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暄啼笑皆非,他不过激愤下随口泄愤,傻丫头竟信以为真?
姑且不谈心疼怜惜她都来不及,单凭她贵为异国公主,他岂能伤她半分?
印象中,九公主聪明伶俐,无所畏惧,这回真吓到了?
夏暄轻抚她微乱长发,柔声安抚:“你推的我,反过来还怨我?”
她濡湿脸颊贴在他颈窝,闹得他心猿意马,魂不守舍。
再三核实她有否受伤,方知裙角和绣鞋已被湖水打湿。
难怪……
她罕见的楚楚可怜状,既让他心软如绵,又勾惹调侃之念。
“小晴容,推搡监国储君,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夏暄略一弯腰,笑吟吟将她横抱在前,信步走向后舱。
晴容又慌了神:“您、您干嘛?罚我?”
“罚,是得好好罚,”夏暄戏谑浅笑,“前提是,先抱你回舱,换身干净衣裳。”
此言如温风烫红了她的脸颊。
她意欲挣扎下地,偏生四目相对,他眸子里倒映璀璨暖阳,如有漩涡,比湖水更能将她溺毙。
他脚下每一步沉稳有力,均催生天荒地老之感。
此刻的她,比起以往任何时候,更想拥有“选择”。
她檀唇柔柔翕动:“殿下……”
“殿下!”
夏暄尚未回应,没料鱼丽猝然掠出,定定堵住过道,气势凌人。
“替小公主更衣这等小事,不劳殿下亲自动手。”
亲自……动、动手?
这下,轮到夏暄俊颜红透,如遭人淋了大半桶朱漆。
作者有话要说:小鱼:吼吼!绕了一圈,小公主还是我的!我人设不会崩嘀!
太子:生气气!马上找人把小鱼姐娶了!省得一天到晚碍手碍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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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晴容因沾湿裙鞋而更换衣裳,导致失足落水一事终究没能瞒住大伙儿。
赵王坚持认定,完全是他只顾陪小七闲扯,疏忽贵客,方招致此局面。
此后从画舫到回岸散步,他和鱼丽寸步不离守着晴容,一路痛心自责。
夏暄怄得抓狂。
但由于当事人只字未提“太子”,落入旁人耳中,演变成“九公主独自凭栏,不慎坠湖,幸得鱼丽及时相救”。
彻底把他摘得一干二净。
晴容经历了陪赵王喂鱼、遭魏王表白、受嘉月公主质问、被太子搂搂抱抱后恐吓一番,人似离了魂。
她浑浑噩噩向天家兄妹辞别,在鱼丽陪同坐上马车。
沿途耳边萦绕如老妈子般语重心长的劝告,但具体内容是什么,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直至抵达行馆,骤雨来袭,她才勉强回过神来。
回想太子的连串反应,她逐个细节品味,隐隐嗅出一丝端倪。
——殿下对“不慎冒犯”,分明半点也没生气!甚至乐在其中,暗搓搓逗弄她!
时日久了,他时而亲昵热切,关怀备至,时而板着俊容,冷眼旁观,晴容越发分不清,他的心思,是否真如她揣度的那般。
可纵然他对她已超越“惺惺相惜”,渐关风月,又能如何?
那么高大魁伟的一位赵王杵在那儿呢!
平心而论,与赵王相处小半日,晴容并不讨厌此人,反倒有种对待兄长的友好亲切。
毕竟,她的哥哥们大多爽朗豁达,不善言辞,却均怀藏拳拳之心、殷殷之情。
她坚信赵王亦如是。
是夜,她逐一安抚猫咪妙妙、鹦鹉嘤嘤后,将小山雀啾啾接回房中,点上清淡宁神的助眠香,仍觉心浮气躁,遂命桑柔亲去酒窖,取来一小瓶甘泉露。
当金黄色的温酒从其貌不扬的瓷瓶中流出,被烛光照得清透亮泽,那浓稠芳香的鲜活冽气,瞬即驱散心间浊气。
晴容不好酒。
但甘泉露作为贺若氏特有的陈酿,浅酌时酒味甘醇,教人心旷神怡;小醉后则常获好梦,故而宁愿长醉不醒。
饮过此酒,容易上瘾,且始觉世间好酒再难入喉。
晴容担心自此沉迷芳香醉梦,素来克制;抵达大宣数月,先是咳喘连连,其后常于梦中化身小动物,更吝啬来之不易的美酒,不愿浪费。
然而今夜浮躁难耐,她决心借微醺美意入眠,哪怕仅获片刻安宁。
纤指拨弄毛茸茸的啾啾,舌尖醇厚与畅爽互融的滋味,掀起她唇畔浅笑。
什么赵王、魏王、太子的纠缠不清,什么背叛、暗杀、威胁的各类险境,统统抛诸脑后,她只求梦回神山,朝夕陪伴两位恩师,养她的雪豹和三花猫,重温虚无缥缈的旧日时光。
恍恍惚惚,她仿佛瞬间回到那随波荡漾的画舫上。
与白日所见不尽相同,船后疏密有致的蔓藤花架上乍然开满粉妆楼月季,重瓣沾染剔透露水,浓香四溢,甜香入心。
那人结实有力的臂膀熟练圈禁她,清俊容颜逆光,眼底复杂眸光瞧不真切。
她只能眼睁睁看他薄唇抿起一抹弧度,缓缓朝她的唇靠近,印下,再撤离。
浅淡如飞絮擦过,情深意浅,温软缠绵。
而后,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两唇轻触一整夜。
···
翌日睡到日上三竿方醒。
晴容从绵绵不绝的亲吻中苏醒,第一反应是薄衾蒙头,而后羞愤捶床。
浑身上下如遭炭烤,烤得外焦内嫩,羞颤不已。
说好的……饮过甘泉露,会陷在美梦中不肯醒来,不是吗?
可她为何会梦见,被某人如小鸡啄米般亲了一宿?
这算哪门子的美梦?
一定是她酿酒时出了岔子,导致醉后把美梦酿成了愚蠢的春梦!
“公主……”
听出门外传来崔简兮的低唤,晴容忆及她和太子的关系,倍觉羞耻。
崔简兮名义上代替菀柳之责,实际负责文书交接、传递消息,暗地里关照余家叔侄,鲜少服侍晴容梳洗妆扮。
而今特来侍候,想必有重要信息传达。
晴容竭力按耐羞怯绯云,挣扎坐起,清了清嗓子,唤其入内。
洗漱后,她默契地屏退余人,自行坐到妆台前,由崔简兮梳理满头青丝。
“公主,一大清早,有关魏王昨儿连夜赶赴保翠山的消息,传得满城沸沸扬扬,小的赶紧知会您一声。”
晴容愕然:“他去行宫……觐见陛下?”
“正是。”崔简兮温声道。
晴容如玉沉静的面容再起波澜,她当然没忘魏王亲口说过,想向陛下请求赐婚,还问她是否愿当魏王妃。
但她没答应啊!难不成他竟先下手为强?未免太卑劣了些!
崔简兮以玉篦徐徐穿过她如香瀑倾泻的鸦发,柔声细语:“魏王七岁便到先皇后膝下,那会儿小的掌闺阁禀赐,倒与之相处过五年,他人心思缜密,处事周到,深得帝后喜爱……”
晴容掐指一算:“崔姑姑是在十年前离开后宫的?”
“是,确有不便启齿的缘由,”崔简兮顿了顿,“公主慧眼如电,必定……已看出由头。”
晴容早觉她由先中宫尚宫降为东府女史太不寻常,再计算其离宫的年月,以及她和那唤名“风临”的孩子尤为亲近,心下一片明朗。
“因为小风铃?”
“不错,恳请公主替我,替余家守此秘密。”
崔简兮为她绾了个随云髻,别上数朵精致宝石珠花,再稍加描黛点朱,镜中人顿时光华流丽,美不可方物。
晴容大致推测,出身余家的崔简兮入宫侍奉余皇后十余载,因偶然事件怀上余家骨肉。
本是不可饶恕的大罪,但余皇后顾念旧情,网开一面,另作安置,护住兄长的私生子,在灭族后万幸地保留了一丁点血脉。
既是不可启齿的往事,她何必多问?
正当她试着把话题绕回魏王身上,院外轻巧脚步声火速而近,伴随鱼丽兴奋的呼声。
“小公主快起床!赵王他……亲自来了!”
···
赵王如常一身天水碧武服,尽显宽肩窄腰,周身疏狂气魄。
他和亲随被行馆官员引入前厅时,晴容正好装扮一新,由侍女搀扶而出。
她本就丽色惊人,此番经崔简兮巧手修饰,眉若烟黛,雪肤娇嫩,腮畔淡粉色弥散,月白色素缎略显寡淡,纤姿月貌仍如挺秀玉兰,灵动中不失雅洁贵气。
虽觉赵王不请自来,毫不避嫌,但细想,着实符合他的行事作风,她索性大大方方出迎。
莲步依依,盈盈一福,却似笼了湛湛风华,潋滟满园初夏晴光。
赵王看呆了。
因昨晚被妹妹教育了一通,他回神后立马舒展笑颜,依照吩咐,由衷夸赞道:“小九公主今天的发饰和妆容,非常好看!”
还好,没再用“未经驯服的小野马”来形容她。
晴容抿唇偷笑:“之前,很难看吗?”
赵王认真点头:“嗯,有一点儿。”
“……”
晴容哭笑不得。
当初在山里,她修行期间每日身穿素衣,头绾小圆髻,仪容简单到不能再简单;昨日陪同夏皙、陆清漪微服游湖,亦未刻意打扮,但自问简雅得体。
这辈子头一次与“有点难看”沾边,真是多亏了赵王的口直心快。
赵王浑然未觉所言有何不妥,他豪迈挥手,命下属抬进来一箱箱一担担的事物。
“初次登门拜访,给小九公主捎点东西,想来你会用得上。”
晴容莞尔:“赵亲王有心了。”
“你也别成天喊‘亲王’!”赵王咧嘴笑道,“一回生二回熟,叫我‘阿易’就成。”
晴容哪敢直呼其名?
赵王见她踌躇,又提议道:“要不跟阿皙一样,唤我‘三哥’?”
“小九不敢僭越。”
晴容窘然笑答,视线转向堆放厅角的礼物,因贴有封条,看不出所以然。
赵王的亲随呈上礼单,鱼丽接过,交予晴容。
展开后,上书:长弓二十、角弓十二、雕弓十六、路弓十三,羽箭三十困,马鞭六条,金鞍一副,春桃三箱,鱼干十斤,活虫三盒……
晴容大奇,如若他认定她好骑射,赠予良弓锐箭、马鞭马鞍,倒也说得过去;可掺杂果子、鱼干,还有虫子?算几个意思?
她狐疑望着锦盒内密密麻麻蠕动的虫子,全然摸不着头脑:“请问这是……?”
“果子供小九公主射着玩儿,”赵王解释,“听说小九公主没事爱逗猫玩鸟,我便备了点吃食,省得它们见我五大三粗的,心里害怕。”
晴容极力隐忍笑意:“那便多谢您了。”
“不客气不客气,阿皙说,要待你好,哄你开心,就连对你养的小动物也要温柔些……改日我再向太子殿下请教,如何讨好小猫小鸟。”
莫名提及太子,令晴容无比心虚。
赵王无所觉察,依旧兴致勃勃:“你可知殿下养了好多毛团子?若有兴趣,我带你去瞅瞅……从前的燕王府本来就宽敞,扩建为东府后,景致更胜一筹,你定会喜欢的!”
晴容不知该给他哪种表情。
殿下的毛团子们,她最熟悉不过,熟悉到能模仿的程度。
至于东府,她来京后有将近三分之二的夜晚留宿在那儿,足迹遍布太子的书房、寝宫、花园、画室、膳厅、亭台……
她蓦然惊觉,将来无论嫁给赵王或魏王,即便不再发生灵魂转移之事,种种有关太子的经历和记忆,今生今世,恐怕难以磨灭。
进不得,退无路。
怔然须臾,晴容总算想起,尚未招呼赵王,满脸歉然:“还请亲王落座,品尝点心。”
未料赵王挪近两步,笑眸明亮:“傻坐多无聊!不如……咱俩比试箭法?赢了的,在对方额头上画龟?”
晴容:……!?
——这位大哥,你确认自己在讨姑娘家欢心?
····
临近中午,闻讯赶来的夏皙被请进行馆后花园,远远听见一阵激烈的刀剑碰撞声。
她暗呼不妙,下意识加快步伐。
那傻三哥!定忍不住向九公主卖弄!
九公主动静皆宜,文秀内敛,万一被他的粗野蛮横吓倒,从此留下恶劣印象,来日可咋办?
夏初花木扶疏,刀锋卷起冷冽劲风,带动飞花碎叶回旋,赵王碧色武服翩展如苍鸟,与鱼丽浅灰色家常裙交错翻飞。
刀光掠影,劈、撩、挂、点间如含雷霆万钧之势。
二人正斗得难分难解,瞥见夏皙到访,均无暇行礼,手上刀芒愈发精光四溅。
晴容迤迤然相迎,巧笑嫣然,靡颜腻理,额头上赫然多了一只墨汁所画的龟,笔法潦草稚拙。
夏皙目瞪口呆:“这、这是什么时兴新妆?”
晴容无奈而笑:“你三哥和我比箭,我输了一局,获他亲笔所绘的墨龟。”
“他!他……”夏皙差点气得背过气。
兄妹间偶有近似嬉戏打闹不为过,但九公主是他的意中人啊!他真敢赢她?
赢了,还敢在人家小姑娘脸上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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