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
陆聿扬刚要抓紧,那手忽地从他掌心抽出,他没多想忙抬起另一只手向前探去,却只在茫茫黑暗中抓了一手的空气。
沉寂了五秒,黑暗中唯有他自己平缓的呼吸声。
刚才那个,不是人。
“啪嗒”一声灯开了,陆聿扬眯着眼在这间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扫过一圈,除了一室灰尘和尘封在玻璃柜中的文件,什么都没有。
他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毛,面无异色地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把手里的资料袋放下,慢条斯理地扯掉夹缝里的蜘蛛网,突然伸出手“哗啦”一声,拉开了办公桌后的窗帘。
窗外黑压压一片,在室内灯光的照射下,玻璃窗上映出陆聿扬神色平静的脸,以及,从他肩膀上探出紧盯着他侧脸的另一张脸。
这是只中年男鬼,若是忽视从那双没有瞳仁的眼睛里射出的意义不明的视线,这鬼看着还算正经,既没发福也没谢顶,身板挺直,眉宇间透着一股子正义,想必生前一定是个体面人,从他脖子上留下的深深勒痕来看,十之八/九是那位三年前在这儿上吊的PIO前处长。
陆聿扬只在拉开窗帘的瞬间瞄了那家伙一眼,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对上眼的那刻,他的瞳孔还是轻颤了一下。
虽然前处长看着没有明显的恶意,但陆聿扬还是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正要习惯性装看不见,前处长却突然伸长脑袋,冲他脖子吹了口长长的冷气,“别装了,我知道你看得见。”
闻言,陆聿扬缓缓转回视线,对上窗子里的眼睛,前处长木然的脸上登时露出一个僵硬却真诚的笑:“小同志,你知道吗?每一个来这里的人,我都是这么说的,而你,是唯一一个有回应的。”
被这鬼把戏套路的陆聿扬当场失笑,他本以为这么多年的历练,自己已经可以把“视而不见”这项技能使得出神入化了,没想到这几天精神绷得太紧,一不留神破功了。
因为替老头传话被老太太扫地出门在外流浪了两天而紧绷的脸松了下来,他转身面向前处长,礼貌地点点头,笑着问道:“您找我有事?”
前处长拍拍他的肩膀:“PIO荒废的这三年,我一直在等,等着有谁把它撑起来,陆老夫人没有诓我,她把你送来了,我终于能安心了。”
听着前处长的话,陆聿扬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他来这里确实是老太太的安排,不过他没细究过个中缘由,但前处长的话结合PIO的工作性质让陆聿扬心里不免有了些猜测,他看向前处长的眼神染上三分鄙夷:“你为陆家人做事?”
前处长翻着白眼却能敏锐察觉到陆聿扬眼神的变化,他笑着摇摇头:“不,我为人民做事。”
陆家人当然也属于人民的范畴,他的话未免显得模棱两可了,这太极打起来还挺冠冕堂皇。
见陆聿扬可能有些误解,前处长解释道:“陆家的事我略知一二,仅限于当家人的阳界鬼差身份,而PIO是灵异调查处,两者有很大的共同之处,你们为鬼界办事,我们为人界办事,你们需要抓得恶鬼交差,我们需要给抓到的恶鬼找惩处地,你陆家和我PIO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利益纠葛,只是各取所需、互相帮助罢了。”
前处长的解释,陆聿扬倒是很轻易接受了,毕竟这人一脸坦荡荡,举手投足散发的“忠”、“义”两个字眼实在太过耀眼,他没办法把这样的人和权钱交易联系在一起。
“你就是陆家新一任当家人吧。”前处长上下打量着陆聿扬,语气十分肯定,“我见过你父亲,你们……”
陆聿扬本以为他会说自己和父亲除了长相完全不一样,没想到他嘴里却蹦出了个“很像”?
呵,这真是陆聿扬长这么大听到的最大的笑话,他说自己和父亲“很像”!这前处长怕是只在新闻上见过他父亲吧?那个过分优秀、精英范十足、任何场合都彬彬有礼的父亲怎么会和他这个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小混子有可“像”之处?
“面上逆来顺受,骨子里却浸染着反抗。”前处长眯起眼,用骇人的眼白定定地注视着陆聿扬,“小同志,这根反骨,要不得。”
陆聿扬不以为然地笑笑:“这话怎么说?”
“我们和鬼打交道,时刻被藏在阴暗角落的邪恶惦记,除了不法之徒,更多的是随时冲出来蓄意报复的厉鬼。你父亲不愿接差,直接导致了当年那场意外的发生,甚至牵连了PIO的所有人。”
陆聿扬的笑僵在脸上,垂在身侧的五指慢慢收紧:“PIO三年前废的,我父亲十年前死的,这根牵连的细丝是绕地球好几周了么?”
前处长早料到陆聿扬会这么说,他背着手踱了两步,长叹一声,说:“陆家当家人有股神秘的力量,作为鬼差,你们是恶鬼在阳界最大的忌惮。因为你父亲的抗拒,当年那只恶鬼趁虚而入杀害了他,他死了,你尚年幼,陆老爷子硬撑了这么多年,就在三年前陆老爷子病重昏迷的那几天,那恶鬼故技重施,我的下属都在同一辆车上,死光了。”
那你呢?自以为难辞其咎吊死在这里?把这烂摊子推我身上?
陆聿扬抿了抿唇,把涌到喉咙口的话咽了下去,转而把前处长说的话一点点嚼碎后消化在肚子里,很快明白了前处长对自己说这些话的用意,以及老太太明着暗着想方设法把自己送到这里来的原因——他俩是合谋让陆聿扬一人兼两职,把为人办事和给鬼当差一并挑在肩上,所谓一石二鸟、一举两得,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眼神和你父亲当年一模一样。”前处长扯起干裂的黑唇,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都到这儿了,你觉得还有选择吗?”
陆聿扬还想着打两句哈哈先混过去再说,忽然,“咔哒”一声轻响,窗户上的锁扣居然自动打开了,紧接着一只手掌从外按在玻璃上,慢慢推开了窗子。随后,那只手一点点伸进窗子,冲破黑暗,暴露在陆聿扬眼前。
修剪齐整的指甲,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白皙的手臂……
一阵似是来自地狱深处的阴风吹来淡淡的薰衣草味,似有若无夹杂着广藿香和辛香,没记错的话,GUCCI的这款香水名为“罪爱”,曾是陆聿扬一个爱穿粉红色衬衫的大学男同学的最爱,那男同学总缠着他,凶一下还更来劲,天天花蝴蝶似的绕着他转,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
再看看窗外飘进来那个长得像妖孽的男人,一身熨烫齐整的白西装,脖子上挂着个淡粉色的小领结,看着就众享丝滑的银白色长发编成麻花垂在胸前,从那白得不像话的肤色和落地无声的身姿来判断,怎么都和活人沾不上边。
陆聿扬右眉毛轻轻一挑,活不活放一边,反正是个骚包。
只见骚包捏着兰花指拿起陆聿扬放在桌上的资料袋,桃花眼一扫而过,视线落在陆聿扬脸上,两指夹着一张黑色名片递到他面前,开口嗓音带着雌雄莫辨的阴柔:“陆先生,入职资料确认收到,这是我的联络方式,个人时间不接受任何打扰,表白除外。”
陆聿扬看着名片上“谢必安”三个烫金字,眼角直抽抽,这骚包居然是白无常!
“任期十年,个人档案届时送还,这是卖身……啊呸,契约书,按下手印即时生效。”说着,白无常把契约书放在桌上。
契约书写的是小篆,陆聿扬半个字都看不懂:“入职PIO为什么要和地府签约?”
“PIO现在也是地府正规部门,不签约怎么拿双份工资?地府福利也不要了么?你个穷光蛋哪儿那么多问题?”前处长急得一把抓住陆聿扬的手,直接摁在了契约书上,末了,冲他满意地点点头,“都说了,你没得选择。”
陆聿扬:“……”
这还带强买强卖的,说好的刚正不阿呢?
不过前处长说得对,他一穷二白,阳界鬼差的身份只是给陆家还孽债,不可能会有工资,更别说福利了,但签了这张约,就是地府公职人员了,不仅有政府工资还多了地府给的一份,他确实没更好的选择。
“地府福利是什么?”
白无常拿契约的手一抖,看陆聿扬的眼神十分微妙:“你……这就想要?”
“我就问问。”白无常的反应明显不对,陆聿扬悬崖勒马,转开话题,“对了,阎王大人介意多几张嘴吗?”
毕竟PIO就他一人,光杆司令当下来未免太孤单了。
白无常眨眨眼,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轻笑道:“大人说了,您随意,咱地府不差钱。”
陆聿扬低低笑了一声:“那就好。”
“若是没有其它问题,我就带刘处长先走了。”白无常跳上窗子,想起什么,回头向陆聿扬抛了个媚眼,“差点忘了,替我向将军问个好。”
这倒是提醒陆聿扬了,他忙问:“哪个将军?他在哪儿?”
白无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那当然是我楚将军咯!他难道没在你身上?”
第4章
夜色沉沉,空荡的校道上笼罩着层层浓雾,路灯萤豆般的微弱亮光照出老旧校舍深埋暗夜的模糊轮廓,一眼看着好像就要走到头了,再一眼,却好像越走越远。
男人双目赤红,因醉酒而凌乱的脚步更加慌乱了,慌不择路间不知被什么绊倒,整个人像是一包沙袋面朝下滑出去半米远,牛仔裤上的大破洞导致他裸/露的双膝在散落着砂石的水泥地上滑出了两道斑驳的血痕。
他顾不得膝盖上深深扎入的小石子,挣扎着支起身子,豆大的汗珠在剧烈喘息下顺着鬓角滑落砸在地上,磨破层皮的脸颊火辣辣的疼痛,心脏在胸腔疯狂跳动着,一双眼里写满了惊恐。因为疏于锻炼,短时间持续的疾走和奔跑导致他的腿肚子不断打颤,喉咙深处窒息般干涩,他实在没有力气再跑了。
可,身后的脚步声再一次贴近了。
脚步声是从他翻过尧城大学的矮墙时出现的,离他很近,近得似乎转身就能抓住,一回头却什么都没有,可走起来却又会再次出现,“嚓嚓”,“嚓嚓”,如影随形。
酒醉壮人胆,这话绝不是空穴来风,这么一摔,他这一路被吓成芝麻粒大小的胆子胀大了不少,他深吸口气,保持着跪趴的姿势,等待脚步声的靠近。
嚓嚓,嚓嚓……
脚步声戛然而止,一缕干枯的黑发从他脑袋边垂下,贴在了他汗湿的侧脸上,他一动不动,紧盯着地上的影子,骤缩的瞳孔完全暴露了他深深的恐惧。
没有!没有影子!她就在身后,怎么会没有影子!
长长的黑发一点点铺散在他的头上,枯草般的触感激起一阵颤栗,似乎有一个女人站在身后垂着脑袋慢慢弯下腰向他凑近。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头顶响起的嗓音,沙哑得像是在沙土里滚过。
男人艰难吞了口唾沫,猛地仰起脖子,下一刻,空寂的校道响起一声惨厉的尖叫……
嗡~嗡~,嗡~嗡~
床头柜上的手机在有规律的震动中一点点挪到了边缘,眼看要掉下去了,一只手忽然从被窝伸出,准确无误地将它接住。
“喂。”低沉的声线,带着三分慵懒,性感得要命。
“你好,请问是PIO的陆处长吗?”
“我是。”
“尧城大学昨夜发生了一起命案,请您尽快赶往案发地。”
“收到。”
作为PIO唯一一名成员,陆聿扬这光杆司令暂时没有可使唤的下属,任何事自然都得亲力亲为,昨天花了一整天时间打扫办公室并整理积压的文件,这一觉起来每一块骨头都快散架了,但电话打到他这里,说明发生的绝不是普通的命案,他新官上任,不想烧火也得去。
挂断电话,陆聿扬重重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眸一片清明,借着刷牙的三分钟时间把所在的公寓走过一遭。
这所公寓所在的小区是尧城最有名的富人区——碧海湾,这里分为公寓区和别墅区,住户非富即贵,而且还得是富得流油、贵得比金的那一类人,就陆聿扬罐子里的百来个钢镚和银行卡里的五位数,他再攒个两百年才可能买下一个落脚点。
而这间公寓的钥匙,是暂管“黑鹿”的表姐萧艺昨天开着玛莎拉蒂找到警局交给他的,说是他爸的遗产。
考虑到自己不能天天在网吧过夜,陆聿扬接受得很痛快,只是没想到下班时间走出警局的时候,竟然听到了“PIO新来的陆处长被富婆包养”这样的流言蜚语,本来是要解释两句的,可听到后面一句“这算不算是靠脸吃饭”,他表示很受用,不忍心反驳就走了。
萧艺还算有良心,提前派人把公寓打扫过,冰箱也塞得满满当当,陆聿扬拎包入住,好歹不用折腾,冲过澡倒头就睡。
只是出了陆宅,他又陷入了噩梦的死循环,但和之前不一样的是,他脑子里有了零星的片段,尽管梦中的场景仍然模糊,但他能确定那是一场战争,他记得自己听到了雷鸣般的战鼓声、混乱的呐喊、兵戈交接的脆响,以及彷佛在耳边响起的一声呼唤“将军”……
陆聿扬可以确定,梦的来源是那只依附在那名叫“朔今”的剑上被陆老爷子一并强塞进他嘴里的万年老鬼——楚淮原,从白无常谈起他就两眼发光的反应来看,那家伙颇负盛名,听闻万年前是神界第一天将,可惜不知道因为什么,魂魄破碎,丢了记忆,就剩一缕残魂在阎王的安排下附在历任陆家当家人身上,借由陆家人的手找回他散落人界的遗骸以拼回魂魄,好让他投胎转世。
这个,才是当年太太太爷爷和阎王大人谈下来的条件,至于阳界鬼差,则是不知哪位爷爷跑偏了,阴差阳错扭出来的歪瓜,事到如今这歪瓜强塞到他手上,再涩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啃了。
洗漱完,陆聿扬推着二八杠出了门,这玩意儿保安不让他停楼下,说是影响区容,他干脆就停公寓里了。得亏萧艺提前给保安打过招呼,不然就他那一身穷酸的,估计没到小区门口就被拦下了。
尧城大学是所百年老校,距离碧海湾有一段距离,陆聿扬不可能花三个多小时骑自行车过去,就把二八杠停超市门口转坐公交了。
一个月内连出三起命案,尧城大学的声誉不可避免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全校人心惶惶,网络上也引发了全国性的骚动。陆聿扬打着呵欠一边用手机刷案件相关消息,一边听两位大妈用几乎全车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在窃窃私语。
“这是第三个人了,也是男的,哎哟,好像才二十七八岁。”
“也是被勒死的?”
“何止啊!听说器官都被掏空了!我家那小子我都不敢让他住校了,要不是学校不允许,我都想让他休学等凶手捉到再去上课了。”
“可我听说死的都不是那里头的学生啊。”
“啧,那你能确定下一个还不会是?”
gu903();“哎哟,这可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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