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声闷响吸引力他的注意力,看到掉在地上,被一堆衣物遮盖住的木盒,他立刻就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
桑玉枢眼见荣映拿着包袱沉默下来,他扯着嘴角笑了一声:“二哥这是怎么了?”
荣映捏紧手中的包袱,木盒的轮廓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很是明显,但是在收拾东西的时候,他明明是把所有衣服都包在了外面的。
看着桑玉枢的笑容,他犹豫了一会儿,说:“没事。”
桑家后院,花园里面有一个凉亭,桑林坐在里面,看着满院的姹紫嫣红,正自斟自饮。他身旁站着管家,正在跟他讲着从青山郡回来一路上的见闻。
就在他说到小公子和二公子的关系并不如以往传言中的那般,谁也不爱搭理谁,尤其是小公子,因为二公子身体不舒服,很是担心了一阵,甚至还主动要求停下马车休息的时候,花园里突然进来了几个人。
“你先下去吧。”
桑林面无表情的挥退管家,看向来人。
一名花白胡子但身形依然矫健的老者的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还带着两个陌生人。
老人走到凉亭下微微施了一礼,“家主,楚大夫来了。”
桑林坐直身子,看向老者身后年纪较长的那一人,“楚大夫,好久不见。”
被叫做楚大夫的男子鹤发童颜,长了一头与其容貌极不相衬的白发,他的眼睛很大,瞳孔是诡异的灰绿色。
他冲桑林点了下头,示意身旁的徒弟把药箱放下,然后让他离开。
把人支开之后,他撩开衣袍下摆坐在桑林对面:“还望桑家主见谅,老朽事务繁多,不能多留,所以我们还是尽快开始吧。”
说着,他就要去给桑林把脉。
“哎”,桑林躲开他的手,笑着道:“楚大夫不必着急,此次请您前来,并非是我要看病。”
楚大夫闻言直皱眉,觉得桑柏这是在浪费他的时间:“不是你,那是谁,为什么不让病人直接来见我?”
桑柏挥退老者,等到凉亭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他才说:“楚大夫还记得当年你交给我抚养的那个孩子吗?”
一句话,楚大夫直接变了脸色,他神情激动,上半身几乎全都趴到了桌子上。
他凑到桑林身前,面露癫狂之色,“怎么了,是时机到了吗?”
桑林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笑着喝了口茶,然后赶在他再次开口询问之前,说:“当年你把那个孩童交到我手里,说是等有一天他随身带着的那块白玉发出红光,在那之后抽出他的筋骨给玉枢换上,就能保证玉枢全数拥有属于那孩童的天赋。”
“说实话,当时我是不信的,玉怎么可能会发光?我甚至觉得那就是楚大夫你编出来哄骗我的。”
之所以会按着他说的那样,情愿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认作义子,不过是因为处境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桑林空有玲珑心窍,但是却没有与之相符的习武天赋。人在江湖,光靠唇枪舌剑或许能取得一时的胜利,只不过要想长久发展,真正需要的还是武力值。
外人只知他桑林是桑家嫡系,是一族之主,却不知他两个儿子一个资质平平,一个体弱多病,根本撑不起桑家下一代需要担起的重任。
他早些年对旁系进行过残酷打压,早就引来他们的不满,只不过碍于他的威严,那些人并不敢多说什么。但是就凭他们展现出来的野心,不难想象若是有一天他不在了,桑家嫡系会陷入怎样的困境之中。
再加上还有章家这么个劲敌处处相逼,内忧外患之下,他只能将希望寄予小儿子身上。
“这么多年过去,那块玉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就那样在我的书房里放着,但是就在三天前,它突然散发出了淡红色的光。”
“好,好!”楚大夫眼冒精光,闻言抚掌大笑,“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说着,他看向桑林,抓着他的衣袖,一脸的急不可耐:“那个孩子呢?快,我要见见那个孩子!”
第76章桑柘
荣映的房间门前,在他说出“没事”两个字后,桑玉枢眼中藏着的期冀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他本以为会听到一些解释。
比如说他为什么会有这个木盒,以及,本应该被盗走的陨铁为什么会在他的手里?
只不过看着荣映强装镇定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
桑玉枢垂下头,即使到了这一刻,还是不愿意把他和那天晚上闯入桑家的黑衣人扯上关系。
他小声说:“你······”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荣映给打断了。
“我该走了。”
这是荣映第一次开口打断面前这个少年的话,他抱着包袱的手收紧,见桑玉枢一脸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自己,他笑了一下,说:“父亲还在等我过去。”
“······”,桑玉枢沉默了一会儿,转动轮椅朝后退了两步,“好,那我就不耽误二哥的时间了。”
荣映想走,但是脚下却像扎了根似的,难以向前迈动一步,他说:“三弟慢走,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桑玉枢:“······”
等到桑玉枢离开,荣映抱着包袱往前走了两步,快要走出院子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怀中的木盒棱角分明,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回去。
进了屋子,将包袱妥善放置好,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带上门去了花园。
花园的小路都是青色的石板铺就,一块儿接着一块儿,中间留下一条缝隙,每逢下雨,都会有雨水顺着缝隙漫入两侧的花坛里。
荣映还没有走进花园,便远远看到凉亭下的两道人影。
其中一个是桑林没错,但是另一个人,光看背影以及穿着打扮,是一个他并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联想到桑林让他过来的理由,荣映觉得这人应该就是那位崇林郡第一大医馆的大夫了。
顺着青石板路往凉亭那边走过去,注意到桑林朝自己的方向看了过来,荣映刚要走程序挂上得体的表情,就见站在桑林对面的大夫突然转过身,灰绿的瞳孔中散发着诡异的光芒,带着满脸的兴奋上下打量着自己。
“是他吗?就是他吗?”楚大夫喃喃低语,两只手掌情不自禁的握到一起,来回的摩擦着,“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好,真好······”
荣映听不到他的声音,但是光看着他的表情,就没来由的心生厌恶之感。
下意识地停住脚步,他少有的表现出迟疑的神色。
怎么说呢?
任何人被一个奇怪的陌生人以一种诡异的、热情到让人头皮发麻的眼神盯着看,都会不舒服。更何况就以那人表现出来的态度,分明是把你当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在估价你的价值。
荣映眉头微蹙,甚至有了转身就走的冲动。
桑林看出了他的犹豫,冲他招了招手,说:“柘儿,快来,这位就是楚大夫,难得来一趟,快让他给你看看脚上的伤。”
楚大夫也收敛了自己垂涎的神色,极力摆出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样,对荣映和蔼一笑:“这位就是二公子吧,果然如传言一般,玉树临风,相貌堂堂啊。”
凉亭下的两人都这样说了,荣映这个时候再走就不合适了,他走进凉亭里,弯下腰,先是朝桑林行了一礼,然后又转过来面向楚大夫。
眼前之人看相貌年纪不大,但是却有着一头白发,说话也是老气横秋,让人拿不准他到底多大年纪。
但是考虑到他是大夫,荣映觉得还是见个礼比较好。
只不过他的要刚弯下一点弧度,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扶住了。
愣愣地抬起头,楚大夫那一双颜色诡异的眸子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他面前,正紧紧地盯着他看,“二公子太客气了,不必那么多礼。”
荣映心中一惊,几乎要下意识地把拳头挥过去,只不过考虑到桑林还在旁边,他只是强忍着动了动手臂,用以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满。
“还请楚大夫见谅,在下不习惯于与人靠得太近。”
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荣映的脸色也慢慢冷了下来。
而且他伤的明明是脚腕,即便给他看伤只是一个理由,那应该看的也是脚腕而不是手臂吧……
一旁的桑林闻言皱了皱眉,厉声道:“柘儿,怎么跟楚大夫说话呢?”
“哈哈,没事,二公子快人快语,深得我心,深得我心啊”,楚大夫朗声大笑着,手下动作却是一刻不停,将荣映的胳膊从手肘摸到手腕。
态度粘腻暧昧,但是荣映却心知这并非调戏之类,他手下暗暗运功,下定决心,如果这个姓楚的再不放开他,他也就不会顾及桑林的面子,而是要直接开打了。
“好,好!真好!哈哈哈哈”,就在荣映准备要动手的一刹那,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楚大夫碰到了他身上的哪个穴道,竟是把他刚蓄起来的内力全数散掉。
荣映心中一凛,危机感油然而生,但是在下一刻却又感觉到手上的禁锢消失无踪。
楚大夫放开了荣映的手臂,也不去看他脸上惊讶的表情,而是回到桑林对面,施施然坐下。
他端起一杯茶,咋了一口,啧啧赞叹:“时机已至,时机已至!二公子确实是根骨绝佳,世间难寻啊!”
荣映正在揉着自己通红的手腕,冷不丁听到“根骨”两个字,心中涌现出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楚大夫此言一出,就见坐在凉亭里,原本还一脸平静品着茶的桑林手下就是一抖,连茶水都洒出来了几滴。
在外人面前向来稳重的桑林忍不住面露喜色:“此话当真?”
楚大夫又笑了一声,“我还能骗你不成?”
桑林还欲再问,余光看到荣映呆愣愣地站在旁边,他挥了一下手,说:“柘儿,你先出去等着,我跟楚大夫有事商讨,等会儿再叫你进来。”
荣映微微垂眼,还是原主那一副顺从的模样,“是。”
他表现得越是温顺,楚大夫就越是满意。
看着荣映走出凉亭,他对桑林道:“桑家主真是好手段,把这么个野性未驯的孩子调/教的如此听话。”
桑林将手中的杯子放下,面露自得之色:“听话归听话,但私底下还是不怎么老实。”他这是在说那个自从交给荣映,便不见了踪影的木盒。
楚大夫:“年轻人嘛,总会有些血性,这个时候就需要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出马,来帮他们一点点的改正了。”
“楚大夫说的是”,桑林眼中因为想起陨铁而出现的厉色消失,他换上一副笑模样,若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只是不知,楚大夫可有想好,什么时候动手?”
“不急”,楚大夫喝了口茶,虽然跃跃欲试,但还是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恨不得马上就拿起刀子的手,“移植筋脉是两个人的事,刚才我看那孩子状态不错,等一会儿我再给三公子写个药方,让他一日三次服下,三天后,等万事齐备了,就可以开始了。”
桑林闻言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他拱手施了一礼,“好,一切就仰赖楚大夫了。”
荣映在花园外面等着,心中对桑林此次叫他过来的目的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想。
他原本以为是为了陨铁,没想到事实竟是为了换筋脉的事。
一开始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心中是恐慌的,但是又一想到自己此行的任务,他又有一种“果然来了”的释然。
虽然这个时间比意料中稍微早了那么一点,但他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是最后一次任务了,完成了以后,他接下来就可以复活了。
只不过——
脑海中浮现出少年稚嫩的面庞,以及他那一双与其年龄极为不符的眼睛,荣映没忍住叹息了一声。
“二公子因何事烦心?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说给老朽听听。”
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荣映一口气还没有呼完,就生生中断了。
他憋红了一张脸,抬头看去,只见那个什么楚大夫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面前,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当然,不怀好意这个形容词是荣映自己加的,因为现在这个时候,不管这位楚大夫脸上的笑容多么和蔼,他都会自动把它归为别有用心的那一类里面去。
荣映对换筋脉没什么意见,但是这个楚大夫和桑林除外,他们这种把人命视为儿戏,理所当然地牺牲掉无辜的人的态度让他恶心,以至于他根本没办法再强迫自己露出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表情。
楚大夫看着刚刚在桑林面前还是温顺小绵羊的青年突然露出很是厌恶自己的表情,他微微一愣,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
看起来眼前这只被养肥的小绵羊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他有心回去提醒桑林注意把人看好,还没有动作,就见眼前的青年乖巧的低下了头,彷佛他刚才看到的张牙舞爪都是幻觉。
“楚大夫慢走。”
“······”,楚大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二公子,桑家主有事叫你进去。”
荣映道了声好,便转身走进了花园。
擦肩而过的时候,楚大夫下意识扭过头,看着青年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过了许久,他捋着自己的一绺白发,喃喃道:“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面对自己的生死,还能表现得如此淡然的人。
荣映迈步走进凉亭,桑林还坐在原来那个位置上,没有变动。
他在两人之间合适的距离站定,叫了一声父亲之后,就没了下文。
因为还没有从刚才的猜想中的回过神来,荣映的声音中透着丝丝的冷意,但是由于桑柘在桑林面前一直都是这种常年表情不会有一点变化、没什么人气的样子,所以桑林并没有听出他的语调有什么不同。
桑林坐着,仰起头看他,“楚大夫走了?”
荣映:“刚离开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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