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唯恐“风临”二字容易让人辨别他是余家“临”字辈,遂温和提此建议。
余晞临幽然睨向她,这才注意她肩上鸟儿,眸底闪过一丝惊奇:“九公主昨日……似乎未带这鸟?”
晴容只觉他的关注点严重偏离,又不好不答:“这小家伙饱受惊吓,昨夜躲进庵里,被我哄了一阵,故而对我十分依恋……”
“哦……”余晞临若有所思。
孩子壮着胆子,摸出两枚桑葚:“姐姐,我有小果子可喂它。”
“谢谢你。”
晴容原本不愿在车中喂鸟,免得它吃饱便弄脏衣裳,却不忍令孩子失望,当下取来软巾,托起小山雀,细语劝勉,由他投喂。
小山雀只吃半颗,随即蹦回晴容肩上,黏腻蹭她,还哼起宛转调子。
晴容对上余叔和孩子钦羡的目光,讪讪以指腹轻揉小鸟脑门,心却无奈苦笑:定是昨晚看自己太入神,还满怀骄傲自恋,导致它产生过度迷恋。
良久,余晞临突然从渺茫思绪中抽离:“那就叫‘小风铃’。”
“……?”
余人面面相觑:反应慢成这样?
···
与行馆其他仆役汇合后,车轮装载满厢沉默,一路赶赴山下。
因门窗紧闭,布帘与竹帘将众人遮挡得严严实实,车内气氛闷燥到极致,使男男女女于晃动间昏昏欲睡。
晴容正仰头靠在车身小歇,一不留神,睁眼时却险些被晃来晃去的金丝白玉耳环砸一脸……
——她睡了?而后因瞌睡的小山雀离太子最近,引发她灵魂再度转移?殿下啊!您可真是个折磨人的祸害!
晴容·山雀决定借此良机,扭转鸟儿对自身的疯狂黏缠,于是慢吞吞从肩膀滑下,窜至夏暄手背。
夏暄正垂首沉思,被鸟儿突如其来的示好吓了一大跳,意欲逗弄一番,不料“它”随便转了转,已溜达至崔简兮的膝盖上。
小风铃惊喜交集,战战兢兢取来桑葚,试着诱哄。
晴容自然乐意领情,欢快地蹦上他掌心,挨挨蹭蹭,甚是亲热。
然而正当她打算跑去余叔处玩耍,前方喧闹声起,引路的鱼丽忽而发话:“慢——”
夏暄等人皆没法吭声,唯有各自从帘幕缝隙中悄悄往外窥望。
“请问是否为九公主的车驾?”一女子大声询问。
晴容心下一跳突:听这声音耳熟……竟像……夏皙的某位侍婢?
只听得鱼丽下马,讷讷问候:“小的见过嘉月公主,见过驸马。”
此言一出,余晞临眸光顿时冷冽三分。
“妹子出门游玩,也不喊上我!”夏皙笑嘻嘻行近,“……妹子?人呢?”
鱼丽硬着头皮答:“我家公主大概睡着了。”
听夏皙话音就在窗外,车上余人瞪视闭目深睡的晴容,无不傻眼。
崔简兮下意识捂住孩子的嘴,而余晞临惟恐叔父乱嚷嚷,急忙摁牢。
难以想象,倘若夏皙随手掀开任意一道帘子,目睹内里齐刷刷坐着一堆亲人,将会有何反应。
夏暄没敢吱声,拽了拽晴容的衣袖,偏生她毫无知觉。
电光石火间,小山雀忽而展翅飞扑而上,往晴容如雪玉堆砌的素手猛地一啄。
夏暄心疼之极,嫌恶地驱赶这小家伙,继而拉起晴容的手,边揉摁边吹两下,抬眸却恰恰撞入她惺忪带羞的水眸。
“……”
完蛋!这境况!怎么看都像……堂堂太子趁九公主途中酣睡,趁机偷偷亲吻人家手背?
余家叔侄、崔简兮和小风铃圆睁着八只眼睛,想解释又没法开口,想笑又不能吱声。
夏暄苦着脸,指向发懵的小山雀,双手胡乱比划了一通,最终扶额,难堪而笑。
形象尽毁!
晴容顾不上手背疼痛,以睡意浓重的嗓音发问:“怎么回事?”
话毕,顺手将鸟儿兜回,塞至夏暄怀里,随时准备下地礼迎。
“公主醒了?”小鱼暗舒一口气,“恰好遇上嘉月公主和驸马相偕出游……”
她快步而至,抢在夏皙探头张望前把主子牵下车。
夏皙发髻繁复,粉面桃妆,红裙艳丽,笑盈盈挽了晴容的胳膊:“你上哪儿去呀?怎么闷得满脸红彤彤的?”
晴容向青衫儒雅的齐子翱微微点头致意,强颜欢笑睨向夏皙:“没去哪儿,四处闲逛,受了点风寒,正睡迷糊呢!”
“今日齐府上下一同踏青,”夏皙向丈夫一努嘴,“驸马把我给骗过来了……早知各玩各的,我便喊上你和清漪!”
晴容一心结束这场会面,以掩护太子和余家人,只得尬笑道:“岂敢叨扰伉俪同游?改日我作东,邀上公主和陆姐姐一叙。”
“那你赶紧呀!”夏皙笑颜弥漫神秘,“我听说,三哥已动身南归,马快的话,不出十天即可抵京!我怕他一回就缠着你不放,届时我还跟着他,才能见上你一面呢!”
晴容窘迫得无以复加,更要命的是,骤风急卷,扬起覆盖车窗的竹帘!
她大惊失色,情急之际指着夏皙后上方的天空疾呼:“啊!那不是……!”
夏皙和驸马均被她浮夸的情态惊到,顺她所指回望,然则左顾右盼,只看得见林内零零散散游荡的公主府仆侍,和几片浮云,无分毫异样。
“妹子瞧见什么了?”
晴容随口胡诌:“我方才瞥见一只大鸟飞过,像极了我们赤月国的蓝凤!怕是病糊涂了……”
夏皙伸手摸摸她额头:“是有点烫,难怪你神不守舍的,我陪你回车里坐会儿?”
“不必,公主多陪陪驸马,别辜负大好景致。”晴容背上冷汗直冒,如涂抹了一层煮溶的鹿筋胶。
夏皙如小猫般闷哼:“他这几日一直赖在府里,今儿还缠了我半天!”
齐子翱忍俊不禁:“是是是,是我不好,晚些定补偿公主。”
“才、不、要!”
此言落在外人耳中,无疑如小两口打情骂俏。
晴容生怕再耗下去,定掩藏不住车中另有五人的秘密,干脆以手搓揉两额,摆出病恹恹状:“有劳驸马多照顾公主,小九先行告退。”
说罢,向鱼丽使了个眼色。
鱼丽立马上前搀扶,将她连推带抱,塞回车里,当即拉好帘子。
夏皙关切中带点烦躁,齐子翱垂目望了来时路的车轮印子,眉间滑过一缕错愕。
目送赤月国一行人离去,夏皙见丈夫蹙眉不语,悄声问:“你也觉九公主怪怪的?”
“从这马车轮在泥泞地里行驶的痕迹判断,车上绝不止她一人……帘子飞扬时,我仿佛瞄见男子轮廓,”齐子翱小声提醒,“她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像是怕咱们发觉端倪。”
夏皙恍然大悟,沿马车来时路方向远眺,神色微凛。
“难不成,她去了西山?”
···
晴容坐回车内,玉手摁住狂跳的心,大气不敢喘。
直至驶出齐家人散步的范围,才勉为其难舒气。
悄然打量余晞临,幽暗光线下,他木然合眼,冷漠无情的面容如凝了一层霜。
再怎么扮作若无其事,瘦削的手却掩饰不了颤抖。
——谁都猜到,他一贯以来的强硬或疏离,不过为逃避现实。
曾经形影不离的小情侣,若从此分隔不再相见倒也罢了,偏偏擦肩而过,仅隔薄薄一层木板,如隔天涯。
若夏皙幸福,他或许既高兴,又难过吧?
夏暄静然端坐,手捧毛乎乎的小山雀,朗目溢满恻隐与怜惜。
木已成舟,又能如何?
与身旁少女四目相对,他试图为刚刚的唐突而辩解,几度启唇,皆不知从何说起。
晴容徐徐摇头,从他手里抱回小山雀。
夏暄担心三番五次的亲近,“好色轻浮”的嫌疑便再也洗不脱……遂倾侧身子,略微靠向她,柔声致歉:“上车前……是我不对,我不该作弄九公主,刚才是‘小啾啾’啄你,我……我怕伤着你,我真没坏到那程度!”
他沉嗓虽轻,但软言讨好的意味极浓,压根无皇太子平日的冷酷严肃。
晴容自啄而醒,当然了解来龙去脉,听他这么一说,暗暗好笑:殿下倒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坏”。
夏暄低声下气告饶,仅换来她意味不明的淡笑,憋闷之下,目不斜视,腰背挺得笔直,竭力呈现一派正人君子风范。
晴容轻撸小毛球,假装没看到他的庄容正色,终归没能抑制唇边笑弧。
临近黄昏,大伙儿京郊歇马时,夏暄携同小铃铛下马车,亲自抱他翻身上了高头大马,由数名侍卫秘密护送撤离。
致谢、话别的言辞,一律省去。
马蹄踏出数步,他蓦然回首,五官被亮融融的斜阳金晖细细描摹,无形中蔓生刚猛又深邃的俊毅。
晴容正好挽帘而望,娇颜红润,眼带关切。
双方视线隔空碰撞,先是些微愕然,各自扬起浅笑。
事到如今,误会也好,别扭也罢,他们之间毋庸赘言,只需一个眼神,便已心领神会。
抵达行馆时,暮色苍茫,晴容又憋又闷又饿,心里始终惦记一件事。
趁众人忙碌搬运物件、送余家叔侄返归,她借困乏为由,托着小山雀回房,随手掩上房门。
燃亮灯烛,她放脱小鸟儿,谨慎从荷包里翻出那个破破烂烂的小纸团。
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展开。
弱光下,皱巴巴、满是小洞的熟宣纸沾染浓墨,字迹挺秀,如金如玉,光华炫目。
作者有话要说:表哥: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太子:我是好人,很正经的,九九看我,快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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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纸上仅有一句话——苏合香酒,调五脏,却诸疾,散寒通窍,温经通脉。
字是好字,“苏”作“蘇”,左下角的“魚”,四点少了一点;“脉”字最后捺带点抖,毁掉整行字,以至于后面全是留白。
想来,誊写之人当时心浮气躁,写坏后更暴怒地把纸章搓团丢出。
这句话并无特别之处,大量香谱、香典均含类似摘录,遣词用句稍有差别。
晴容记起虚明庵中的师太们曾言,习香的晚辈可借阅或摘抄扶弥师太生前手书,但需作登记,且不可带离西山,心下失落。
几经周折,她还以为能挖出什么好玩或有用的秘密,结果……居然是一行写坏了的字。
重新将纸揉回团状,她抛给小山雀,莞尔一笑:“自个儿玩会,小心我家猫妙妙‘巡查’。”
“啾啾!”
小山雀无动于衷,到处乱飞。
“要不……就依太子殿下,给你取名叫‘啾啾’?”
晴容目视这白毛团子欢快玩耍,自行换了家常褙子,前往膳厅。
未料刚踏出房间,门还没掩上,啾啾急巴巴绕回她肩头,团好,窝着。
迫于无奈,她只好暂且充当“鸟窝”。
啾啾对新家没太大兴趣,每每吃饱喝足,总会黏糊糊赖着她,算得上如影随形,令行馆众人无比惊奇。
由于先前接二连三熬夜,外加车马劳顿,晴容困乏难耐,早早用过晚膳,早早沐浴更衣就寝。
糊里糊涂睡了一阵,她时冷时热,正想唤人抬窗户,忽觉背上被某只熟悉的大手抚过……
又、又又又来?
果不其然,太子那低沉的抱怨自上方传来:“你这胖没良心的!”
晴容睁开一线眼神,见那人贼兮兮从她身上缩手,似在观察她的反应。
她悠悠伸懒腰,由细胳膊细腿儿的白色毛发可辨,这回又成那胖嘟嘟的银狐。
胖狐狸怎么没良心?太子偷偷摸摸的,几个意思?
夏暄确认银狐没溜走,脸上忐忑渐散:“都躲两月了,以后我不笑你便是!”
晴容心道:难不成……早从头一次“同榻而眠”后,傻狐狸受她影响,竟对太子疏远好久?敢情殿下特地趁狐狸睡着,才鬼鬼祟祟撸两把?这么卑微的么?
“哈、哈哈、哈……”晴容·狐狸大乐,发出娇嗲笑声。
夏暄一不做二不休,双手狂搓她毛茸茸的下巴,逐渐往肥嘟嘟的小腹挪移。
够了!每次都非礼人家!
晴容边尖叫边用爪子挠他,后腿乱踹,遭他掀翻在地,惨遭……咳咳,不能描述。
偏生狐狸笑中带喘,甚是媚人,场面堪称靡丽。
人狐闹作一团,累得她上气不接下气,最终一口咬住太子的手,以制止魔爪肆虐。
夏暄丝毫没生气,满脸欣喜地哄她松口,随即为她捋顺全身厚毛,拍打掌心浮毛,不由分说,将整个狐狸抱起。
他连带圆乎乎的大尾巴也兜住,还不忘掂量一番:“你这家伙,太沉!比九九重多了!”
晴容脑袋枕在他肩膀,面露不屑:谁昨儿才信誓旦旦宣称“九九”是口诀!睁眼说瞎话,一点也不老实!
夏暄把狐狸从走廊“扛”进书阁,沿途内侍对此习以为常,毫无代劳之意。
晴容顺从地被挪到二楼长木榻上,一如初次变狐狸那回,太子挑灯夜战,她慵懒蜷缩在旁,不时受他或搓或揉。
无数次说“和他保持距离”、“安分守己当未来嫂子”,然而分不清贪恋太子怀抱的是狐狸,抑或是她,身体往往不作抗争,诚实之极。
狐狸眼睛眯得狭长,专注端量他被案上灯火勾描的剑眉星目、挺鼻笑唇,不得不感叹,这人不光生好看,还十分耐看,令她暗觉所学美好诗句,均不足以形容。
她大概没救了吧?
见夏暄忙着批复出行两天落下的公文,晴容自觉躯肥体胖,应多加运动,决意下榻走动走动,省得被抓去“侍寝”。
gu903();而今她更好适应禽类和兽类的行为,尽管比动物本体更笨拙些,但不至于遭人一眼看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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