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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903();一名额头见汗的婢女端着托盘从隔间走出来,刚跨过条门,还没来得及扭头,就跟拐角处转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那宽大的托盘登时拿捏不稳,上面的碗碟香馔,果品五谷摔得满地狼藉。

婢女看清来人,原本热红的脸随即一边惨白,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奴婢该死,娘子饶命!饶命!”

“眼瞎了,人都瞧不见,还直往上撞,似你这般猪一样的蠢东西,也配在永昌侯府里当使唤,当真狗都不如!”

谢桐秋拂着沾了香灰的袍袖,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拿脚去踩那婢女撑在地上的手。

身下的人立时惨呼不绝,反而更引得她怒起,一脚接一脚,跺得咬牙切齿。

“夫人就在里面,娘子……还是小声些。”旁边的贴身小婢忍不住出声劝慰。

谢桐秋朝内堂瞥了一眼,有点不情愿地强按下火气。

“算你命大,若是毁了这身衣裳,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她又朝伏在地上发抖的人踹了两脚,拂袖跨门而入,一边还低头打量着袖口自言自语:“啧,这样子瞧不出来吧……”

嘴上嘟囔,可一进内堂,脸上早已不见半点戾气和不悦,蝴蝶一般翩然来到垂花落地罩前依规矩请安。

“娘,今日.你还念经啊?”

隔着翡翠珠帘,里面的人盘膝端坐在蒲团上,身上是一件素白的棉袍,和眼下的时令颇有些格格不入,手上拈着犍锤敲打木鱼,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谢桐秋“哦”然撇了下唇:“娘,那我今日就不陪你了。”

说完,草草又行了一礼,急不可耐地转身就要走。

“你去哪?”

“我……闷得慌,出去走走。”

“是么?”

这一逼问就装不下去了,谢桐秋转回身,撒娇地扭了扭:“娘,你这是干嘛么,烺哥哥好不容易来中京一趟,我去找他说说话也不成么?”

皇甫宜半阖着眼,对她这副模样视而不见。

像是以为松口了,谢桐秋嗲声嗲气地笑着求恳:“我就去半日,很快就回来,下半晌全陪你好不好?嘻嘻,我就知道娘最好了!”

“不许去!”

没容她转过脚尖,淡冷的声音又从帘内飘了出来,还带着几分叱命的口吻。

“讨厌!”

谢桐秋那副乖巧可爱的模样再也绷不住了,打帘走进佛堂,一屁股坐在旁边的蒲团上:“干嘛不能去?”

皇甫宜的身子终于动了动,搁下犍锤,盘弄着手上的紫檀念珠,但依旧没睁眼。

“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思往外跑?”

“这时候怎么啦?”

谢桐秋撇唇不以为然:“不就是耶耶回来这两天不肯见人么,有什么大不了?”

她转了转眼珠,挨过去搂着皇甫宜,又娇声道:“娘,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耶耶不就是那副脾气么,从前一不顺心,就把自己关在静斋里好几天也是有的,就算不去哄,过些日子也就好了,干嘛非绊着我呀,烺哥哥如今升了中郎将,可不比从前,说不准哪天走了,又不知何时能见着。”

听了这番连哄带劝的话,皇甫宜忍不住呵出声来:“但凡有皇甫家的血脉,就算不能文韬武略,聪明绝顶,也必然是个心思细密的,只有你,整日价浑浑噩噩,没心没肺。”

“娘,你怎么这样说我?”

谢桐秋不高兴地皱起眉来:“我从小得名师指点,琴棋书画哪样不是一等一的?再者,刚才那话我也没说错,耶耶现在是冷着你,可皇甫甯不也走了么?不在府里碍眼,也不用再防着,还怕个什么?至于烺哥哥,你先前可是许过我的,难道现下不算数了?”

正继续不依不饶地求恳,一名侍婢忽然从外间进来。

“禀夫人,侯君到了。”

“瞧,没说错吧,耶耶这不是来了么!”

谢桐秋全没听出那语声中的异样,一脸料事如神的得意,借机站起身:“我就不在这里搅你们好事了,嘻嘻。”

皇甫宜这时才睁开眼,眸底却一片木然,似乎也无心再去管女儿,任由她喜滋滋地自去了。

“怎么这时候才来报?”

那侍婢茫然摇了摇头,面色颇为紧张:“奴婢也不晓得,侯君是自己进来的,事前没人来传话知会,这会子已在前厅了。”

皇甫宜闻言眸色更沉,淡淡地叫那奴婢下去,将串珠缠在手腕上,腿脚有些僵硬地站起身。

才刚撩帘出来,丝袍金銙的谢东楼已迈着方步转进内堂。

她微怔了下,照旧盈起温婉的笑迎上去照规矩行礼:“来了怎么也不先说一声,害我这里连茶点都没备好。”

“还要事前预备,这茶点怕不简单呢。”

谢东楼拿眼角的余光扫掠过貌似弱不禁风的女人,径直从面前走过,坐到前面中堂的交椅上。

即便是兴师问罪,一张嘴便是撕破脸的口气,似乎也太急了点。

皇甫宜有些始料未及,笑容一滞,但那副温婉和煦始终挂在脸上,斟了杯水放到他手边。

“简单不简单的,平日里爱吃的还不就是那几样,瞧你,这两天怕是歇得不好,也怪我,早该备好东西送过去。”

“送什么?除了酒菜糕点,是不是惦记着也给我弄几副浴香换了?”

“……”

冷凛的语声针一般刺过来,皇甫宜浑身一震,那抹淡然终于在脸上烟消云散。

“怎么样,这下该听明白了吧?”

谢东楼垂着手边的茶盏,拈起盖子,撩唇饶有兴味地轻拂着里面寡淡的白水:“有人已经全招了,你是不是也该放聪明些?”

外面的动静其实早已昭然若揭。

皇甫宜微微转头,目光顺着敞开的窗子,遥遥望见那两个直挺挺躺在院中,满身血污不知死活的小婢,木讷的脸上抽挑了两下。

“侯君这是何意,妾身自问行止端正,谨慎守礼,对侯君更是从未有过异心。”

“是么?”

谢东楼手上忽然加重,将那茶盏磕碰得锵锵有声:“照这么说,在阿沅的饮食沐浴里下毒,是她那两个从小便伴在身边的奴婢自家所为,与你毫无干系。”

他说到后面那两句话已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森寒的目光也睨了过去,像是只要对方胆敢否认,便立刻会痛下杀手。

到了这个份上,除了认与不认,似乎已经没有第三路可选。

皇甫宜叹了口气,本来有两分促急的呼吸反而平顺下来,唇角重又撩起笑意,走去一边,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水。

“是我吩咐的,侯君想听的便是这个吧。”

“好,敢做敢认便好,总归本侯还没完全看错你。”谢东楼将盏盖一丢,长身而起,“收拾一下,搬去城南别院,从今日起,无论我谢东楼,还是永昌侯府,都与你再无任何瓜葛。”

皇甫宜端着茶盏的手顿了下,但还是凑近唇边抿了一口,慢慢咽入喉中。

“侯君以为自己当真了解奴家么?”

谢东楼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停步:“还有什么话说?”

“本来没什么可说,但想想,有些话还是明言的好,毕竟十几年朝夕相处,总是不好让侯君蒙在鼓里。”

皇甫宜搁下茶盏,走过去端然闲适地坐在他刚才那张交椅上:“说句不敬的话,侯府虽大,择不开的也就是当年那场恩怨,中京也早就街知巷闻,若阿沅有个三长两短,我无论如何都脱不开干系,但凡是聪明的便不会有这个念头,可我真就做了,侯君以为妾身就真的蠢到自寻死路了么?”

谢东楼霍然回身,眉角抽跳:“是谁指使你做的?”

“这话要是说出来,妾身可就真是大不敬了,听说阿沅的小姑今日进宫去了,怕是要早侯君一步。”

皇甫宜盈盈起身,转向里间,打帘时回头一笑:“妾身自有归处,不必去什么别院,但桐秋还是留下的好,侯君总该记得,她也是谢家女。”

第84章雨罢寒生

近午时分,不大的风卷着汹汹热浪四下涌动。

从殿阙森森的前朝,到含山括海的内廷,再转进那条足有千尺长的中廊,一身绯袍的谢东楼几乎半步没停,像一团烈火般随着那股热浪穿廊而过。

来到后寝的丽正殿前,终于有领班内侍上前拦阻。

“侯君且留步,咱家已经回禀过了,太后娘娘还是那句话,今日慈躬欠安,谁也不见,依咱家看……”

谢东楼充耳不闻,绕过他,径直迈入殿门。

真怒气冲冲,又丝毫不顾臣子之仪,硬生生往里闯的架势把那领班内侍吓了一跳,赶忙追上去拉住。

“侯君,侯君今日是怎么了,这不是要为难咱家么?”

谢东楼被他扯住衣袖,回眸一瞥,原本儒雅俊美的脸竟有几分厉鬼般的森然之气,叫人不寒而栗。

“永昌侯府有高.祖武皇帝御赐的丹书铁券,凡有要事,可直接入宫面圣,任何人不得阻拦,公公只当没看到本侯,便什么事也没有,现下这样,反倒是跟自己为难了。”

谢东楼淡淡说完,也不管那内侍脸色如何难看,径自大步入内。

越往里走,脂粉的气息就越来越浓,馨香中带着凉薄的味道,像是两百年来不知多少代主人的累积沉浸,早已沁入雕梁楹柱间,挥之不散。

他向来不喜欢这股味道,眉间凛蹙得更紧,绕过紫檀座屏走进内殿。

几个服侍的宫人早听见脚步声,一见来人,正要上前挡驾,便听里面叫了声:“不必了,都下去吧。”

那声音中气十足,全然没有慈躬欠安的症状,反而隐含怒气。

几个宫人立时噤若寒蝉,各自告退而去。

谢东楼丝毫没有大礼参拜的意思,等人走空之后便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对面架着九翅扇屏的凤床。

正是酷热难当的时候,这寝殿中居然没有开一扇窗,凤床上帐幔垂覆,内层还掩着薄纱,只能粗略看到一个朦胧的人影斜身倚在榻上。

“何事这么急,规矩都不顾了,回头下面那些言官又要到哀家面前聒噪。”

“规矩?”谢东楼的呵声格外轻挑,“阿姊以为谢家如今还有规矩可言么?”

谢太后撩袖端起旁边的瓷盏,语声依旧和煦:“怎么,又为了樱时,哀家听说人回来了,那便不必太过担心,到底还是个孩子,又是那样的脾气,回头叫她进宫来,让哀家再劝导她。”

宫中官场尔虞我诈惯了,本来早就习以为常,但现下这番装模作样的对答却莫名叫谢东楼觉得恶心。

“阿姊身居宫中,家里照样尽在掌握,人都已经那样了,还用得着再亲自劝导么?”

他近乎直白地把事情挑明,言语间的锋芒却好像被层层帐幔阻隔,以至凤床上的人几乎全无所觉。

“哟,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好像是冲着哀家来的?”

谢东楼唇角抽挑了两下,冷然道:“抛开君臣身份,我从前最敬重的便是阿姊敢作敢当的脾气,如今到了这个地步,难道非逼我叫皇甫宜写下供状不可么?”

“你今日可真是奇怪,一会冲着哀家,一会又说起自个婆娘。”

谢太后捧着瓷盏抿了一口,呵声笑起来:“瞧这话里的意思,不会是听信了谁的胡言乱语吧?”

“阿姊是不肯对我这个亲兄弟说实话,还是觉得根本就无话可说?”谢东楼眼神更冷,语声也愈加讽刺。

“你今日来,压根就不是想同哀家好好说话的模样,不过,哀家这里倒是有几句话,可别说我做姐姐的没提醒自家兄弟。”

谢太后依旧让他半点拿捏不到,叹了口气继续道:“你从小便事事争先,从不肯居于人后,也的确有几分先祖遗风,只可惜性子里有两样不好,一是识人不清,二是做事操切,从前是如此,现在么,呵,也还是老样子。”

谢东楼没接口也没反驳,只是狭眸瞧着她。

“远的不提,就说皇甫家那些个女人,当年我便跟你说没一个端正得体的,万万不能进谢家的门,可你执意不听,一个不够,还要招惹两个,弄得妻离子散,家也散了,这且不够,居然还害死了东亭……”

“他是死有余辜!”

蓦然听到孪生兄弟的名字,谢东楼儒雅的脸色一沉,额角青筋暴起,忍不住低吼起来。

“是么?”

谢太后鼻中轻哼,别具讽味:“你只道他们二人叔嫂不伦,一个叛夫,一个忤兄,难道就从没想过之前全无征兆,偏偏那夜被你捉个正着?”

“……”

“哀家早就说过,皇甫家的女人明里暗里,心思手段,哪一样都不简单,偏偏还是个喜欢舞枪弄棒的,你若有东亭的才学倒还好,至少足以叫人仰慕,好歹拿捏得住,可惜……唉,现在还说什么呢?”

谢太后隐隐在帐幔后叹息摇头:“罢了,说多了只会徒惹伤心,你若还不明白,回家去问问你那个娇滴滴的小妾当年都做过什么好事,就知道这股火该发在谁身上。没什么要紧的事,哀家也累了,你去吧。”

谢东楼双眼木然,这些话不知听进了几句,脑中神思游远,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个终生引为奇耻大辱的夜晚。

长久以来,当时所有的事几乎都被他抛诸脑后,唯独忘不了推门撞见自家兄弟与挚爱的发妻共处一室的情景。

更让他恼恨的是,那两人居然恬不知耻的矢口否认有染,纵然他也曾有过怀疑,但终究被怒火遮了眼,最后只能以家破人亡收场……

“我也只有最后一句话,宫里和朝廷是阿姊你做主,可谢家却是我当家,阿沅是我女儿,谁要想做她的主,得先问过我谢东楼。”

谢太后目送他背影消失在座屏后,那股冰冷的硬气仿佛也到了尽头,颤手将瓷盏中的药一口灌入喉中,随即喘息不止。

她厌烦至极地将那瓷盏丢下,眼角的余光瞥向一旁:“你都听到了,还有话想说么?”

侧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谢东蕴缓步走出来,苍白的脸上泪痕尤新,但已瞧不出半点凄伤之色,反而是止水无澜的平静。

“阿沅到底是谢家的骨肉,阿姊真就忍得下心……”

“别再跟我提什么忍心不忍心!”

谢太后虎吼一声,抓起刚才的瓷盏砸在地上,刺耳的碎裂声在空旷殿中盘旋回荡,久久不息。

“想当年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耶耶也暗中答允了我,可临到采选的时候,偏偏你说看中了秦宗业,死也不愿意入宫,只因我是长女,便只能割舍了自己,全了你的美满姻缘,那会子怎么没听你提什么忍心不忍心?”

“入宫这十几年,你们在外面荣华富贵,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我却要时刻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先帝,遇到你们在外面招风惹雨,大事小情哪一样不是我来周全,受了委屈,打碎牙也只能和血往肚子里吞,那时候怎么也没听你提什么忍心不忍心?”

她越说越急,恨不得将藏在心里的悲苦一股脑全倒出来。

“好容易熬到今天,又要担着江山社稷,时刻应付着满朝悍臣,我们孤儿寡母的艰难,别人不懂,难道自家人也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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