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皙扶额无语,想替自家三哥辩解,只觉世间任何言语皆软弱无力。
“我给你擦了吧!怪别扭的!”她一脸歉疚,取出丝帕。
晴容摆手婉拒:“无妨,我落败后,邀他投壶,扳回一局。你仔细瞧瞧……你三哥左脸上也有龟,我俩扯平了,说好要挂一整天呢!”
反正她不踏出行馆半步,丢人丢不到哪里去。
赵王嘛……骑高头大马而来,日落前定然返归,能避开多少人的耳目,全凭运气。
庭中空旷处的二人犹自激斗,晃得夏皙眼花,依稀见赵王汗湿脸上确带墨迹,好奇发问:“那……他和小鱼怎么打起来了?”
“他听说小鱼姐习武多年,闲来无事,相互切磋琢磨,走了上千招,胜负未分。”
晴容眼看刀刃在内力催发下幻成一片银晃晃的帘幕,带出层层叠叠气浪,呼啸声破空,再斗下去,恐怕易伤和气,遂轻咳两声。
鱼丽难得遇对手,正斗得兴高采烈,酣畅淋漓,忽而记起赵王身份尊贵,过府为客,不好欺人太甚。
趁他急攻逼近,她长刀以虚招一抖,刀刃碰撞后装作被他挑飞武器,避让退开,躬身执礼。
“是鱼丽不敌,谢赵亲王手下留情。”
赵王收刀入鞘,赞叹道:“你比我小好几岁,又是姑娘家,能练到这地步,真不容易!正逢小戴将军回京,改日约上他,咱们仨再来一战!”
鱼丽两眼冒光:“好啊好啊!我一个人可无聊啦!”
赵王以手背擦了擦汗,瞪视她红扑扑的脸蛋,忽道:“你输了,来来来!我给你也画个小乌龟!”
鱼丽苦着脸,终归没敢逆他的意,定足闭眼,由着他折腾。
夏皙眼见三人脸额上各画一只龟,或精巧别致,或朴拙稚气……想死的心都有了。
···
闲谈一阵,赵王宣称约了太子商量要事,来不及回府收拾仪容,由鱼丽引领,借行馆客院浴室沐浴更衣。
夏皙瞪视晴容额上龟,苦笑叹息。
“妹子,实不相瞒,我今儿来,原是想兴师问罪,问明你和我的哥哥们究竟怎么回事。可瞧你和我三哥相处的状况,我已不晓得如何替他说好话。”
“赵亲王率真坦荡,自有他的可爱之处。”晴容淡然一笑。
夏皙拿捏不准她是客套抑或真心,软声道:“相识一场,给你提个醒。据称,四哥昨天下船后快马直奔行宫,向陛下宣称,有意娶你为妃……”
晴容眸底惊色如潮:“那陛下作何决断?”
“说实话,相较于三哥,陛下显然更偏爱圆滑贴心的四哥。但三哥不辞辛苦出使回京,他老人家就算有心偏颇,断然不会直接更改人选……我方才收到信儿,陛下应允,让两国联姻再缓一缓。”
晴容暗暗欢喜——能挣一日是一日,她需要时间!
夏皙秀眉紧蹙:“万寿节将至,外加今年乃皇后整寿,陛下已下旨,召二哥归来赴宴。”
晴容茫然不解:好端端提二皇子做什么?
夏皙续道:“二哥当年行为不检点,触犯圣怒,从亲王降为郡王,无诏不归京。如今你的婚事迟迟未有着落,而他回京时机又太过凑巧,全城人都在讨论,没准儿……这回是三选其一,要让你择婿了。”
晴容被心头惊涛骇浪砸得无所适从。
又来一位皇子?还品行不端?饶了她吧!
目下香事未了,人事难定,她理当和太子殿下商量应对之策。
日暮时分,天家兄妹双双作别,一往东行,一往西去。
仆役搬来梯子,将行馆外的银杏树的琉璃灯由四盏改作三盏。
片刻后,对面的樊楼别居率先亮起红灯笼,紧接着西城平胜坊的灯挪了位置,蒙阳书院的大门添了煤油灯……十里绵延,次第而亮。
虽仍为绮丽中透着傻气的梦境而羞恼,可晴容心中清楚,甘泉露所致的梦,从不骗人。
自始至终,是她自欺,亦欺人。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我在媳妇梦中这么鬼畜?绝对假梦!给我等着!马上示范正确方式!
注:小风铃不是余大将军的崽,这里只是晴容的主观猜测。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昜1个;
☆、第六十一章
苍茫暮色渗进东府书阁,夏暄刚忙完万寿节庆典的筹备,总算偷得片刻闲暇。
他换过一袭水色素绫宽袍,趁左右无人,慵懒斜身,靠向圈椅扶手。
长指轻挲刚洗净的丝帕,那小姑娘所绘的秀雅兰叶,逸笔草草,令人心境愉悦澄明。
忆及唇上留恋的一抹柔软触感,微怔目光泛起几许不自知的温柔。
听闻门外脚步声急促且沉稳,他料知赵王已到,顺手折好帕子,放回袖内。
他前天约三哥商议,先讨论了军机要务,尚未将话题转移至感情,因烈酒误事,失足落水;其后赴积翠湖游玩,又耽搁一天,才把后续拖延至今夜。
“殿下!”
赵王兴冲冲奔入,跨过门槛,方驻足行礼。
灯影幢幢下,他改穿浅灰色武服,鬓发隐透湿气,俊面洋溢喜色,左脸上的墨迹分外扎眼。
夏暄知三哥行事不拘小节,但绝不至于不修边幅,疑心他受了伤,忙关切问道:“脸怎么啦?不碍事吧?”
“嘿!没事!小九公主画的!”
一句话,立即让皇太子的脸变得和他的一样黑。
夏暄以指甲狠掐掌心,尽量不露半丝恼火,淡淡发声:“三哥又约了九公主?”
“我直接去的行馆,玩了大半日……”
赵王得不到他的允准,未敢落座,只好傻愣愣站在书房中。
夏暄墨眸更冷:“为何脸颊有墨?”
“她与我比试投壶,赢了我,便画龟以作惩戒。原本挺精细的,我洗澡后蹭糊了……她又不肯再补,便成了一坨乌溜溜的。”
此言字字硌耳,能把夏暄怄个半死。
更令他激愤的是,赵王补了句:“不过,我射箭赢了,给她画上一只,没亏。”
夏暄心底流窜的惊讶交集着愤怒,偏生他名不正言不顺,只能干瞪眼。
——这两人何时发展得如此之快?随意登门造访,玩耍嬉戏后还互相给对方乱涂乱画?三哥还在她的住处沐浴更衣?亲密到这地步?
一想到她那绵软嫩手,优雅提笔,在三哥刚毅面容上从容落墨,笔锋柔柔地画上小龟……夏暄焦躁难耐。
连他这太子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再观赵王取了一块丝帕,轻拭额角汗滴,帕子边角处寥寥数笔的红色鲤鱼于他而言,简直刺目锥心!
赵王觉察他目光投射而来,讪笑:“小九公主言而有信,真给我画了丝帕!想必怀念和我一同喂鱼的时刻!”
夏暄藏于泡袖内的拳头捏得噼啪作响。
若非武力不及,他真想把三哥拎起,一手丢进外头的清池中喂鱼!
二人相视而立,缄默须臾,夏暄勉强收敛不善,示意赵王到一侧落座。
聊起大宣与北冽接壤的边防、即将到来的帝后寿宴、乐云公主三日后的宴请,赵王眉宇间漫过薄怒:“殿下,听说姐姐她……不止一次欺负小九公主?正好,我得向她讨个说法!”
夏暄没法坦言,是乐云公主配合自己演戏,唯有宣称届时再劝上一劝。
他素来做事专注,拿得起,也放得下,今夜竟或多或少心不在焉。
许多打探之言,几度想开口,最终数尽咽回,只字未提。
戌正时分,赵王再迟钝,亦觉弟弟恹恹无话,遂起身告辞。
“把墨色擦掉吧!”夏暄横睨他一眼,语带厌烦。
“请恕臣失仪,”赵王恭敬作揖,“小九公主和我说好挂上一天才洗净,还是遵守约定为好。殿下宽宏大量,想来不介意这一丁点小细节。”
夏暄难掩眼底愠怒:介意!大大的介意!
压抑怒火,将赵王送至书阁院外,他磨牙凿齿,挽起袍袖,恨不得插翅飞向赤月行馆,把他的九九抓来,在她身上画满小乌龟!
淡薄月华笼了东府夏夜,如雾漫上他简素衣襟。
难以想象,月光落在她娇俏容颜上,清晰映照她如雪玉堆砌的肌肤,却凭空多出由三哥所画的丑陋墨黑!
忍无可忍!
廊下暗影一晃,甘棠轻声禀报:“殿下,赤月行馆……亮灯了。”
夏暄火速回屋,提笔蘸墨,龙飞凤舞写下两句话。
薄唇勾起浅淡柔情,话音如旧清冷。
“你亲去一趟,给九公主传个信儿,请她抽空到东府一叙。”
···
晴容接到东府邀约,两颊漫起不自在的红云。
她踌躇不定,最终执笔回信,请太子宽限时日,并提供关于香药局前任官员的线索。
——赵王刚回,魏王请旨赐婚,如真如外界传言,二皇子也要横插一脚,她要是再不知羞耻跑去东府,必定落人话柄。
再说,她心里发虚。
毕竟,“亲”了一晚上呢!
往后尽量只谈公务为妙,省得再有奇奇怪怪的梦。
她对大宣宫廷内部情况并不熟悉,无意间从陆清漪处获悉魏王生母宁贵人与香道大师扶弥师太有交情,但终究无任何凭据,也没法凭借一点捕风捉影的消息而怀疑谁。
因没敢向太子直言,晴容送走甘棠后,命鱼丽捧来上次魏王所赠的香油。
仔细品鉴当中层层变化的香气,她写下鉴赏之言,连带新绘的丝帕,一并封存在锦盒内,寻了一名不起眼的仆役,嘱咐他连夜送至魏王府。
明知此举大有暧昧嫌疑,可她别无他法。
这一夜,晴容没再管香料,而是着手整理三年半前那桩案子的疏漏之处。
困乏不堪时瘫倒在床,一眨眼工夫,渗入鼻息的香味陡然变化,她困乏难耐,只觉身下涌起连绵不绝的暖热。
不会……又变成太子吧?
她不敢动弹,不敢睁眼,不敢胡思乱想,放空心神,以免自身意识影响对方。
昏昏沉沉入了梦,梦中不外乎被各式各样的果子围绕,勾得她口水直流。
此外还有鹦鹉辩哥扑飞而至,站在她头顶,用鸟喙揪她,激昂大叫:“胖嘟嘟!胖嘟嘟!”
嗯?这到底是谁的梦?
晴容蓦地一哆嗦,喉底溢出“嘤”音,与此同时,头顶上方传来低沉闷哼,竟是太子的声音!
还好,魂魄并未进入太子之身!
晴容暗舒一口气,懒洋洋睁目,只见周遭微光轻柔,那张沉睡容颜近在咫尺,且就在……她毛茸茸的爪子前端。
而她前爪细长,色泽浅且亮,明显又是那只胖银狐。
等等!她、她正趴他胸腹之上?压着他,睡了大半夜?
紧张与羞怯如潮涌至,以致浑身僵直,宛若石雕;浑圆大尾巴则因拘谨和激动,不自觉来回乱扫乱敲。
正想开溜,不料夏暄迷迷糊糊“唔”了一声,伸出一条臂膀,圈住她毛乎乎的背。
“嘤嘤嘤……”
晴容·银狐试图挣扎,又怕把爱熬夜的他弄醒,只得以前爪轻推他衣襟,一点点往下挪移。
奈何狐身一动,下方某物隔着夏初薄衾,戳中她圆鼓鼓的肚。
她满脸嫌弃,继续挪动,暗暗唾弃堂堂太子睡觉时竟亲自佩剑……直至察觉那“剑柄”不断膨胀,不断充实。
好吧……虽未经人事,但对应她极其有限的男女知识,以及某一回乱抓乱摸时的“探索”,她大致猜出是个什么玩意。
撤退的摩擦,只会让那家伙更加咄咄逼人;维持原状,又硌得她异常难受。
进退两难,她欲哭无泪:呜呜,殿下!您家松茸……能否暂时停止它的茁壮成长?
···
九公主的回信,是在翌日清晨才递至夏暄手中。
他狐惑凝视传信的“甘棠”,闷声问:“这时才送来?”
“甘棠”比划两下——他说,怕您睡不着。
夏暄嗤之以鼻,迅速展信。
果不其然,九公主借“避嫌”为由,婉拒“东府作客”之邀,其余无一字不是公事,未见半分情谊。
哼!亲完他,又不负责任,转头和三哥嬉戏打闹,夜里居然用最拙劣的理由拒绝他,存心气死他?
难怪甘棠过了一宿才上呈此信。
“行馆有何消息?她不肯来,小朝后本宫亲自去找她!”
夏暄藏好信件,整顿衣领,回头见“甘棠”打了个相对复杂的手势,略一思索,怒气乍现。
“三哥又把她接走了?去哪儿?”
“甘棠”摇头,放慢动作“解释”:赵王的确一大早前往行馆,但九公主未随之出门,仅让自家师姐作陪,去和戴雨祁小将军比武。
夏暄摸不着头脑:“平白无故,怎会扯上小戴将军?”
戴雨祁出身将门,其父曾为西军统领,后因大宣和赤月国交好数十载,边境安宁,常回京小住。
戴家父子与京城权贵交好,经营了不少酒楼、文房铺子,直至余大将军回京,乃至余氏一族覆灭,北境空虚,戴将军一家才改而驻扎北境。
齐戴两家关系密切,戴雨祁和齐继后之子永平郡王夏昂、驸马齐子翱为从小玩到大的好哥们,跟赵王倒不算相熟。
印象中,戴雨祁不仅精于骑射马战,刀剑功夫亦相当了得,是位亮眼的青年。兴许他归京述职时,正巧碰上赵王南下,路上作伴,一同进城,比起以往热络了几分?
夏暄表面上和魏王走得近,实则对毫无心机的赵王更信赖,是以放心由着三哥和朝臣军将私交。
是日,公务繁忙,夏暄待黄昏才稍有空闲,索性乔装打扮,换个身份去见他心心念念的九公主。
名义上为公事,实则……他想问个清楚明白,她的心究竟偏向谁。
兼之,船上“以下犯上”的账还没来得及清算,若能再讨点“甜头”,更好。
穿过连接两片城区的夜市,花灯之下,路人摩肩接踵,讨价还价声和欢声笑语间夹带看热闹的拊掌喝彩声。
夏暄作书生打扮,只带了两名牵马的亲随,低调顺着弥漫小吃香味的街头悠然行至城西,忽闻道旁摊贩前有数人热议。
“你们猜,赤月国那九公主,今日意属哪一位皇子?”
“依我看,定是三皇子赵王啊!你们没瞧见……赤月行馆门口的灯,又换了?”
夏暄既窝火又好奇:九九选谁,跟灯有何干系?
他缓下脚步,竖起两耳倾听,只听得一人插言:“那倒也是!往日赵王没回京,行馆门外多半放四盏灯,这两日都改作三盏,意思很明显了!”
夏暄悠悠翻了个白眼:什么鬼!他让九公主以奇偶传信,落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怎就成芳心寄托?
但“三”和“四”这两数字,隐约扎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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