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她的容貌,整个中京也没几个比得上的,换作哪个男人不是心花怒放,恨不得立时拜堂成亲。
偏偏那个狄烻对她这如花似玉的未婚妻视若无物,而父亲居然也帮着这个外人,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再加上高昍今天对自己爱答不理,反而关注起谢樱时的怪异态度,更叫她心生忐忑。
能不能顺利嫁入长乐王府还是未知之数,和狄家的婚事绝不能说退就退,以免将来落个两头成空。
况且她早习惯了男人在面前俯首帖耳,心甘情愿的专供驱使的模样,凭什么只有他狄烻像块捂不热的铁石,半点不懂风情?
难不成他身上暗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一想到这里,皇甫宓就更坐不住了,今夜说什么也要弄个清清楚楚。
夜色浓沉,弯月挂在檐角上,清冷迷魅。
阁楼窗内朦胧的灯光成了唯一的暖色,莫名有种难以言说的诱.惑。
皇甫宓心头不由暗生期待,仔细整了整发鬓衣饰,走上石阶,眼梢却瞥见有东西异样地一闪。
她吃了一吓,站住脚看向身后。
除了几根暗漆漆的廊柱和随风婆娑的树影外,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她只道先前眼花瞧错了,刚松了口气,一道灰白的人影就从面前横掠了过去,随即隐没不见。
这次看得清清楚楚,绝无虚假,昏暗中还飘出几声阴凄凄的嘻笑。
皇甫宓紧缩着身子四下张望,那道人影没再出现,“嘻嘻”的阴笑仍在耳畔萦绕不绝,竟听不出是从哪里发出的。
未几,笑声戛然而止,略静了一瞬,便传来低低的吟唱,歌喉婉转清越,但此刻听来却叫人毛骨悚然。
皇甫宓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循声望去,院子中央那片草地上赫然有个长发披散,背影婀娜的女子在秋千上悠然轻荡,娇媚的浅吟低唱绞缠进吱嘎的涩响中,磨骨抽髓似的瘆人。
“鬼啊——”
皇甫宓转身便逃,慌乱中差点撞上廊柱,头鬓也散了,狼狈爬起来,没命似的逃进背后那道月洞门。
谢樱时朝那边翻了个幸灾乐祸的白眼,听到对面的开门声,回头得意洋洋地挑起唇角。
“怎么样,替你把她打发了。”
男人跨过门槛,室内的灯光照不及,只将他的身形映起一层暖晕的轮廓,正面没在清冷的夜色中,比白日里瞧时更显得沉峻。
也更让人捉摸不透。
“你练这身功夫就只为了吓人?”
狄烻站在几层高的台阶上,俯视着对面那个还肆无忌惮荡着秋千的少女,口气疏淡,目光中的审视却又浓重起来。
“我就爱吓人怎么了,又没害过谁,难不成还去行侠仗义啊?”
谢樱时挑衅似的扬起下颌,毫无惧色地撩眼看他。
她脱去了罩衣,一身素淡的轻薄衫子,长裙随着秋千的起落飞扬,散发飘逸出渗入肌骨的清新自然。
这样子倒是比她浓妆艳抹从城头上跳下来的样子好看得多,但如此大胆不知分寸的女子还真是见所未见。
狄烻审视的意味更深,但也无意对她说教,略点了下头:“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他丝毫没有叙谈的意思,还下了逐客令,让谢樱时有点意外,话还没说,怎么能让他走了?
她跳下秋千,当即叫住:“且慢!”
第6章春风化雨
“前几日,你帮我修马鞍,方才我替你解了围,咱们就算是两清了,从此互不相欠,以后也再无瓜葛,明日阿翁若是交代你什么事,但凡和我相关的,烦你一概不予理会,可好?”
谢樱时直截了当,半点不绕圈子,那晚一身红衣扮鬼,还毁了人家车驾的事,却像灯草一般轻巧,根早被她忘到脑后去了。
狄烻已经转过身去,回眼看她,眸色深邃。
她等不着回话,从那双淡漠的眼中也瞧不出丝毫情绪,只有单调得近乎有些迂腐的冷肃。
但这会子她没心思探究,颦眉紧盯着对方。
“不成么?大不了以后我再帮你一次,总该过得去了吧?”
狄烻朝那张已然露出急色的小脸又望了两眼,回身走进厅中:“只要不是军令,便与我无关。”
伴着最后那个字,门也不轻不重被他掩上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啊!”
谢樱时吐舌冲那扇紧闭的门做了个鬼脸,转身满意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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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那姓狄的一本正经的有点惹人讨厌,但好歹是带兵打仗的出身,说过的话应该还是算数的。
所以,这一晚谢樱时睡得格外踏实放心。
翌日清晨,她早早就准备动身。
皇甫尚明心疼这个外孙女,居然亲自送到门口,依依不舍。
谢樱时心情不错,然而当她看到狄烻站在自己的车驾旁时,人登时怔住了。
而外祖还郑重其事地千叮万嘱,要他务必沿途护自己周全。
念着怕外祖生气,谢樱时不敢多嘴,暗中冲狄烻挤眉弄眼。
对方却视而不见,真像奉了军令似的,正经八百地应了声“遵命”,也没带随从,自己一个人坐在梆盘上驾车。
谢樱时无语,也彻底没了法子,只能硬装着乖巧的模样拜别外祖,暗地里气鼓鼓地上了车。
起行没多久就出了颍川城,道路开始颠簸。
因为是去见娘亲,谢樱时没带半件永昌侯府的东西,底下那些仆婢也早一步就打发回中京去了。
现下这辆车是外祖安排的,虽说也不算简陋,但比起御赐的楼辇还是差了些。
她坐不稳,寻思反正也没人瞧见,索性拿两个软垫舒舒服服地靠在栏边,吃起点心零食。
窗外的景色愈渐荒凉,旁边也没人说话,谢樱时慢慢无聊起来,便挪过去把车帘敞开半扇,从后面打量着那个言而无信的人。
即便是在赶车,他依旧腰板笔直挺拔,跟站着时没什么分别。
她看不到那张正经到刻板的脸,眇着对方的背影,一边嗑瓜子,一边寻思怎么捉弄他一下。
正琢磨着,忽然心血来潮,也不知怎么想的,拈起一颗杏脯看准他后脑就丢了过去。
几乎就在出手的同时,狄烻也抬起手臂,脑后生眼似的将这“暗器”弹了回去。
杏脯“嗖”的一声不轻不重地正中她口唇,滚落在嫣红的裙上。
居然有人能将灵犀外感练到这等境界,半晌才从怔诧中回过神,抬指轻抚着还残留着撞痛感的唇。
谢樱时从来没见过如此厉害的武功修为,心头一阵砰跳,震惊压过了小小的怨气,不自禁地开始重新审视外面那个丝毫不知怜香惜玉的男人。
“哎,你这身功夫怎么练成的?”她好奇地忍不住问。
前面的男人扬鞭催了下马,不紧不慢:“怎么,想学?”
谢樱时被说破了意图,双颊一热,却也不掩饰:“不是夸口,从小外祖便夸我根骨悟性是天生练武的好胚子,你功夫如此了得,要不……费心指点我一下,说不定以后我真就去行侠仗义,造福苍生了呢?”
她自我吹嘘,也没吝啬夸赞对方的溢美之词。
狄烻微微侧头,向后瞥了一眼,似乎也诧异于她竟如此直接,随即又转了回去。
“单看轻身功夫,你算是有些禀赋,但可惜,我这功夫与你不是一路,练了有害无益,以后还是另寻名师吧。”
“嘁,练个功夫能有什么害,不教就不教,好稀罕么?”
谢樱时讨个没趣,把帘子一拉,哼声靠回软垫上,把刚才掉在裙子上的杏脯塞进嘴里,泄愤似的咬嚼,像要把他也囫囵生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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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心绪不佳,穷极无聊,漫长的行程也足以叫人打瞌睡。
谢樱时只觉眼皮越来越重,脑筋也越来越迷糊,半途便睡着了。
朦胧中,她不知身处哪里的寝阁香闺,自己也莫名其妙缩成了不满三尺的女童,站着还没有桌沿高,更别说够到中间那碟鲜润橙黄,清香扑鼻的金桔了。
一双也不甚大的手从头顶伸过去,将碟子端了起来,立时引得她一阵顿足失望。
不过,很快金桔就递到了面前,但只塞了两个给她,其余的却不准动。
先前那只手扯着她到外面露台上,凭栏朝楼下指了指。
隔着两重院落,远处的小校场上有个人正在站桩扎马步。
她立时会意,这果子是给人家预备的,原本就没自己的份。
虽然不情愿,但吃人嘴短,只好捧着碟子怏怏地替人跑腿。
走过两进院子到校场,她才看清那个在寒风中站桩的人竟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光着膀子冻得浑身青红,好像真的很辛苦。
她突发异想,决定不照吩咐上前喂他吃金桔,反而大大咧咧地就地一蹲,当着对方的面,一口一个美滋滋地自己品尝起来。
边吃还边把嚼剩的桔皮丢过去,恶作剧似的故意引他失足落桩。
可惜,那少年像脚下生根,始终纹丝不动。
到后来她也觉得无聊,风卷残云般将那碟金桔一扫而空,满足地嗝着一口香甜站起身。
正要把最后那块桔皮丢过去,那少年竟已无声无息地到了面前,伸手揪起她,拎到左近不远的太平缸旁。
她吓得拼命哭喊,踢着一双小短腿不住挣扎,换来的却是他满脸凶神恶煞地俯近。
“再敢招惹我,信不信把你丢下去!”
……
谢樱时惊醒过来,手脚还下意识地踢打了两下。
车内黑漆漆的,前面的垂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侧帘外也一片昏暗,原来不知不觉天色已晚了。
刚才那个梦开头很离奇,中间倒妙趣横生,结局却莫名有点惊悚,以至于这会子心还在扑通扑通地乱跳。
脑中闪现出那张凶神恶煞的面孔,不知怎么就和狄烻的脸重合在一起,莫名更加重了那种余悸未平之感。
但梦毕竟都是荒诞不经的,她才不相信从前跟他有什么瓜葛,定然是因为先前吃了那记亏,所以才念念的放不下。
夜风轻撩开帘子卷进来,她额头上还有些冷汗,顿觉凉飕飕的,赶紧扯件披风裹上。
这时候难辨方向,也不知到了哪里。
耳畔只听到马蹄的踏响和车轮辗转的吱嘎声,反而透衬出无边的空寂。
她有意无意地向前挪,忽然发觉小腹间一股坠胀的紧迫感袭来,已然有些憋不住了。
第7章柔情侠骨
那种紧迫感一经察觉,就立刻十万火急的逼人。
谢樱时紧紧并着两条腿挪过去,一直凑到厢头,悄悄撩开门口的垂帷向外偷瞄。
驾车的人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坐姿,好像没挪动过半分,也从不知道疲累。
夜光被沿途的大树掩遮得忽明忽暗,影影绰绰掠过他的侧脸,高挺的鼻梁,丰阔的眉额依旧轮廓分明。
眼眶微陷,暗色的眸融进夜色中,愈发显得深邃不可捉摸。
她内急得厉害,没心思多看,却又不好直说,想了想,轻拍着木栏道:“哎,停车歇一歇吧。”
“天已经晚了,早一刻到早一刻放心。”
狄烻没看她,嗓音低沉。
“反正也天黑了,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吧……”
她的急切不自禁的显露了出来,反复换着坐姿,扭捏个不停。
他笔直的腰身终于动了动,稍稍侧头,眼角掠向她,映着月光的眸又透出那种审视的意味,好像已经将她的心思都看穿了。
谢樱时一阵尴尬心虚,红着脸向后缩,牵动鼓胀不已的小腹,顿时更加难忍。
“走了那么远,马也累了吧。”
她一脸心疼牲口的样子,反而更显出局促异样,也尽数落在前面的男人眼里。
下一瞬,狄烻回过头,勒马将车徐徐停在道边。
谢樱时松了口气,看他回避到一旁,也顾不得那许多,急急忙忙跳下马车,到附近寻了个僻静地方小解。
片刻,一身轻松之后,她绕出树丛,见狄烻早已经坐回到梆盘上,双颊不自禁地一热,连耳根子都开始发烫,当下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回车上坐好,却没将帘子放下,有意无意在旁边暗觑他的侧背。
虽说是副闷葫芦的性子,但也不是不近人情,身形面相也叫人觉得牢靠踏实,至少不用一路提心吊胆。
正出神间,马车的前进之势戛然一止,晃得她打了个趔趄。
“莫动!”
狄烻仍旧稳坐在那里,语声却是从未有过的沉肃。
谢樱时也察觉出异样,视线绕过他宽实的肩膀看过去。
前面那两匹拉车的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甚至没有喷气低鸣,莫名透着诡异。
寂静中划过一缕极细微的声响,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两颗马头倒垂下来,滚落在地,马身仍然稳稳立着,脖颈上各留下一片如刀砍般整齐的切口。
谢樱时还在惊讶中没回过神,就已被他拉在半空里。
骇人细响几乎贴着耳边划过,身下轰然炸响,木屑飞溅。
望着顷刻间便四分五裂的马车,她背心一阵发凉,不自禁地朝狄烻看了一眼。
刚才若不是他,这会子自己已然没命了。
狄烻在半空里飘开几丈远,又拉着她几个起落,转眼落在树木遮蔽的林中。
“什么来头?”
谢樱时下意识地躲到他身后,却还忍不住好奇地朝马车那里张望。
“别出声。”
狄烻并没回头,凛寒的目光已经扫向身后。
两道森白的光蓦然亮起,迎面直冲过来,转眼就从身旁左右掠过,夜色中本就交杂凌乱的树影立时一片光怪陆离。
原来,那竟是两串绵延幽长,数不清有多少盏的白纸灯笼。
夜风呼响,灯烛摇颤,两串光连片竟也照不清这片幽暗的林子,仿佛只为点缀出一条阴森森的路。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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