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被子的妇女们将被子大大展开,一人顶着一个角,小孩子们缩在里头像是住在帐篷里似的,嘻嘻哈哈个不停。
“无耻!”秦丽气得要命,又无法表怒于情,也不敢声张,怕又被勒索些什么。
她只好加倍照顾陶湘,亲自喂吃喂喝,期望快快恢复。
……
荒原上入了夜,雨也慢慢小起来,最后完全停了,但所有人都不敢冒夜前行,因为有狼。
狼嚎声阵阵,吓得秦丽瑟瑟发抖,陶湘就在这呼号声中从她的怀里醒了过来。
好好睡了一觉的陶湘烧已经完全褪去,精神也变得饱满。
见她清醒,本还打着哈欠的秦丽激动坏了,瞌睡虫即刻跑光,赶忙端来火堆上温着的一缸子热水要伺候陶湘喝。
“等我吃颗药……”陶湘从怀里其实是从空间中摸出一颗顾同志先前给的草药丸子和水服下。
还别说,这名不见经传的药丸还真有效用,她白天赶路的时候吃过一粒,如今依然大好了,再多吃一颗固固本。
狼叫声依旧吓人,好似就在附近的阴暗处虎视眈眈着,如果不是铁轨两边的人群有火堆保护着,只怕它们早就扑上来了。
在这种危险情况下,大人们更是精神紧张地盼着天明,除了不记事的小孩睡得没心没肺,还有就只有陶湘舒舒服服被秦丽抱着躺了小半宿。
“要不要再睡会儿?”秦丽试探性地建议道,她实在是怕了陶湘的“体弱多病”。
“不想睡了。”陶湘小口喝着缸杯里的水,“就是有些饿……”
不用多说,晋升保姆候选的秦丽很快非常自觉地就串了张猪油菜饼放火上烤着,“等着,很快就能吃了。”
菜饼的香味经由烘烤弥漫开来,把对面一个在被子里四仰八叉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孩活活馋醒。
他拽住母亲的衣袖,眼睛直勾勾盯着秦丽手里的饼:“娘,俺饿……”
占便宜惯了的妇女拍了拍儿子的脑袋,舔着脸冲秦丽说道:“妹子,那饼……”
但还不及她开完口,秦丽把烤好了的菜饼撕成碎一片片喂给陶湘吃,时不时自己也吃上两口,才不高兴理会对面的农村妇女。
没占到便宜,妇女拉下脸来,又想故技重施赶秦丽和陶湘出火堆,本以为能得到服软,却不想碰上个硬茬。
“我说,你最好别贪得无厌。”陶湘直起腰,神色清明极了,“之前约定好的,我给你们食物,你们就让我们在火堆旁待着,这可是一锤子买卖。”
“就是!”秦丽雀跃地附和道,她早就看对面这群农妇不顺眼了。
“话说,我们的被子怎么在你们那?偷的?”陶湘一早就注意到了那条被子,想必也应该是秦丽在胁迫下给出去的。
被人刻意说成是小偷,妇女那边其他人也忍不住开始辩解道:“胡说!那是你们愿意给的……”
秦丽急急解释:“才不是,明明是你们趁人之危……”
陶湘挥手,示意秦丽不要急,依旧平静说道:“既然如此,我也懒得追究了,你们平白得条被子,就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继续得寸进尺!”
被陶湘这么一说,秦丽总算是觉得扬眉吐气,得意洋洋地看向对面。
然而乡下妇女们一旦被挑衅,都成了些泼皮无赖的主,才不管同陶湘的约定:“不听你瞎掰扯,要么给东西,要么就给俺们滚蛋,这火才不给你们烤!”
“行啊!”陶湘完全没有被威胁的自觉,“既然如此,我们走可以,但被子必须还回来!”
“咱们再找个有火堆的去换就是了,反正我也正嫌这火小,冷得很呢,是吧?”陶湘对秦丽问道,“反正雨也不下了,想要裹着被子的人应该挺多的,应该很容易换到……”
“嗤,想得美,被子是不可能还你们的,赶紧滚!”妇女们听得火起,忍不住起身赶人。
眼看对方来到近处,这时陶湘的表情完全变了,语气冷冷地说道:“像你们这么光明正大侵占公职人员财物的也是少见,怕是都想去保卫科走一趟吧!”
“知道我们是谁吗?就敢这么讲话!”陶湘一本正经道,“我们可是正规人民/子/弟兵,隶属县镇级女兵兵团,领了上级交付的命令即将去南方进行出差公干……知道国家对你们这种有勒索敲诈行为,尤其针对对象还是官职人员的是怎么个处理办法吗?”
“处拘役、管制,有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陶湘看着她们一字一句道。
谁也不知道,她其实是在努力搜刮着脑海里关于量刑的一些微末知识。
“哦,这还只是普通量刑,以我们的身份告你,只怕刑罚会更重,有期变死刑也不一定,毕竟你们的行为可是亵渎人民/军,到时候所有人都以你们为耻,包括你们的孩子亲人……”陶湘开始结合实际所见乱吹了,“批/斗大会上,想让他们都抬不起头见人嘛!”
陶湘说得有鼻子有眼,农妇们大多并没有听懂,但不妨碍她们生出敬畏之情,有的害怕得缩了回去,少部分则继续半信半疑。
“把证拿出来……”意识到这点的陶湘推了推秦丽。
秦丽本还沉浸在陶湘连贯的好口才中,一听拿证,又心虚起来,她们可不是什么女兵团里的人啊,充其量只有她一个文艺团的女团员。
但陶湘赌的就是对面那群妇女不识字,她接过秦丽犹犹豫豫拿出来的团员证,看也没看展示在众人面前,停顿了几秒又宝贝地安放回去,像是什么不容人亵看的宝贵之物。
不出所料,这个时代文盲繁多,起码面前的妇女们都大字不识一个。
她们虽认不得字,却看得懂火光照耀下更显金面的国徽,前面的两女子确实是国家的人没错。
还有其他火堆旁的人围观凑着热闹道:“俺想起来了,这个女领导好像是住火车前头卧铺厢子里的……”
一转眼,陶湘又变成了别人嘴里的女领导,这下后怕的成了农妇们。
“领导们别生气……”她们在陶湘和秦丽身边好一阵鞍前马后,希望能挽回点印象。
被子很快被还了回来,火堆也按陶湘的意思生得更大了些,甚至还去割了厚厚的枯草烤干后给两人做铺盖垫。
恶人还需“恶人”磨,有时候刷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也是可以的。
委屈散尽的秦丽卷着被子缩在温暖的枯草堆上偷笑,她此刻对陶湘的敬佩喜爱之情简直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就到了两人回到南方陶家啦~
第五十五章
第二天一早,有了农妇们主动做免费劳力,陶湘和秦丽的行李都不用自个儿操心搬运,接下来的路两人轻轻松松就走完了。
还有个更好的消息,出事列车的车票钱都是可以凭票退的,陶湘有两张卧铺票与坐票,直接就被退还了十二块五毛,相当于白坐了那么多站路,也白吃了两顿饭。
这时已经跨入南方地界了,作为连接南北两地的繁华中间地带,轨路四通八达,直达南边陶家的火车也有不少班次。
陶湘带着秦丽选了最近的一班列车,趁着离开车还有段时间,她们决定去吃顿像样的早饭。
难得有挖出去的钱再回钱包的时候,陶湘大方地掏了六两全国粮票和五毛钱请秦丽吃了两大碗撒满葱花与紫菜的小馄饨汤,配上南边特有的油条烧饼,这一顿热乎乎的早点吃得两人俱身心舒爽。
然而与此同时,陶家叔婶的状态却要比陶湘先前猜想的还要糟糕。
因为陶兰带人找到了当年在诊室为陶家妯娌接生的女护证人的缘故,陶家夫妻调换孩子这件耸人听闻的异闻正式引起了街道和厂委领导的重视,去乡下苦求陶姓叔族无果的陶家婶婶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上级批准同样也被抓进了学习班审讯事实真相。
有了大罪名后的审问可与之前针对陶家叔叔的学习教育性质大不一样,又因涉及到烈士清誉,一切都需要严肃彻查。
撞到枪杆子上的夫妻俩被暂时当做阶级敌人,只能任由搓圆捏扁,挨饿受冻都是小手段,为了审出结果,遭的恶心罪多了去了,这一切归心似箭的陶湘还犹不知情。
等陶湘与秦丽一路马不停蹄风尘仆仆地赶到火柴厂家属院门前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她们比原定计划的时间要晚上整整一天。
筒子楼中依旧灯火点点,紧闭的一些住户门里偶尔传出黑白电视机或半导体收音机的声响,陶湘很久没有见过通电光亮的城市生活,竟产生了种恍如昨日的感觉。
从底下见不到二楼拐角处陶家的景象,陶湘索性拖着箱子引秦丽踏上水泥长梯:“我先带你回家吧……”
可惜到了楼上,两人才发现屋子门窗紧闭,窗网上布满尘土,里头一丝灯光也无,了无人烟的样子,像是并没有人在里头。
“咚咚咚”陶湘皱着眉敲起了门,“叔叔?婶婶?陶光荣?陶兰?”
她边敲边挨个喊了一遍,但始终没有人应,所有人都不知道去了哪。
秦丽在后头冻得跺脚:“这是都去哪了?房子像是好久没住了……”
陶湘摇头,神情浮现出凝重,心陡然沉了底。
陶家婶婶素来是个干净人,屋子从来都收拾得妥帖,看当下蒙灰的程度,少说也有十天半个月没有好好打扫了,这么一看陶家的境况显然十分糟糕。
虽然这些都有猜到,但真当看见时,陶湘还是难免感到揪心。
她又转去敲邻居家的门,这下门倒是很快开了。
开门的是个婶子,认真算起来陶湘在这里待得不久,还认不太清,只觉得对方脸熟。
“哟,这不是湘湘么?”对方看见陶湘十分惊诧:“我说谁呢,怎么在那旁边敲门……回来得倒快,是在乡下听说了你叔叔家的事?”
还不等陶湘回答,那女人又朝里屋她男人挤眉弄眼道:“快出来看看,看是谁回来了……”
这婶子的声音响亮,很快二层的人都被吸引了出来,每一个见到陶湘的都目露惊讶,吵吵嚷嚷中整个家属筒子楼都沸腾了起来。
“我叔叔家是出了什么事,怎么都不在?”陶湘对众人问道。
“你还不知道啊?你叔婶他们都被抓起来了……”
“你叔叔是关进去好久了,你婶子是前些天被抓进去的……”
“说是当年调换了弟弟家的女儿,现在在查他们呢……”
讲到这里,有人冲陶湘指指点点起来。
“看起来是跟老陶他们两个长得像啊……”
“以前就说怎么那么对自己女儿陶兰,看样子亲生不亲生的到底就是不一样哈……”
“也不怕亏心,怎么说也是弟弟的女儿……”他们开始为自小遭遇悲惨的陶兰打不平了。
尽管鄙夷的目光看得人难受,但陶湘还是从七嘴八舌中拼渐渐凑出了陶家出事的时间线。
原来从她下乡后,陶家叔婶很快被人爆出挪用厂里物资为自己牟取私利的隐秘事,并因此革去了职务,之后失去收入来源的陶家叔叔为了补贴家用不得已去外头找私活干却被当场抓住,于是又被当成挖社会主义墙角关学习班,再后来就是暴露陶家夫妻俩偷换女儿的事情。
得知是陶兰带人找到的所谓接生证人后,陶湘一眼就看出关键点在于她。
陶家发生的种种事情看似无关,实则一环套一环,与陶兰绝对脱不了关系,简直叫人胆寒。
但当陶湘回忆起当初那个胆怯可欺的瘦弱女孩,主观上还是难以相信,她决定跟对方谈过之后再作考虑。
不过今晚的当务之急,是得先找个落脚的地。
南方夜寒如水,陶湘没有陶家的钥匙,就算有也住不下,来凑热闹的人一波又一波,她可没给人看笑话的爱好。
因此陶湘决定先同秦丽一起去外头找个旅馆住着,等天亮再做打算。
两人拎着行李走在外头空旷无人的道上,方才一直保持安静的秦丽细瞅着陶湘的脸色,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看样子他们说的应该都是真的……那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呢?”
秦丽脸上显露出关心,生怕陶湘被剥夺了烈士子女身份后日子会变得难过,或许还会受生父生母的牵连。
陶湘却没她想得那么久远,垂下眼眸道:“还没有尘埃落定,我只看最后结果。”
“明天我要先去见一见我叔叔婶婶,问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看陶湘毫不关心自己的未来,秦丽不免在心底叹了口气,觉得皇帝不急太监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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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第二天,陶湘没能见到陶家叔婶。
就像往先被拦在学习班外头不让见丈夫的陶家婶婶一样,作为被收押的嫌疑犯,任何闲杂人员都不能进去探望那对夫妻俩。
眼看探视陶家夫妻的这条路走不通,陶湘索性决定先去找陶兰一探究竟。
“没想到你竟然会来找我?”看到主动找上门的陶湘,陶兰先是一愣,随后古怪笑了起来,“倒是省得我再想办法把你寻回来了。”
“怎么?这么想见我?”陶湘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对方。
面前的陶兰已经变得与记忆中大不一样了,仿佛换了个人,曾经的窝囊畏怯尽数被洗掉,如今她的身上只充斥着浓浓的攻击性和那么零星半点隐藏不了的违和感。
如果导致陶家一系列落难事件的始作俑者是这样的陶兰,陶湘将毫不意外。
“我当然想见你,只怕你不想见我。”陶兰隐掉了脸上的笑,看上去莫名显得有些阴暗:“占着别人的东西,感觉很好吧?”
陶湘从口袋掏出了粮本等物在陶兰面前晃了晃:“你是说这个?”
只见陶兰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可见她最在意的便是自己被陶家夫妻俩恶意交换隐瞒的身世。
“你下定论太早了,据我所知咱们俩身世的事情还在调查中,事实到底是否如你所说还不一定。”陶湘面无表情地又转手将证塞回了自己的衣兜。
这行为惹得陶兰一下子发了怒:“你知道什么!我已经找到了人证,她亲眼看见那俩人换了我和你的脚牌……他们迟早会认罪,你等着吧!”
听闻陶兰提及受审的陶家叔婶,言语间的快意让陶湘感到心惊。
因此陶湘刻意放缓了语气道:“其实说到底就是我和你的事,我陶湘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是你的东西我不会抢,如果最后查出来我们真的是被交换的,那任何本该属于你的东西,我都举双手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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