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她是人还是动物,舍命护他周全,才算尽人臣之道。
更何况……他正护着她这个小国公主!
——小豹子,对不住了,暂借尖牙利爪一用,我会慎重应对,尽量不伤着你。
豹声咆哮低沉、沙哑且充满气势,震得人心惶惶。
觉察太子愣在原位,晴容·花豹不耐烦地回身瞄了他一眼,抖动下巴,示意他先撤。
夏暄:我养过豹子而不自知?
眼看刺客踟蹰不前,确认花豹真无害他之意,他小心搂紧九公主,提气直奔密林深处。
晴容暗舒一口气。
刺客越发紧张,互使眼色。
四人原地不动,较远的二人则悄然移步,企图绕道追截。
晴容立时发出嘶吼,凶狠瞪视那两人,作势欲扑。
刺客定住步伐,目目相觑,其中一人试图转移花豹注意力,伸展手臂,来回摆动。
晴容:这是干嘛?
那人见她视线投来,如受鼓舞,躯干如蛇般扭来扭去。
晴容啼笑皆非:刺客给豹子表演跳舞?腰倒挺柔韧!
两名刺客误以为花豹分神,再次矮身挪移,又被吼得不敢动弹。
那扭腰刺客对身边同伴使眼色,同伴会意,学着他摇来摆去。
晴容睨向僵立不动的四人,朝他们“哈”声呼气。
四人狐惑相看,苦着脸,象征性地晃了两下,因花豹怒哼,加大幅度。
夜静更深,山林静谧,六个五大三粗的刺客围成半圆,对着一“大猫”扭动,或笨拙或投入,姿态各异,场面滑稽。
晴容索性一屁股坐下,如像监工扫视,谁舞得不够起劲,就冲谁露凶相,挥动毛爪,以威严气势明示:继续扭,不要停!
刺客满头大汗,互相小声抱怨。
“老刘,给它来倆银针呗!”
“都使完了!直接上吧!六个人还怕一只畜生?”
“刀剑伤易好,狮虎豹撕咬,比死还可怖!你忘了李三哥被老虎挖肠子的血淋淋教训?听我的,你俩点火,把它唬住,咱们几个赶紧去追!”
晴容细辨全是京城腔调,更能印证先前推测。
察觉左边的刺客率先摸出火折子,她不等盖子拔开,冲上去人立而起,一巴掌打掉,随即给他来了个“大猫之狂怒暴扇耳光”,又快又狠,噼里啪啦,当场把人刮懵。
其余人如临大敌,纷纷挥舞刀剑劈砍。
晴容左闪右避,自恃昏暗中视力极佳,强行充当“拦路豹”堵住去向,间或以后腿蹬踢沙土,窜上树蹦下来偷袭……无所不用其极,竭力为夏暄争取时间。
刺客大抵发觉这豹子充其量行动奇诡,并无想象中凶残,加紧进攻,招招凶狠,将“它”逼到树后。
晴容焦灼万分,可她没胆量张口撕咬,毕竟……都是臭男人,脏兮兮的。
双方你追我赶,你退我进,捣腾半盏茶时分,晴容狠心再挠伤一人,正寻思如何逐个击破,不料寒光闪烁,背侧剧烈疼痛肆意流窜。
有人出其不意地掷出短剑,正正插在花豹后背!
···
透彻骨髓的强烈痛觉令晴容倒抽了一口凉气,蓦地睁开泪目。
入目是太子冷锐侧颜,耳边除却呼啸风声,还有他的急促心跳声。
她回来了,带着背侧痛楚,回到属于她的身体,可花豹将遭遇什么?有否性命之忧?
不得而知。
“殿下。”
夏暄垂目,惊喜交集:“醒了?太好了!有不舒服吗?”
她哑声提醒:“请放我下来吧!”
“不妨事,我抱得动。”
“我、我能走的。”
倘若她负伤或昏倒也就罢了,既然清醒,一则不应溺于温暖,二则不该颠倒尊卑,让太子殿下负重前行。
夏暄原本想着免去她奔走的辛劳,听出话中尴尬和怯赧,也觉再坚持抱住不放,定会被误解为轻薄,只好轻轻放她下地。
“此去尚余两三里,但敌方对我的身份和动向了如指掌,说不定另有埋伏。”
“殿下意思是……?”
“九公主若能走动,咱们或许可冒险绕去另一条道,等待甘棠他们接应,再一同从密道回挟苍园。”
随夏暄改道而行,晴容稍落后半步,趁他没在意,反手摸向背部痛处。
触不到任何伤痕或衣裳破裂,莫非……魂魄入侵动物身体,会因伤病等原因,承受部分痛苦?
然而她没空愧疚,如若自身难保,哪里能兼顾受伤的野兽?
她借痛意抵挡困乏,奈何奔波劳碌一整日,外加翻山越岭,终难支撑,再度有了咳喘之兆。
“是我太托大了!”夏暄缓下脚步,探臂相扶,苦笑道,“满心认定能瞒天过海,岂料……”
“殿下……咳咳,切勿自责,咳咳……”
晴容意欲劝慰,偏生一开口便连连咳嗽。
夏暄搀她到一旁:“我背你走一段路,可好?”
晴容深知再逞强下去,只会彼此连累,红着脸脸悄声说了句“有劳殿下折节”。
他背转身半蹲,等她乖乖贴来,双手托牢她的腿,快步踏入深山。
又一次躯体相贴,暖意太过熟悉,外加两臂缠绕至他颈前,晴容自觉将下颌搁于他肩头,很快进入半睡半醒状。
夏暄感受她均匀呼吸散发薄香,萦绕耳根,绵软细腻,温婉缱绻,教心尖如遭小猫轻挠。
好像……对她有一点在意。
比“一点”,多一点点。
起码,发自内心不愿喊她“嫂子”。
笔墨随心,画如其人,九公主才貌双全,志洁行芳,确为不可多得的佳人。
夏暄早于年少时立志,来日娶妻,需两情相悦,心无旁骛,与之偕老。
让他的妻不必像母后,真心尽托,还需故作大度,和他人共享圣眷。
遗憾大宣数百年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番邦异族女子,不得封后,子嗣不作继位人选。
“殿、殿下……”
一声清浅呢喃勾回夏暄神思,柔软嘴唇蹭在他颈上,诱发肌肤乃至身心麻痒。
他喉结滚动,沉嗓浑浊:“怎么了?”
“疼……”
晴容呜咽细语,清泪滑落,烫得他一颤。
“哪儿伤着了?”
夏暄柔声发问,迟迟等不到回答,方知是呓语。
这小姑娘,对他很是信赖呢!
他唇畔扬起噙蜜的弧度,却在听清下一句时凝住,心上聚拢疑云,经久不散。
她语意悲悯、略带泣音,哼出的二字是——
“……豹子。”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媳妇做梦都想养大猫?
晴容:喵喵喵?
大猫:我是谁?在哪儿?做什么?
刺客:一起来做健美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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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剧烈痛意锥心刺骨,时断时续,让晴容徘徊于清醒与混沌的交界。
醒时,天际隐露香灰胎白色,勾勒远山起伏曲线,她正躺卧山壁旁的石台,身上盖有勾破的灰青色大氅。
太子盘膝坐在丈许外,听闻细微声响转头望她,冷峻凝重的眉眼平添柔暖。
卸下被追杀的紧张,孤男寡女置身寂寂春夜,二人无可避免地想起方才各种黏粘,欲言又止与眼神闪躲间无声酝酿绮丽。
夏暄自始至终醒着,每一次触碰皆让他悸动莫名,既想问她缘何梦中提及豹子,又觉话题来得古怪。
说不定……她昏迷时听到豹子吼声?抑或正好饿了,想吃“包子”?
晴容满脑子则是:不光以小动物形态与他躯体相触,连她这个“未来嫂子”也逃不开……这样那样的?
完了完了!
为抵住不合时宜的念头,她掀起大氅。
夏暄看在眼里,拒绝道:“夜风冷凉,留着吧!山野之地,委屈九公主了。”
晴容讪笑:“殿下不许小九说客套话,自己倒先犯规。我长居深山老林,一切习惯已久,您真不必往心里去。”
“哦?你不是……?”夏暄错愕不已。
长夜未尽,晴容索性挪至他身侧,坦言成长经历——幼失所恃,孩提时代表赤月王族侍奉神明,机缘巧合结识青川先生、拜入门下,闲来满山乱跑,并无一国公主风范等。
夏暄莞尔:“九公主谦逊至斯,教我那粗枝大叶的妹妹如何自处?”
“嘉月公主乃侠骨柔肠,金枝玉叶,纵使如殿下所言,‘粗枝大叶’,必也是‘粗金枝,大玉叶’。”
“亏你想得出为她开脱的话。”
“说来不怕殿下见笑,我常担心遭人嘲笑‘野丫头’,又恐来大宣丢人现眼,一度费心纠正言行举止,至今尚在适应中,如有不妥,请殿下多作提点。”
那双清澈水眸徜徉了歉疚与羞涩,清晰落进他视野。
夏暄心底因这份坦率而窜起小火苗,却被她下一句话吹熄。
“但愿不被……嫌弃。”
省略的是什么,他心里清楚。
该换话题了,最起码……别扯到两位兄长。
于是,堂堂宣国太子也“坦率”地谈起过往:“大宣储君向来由嫡长子继承,有嫡立嫡,无嫡立长;长兄离世后,二哥因生母齐氏封继后,也具备继承大统的资格,太子之位本与我无缘。我一心当个闲散皇子,阴错阳差,担任储君,抚军监国……与九公主一样,对自身行止,暗怀惶惶之意。”
晴容固然了解他的表里不一,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当她之面吐露心声,不由得微怔。
因为携手死里逃生之故?他们仿佛不经意间靠得更近,大有交心趋势。
记起他笔下的奇诡画面,还有对毛孩子不同寻常的呵护亲昵,晴容偷偷抿唇忍笑。
夏暄不明所以,改口聊起大宣风俗、京城名胜、民情民生,言语间褪尽疏离。
晴容认真倾听,偶有请教,不知不觉间,背上疼痛逐渐消散。
虽一直好奇前太子的死因,也好奇圣宠无限的二皇子何以忽然被贬为郡王,但以她的身份,显然不宜过问皇族秘辛。
随着天色越发温润可爱,山风送来点点落英柳絮。
二人循迹绕向山壁另一侧,讶于东南面竟藏了一大片锦绣斑斓的山谷花海,红彤彤,黄澄澄,粉艳艳,美不胜收。
正逢日出金芒穿云而泻,薄薄云霞与飞花相交辉映,恰似彩云坠地,又如灼然繁花开至云端。
万丈霞光照亮二人欣喜面容,驱散连夜积郁。
即便困乏饥饿,衣袍沾尘,容颜憔悴,这一刻仍美好如梦。
晴容免不了回忆化身为丹顶鹤、陪太子站在东府阁楼顶上看日落的场景,何曾料想,有朝一日会以真身和他并立,共赏璀璨晨光?
她心头怦然,没敢朝他多看一眼,是以未留意他悄然转目,窥望她侧颜时,唇角仿若天边落月,微微弯起。
···
天光彻底澄明,甘棠、鱼丽等护卫从花林小道飞奔而近,眼看夏暄和晴容仪表狼狈且无人相护,震悚自责,又侥幸万分。
他们这一队因有所防备,且武功了得,迂回追逐杀遍敌手,仅有三人受轻伤。
鱼丽拉着晴容反反复复细看,见她身裹又宽又长的男子大氅,兼之发髻松散、衣裙脏乱,顿时满脸不悦,怒瞪夏暄。
“你出的什么馊主意!把我家主子折腾成这样!”
“小鱼姐!不得无礼!”晴容连忙呵斥,转头对夏暄福身,“殿下,我师姐眼拙,没认出鹤驾,多有冒犯,恳请您恕罪。”
夏暄淡然一笑,接过下属的缰绳,迟疑片响,没再邀她共骑。
鱼丽惊呆。
她曾在西郊别远远见过太子,只是当日他袍服崭新,受众人簇拥,还趾高气昂,予人拒之千里的淡漠;而今服饰简素,文吏打扮,手提长剑,神态略微局促,导致她压根儿没对上号。
向夏暄抱拳道了句“得罪”,她当即把晴容拽回身边,闷声嘀咕:“你和太子……果然有奸情!”
话音极轻,奈何夏暄离得近,余人多半为高手,听得一清二楚。
当事人固然面红耳赤,欲辩难辩,忸怩不语;原本为失去同袍而感伤的侍卫们,不约而同轻扬唇角;就连人前冷眼的甘棠,亦泄漏几许笑意。
众人没作停留,翻身上马,穿过花海,赶往挟苍园后山。
沿途春光正盛,杳无人迹,临近进入秘道的狭路,甘棠忽而勒马,反手朝来路方向掷出飞梭!
同伴立马警觉,拔刀护在夏暄与晴容前后,眼见甘棠一击不中,纷纷掷出暗器。
老树上暗影速度奇快,转眼已窜得老远,超过手投暗器的射程。
“小鱼姐,趴下!”
晴容应机立断,夺过太子马匹所负的长弓,一边催马抢出,一边利落搭上三箭,以鱼际推弓,深息屏气,拉弦射出!
“哧”声破空,上中下三箭分别刺中那尾随者的右上臂、左大腿外侧及右小腿上。
动作神速,快、狠、稳、准!
不致命,足以让其无法逃离,也没力反击。
夏暄他们完全没料到,这位身娇体弱的小公主,竟有此精妙箭术,看来传闻中“赤月国女子不让须眉”一说,不假。
晴容病后气虚力乏,此番强行挽弓,羽箭离弦后便瘫软在鱼丽肩头,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夏暄眼底震惊、怜惜与钦佩不言而喻,少顷,冷声发令:“拿下!”
···
看似富人闲置的挟苍园,实为东宫卫进出京城的据点,也作接应、休憩之用。
高耸院墙设有机关,将古朴楼阁、嫩柳古松、鱼池菜地圈在其中。园内仆役不多,除却几名休养侍卫,便是先一日安顿于此的卫队。
夏暄抵达后立即调动人手,清理刺杀现场,救死扶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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