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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湘特意拿了小袋额外装出一些调料搁在篓子最外头:“这些红糖和盐我买多了,你带点回去给爷爷吧……”

“算是我孝敬他老人家的。”她言笑晏晏话语软糯,连由头都帮忙找好了,直让人无法拒绝。

早在山洞烤鸡吃的那晚,陶湘就发现顾同志抹的盐是山里手工提出来的矿盐,虽有咸味但十分粗粝,且吃多吃久了对身体有害,比不及供销社专供的食用精盐。

放开手脚买回来的粮食物品把篓子装得沉甸甸的,搁普通家庭那是一整户人家一月的用量,但在这里都是陶湘一人所用,任谁见了都要咋舌艳羡一番。

“还好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背回去……”陶湘抬起头笑得开心,捶了捶顾同志健壮的肩膀,像是讨到了什么便宜。

有雪粒子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睫羽浓墨翘卷,将化不化的冰晶剔透惹人。

陶湘随意揉了把眼睛,眼角处湿意明显,满是水浸润后的沁凉,她浑不在意。

简直又纯又欲。

看着对自己毫不设防的陶湘,男人心底暗叹一声,到底是谁占便宜还不好说。

陶湘是烈士后代,这个消息自打知青们一入屯就被社员们知道了,经由宝红书事件的发酵,饶是被生产集体排斥的顾家外祖孙俩也有所耳闻。

但她每月都能领到去世父母余荫下的补贴,这还是他第一次清楚知晓此事,可想而知放到屯里去会引起多大波澜,农村青年娶个家境甚好的城里媳妇也不过如此。

并不是贪图陶湘的好处,可一想到会有别的男人觊觎,顾同志心里开始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准确来讲是难以启齿的占有欲和假想后升腾起的怒恼。

他喉头动了动,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上衣口袋里带出来的一件旧信物仿佛越发烫手,然而陶湘却已经移开了话题。

“饿了吗?我有带饼。”她弯着眼睛跺了跺脚上的积雪,解开腰腹鼓起的衣袄,里头揣着的菜饼还带着喷香余温。

等婚约解除之后再说吧,顾景恩暗想。

于是就着巷外漫天飞舞的细雪,两个人交头分食完这几张温热的薄饼。

既然来了镇上,陶湘后知后觉记起黄自如还在镇上医院住着,自己顺道应当去看望下对方,恰巧顾同志也要往邮局去寄家书,两人索性暂先兵分两路。

“篓子你帮我背着吧……”

“对了,还有要是有我的信,那你就先帮我拿着,我去医疗所看下黄知青就回来,等下咱们还是在这条巷子碰面……”

从加急信寄出到现在都半月了,哪怕知道碰上年关速度会慢些,但陶湘仍旧不免在心里惦记着。

她边絮叨,边蹲着从背篓取出一小包红糖和奶油硬糕。

对于此时贫困挣扎的劳动人民来说算是昂贵体面的礼物,陶湘出手大方极了。

这是要给病情严重的黄自如带去的探望礼,还好之前在供销社有多买,不然剩下的带回四合院怕是要不够用。

“好。”顾同志低低应着,弯腰伸手轻柔地拍去陶湘头顶积落的雪晶。

天气冰凉刺骨,落下的大掌却犹似带着暖热,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春意盎然起来。

娇小的少女蹲在地上像是只软团小兽,而男人的身影看上去则将其整个笼罩起来。

陶湘心里坏主意起,仰头趁顾同志不备,往他嘴里硬塞了一块奶油糕饼:“甜不甜?”

有细碎的奶屑落在男人唇边,看上去既邋遢又傻气,但依旧俊朗让人难掩惊悸心动,仿佛引诱着什么。

陶湘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下意识就吻了上去,尽管只是唇角,等恢复清醒的时候,她已然跑出了巷子。

而保持半蹲姿势的男人半天错愕不及。

但他旋即嘴角抿开笑意,用料十足的奶糕在嘴里化开,却不及落跑少女落下的吻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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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着脸的陶湘一路唾弃懊恼,等她迎雪赶到医院的时候,却见病房里只有一个女知青面色不好地陪侍着病床上被打满绷带的黄自如,还有一个男知青去打饭了,没有回来。

自从陶和黄接连受伤,知青院里剩下的四个知青分成两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每天轮换着来照顾黄自如,已经有小半个月的时间了。

看到陶湘,病床上的黄自如显得很激动,只是她声带坏了,嘶嘶哑哑说不出什么话来。

而病房里,突然见着一个新的知青面孔,其他的病患及他们的家属则热切地窃窃私语起来。

气氛莫名古怪,女知青的脸色更不好了,显然那些人说得不是什么好话。

见状,不明所以的陶湘把手里的红糖糕点纸包放到病床旁边的小桌上,一边摆手安抚着黄自如:“先别动,好好躺着。”

黄自如倒也听话,慢慢地平静下来。

病床边挂有白帘,陶湘将帘子拉展开,将这个临窗的床位暂时遮掩上,同时也阻隔了外人窥探的视线。

三人这才能待在一块,好好说话。

黄自如眼见着放松下来,只是当听见陶湘说没有作恶的赵家当家消息后,她那红药水痕迹遍布的面容仍不免露出愤懑表情,堪称狰狞。

赵家当家是把黄自如往死里打,下完狠手以后随手往野外一丢,根本没有要让她活下来的意思,是黄自如福大命大,这才捡回一条小命。

然而她住院的这些日子,外面的流言蜚语却少不了,如花似玉的女知青好端端被打成这样,揣测什么的都有。

外头议论纷纷,知青们也不是不想解释,可是老支书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耳提面命要压下屯里的丑事。

社员屯民们素来心向一处,没人帮衬,因此几个知青只能称黄自如是与屯里的人拌嘴打架,受下这个委屈。

倒也不是没有好消息,黄自如虽然受了难,伤势严重,但并没有性命之忧,况且老支书承诺会想办法帮她做病退,提前返城。

女知青说起这个的时候,眼中的艳羡止也止不住,就连陶湘也略感诧异。

提前返城,多少知青梦寐以求的事。

只听对方继续解释道:“是其他屯子里出的先例,听说有个女知青想逃跑,但没想跟的是人贩子,被遭了害……”

女知青说起这个的时候又唏嘘又庆幸,许是想起了她们先前也妄图逃跑却遇人不淑的事,心里涌起一阵后怕……

知青们经常在镇上,消息灵通,知道有位其他屯镇的知青受到迫害,被优待回城了。

就连过年本该组织知青们参加的学习班不了了之,或也是因为这个事件的牵连,今年北地这片疙瘩地区都没有要知青集中学习的意思。

陶湘心想那知青应该就是她举报人贩子时解救出来的苏梅,她们去年秋天坐的同一列火车来北方下乡插队。

两人正说着话呢,去打饭的男知青回来了,说到学习班的事,男同志肚里的怨念显然要更大一些。

“唉,这春节过得……”

“完全没必要留咱们在这里啊,放我们回去探亲不是更好?”

后续的谈话多是抱怨,陶湘左耳进右耳出听了一阵,心里开始着急去与顾同志会合,便准备起身与知青们道别离开。

可还没等她动作,外头突然声嚷起来。

“陶知青呢?陈婆说她来镇上了?”

“陶知青在吗?”

是屯里的人,来得还不少,匆匆忙忙来找陶湘,个个脸上都带着洋溢的笑,像是遇上了什么与有荣焉的大好事。

乍见待在病房里的陶湘,屯民们更激动了,七手八脚来拽:“快跟俺们回去!”

于是陶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扯出了病房,稀里糊涂被簇拥着坐上了回屯的拖拉机。

有镇上的人在后头追着问,便听车上的旮沓屯民兴高采烈地大声解释道:“俺们屯的陶知青干了件天大的大好事!县里头来了领导,指明说要见她……”

“哎,不是……”

陶湘依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想起约着在巷子里见面的顾同志,她摆手想下车,却被周遭几双手无情摁了下去。

借来的拖拉机“突突突”往回屯路上开,屯民们拉着她:“陶知青快跟俺们回去,县里领导们来了好久,就等你了……”

就这样,陶湘都来不及同顾同志说一声,便被带回了旮沓屯。

第四十七章

拖拉机刚在屯口停下,陶湘就诧异地发现原本平静穷窘的旮沓屯完全变了样,脏污的土路上泥雪水被盖上麦草打扫一新,甚至道口上都挂了红色的横幅,像欢迎什么领导莅临视检,整顿得土气又红通。

屯民们密密匝匝几乎倾巢而出,喜气洋洋地把陶湘从拖拉机上迎了下来。

就在这时,依旧坐在车上一路没说话的拖拉机手突然叫住了她:“你篓子呢?”

陶湘闻声困惑地从人群中转过头,迟疑好半天才认出原来是邻屯的拖拉机手,也就是火车上认识的腼腆知青王爱国所在的那个王岗屯。

曾听王爱国说起过他们屯的拖拉机手是屯里大队长的儿子,应该就是眼前的年轻男青年。

篓子自然是在顾同志那边,对方好端端地突然问起这个,难道是被发现了什么。

陶湘心里一顿,咽下了一小口唾沫,不知该作何回答。

少女面色发白,不知是被雪冰的,还是被风吹的,显得唇瓣越发娇艳,白皙肉嫩的脖颈微不可见地滚动了下,连接着雪玉做般的身子窝在一件暗色的大袄里,娇娇小小一只。

这位城里来的女知青,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

好在热情的旮沓屯民们无意间帮忙岔开了话题,他们态度客气有加附和道:“是啊,陶知青去哪里了?县里来的领导等了您老一会……”

“我去镇上看黄知青了……”心惊肉跳的陶湘边轻声回答,边顺着人群一路往老支书家的院子里去。

至于邻屯拖拉机手突如其来的那个问题,她只好当做没有听见。

问话的王毅军没下车,侧身伸手握住车把,高大健壮的身躯上套着一件靛蓝色的旧工服外套,火气十足,浑不怕冷的模样。

他如炬的目光落在人群中陶湘隐约露出的头顶,眸色深邃。

老支书家中,县里公安局来的科长领导已经带人等了一会,桌上轻易不拿出来待客的白瓷茶缸里茶水泡了一杯又一杯,昂贵的盒装香烟递了一只又一只,满屋子烟熏缭绕。

陶湘一进门,便又被惊了一下。

好家伙,几乎一堂屋的人,就等她一个。

除开县里来的人坐在中间被众心捧月围着,剩下的屯里德高望重的老人都来了个齐全,且各个穿着翻箱倒柜出来的或黑蓝或黑灰色体面衣服,胸口还别着或金或红的徽章。

所有人焕然一新,整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县里是为了嘉奖陶湘举报人贩子有功特意来的,这个时代以英雄荣辱为重,一丁点事都要放大了来看。

陶湘干了件大好事,能解救出被拐的孩童妇女数她功不可没,又有着烈士子女的特殊身份,这回不仅要被授予锦旗徽章,还有报社的记者过来采访拍照,不怪乎旮沓屯这么隆重对待。

“哎,陶知青也不事先说起声,俺们屯里好整起来,还是县里领导来了才晓得……”老支书的话不是嗔怪,更有一种喜不自禁。

方才被县里来的领导慰问了几声,还被拍进了相机里,光彩极了。

他满面红光,穿着一身压箱底的黑色中山服,宝贝地抚了抚衣襟,看着像是年轻了好几岁,将屯里的年轻人指唤得团团转:“屯里都布置好没有?陶知青的衣服像章呢?拿来了吗?”

衣服与像章?陶湘还在怔愣,就被县里来的领导唤过去讲话,左右不过几句场面话,却将气氛炒得越发热络。

众人欢欣鼓舞间,门外头忽然传来了陈丹桂的大嗓门:“拿来了!拿来了!”

蓝色的碎花包袱里头装着陶湘去年下乡时穿的那套绿色军装,还有一枚被收进床底匣子的学生时期小小红胸章,此刻都被人翻了出来。

甚至还有人拿来了库房里的大红球……

“陶知青看看都齐了吧?快进里屋换上……”

陶湘被老支书的婆娘与妯娌们满脸笑意地引进内屋,很快换上了单薄的军服,那枚章印也被端端正正别在胸口,胸前还揣着一颗大红绣球,要多辣眼有多辣眼。

偏偏所有人都觉得这样才喜庆好看。

人群里老支书的小儿子被挤在壁角,伸长着脖子几乎看直了眼。

接下来一切都理所应当的繁忙,装扮得傻气憨憨的陶湘礼貌而尴尬地笑站在桌子一侧,被带领着正式接受了县里领导亲民般的嘉奖与鼓励。

手中被塞上锦旗与奖证,新的五角红金色奖章挂在红章旁边分外夺眼,老式摄影机“咔嚓”声不断,将屋子里所有的人与景象都拍摄了进去。

轮到报社记者采访的时候,陶湘脸都笑僵了,好在都不是什么难问题,自我介绍之后简单回答一些当时发生的情况就好,对于去公安局走过一遭的陶湘来说简直手到擒来。

gu903();“……这些都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我们应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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