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会来,她确信。
肩头蓦地里被拍了一下。
谢樱时悚然回头,看到的却是秦烺。
“你来这里做什么?”秦烺黑着脸瞄她,语声沉沉,没有一丝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劲头。
“你怎么来了?”谢樱时看着他,不由紧张起来。
“等谁呢,这般难割难舍的?”
“谁跟你说我在这里?”
“你等的是狄烻,对不对!”
两人连交数语,却没有一句回应对方的话。
谢樱时抿了抿唇,终于抵挡不住:“对,我就是在等他,又怎么样?”
“终于肯承认了?”
秦烺先是一声轻呵,两道眉随即拧蹙起来:“阿沅,你疯了么?我先前只是点拨,没真的说破,就是盼着你自悟,你可倒好,居然还一头栽进去。”
被这么一激,谢樱时的脾气也被顶了上来,索性坦然不惧。
“什么一头栽进去,我心里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碍着谁了?你不是也对那个教坊里的云裳念念不忘么?”
“那怎么一样?”
秦烺见她半句听不进,声音又提高了几分:“我又没有官职功名,收个烟花女子入房也没什么大不了。而你呢,堂堂的谢氏女,他不过是个世袭领兵打仗的人,年纪还比你大出那么多,相配么?”
“哪里大出很多……”
谢樱时几不可闻地小声嘟囔着,俏脸憋得通红,想回嘴一时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忿忿地转过身去。
“反正我就是要等他。”
“……”
望着这个油盐不进的表妹,秦烺的脸上闪过各种复杂的神色,最后叹了口气。
“好,我就陪你在这等。”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小仙女们~稍后还有更新呀~~
第41章花明柳暗
才须臾没抬头看,天色已是一片铅沉。
风声萧萧中,那几棵粗壮高大的胡杨也在摇颤。
的确是要变天了。
可雨却迟迟没有落下来,仿佛也在踌躇,不忍浇洗这夏意初浓的世界。
天快黑了,狄烻还是没有来……
谢樱时回神,攥紧袖口抱着膀子搓了搓,发现两条手臂僵得连知觉都淡了。
抽开食盒的屉格,拿块莲子糕来吃,入口冰凉,几乎尝不出该有的味道,反而噎得人难受。
她抚着胸口勉强咽下去,握着那半块糕怔怔发愣。
这究竟是何苦呢?
仔细回想起来,约在这里相见是她自己提出来的,由始至终狄烻都没有说过一句应承的话,甚至连头也不曾点过一下。
而她,却自以为是的将这沉默当成了默许。
原来只不过是一厢情愿么?
想想也真是傻得可笑,竟然只因为那一丝心里的感觉,就把人家也设想成了自己以为的样子。
“等够了没有,该走了吧?”
仰靠在柱边的秦烺晃着翘起的脚,眼神别具讽味。
谢樱时没去看他,忽然觉得满身疲惫,可又说不出的不甘心。
“你先回去吧,我……再等一会。”
“等个屁!”
秦烺忿忿地爆起粗口,一骨碌坐起来:“阿沅,你是发痴么?到现在难道还以为他当真会来?”
这话听着更像是谢樱时在拷问自己,明明知道他说得不错,可就是没法子一走了之。
她抿着唇,牙齿咬得生疼:“也许,他真有要紧的事……”
“要紧的事?”秦烺嗤鼻冷笑,“跟你实话说了吧,我来之前特地叫人打听过了,经略府今日只有几个当值的杵在那里看门,其余的早都各自过节找乐子去了,那姓狄的根本就不在!”
谢樱时兀自嘴硬:“说不定在城外营里呢?”
“还替那厮狡辩,我耶耶昨天夜里才见了他回来,今日是端午,哪里有什么狗屁要紧事!还不明白?要是他真有心的话,这会子早就该到了!”
“……”
无言以对了,谢樱时只觉那颗心完全沉了下去,胸口堵噎得难受。
风声在耳边呼啸,似是嘲弄。
响雷过后,终于到了霖落九霄的时候,没有丝毫渐进的铺垫,那雨一上来就成滂沱之势。
草亭的檐下挂起了水帘,顷刻间便倒悬如瀑。
原来上天并不是什么踌躇,也不是不忍,只是在积蓄酝酿,为的就是来一场透彻淋漓的涤荡。
雨丝卷进檐下,不住飞溅在她脸上,无从遮掩,眼眶下早已是濡湿的。
秦烺一口气说完那些话,见她红了眼圈,心也软了下来,凑过去蹲到她面前。
“阿沅,听我一句话。凭你的才貌,就算跟谢家没半点关系,满天下的好男儿也由着你挑拣。区区一介武人,当真没什么值得你这般糟践自己的。况且他从前还跟皇甫宓有婚约,算起来还是你的长辈,若真的传扬出去,不说阿舅,就是你外祖,他老人家能容得下么?”
顿了顿,叹声道:“叫我说,他今天不来更好,正好叫你看清了人,以后也不必再胡思乱想,走,跟我回去。”
言罢,起身拉她。
谢樱时神情漠然,钉在那里似的一动不动。
“怎么,还犟是不是?”见她执迷不悟,秦烺语气不由又尖刻起来,“你是鬼迷心窍,还是真想把你外祖气死?姓狄的究竟有什么好,说不准就跟邢家那头猪一样,这会子口里肚里正笑你一个谢氏女居然这般好骗,几幅好脸色就心甘情愿由他耍着玩!”
话音未落,已被谢樱时一把推到在地。
“你……”
秦烺气不打一处来,刚回瞪过去,就见她缓缓站起身,一双俏目木然无神,浑身都在颤抖。
冷得厉害,是该走了。
谢樱时僵僵地挪着脚步,刚出亭子就被兜头浇得浑身透湿,雨水坠沉了衣裙,紧紧搅缠在身上,只能拖曳着步子向前走。
秦烺铁青着脸追出去,上前扶住她……
暴雨如注,天地间却恍然一片宁寂。
目送那两人上车远远的看不见了,山坡上黑袍浸透的身影才牵着马缰,转身悄然离去。
谢樱时害了一场病。
头昏发热,食不下咽,迁延七八日,直到月中才将将好起来,但还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窗外日头高照,暑气却好像与她隔绝了,拥着薄衾坐在榻上发呆,连近在咫尺的叫唤都恍若未闻。
喊到第三遍时,她终于有了反应,抬起眸目光迟迟地望向站在旁边的秦烺。
“给你,吃吧。”
谢樱时看都没看端到面前的冰糖血燕,又面无表情地别开了头:“吃不下,放着吧。”
再好的东西,吃多了也厌,更别说心绪低落的时候。
秦烺倒也没勉强她,随手把碗搁在一旁,刚要坐下,见谢樱时揭被起身,脸色立刻警惕起来。
“你要去哪?”
“喝水!”谢樱时轻蹙着眉横了他一眼。
这段时日秦烺几乎寸步不离地盯着她,明里是照看,实则却是监视,为的就是防着她暗地里偷跑出去见狄烻,一来二去,弄得倒像是差兵和贼,两下里看着都是满眼戒备。
“我来。”
秦烺把她挡回榻上,倒了杯水递过去,自己坐到旁边的椅上,望着她一脸爱答不理的样子,眼珠转了转:“有件事,关于狄烻的,想不想听?”
榻上的人果然意料之中地浑身一震,满眼热切地望过来。
“瞧你这副德性,心里还想着他吧,你答应我的话全都不作数了是不是?”
“爱说不说,谁稀罕听。”
谢樱时也醒悟有点太着行迹,故作若无其事地偏过头去。
秦烺抄手跷着脚看她:“告诉你也无妨,那个姓狄的只怕在洛城的日子不长了。”
“不长了?”
谢樱时不由一惊,一时闹不清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呵,其实也没什么,我听说边军各地要换驻调防,他在天德军里自然呆不下去了。”
“他要调去哪里?什么时候走?”
听她这么关切,秦烺佯做生气地双眼一瞪:“朝廷的军令,谁知道仔细,况且又与你何干?今天说出来,就是叫你彻底死了心,以后天各一方,各不相干,别再傻兮兮地想着了。”
谢樱时怔怔出神,“天各一方,各不相干”这句话让她一阵阵发慌。
秦烺还要继续说教,却被外面忽然响起的咳嗽声吓了一跳,耗子见猫似的肃然站了起来。
“阿鳞你先退下,我有几句话跟阿沅说。”
秦宗业的声音缓淡温然,却有种不怒自威的味道,秦烺应了声“是”,冲谢樱时做个鬼脸,转身快步溜了。
谢樱时一向对这位姑丈十分敬重,赶忙也起身披了衣裳,想过去行礼拜见。
“在这里就跟在广陵一样,哪里那么多礼数,我也不进去了,就在这里说吧。这两日身子好些了么?”
“多谢姑丈关怀,已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这趟来洛城除了公务外,还有些私事,之前跟你姑母商量过,以阿鳞的性子,读书只怕是不成了,索性就让他留在军中历练,吃些苦,好歹以后不是个无用的人。”
原来早就安排让秦烺从军,这倒是大出意料之外,十之八.九他自己还不知道,否则怕是早就躲出去了。
谢樱时吃惊之余,转念又想,让秦烺从军,不知是不是在狄烻麾下,若真是的话,那就不怕找不见他了!
正出神想着,就听座屏外的秦宗业又道:“至于你,既然身子无碍了,这次务必要随我回中京去。”
第42章鬓影衣香
突如其来的决定让谢樱时一脸怔懵。
纠缠在心头的疙瘩尚未解开,怎么能甘心轻易就这么走了?
何况要回的还是被她厌恶到骨子里的中京。
但她也知道姑丈的脾气,平日里除了公务以外,极少这么郑重其事的说话,显然是不留余地的。
不用多琢磨,定然是为了尊着谢东楼的意思。
谢樱时没有当面硬顶着,故作乖巧地应下来,等秦宗业走后便开始思虑对策。
她不想回中京,至少不能就这么心里不干不净地走了。
时日无多,好歹也要再见他一面才行。
打定主意之后,谢樱时偷摸着出去了两次,经略府已经换防,不是原来那帮人了。
狄烻的消息半点也打听不到,阿骨也寻不见踪影。
她没法子,只能垂头丧气地回去,原想去找秦烺,却发现他也莫名其妙的从府里失踪,不知去了哪里。
果然应了那句“天各一方,各不相干”,现下真成了无处可寻了。
难过么?
似乎没这个必要。
五月节那天他没有如期赴约,就已经表明了拒她于千里之外的意思,只是自己那副偏执的性子作怪,始终不肯承认罢了。
如今人已经走了,执拗也成了枉然。
她心中空落落的,夜里辗转难眠,就这样过了两日,心里不再有念想,浑浑噩噩随着秦宗业启程回京。
晓行夜宿,恍惚便到了河洛地界,跟洛城已远山隔水。
这晚又错过了前面的市镇,只能在驿城歇宿。
日落西山,暑热却半点未消。
一路颠簸让谢樱时有些头昏脑涨,没用晚膳,只吃了一碗鲜果冰酪,铺张藤椅,百无聊赖地半躺在阁楼上打扇纳凉。
左右窗子全都打开着,依旧没什么风,四下里偏偏又浊浪涌动,闷气得厉害。
她正烦躁得难受,蓦然听到楼下梯廊间隐隐传来人声。
“……好端端的怎会寻不见……”
“你到底搁在哪里了,快想想啊……”
“……原本收得好好的,这几日东西搬来搬去,谁晓得?”
“这可怎么好,少主人明日若是拿不到,咱们两个都得……”
谢樱时蓦然听到秦烺的消息,不由眼眸一亮,悄悄挪到梯栏边,朝下张望,两个小婢果然正在那里着急忙慌地翻箱倒柜。
“哎,你们两个上来。”
楼下那两个热锅蚂蚁似的人同时打了个颤,仰头看向天井上那张美若天仙却似笑非笑的脸。
“怎么还愣着,没听清?快些上来啊,我有话说。”
谢樱时吊儿郎当的样跟秦烺平日里如出一辙,瞧着却不由让人害怕。
两个小婢知道这位谢家娘子的脾气,更没想到会被听到,哪敢逆她的意思,互相扯了一把,提心吊胆地走上楼去。
“娘子……有吩咐?”
凭刚才那些话,谢樱时已经猜到她们知晓秦烺的下落,不管软的硬的,找到他总能逼问出狄烻的去处。
这是难得的机会,说什么也得让她们吐露出来。
她拼命克制着心中的欢喜,胸中砰跳地装出若无其事的慵懒样,斜靠在藤椅上跷脚斜着对面那两人。
“我表兄让你们送什么过去?”谢樱时直截了当,半点不绕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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