毫破绽。
夏暄正欲说几句客套话,捕捉到她目光飘忽,墨眸蓦地一凝。
——她……在想念同样魁梧昂藏的三哥吗?
···
沉默间,阁外异响声起,晴容请太子稍候,莲步出了阁子。
见是菀柳和桑柔来寻,她悄声道:“有客人,去备些吃食,别声张。”
二人眸底掠过惊奇,应声而去。
晴容借机回房,取了药瓶中的新香丸,连带余晞临退还的朱色瓷瓶一同揣入怀内,不动声色折返品香阁。
其时甘棠退守门外,阁内案上多了两盅水梨杏仁汤、四盘精巧别致的点心。
夏暄负手立于窗边,闻声回身入座。
晴容开门见山:“殿下,实不相瞒,小九也有一事相求。”
她摸出瓷瓶,讲述自身病情变化,怀疑丁沉煎丸带毒,因信不过随行人员,希望太子助她辨认。
夏暄亲自收好瓶子,称赞她谨慎,说起保翠山行宫风貌和春蒐的安排。
晴容优雅品尝他所剥核桃,忽觉空气中漂浮极其浅淡的腥气,心中骤然一紧。
——有人下毒!
眼看那只兔毫建盏抵达太子薄唇,她急忙起身探手去夺,又唯恐杯盏摔落,引起外头注意……未及细想,顺手把咬掉一半的核桃塞进对方错愕的嘴里。
“……!”
夏暄傻了眼。
完全搞不懂,素来温雅伶俐的九公主为何突然扑来,给他喂上半颗核桃仁。
匪夷所思之余,亦教他脸红耳热。
待手中茶盏被她小心谨慎挪回案头,再观她杏眸难掩惧怕,他方嗅出危险意味。
“怎么了?”
“殿下,有谁……碰过茶水?”
耳边传来她几不可闻的战栗之音,源自她鬓角的清芬渗入鼻息,夏暄呼吸愈发急促,喉结滚了滚,边咀嚼核桃边含混回答。
“侍女奉上汤羹糕点,我背转过去,只瞟了一眼,倒像是……”
——谁?
晴容抬眸直视他,惊觉彼此相隔不过半尺,且气息交缠,连忙退开两步。
夏暄警惕睨向窗外,犹豫是否应道出进门前听到的名字,终归改了口。
“彼人之心,于何其臻?”
晴容全身一震,无可抑制的恐惧如长蛇盘绕,缠得她喘不过气。
她腿脚发软,摇摇欲坠,摔倒前猛然被捞进一坚实臂弯。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乖,我们一起办案(约会+恋爱)吧!
晴容:喵喵喵?
·
“彼人之心,于何其臻?”
「那人心狠不可测,何处是极限?」
——《诗经·小雅·菀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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