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贫穷懦弱的农村姑娘,家里重男轻女,从小到大受的苦多了去了,也就嫁到陶家之后才开始过上几天好日子。
见儿媳妇哭哭啼啼这没出息的样,陶家婶婶不悦地撇了撇嘴:“哭什么,还不去给你姐把床铺了,今天起你们俩都睡客厅,床让出来给湘湘……”
宋草听话得很,乖乖抹了泪,屁颠屁颠地进了里屋铺床。
她是陶家叔婶托人相看的,能嫁进陶家成为陶光荣的妻子,全靠陶家夫妻俩做主,因此对两位长辈很是敬重。
陶光荣也点头称是,原本陶湘住的那个小屋子,现在已经成了夫妻俩的新房了。
陶湘连忙摆手拒绝:“不用,这怎么行……”
然而陶家婶婶完全不听,既然陶湘回来了,那就要将其拘在身边。
她拉着陶湘的手,硬往主卧里拽:“让他们忙活去,湘湘你来,给你看个东西……”
陶家婶婶嘴角笑容神秘,像是藏了什么好宝贝要献给陶湘,陶湘只好跟着她进了房间。
夫妻俩的卧室弥漫着一股药味,不太好闻,光线也暗淡。
陶家婶婶熟门熟路从床底下的箱子里掏出来一个上了锁的小匣子,邀功似的打开:“湘湘,你看……”
陶湘定睛一看,那是一叠邮政储蓄社的存折。
第七十四章
数张存折上的金额加起来足够捧起几个万元户的,陶湘这些年寄回来的生活费,陶家叔婶基本没动。
从香港寄钱回来并不容易,首先需要将港币兑换成国币,银行里兑换量限额稀少,陶湘兑一千块钱通常需要花上一两个月的时间,有时还会更长。
且由于存在贸易壁垒的缘故,陶湘寄钱只能通过邮局邮寄,在海上飘数个月才能到陶家夫妻手里,更别提时而发生丢件的情况了。
陶湘在香港过惯奢侈日子,便希望陶家的生活也能改善,可看着眼前这些存折,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湘湘,你寄回来的钱除了光荣结婚取了一点给他换高价工业票,算你当姐姐的一点心意,剩下的一分没少,都给你攒着呢……”
“放心,都是你的。”陶家婶婶将匣子塞进了陶湘的手中:“别再出去打工了,这么多钱完全够用,家里头地方小,我跟你爸到时候给你在旁边置办个新房子,再帮你相个上门女婿,以后就好好留在家里吧……”
她嘴上不说,心里却至今以为陶湘当初是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才会断然去香港打工拼搏。
十年前,陶湘从北方回来时,一贫如洗的陶家除了陶家叔婶,还多出了一个陶光荣。
原来陶光荣被亲生爹娘带回乡下后,对于贫瘠的农家条件适应不惯,他的性子被陶家叔婶宠坏了,又哭着闹着要回去,结果被不耐烦的亲爹娘打得半死,大人打完又受哥哥姐姐欺负,那段时间可以说生活是从天堂掉到了地狱。
并不经打的陶光荣很快生病发起高烧,在用尽土家办法也无法救治后,那对乡下爹娘又把他丢给了陶家。
陶家叔婶早在断掉关系的时候就对陶光荣心灰意冷了,可看看到底是养在膝下多年的儿子,感情总归有些,索性咬着牙就用陶湘留给他们的钱送陶光荣去了医院。
在花掉大半存款后,陶光荣终于被救了回来,而且生死线上走一遭,脾气竟同以往大不一样,变乖巧听话了许多。
陶家夫妻接他回了家,继续当儿子养,只是情感上难免冷淡许多,不然去年也不会给他娶一个乡下媳妇,就为了好拿捏,可以伺候二老。
当年四个人住在家里,由于钱花去不少,剩下的就只能省着些花,每月除了能去街道领陶湘的津贴补助外,一时也没有其他收入来源。
那些烈士补助陶湘在北方自己用的时候堪称滋润,如今分到四个人身上,那就是捉襟见肘。
陶家婶婶觉得一定是那时多养了个陶光荣,才会让陶湘一声不吭就这么独自跑去香港自力更生。
“这些年在外头一定很苦吧?”陶家婶婶知道得到多少就要付出多少的道理,她握着陶湘的手,满脸心疼。
陶湘摇头:“没有,没吃什么苦。”
其实是真的没有,除了刚偷渡过去的那段时间吃了些苦头外,之后的日子可以说过得如鱼得水,毕竟香港不像大陆实行统购统销粮食票证制度,在那边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
陶家婶婶不信,只觉得陶湘是故意安抚她。
“那你今天起就呆在家里,哪也别去了,听话。”她说这话的时候,固执得像个小孩。
纵使以前的陶家婶婶毒舌刻薄,待人处世也有问题,但起码对于陶湘来说,她倾注了所有母爱。
陶湘倾身抱了抱她:“好,听妈的。”
陶家婶婶这才完全放下心,她高兴得眼角发红,凑在陶湘耳边悄悄说道:“我跟你爸还得指着你……”
最后那匣子里的存折,陶湘没要,还是交还给了陶家婶婶,让她随意取用保存。
“行,那我继续给你保管着。”陶婶喜滋滋地将匣子放回箱子继续藏好。
亲女儿一回来她心里就有了底,因这么多钱产生的飘虚感也落到了实处。
当晚,陶湘睡上了弟媳妇宋草给她换成全新被褥的木床。
原本简单隔绝起来的小房间不知什么时候被重新翻整了一遍,木板与布帘都替换成水泥砖墙,隐秘性极佳。
陶湘没有不睡别人床的公主毛病,偷渡的时候她在脏污船舱地上一躺就是两个月,什么洁癖都没了。
她唯独担心的是自己换了环境会睡不着,可未曾想,这一眯眼就是好眠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陶湘在家属楼各家锅碗瓢盆叮当嘈杂的脆响中醒来。
空气里弥漫着早食的香味,她吸了吸鼻子,趿拉着床边的布拖鞋开门走了出去。
客厅中陶家婶婶正在给宋草菜金与肉票,让她去买菜:“去河边那些摊子上挑些新鲜的绿叶菜回来,再去供销社割两斤后腿肉,猪肝也割半块,要见着筒骨就带两根回来熬汤……”
宋草挎着空菜篮认真地一一听着,她觉得自己被器重了,婆婆连肉都放权让她去买,哪家的媳妇能有这福气接手如此大额的菜钱。
“对了,买完菜再去国营饭店装两根油条回来,你姐爱吃……”陶家婶婶拨了拨钱包里的粮票,一根油条半两粮票,她拣了张一两的递给宋草。
宋草点着头接过,完全没有半分不平,伺候公婆照顾夫姐她都是心甘情愿的。
听见小房间的开门声,陶家婶婶闻声转过脸去,面上涌起了笑:“湘湘起来了?怎么也不多睡会儿?”
“饿了。”陶湘声音清软。
十年前吞下肚的那包生石灰粉意外没有对她的嗓音造成影响,只是胃病多多少少遗留了些下来,必须得按时吃饭。
陶家婶婶一听陶湘说饿,连忙端来粥:“粥给你热着呢,快喝。”
桌子上的粥盆已空,王光荣胃口大,吭哧哧扫完盆底就去钢铁厂上班了,但煤炉灶子还温着一碗,不用说也是特意留给陶湘的。
陶湘吃粥素来习惯慢条斯理,但这回几口就将那碗粥喝了个精光,又将正准备出门买菜的宋草叫住:“等等我,咱们一起去。”
见陶湘也要去,陶家婶婶又特意给她塞了些零钱与副票:“去吧,好好转转,见着喜欢的就买……”
手头只有大钱的陶湘没有拒绝这些方便使用的零碎,可她并未想到,就突发奇想出门透透气的这一小会功夫,竟见到自己曾发誓这辈子也不想看到的人。
彼时,陶湘和宋草正一人啃着一根油条,两人高高兴兴地从国营饭店走出来。
街上行人济济,可陶湘偏偏一眼就看见了对面街边专注直视着她的男人,落在她身上的眼神犹如实质。
那人身姿修长挺拔,穿着一身笔挺质感的墨绿色制服军装,站在人堆中如鹤立鸡群,每个路过他的人都会下意识回望一番。
还没有来得及瞧清男人的面容,陶湘立刻脸色难看地移开脸去,连手里的油条也不香了。
她已经认出来,那是顾景恩,让她躲了十年的人。
宋草没注意到街对面的情况,她只发现站在身侧的陶湘似乎心情一下子恶劣下来,油条也不吃了。
下一刻陶湘拉着她,脚步飞快地往火柴厂家属院走:“咱们回去吧。”
宋草不明所以,又不敢吱声,两人回到陶家。
见陶湘这么快就回来,陶家婶婶有些诧异:“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没多逛会儿?”
“又饿了,回来想等饭吃。”陶湘勉强挤出一抹笑。
她说这话的时候,手里的油条还剩大半,但陶家婶婶完全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只以为陶湘不喜欢吃油条了,忙催宋草快些洗菜做饭。
这一天,陶家的午饭是最近一年里最为丰盛的。
杯盘碗盏摆满了客厅的饭桌,连家属楼的最那边都能闻到陶家桌上红烧肉的味道,叫人看着自家寡淡的饭菜难以下咽。
明明是饭点,不少人索性捧着饭碗来陶家串门,他们看着桌子上的好菜色露出羡慕神情:“湘湘回来了,是该吃些好的……”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处,同时也有坏处,比如但凡想吃些什么好东西,一地方上的人全都知道了。
从前陶家万不敢这样,没工作的夫妻俩将日子过得很是低调,哪怕陶湘给他们寄了那么多钱,也从不拿到明面上用。
但现在不一样,陶湘回来了,有亲闺女在身边的陶家叔婶就有了底气。
不一会儿,从钢铁厂下工的陶光荣也回来了,带着一个装满排骨汤的饭盒。
钢铁厂里有食堂,只要是在里头工作的职工都能在食堂里免费吃顿中午饭,以前陶光荣都是在厂里吃的,今天早上陶家婶婶特意叮嘱他回家吃,显然是一早就打算置办出一桌好菜。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陶光荣带回来的不仅是一个饭盒,还有一个穿着军服的男性军官。
军官肩上密布的金星银杠别外闪眼,容貌也成熟俊朗,引得不少人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姐,这人说找你,我就把他带上来了……”陶光荣的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一副好奇八卦的表情。
陶家婶婶甚至小声问陶湘道:“这是你在香港认识的?”
“不是!”陶湘蹙起眉头,她万万没想到顾景恩竟然追到家里来了。
眼看周围好奇的目光越来越多,陶湘咬了咬下唇,搁下筷子:“可能是有什么事找我吧,我跟他出去谈谈,你们先吃。”
她起身走出家门,路过顾同志时没忘了把他也一同拽出去。
见陶湘愿意主动靠近自己,顾景恩嘴角微弯,他贪婪地垂眸看她,顺从地跟着她的力道往前走。
第七十五章
家属院门口人来人往,陶湘怕被人看见,径直将顾景恩拉到了外头无人的院墙旁说话。
她不耐地撒开手:“有意思吗?你到底来干嘛?”
然而手才刚刚甩离男人的手臂,下一刻她绵软的指尖就被对方的大手反捉住了。
顾景恩将陶湘的手握在掌心,使了力气往怀中带,动作如流水一气呵成,隐隐含着些急切。
事发突发,毫无防备的陶湘根本来不及反应,她下意识想停下脚步,可纤细的脚踝一扭,整个人完完全全摔进了顾同志的怀里。
女人的身体又香又软,细腻绵滑更甚上好的进口芝士奶油。
顾景恩抱着傻狍子一般撞进他胸口的陶湘,双臂越收越紧,就像拥抱住失而复得的宝贝,心里那块缺损整整十年的地方旋即被填满了。
他失态地埋首在陶湘白嫩的脖颈边,神情无餍地嗅吸着那抹幽盈沁甜的熟悉气息。
男人褪去内敛冷傲的外表后,内里竟无端显得脆弱又狼狈。
“我好想你。”
被顾同志紧抱的陶湘本试图奋力挣扎,但耳边传来的呢喃声让她一怔,桎梏在腰间的铁臂如同一幅镣铐,锁得她无法逃脱。
陶湘心头一震,渐渐失力停止了反抗。
感受到她的温顺,收敛好失控情绪的顾景恩微微抬起头来,墨黑的眼眸中化不开的情愫蔓延,折出眼尾几条彰显着年龄的笑纹,涵养又体面。
直奔四十岁而去的男军官虽已经不再年轻,可他摩擦着陶湘细嫩腰窝的手还是泄露了一点男人的卑劣心思。
顾景恩低垂着下巴,几乎要搁在陶湘面前,凑得亲密极近,将将欲吻。
陶湘都能感受到他浑郁的异性气息在她唇齿流转,那是一种全然陌生又刺激的战栗感。
两人呼吸间喘出的湿气交缠在一起,向四周袅袅飘荡,勾勒出纯欲画面。
就在顾景恩低头将要吻上的那一瞬间,陶湘侧开了脸,男人带着湿意的唇瓣虚虚地落在了她的颊边。
像是亲到了,又像是没有亲到。
陶湘趁此机会打掉顾景恩的手臂,后退两步稳当当地站到了男人的怀抱外,不着痕迹地拉开了距离。
她表情冷淡嫌弃,耳根子却悄然红了起来,好一副“表里不一”的别扭模样。
见状,顾景恩以拳抵唇轻咳几声,遮掩住嘴角控制不住漾出的笑意。
成熟又英俊的男人微笑时养眼至极,煞是迤逦好看,哪怕仅仅只勾着唇,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可看在陶湘眼里时却不是这样,她还记得顾景恩与魏颖结婚的事,一想到那些,心就突然冷了下来。
“你这是想做什么?”陶湘眼中尽是嘲讽之色,略带讥笑地说道,“怎么?想丢下你的妻子,与我再续前缘吗?”
她的话不仅讽刺的是顾同志,甚至还贬低了自己,不带温度的冰冷态度刺地男人心头发慌。
顾景恩艰难地张了张唇,眉宇间细看全是悔色:“都是我不好,湘湘,让你受委屈了……”
“道歉就不必了!”陶湘挥手打断他的话,“从今天起,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就此划清界限。”
她说完就想走,转过身还没迈开几步,却被从身后跟上来的男人再次伸臂抱住。
“听我解释,湘湘。”顾景恩语气急促,“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的陶湘悲哀地发现自己压根不敌男人的力气,她识相地放弃了:“好吧,你说。”
于是在顾同志的嘴里,陶湘这才知晓了当年全部的事实真相,简直超乎她的想象。
gu903();“你说那天晚上魏颖她被……”陶湘瞪大眼睛讶异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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