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泉,你真信那玉环,是从水泽里捞出来的?”苍培风眉头紧锁,话里话外,都是对景墨的怀疑。
“信。”萧云泉言简意赅。
苍培风一阵无语。
云泉这孩子,虽不敢说是在自己眼皮底下长大,到底一年也能见到几次,何况萧若陶与萧云泉母亲私交甚好,这孩子的品行,他自然清楚。
而那个景轻尘,也真称得上另一种意义上的名声斐然。
小小年纪就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他干的那些事暂且不提,单说他母亲萧阡华,为不与他接触,而搬离聚龙山,就可见一般。
可是这么个人,怎么突然和云泉走得这般近?
“五日后,我会亲去周府问个明白。”萧云泉看着苍培风神色,知道他是替自己担忧,便没再替景墨解释。
苍培风闻言,叹口气,为什么是五日后,肯定是想等那个景轻尘身体恢复,萧氏居然也有担忧旁人的时候。
不过毕竟不是自己儿子,苍培风虽不赞成,也没再说什么,反而是从怀里拿出个锦囊:“明日我们将启程去宁王宫,如有急事,可用此联络。”
“苍尔已经给过我。”萧云泉笑着拒绝传信蝶,想到宁氏,眉头微皱。
如今景、萧、苍三家鼎立,但在三家之上,还有宁氏王族。
苍家长女苍慕珠,与宁王二皇子宁渊早有婚约,只是不知为何,眼见着二人年岁渐长,宁家却迟迟不来提亲。
这次他们去宁王宫,难道是商议苍慕珠婚事?
苍培风提完宁氏,连忙摆摆手,明显不想谈这个。
萧云泉了然,便也不问。
送走苍培风夫妇和苍慕珠,又过两天,景墨的烧才完完全全退了。
这一大好,他就闲不住,想要出门去逛,萧云泉并无可无不可,全都随他。
“临川水泽,水泽我倒是见了,临川,又是临的什么川?”景墨突发奇想,拉着萧云泉要求看川。
萧云泉轻轻一笑:“这川你不但见了,还在上面飘荡许久。”
景墨蓦地瞪大眼睛:“你是说,我们坐船经过的那片海?”
萧云泉颔首。
“不是吧?你们萧家这是什么喜好啊?给那么个小水塘,起水泽这么浩大的名字,给那片海,居然只起名叫川?川啊,不是应该指河流吗?”景墨随口就问。
“也不是我起的。”萧云泉实话实说。
景墨被噎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笑起来:“那倒也是。不过我很好奇,云泉这两个字,是何解?”
“怎么突然问这个?”萧云泉有点疑惑。
景墨笑道:“云泉,白云清泉,山间胜景。跟你倒也般配。”
萧云泉沉默半晌,在景墨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低声念起两句诗:“天平山上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闲。”
景墨一愣。
这是首四言诗,头两句听起来,明媚轻快,后两句却更加耐人寻味。给自己孩子用这首诗取字,究竟是何寓意?
萧云泉只当他记忆全无,更不可能知晓诗词,念完一笑带过:“走吧,还去看临川吗?”
景墨连忙摆手:“这川我可消受不起。”
“对了,再过两日我要起身去周家。”萧云泉想起正事,意味深长地看向景墨。
“去调查白玉环?”景墨瞬间领悟。
萧云泉点点头,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你不会是想说,让我留在萧家吧?”景墨眨眨眼,满脸无辜,“虽然我不能坐船,但就没其他方式能出临川水泽吗?”
“如果你实在不愿坐船,倒是还可以走陆路。只是...”萧云泉眼里露出一丝不忍。
景墨看他神色,惊奇地问:“走陆路不好吗?你这是什么表情呀?”
“会途径五津。”萧云泉停顿片刻,想到他记忆全失,尽职尽责解释道,“五津,多蛇。”
听见蛇这个字,景墨身形一顿,转身跑了...
晚上,景墨闲来无事,盯着床幔发呆,越看越觉得萧家果真财大气粗,即便是少主居室的客卧,也是精致异常。
据说自己之前,也曾来过临川水泽,那是不是也住过这间屋子?
话说,自己之前,到底为什么会来萧家?走水路晕船,走陆路又怕蛇的。自己到底是多想不开,在没失忆的情况下,还千里迢迢赶来这临川水泽?
想到临川水泽,他啧了一声,萧家起的名还真是奇怪。
不过要说奇怪,云泉两个字也够奇怪的。
天平山上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闲。何必奔冲山下去,更添波浪向人间。
这是在后悔生了萧云泉吗?
出发前,景墨纠结很久。然而必定晕船,比起可能有蛇这件事,更加可怕,他权衡再三,还是决定走陆路。
按他的话说,外一运气好,一路都没遇到蛇呢?
萧云泉倒是无所谓,见景墨主意已定,他便率先朝一条岔路走去。
“等等,等等。”景墨连忙拉住他衣袖。
“做什么?”萧云泉可能是早被拉扯习惯,竟没第一时间将衣袖抽出。
“我再缓缓,再缓缓。”景墨深吸口气,蹲下开始拔狗尾草。
萧云泉看他两眼,有些疑惑:“你做什么?”
“等等,等等啊。”景墨头也不抬地拔完草,唰唰唰几下,编出只展翅欲飞的鸟。
只是狗尾草长短不一,这鸟一边翅膀长一边翅膀短,脖子也歪歪扭扭,气势全无。
“你编只鸟做什么?”萧云泉更加疑惑。
“鹰,这是老鹰。”景墨扯根柳条编成绳子,把狗尾草鹰挂在腰间,深吸口气拍拍胸口,大吼一声,“走。”
萧云泉瞳孔微缩,下意识就去看那鹰,可它翅膀依旧一长一短,并没有任何起飞迹象。
“走啊?”景墨疑惑地看看萧云泉,把刚迈出去那只脚又缩回来。
萧云泉也抬头看他。
“啊,我就是吧,给自己打打气。鹰不是吃蛇嘛。”景墨有点不好意思。
他揉揉鼻子,小声嘀咕:“也不是什么符咒,心里安慰罢了。”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那狗尾草编的老鹰起到效果,两人在五津地界行走多日,眼看就要走出五津丛林,别说是蛇,哪怕连条蛇蜕,都没见着。
景墨见胜利在望,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又开始没话找话:“喂,寂寂,之前你说我比你大,我是比你大几岁啊?”
“不到一岁。”萧云泉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个。
“咦?你知道我生辰?”景墨这下更加惊讶。
知道谁大谁小倒是平常,但是能具体知道不到一岁,怎么想怎么觉得萧云泉之前,应该挺留意自己的。
萧云泉并没跟上景墨思绪。
他能知道具体时间,自然不是因为偷偷留意过景墨,只是因为他出生之时,萧家早与萧阡华断绝关系。
据说当年,景、萧、苍三家一同去宁氏王宫赴宴,萧云泉母亲因刚刚受孕并未前去。
宴席上不知发生了什么,回来之后,萧葆光就声称与萧阡华恩断义绝、再不往来。
与此同时,萧阡华回到景家,产下景墨。
不过这事说来话长,萧云泉也不打算浪费口舌。
景墨只当他默认留意自己,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勾:“你知道我的生辰,我却不知你的,这不公平。寂寂,你的生辰是何时?”
“前几日刚刚过了。”萧云泉说。
“啊?”景墨回忆片刻,并未记起曾有任何庆生举措,随即他想到那首诗后两句,心下了然。
后悔生下孩子,当然不会帮他庆生,这种情形下长大的萧云泉,自然也就没有庆生习惯。
思及此处,景墨忽然有点心疼眼前这人。
世人皆道,他翩翩公子举世无双,又有谁知,他曾经一人守着孤寂临川水泽,默默想着别院里的父母?
于是景墨揽住他肩膀,嘟着嘴埋怨道:“你可真不够意思,庆生都不叫上我。这次就放过你,下次可定要请我同饮几杯哦。当然,我也会给你准备贺礼。”
萧云泉默默看他一眼,还未开口,一阵地动山摇。
第13章生死一瞬
景墨蓦地瞪圆双眼,眼睁睁看着地面滚起阵阵波浪,周围多棵古树连根拔起,刹那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他下意识拉紧萧云泉,灵力全开,想冲出丛林。
可地面实在波动得太过厉害,滚石混合着枯枝,铺天盖地砸下来,他不得不唤出暮紫,频频挥棒,用尽全力才堪堪护住二人。
萧云泉不知是不是太过震惊,地动之后,他一语未发,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景墨眉头紧锁,待抖动稍缓,他连忙一边砸开滚石,一边扯着萧云泉向前突围。
走了没几步,地底传来轰隆隆巨响,紧接着,地面上陡然裂开几尺宽的大口子。
虽看不真切,身体却本能作出反应,景墨脚尖点地,往旁边一跃,勉勉强强避过地裂。
但还未等他站稳身形,忽然手上一重,整个人便被拖着往地缝坠。
景墨瞬间明白,这是萧云泉掉进了地缝。
放手,萧云泉自己掉进去,不放手,两个人一起掉进去。
生死一线,不及细想,景墨抓紧萧云泉手腕,大吼一声,将狼牙狠狠棒插向土壁。
这垂死一搏景墨用尽全力,狼牙棒竟然真半入土壁,伴随着一声闷响,狼牙棒周围土块晃了几晃,渐渐稳定下来。
景墨就这么一手抓住狼牙棒,一手握着萧云泉手腕,垂在半空。
单靠一只手支撑两人重量,哪怕对景墨而言也十分艰难,没一会儿,他手臂上青筋便渐渐鼓起,手指也开始微微颤抖。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荒郊野外也不可能有人路过。想到这里,景墨狠狠捏紧萧云泉手腕,深吸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萧寂,你给我醒醒。”
回应他的,只有地缝周围幽幽蓝光。
“萧云泉,快点醒过来。”
四周蓝光闪了闪,萧云泉依旧没有声音。
就算是吓傻了,都这么半天,总也该缓过来吧?景墨眉头越锁越紧,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就在这时,已然停止的地面,突然又开始抖动起来。景墨眼睁睁看着另一侧土壁越来越近,地缝已然有合拢趋势。
要是手上没拖着萧云泉,土缝变小,真算得上是桩好事。但如今拖着萧云泉,如果土缝真合拢,他两边都不放手,就只有被活埋的命运。
景墨想清楚这点,再次深吸口气,声音冷下去:“萧寂,你再不醒过来,我就要放手了。”
这次没人回应不算,蓝光甚至还渐渐弱下去。
景墨猜测,这蓝光可能是地火,蓝光变弱,意味着地缝马上就要合拢。
借着最后一点光线,景墨看了眼深不见底的地缝,下定决心般闭上眼睛,轻轻松开手。
松手同时,他双眼猛睁,侧踢土壁用力一跃。
方向,却是向着下方。
借着这一跃的力道,景墨身形快速向下,将萧云泉揽入怀中,两人维持着这种姿势,一同跌进无底深渊。
地缝下方,半点光线也无,景墨抱住萧云泉咬紧牙关,天旋地转之间,只感觉后背被横插出来的树根撞得生疼。
也不知坠了多久,最终伴随着一声巨响,景墨感觉自己跌进堆枯叶之中。
虽有枯叶缓冲,下坠力道加上萧云泉体重,依旧震得景墨阵阵眩晕,他偏头连吐几口鲜血,撕心裂肺咳嗽起来。
咳了好一会儿,景墨慢慢平复呼吸,忍着肋间剧痛,把萧云泉往旁边枯叶上推推。
边推,他边小声嘟囔:“萧寂啊萧寂,我是不是以前欠你什么?为了你,我可是连命都不要了。”
随即,他忽然想到什么,脸色骤变。
萧云泉身上可是被下有连理枝,他要是死了自己也活不成。这么一想,好像还真是多亏没放手呢。
景墨摇摇头,无奈地笑起来。
这一笑刺激得肋骨更疼,他连忙在肋间摸索片刻,意识到肋骨没断,才长出口气,随手拈起片枯叶,以灵力下咒,将枯叶点燃。
借着微弱火光,景墨俯身去看萧云泉。
萧云泉虽被护在怀里,但脸上手上还是有不少擦伤。
这人一向喜洁好净,一袭蓝衣纤尘不染,这恐怕是第一次如此狼狈吧?景墨伸手抹掉萧云泉脸上血痕,莫名叹口气。
叹完气,他又拉开萧云泉衣袖,只见刚刚被自己捏过的地方,已经青了一圈,乌黑的捏痕落在雪白皮肤上,格外刺眼。
景墨轻轻碰碰那片乌黑,突然记起来还有药。
他连忙结印唤出暮紫,又按照之前尝试过的动作,再次结印,暮紫发出深紫色光芒,棒体上缓缓打开个小洞。
景墨伸手进去翻找片刻,掏出个小瓷瓶。
“喂,萧寂,这药还是琴鼓山你给我的呢,谁知到头来,又用到你身上。”
也不知这药是否对症,不过如今也没其他办法,他挖出一块药膏,涂在萧云泉手腕,又将灵力附在掌心,对着那圈乌青缓缓揉上片刻。
直到药膏被完全吸收,他才再次挖出一块,胡乱往自己伤口上抹两下,脱力般躺回地上。
躺了片刻,景墨疼痛减轻不少,便开始闲不住。
“萧寂,你倒是醒醒啊。”
“喂,你再不醒,我就自己走了。”
“能不能说句话啊。”
“你到底怎么了?”
他自言自语半天,萧云泉安安静静,一点反应都没有。
景墨无奈地叹口气,缓缓坐起来望向四周。
这里多半是天然地洞,不过能有枯叶,至少意味着还有出口与地面相连。想到这里,景墨恢复些精神,强忍着疼痛站起来。
他往前走几步,回头看看萧云泉。又走几步,再回头看看。再走几步,再看看。
最后景墨干脆折返回来,脱下外袍盖在萧云泉身上,这才再次向前走去。
洞穴挺大,景墨感觉至少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四周依然没什么光线。
他举着枯枝扎成的火把,慢吞吞继续往前,又挪了将近半柱香时间,突然耳尖微动。
前方,有水声。
景墨心里一动,快步上前,走过前方洞穴转弯处,一个小小水潭陡然出现。
水潭里有细长阴影来回摆动,景墨想到什么,颤抖着将火把往前送送。
火光渐渐照亮潭水,他这下彻底看清,那水潭里的细影,竟真是一条条黑漆漆的水蛇。
景墨咬紧牙关,扭头就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等他再次回过神来,已经跪坐在萧云泉身边。
他盯着萧云泉侧脸,又缓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抖个不停的手,推推萧云泉:“有蛇啊,有蛇。”
萧云泉没有任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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