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料想下药之人有备而来,若太子受药物影响无力反抗,单凭她这小小猛禽定然保护不了两个人,索性飞扑而出,蹬翻案上桂圆莲子等物。
陶瓷碗盘落地,发出清脆声响,划破静夜。
夏暄迷迷糊糊念叨:“小晴容饿了?”
下一刻,被晴容·鸮“喔喔喔”尖叫而惊醒。
与此同时,虚掩窗户“嘭”地被撞开,黑影窜入,快如闪电冲向床榻!
冷冽寒芒回旋半空,有利刃!
夏暄边厉声呼喝,边向刺客甩出被子,随即反身抱住内侧的妻,以防她被暗器击伤。
刺客随手拨开被子,而晴容·鸮趁其步伐略微迟疑,腾跃而起,利爪展开,俯冲抓向那人的脸!
她这一击多少带着鸮的本能,迅猛而静谧,防不胜防。
尽管刺客武艺非凡,仍手忙脚乱,被她抓破额角,顿时大怒,反手往鸮腹捅去。
若是早些时日,晴容对翼爪不熟悉时,定要受重伤;可眼下的她已能操控自如,兼之黑暗是她的优势,她只需稍稍倾斜羽翼,迅捷收爪,当即有惊无险避过重击,甚至旋身又朝那人后颈狠狠抠了一把!
那人闪避,脚下不慎踩中红枣坚果,蓦地一踉跄,又遭夏暄丢来的瓷枕砸了个措手不及。
电光石火间,鱼丽和甘棠已闪身掠近,双刀齐至,气势如虹。
得了强援,晴容·鸮心下稍安,撒开长腿奔回床畔,蹦入夏暄怀内。
夏暄上上下下把她撸了个遍,确认她不曾受伤,才专心看三人激斗。
平心而论,甘棠与鱼丽算是年轻一辈罕见的好手,但这名刺客修为不弱,方才乱套,全因晴容和夏暄不按常理反击,此际抱着必死之心顽抗,招招惊险刺激,依旧未露败绩。
甘棠发了虚招,趁刺客避让,晃身挡在夏暄夫妇跟前,再和鱼丽联手,步步将战场挪出寝殿。
雪光漫天,鱼丽看清刺客身形面目,禁不住一惊。
眼见刺客逮住空隙要逃,忽地后方“嗖”声破空,一支黑黝黝的袖箭直插刺客右腕,是火速赶至却匿于暗角的甘梨所发。
得姐姐暗中相助,甘棠顺势踢去那人的匕首,打落其大牙,撕下衣角,直塞入口,及时阻止这人服毒或咬舌自尽。
细看刺客约五十出头,脸额有抓挠血痕,其貌不扬,倒又有些眼熟,竟是随赤月行馆中的仆妇!
鱼丽震悚:“你、你会武功!深夜潜入寝宫,谋刺两位殿下,受何人指派!”
仆妇口中被堵,呜呜发不出声,怒而瞪视飞掠阶前的猫头鹰。
晴容·鸮只需一眼,已然获悉来因去果。
行宫春猎后,莞柳丧命,赤月王重新派遣女史,千里抵京。
随行者包括这名看似平实的嬷嬷。
然则不巧赶上晴容感受小麻雀身死的后遗症,已得崔简兮辅佐,更暗地里防范新来的人,只差遣他们做点行馆杂务,从不许随行和近身侍奉,故而新细作不得不蛰伏。
北顺郡王事败后,赤月国搜捕余孽,却没能剿灭早混在京的暗桩。
此番晴容中毒,桑柔负责调派人手,定是见这嬷嬷手脚麻利,带其入东府一同服主子。
而嬷嬷扮作老实勤快,获准进入寝宫,在新婚夜的蜡烛中做了手脚,意图迷晕太子,伺机解决夫妻二人。
她见香烛熄灭,误认为迷药已数尽释放,太子夫妇将任其宰割,才冒险行刺。
万万没料到,红烛乃晴容·鸮故意扑灭;而太子虽在梦中,也迅速作出反应。一人一鸮联手,硬生生撑至武侍和暗卫救援。
她大概想破脑子也想不明白,太子缘何在洞房花烛夜还抱着猫头鹰睡觉,而猫头鹰怎会晓得蜡里有迷香,不但当机立断灭火,还呼叫报信、拼死护主。
寝宫的激斗和抓捕,引来客院的神女玉锵。
她头发随意一盘,裹了件宽大披风,踏雪而近,了解来龙去脉后,厉声质问:“如此说来,太子殿下膳食中的毒,是你下的?”
“下毒?”夏暄以貂裘裹住娇妻,行至门外。
玉锵正色道:“不错,我来时暗觉殿下脸色不大对,又不敢确认,只好先替容容治疗,再秘密探查,不出意料,在大厨房寻获带毒的炖汤。”
晴容·鸮恍然大悟。
难怪太子早两日还吐了血,想必这嬷嬷曾不止一次下毒。恰巧太子因她的病而茶饭不思、汤羹不进,只偶尔吃几个果子,以致中毒不深。
而她化为鸮后,不辨色彩,无从辨识他眉额肤色是否正常;下人历来没胆量正视君王,亦未觉察。
众人细观刺客头脸和颈脖血淋淋,而猫头鹰则嫌弃地在积雪上蹭去血迹,无不夸赞这小家伙忠心又机灵。
玉锵笑道:“看来,今日是我冒犯了殿下的爱宠,还请多多包涵。”
晴容·鸮兴奋甩头,展翅飞向恩师前臂,亲热地用脑门蹭她,模样趣致得教人心头软绵绵的。
鱼丽玩心顿起,笑嘻嘻探手来揉。
晴容与小师姐玩闹惯了,自是任凭抚摸,还大摇大摆沿着她臂膀踏步至肩头,蓬成毛乎乎的球。
鱼丽笑赞:“小家伙未免太可爱了吧?难怪殿下独宠你!”
晴容·鸮骄傲地挺起了圆鼓鼓、毛茸茸的胸。
这下连表面高冷的甘棠也忍不住了,偷偷摸摸抬手,试图趁乱撸一把。
忽听太子冷哼一声,他尴尬缩回,收敛冲动,指挥侍卫关押刺客,收拾寝殿内推翻的杂物,请医官速来为两位殿下诊治。
玉锵嗅察极淡的迷魂香,忙让鱼丽清理红烛。
夏暄哈欠连连盘坐回床,左拥右抱晴容的躯体与灵魂,暗为新婚之夜的惊险而后怕。
不过,至少比他亲自下八十一只鸮蛋要好上万倍。
···
皇太子新婚三日不临朝,因天降大雪,省去了其他仪式,只召相关部门处置刺客,彻查北顺郡王在京残留的眼线。
恰好陆首辅登门请示急报上的疑难,得知太子遇刺,免不了担忧关切。
夏暄不好在当朝肱骨面前撸猫头鹰,只得暂且把晴容·鸮放至屏风旁的铜鸟架上,快速剥了个糖橘,悄悄塞给她。
晴容·鸮啃完橘子,大剌剌飞上书案,悠然翻起书册。
夏暄见两名朝臣各自领谕,不忍让他们冒雪而去,遂亲自点茶,谈起北顺郡王叛乱一事。
刑部侍郎素来爽快,和夏暄私交颇深,当下直言不讳:“殿下,两国盟约既定,这北顺郡王都落网了,老命丢了,手底下的人还非要闹个鱼死网破……也不掂掂斤两。”
夏暄气定神闲碾茶:“他多年谋划,被本宫和太子妃当众揭穿,到死亦咽不下这口气,才挑拨离间。”
陆首辅叹道:“他曾为赤月王储,后成了被放逐的王子,明面上对弟弟加封郡王表示接纳,实则处心积虑,妄图毁掉得不到的一切,唯恐天下不乱。所幸殿下英明,提前中止一场动乱。”
夏暄谦逊几句,以茶待客。
刑部侍郎又问:“下官进府时,见几名老太医进进出出,您和太子妃殿下……没受伤吧?”
“不曾,”夏暄眼底滑过稍纵即逝的感伤,补了句,“只是太子妃向来体弱,外加夜里受惊,本宫自然多加小心。”
陆首辅和刑部侍郎齐声道:“两位殿下洪福。”
待二人饮完茶汤告退,晴容·鸮慢悠悠滑向夏皙腿上,忿然把脑袋搁至他掌心。
——若无人毒害,她哪里体弱了?她勇猛拦截敌人,几时受惊了?
夏暄大乐,托住她下颌,狂揉一通。
“小晴容,你有一回发烧迷糊了,也把下巴搁我手里,还抱住我,用脸拱我……有印象不?”
晴容只能装傻。
毕竟当时她意识到自己不是豹子,还抖了个机灵,特意装模作样喊了句“君父”。
为化解去而复返的怯赧,她重回案上,揭开樟木匣,挑选印章,组了半句话。
——陆姐姐,侧妃。
夏暄固然晓得她言外之意。
他的妻,一直担心自个儿醒不来,担心他独守空房。
如若世上有另一位女子既有资格入主东府,又是她信得过的,莫过于陆首辅的千金,尤其陆清漪还曾是他母后意属的儿媳人选。
夏暄淡笑:“少推卸责任!你的陆家姐姐,志不在此。”
晴容·鸮歪头,圆眼满是疑问。
“上回游积翠湖,嗯……就是你主动亲我那次,阿皙曾刻意让陆姑娘与我多聊。可她字字句句,无一不围绕改制,更试探问……将来有没有可能恢复前朝的女子科举制度。依我看,她有志为官。”
晴容既惊讶,却又隐隐觉得理所当然。
陆清漪的才气不仅仅局限在诗词歌赋,圆融通达也不仅禁囿于人际交往,骨子透出“不将就、不勉强”的自立自爱。
或许,最初她对于太子妃之位曾有过期许,但明显感知太子心意旁落,她便即刻退出,更甚者常为两人制造机会。
念及此处,晴容想起周遭未步入婚姻的女子。
如恩师玉锵,年少成名,自愿选择肩负使命;如甘梨,武艺其高,为弥补过失、承担重责;如乐云公主,家财万贯,生意亨通,不屈服于世俗言论,活得洒脱自在……
她们的优秀,与是否拥有优秀夫婿无关;她们的圆满,纯粹为了展现个人能力或实现人生价值。
晴容回想自身,生在男女皆可掌权的赤月国,本该有所担当,最终以“无所争、无所求”的卑微姿态对待联姻,不禁暗自羞惭。
所幸,她遇到夏暄。
他理解她,支持她,使得她深信,成为他的太子妃后,依然能保留自我,乃至蜕变成更好更完整的她。
···
此后数日,玉锵、御医官们连同余晞临一起研究对症药方,再由玉锵亲自为晴容扎针,以清除体内余毒。
眼看晴容惨白脸面逐渐恢复为红润,每日针扎后渗出的血也消了黑沉之气,夏暄悬而未定的心总算安稳几分。
除去每隔五日的大朝需返回捶拱殿,他直接把小朝议事改在东府正厅。
此举难免招人非议,但他成亲当晚遇刺的消息流出,立马得到大多数人谅解和赞同。
晴容·鸮常伴左右,或溜去和辩哥、嘤嘤、啾啾玩耍打闹,久而久之,和猫狐们亦相处融洽。
等夏暄得空,她便回书阁陪他“盖印章”。
往昔没来得及沟通的许多小事件、小爱好,融汇于简练的字里行间。
她说起年幼时和两位恩师相处,想念赤月国山上的星和月,说起自己一度想学武却吃不了苦;夏暄则谈起她绘画的恩师青川先生,声称儿时曾有数面之缘,可等他拿起画笔,对方已远遁江湖。
他引以为憾多年,苦苦搜集名作,谁料机缘巧合,娶其关门弟子。
晴容认为他对她的关注源于“关门弟子”身份,而非她本人有足够魅力,为此耍了一阵脾气,终归没骨气地软化在他的抚慰和软言之下。
夜里,夏暄得空便画他长睡不醒的妻。
画中多半有瞌睡的猫头鹰,间或换作狸儿、金丝虎和胖狐狸,有时则轮到嘤嘤、啾啾和辩哥小两口。
他心疼她白日常被施针,睡前总会替她按摩四肢。
每次奢想着碰一下最软绵的所在,晴容·鸮便会羞恼地扇翅膀,喔喔叫着,凶他。
于是,夏暄唯有美其名曰触摸她的心跳。
日复一日,夏暄所绘的娇妻“憨”睡图有了不同姿态和画风,画中人气色更是一幅比一幅好转。
所有人皆期盼奇迹出现,就连晴容·鸮每回睁眼,都希望灵魂返回人身。
然而等待近半个月,始终未见实质性改变。
冬月里某个下午,夏暄忙完政务,回房画第九幅睡美人图。
画上少女长发如流水散落在枕上,周边围满了小毛球们,场面实在有趣。
他一改平素洒脱写意,先定好构图,以细线勾勒轮廓,再分别设色,以粉、黛、青绿、朱砂等重色敷至五六层,极尽富丽之致。
等候矿物色风干时,他剥了个橘子,随手塞入嘴,岂料酸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他古怪一笑,蹑手蹑脚步向他的妻,俯首攫取她微凉甜软的唇,以冲淡酸涩。
晴容·鸮正昏昏沉沉窝在自己臂弯内,忽觉他靠近,并亲吻无知觉的她,甩以不屑眼神。
——堂堂太子,一天到晚鬼鬼祟祟偷亲!
夏暄被正主发觉,轻笑:“憨憨,亲一个?”
晴容·鸮扭头:我代表猫头鹰本鹰拒绝你。
“那我继续亲我的太子妃。”
他再次低下头,温柔地贴上了那两瓣唇。
晴容·鸮瞪着眼睛看他对她各种婉转黏缠,浅咬轻啮,再以舌尖唇齿……缱绻绸缪,如魅如惑。
哎呀,看不下去了!她气急败坏,展开翅膀捂脸。
偏偏夏暄可恶地哼出玄妙的啧啧声和咛音,每个轻微声响都清晰落入她的耳。
啊啊啊!过分!太过分!以调戏她的肉身来折磨她的灵魂!
晴容·鸮扑向他,一心要制止他的肆意与癫狂,不料羞愤之际,一头撞在床柱上。
再度睁眼,夏暄那欣喜若狂的俊朗面容猝然染上光泽和色彩。
他居高临下吮住她,彼此唇齿萦绕酸溜溜的滋味。
晴容只觉空气已被他吸取大半,想要用腿蹬他,不知何故翅膀与爪子全然不听使唤,而吐露至唇畔的低呼遭他吻碎了,碾压成一叠叠喘音。
她忍无可忍,强行转脸回避,啐道:“你你你竟然亲一只公鸮!”
话音刚落,才察觉嗓音软中带哑,且说的……是人话。
咦?她回来了?做回她自己了?
转头果真见憨憨撞懵,傻傻呆望他们。
这份突如其来的强烈惊喜,令她怀疑是另一个缥缈虚无的梦境。
夏暄一遍一遍以薄唇或熨贴或含舐她的颊畔、眼角、耳廓,似蜂蝶流连于花蕊,无倦无懈,掀动细软春潮,麻麻痒痒,涌窜全身。
“欢迎归来,太子妃。”
“呜……”
晴容喜极欲泣,情不自禁抬起藕臂,勾上他颈脖,用深切拥抱迎接她的丈夫。
他们终于赢得厮守终生的良机,即便她从未离去。
她的泪濡湿了夏暄的脸颊,引发他心猛地一揪,紧张追问,“怎么?感觉如何了?都怪我!一时激动,忘了请神女和御医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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