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有一年苏芙生辰,别家的贵妇人托人送来了一柄玉如意,那玉如意是难得的冰种,甚至隐隐有玻璃种的架势,苏锦第一次见到那么好的玉,本想着宴会结束后,借来观赏一番,谁知就因为有个贵妇人和苏芙开玩笑,说这留给她日后嫁人时,给郎君拿来挑盖头用,苏芙一时羞愤,竟然直接当场砸了那柄玉如意。
周围人一点儿惊讶都没有,王夫人也没有出声呵斥她,来的贵妇人都笑了,那开玩笑的贵妇人甚至上前抱住苏芙,叫这小姑娘不要生气,一边赔罪,把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子脱下来,送给苏芙,那送玉如意的贵妇人姗姗来迟,听说苏芙砸了她送的玉如意,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叫人又去寻了一柄更好的来。
苏锦至今还记得那送玉如意的贵妇人的话:“媛媛是国公府的正经小姐,别说是一柄玉如意了,就算是十柄,一百柄,只要她愿意砸,我就给她送来。”
当年的繁华一瞬间就灰飞烟灭,苏锦站在院子外往里看,院子墙壁上爬满了爬山虎,里面的树木许久都没有修剪了,枝丫从院子里探出来,里面房屋的瓦顶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风吹都吹不动。
曾经被她羡慕的姑娘早就离开这里了,如今苏锦是国公府的嫡小姐,未来的靖王世子妃,前途无量,而苏芙注定要在苦天城那样的蛮荒之地郁郁而终。
谁都不会想到,不过是短短两年,她们之间的境遇就会出现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夜晚时,苏锦洗了个玫瑰浴,早早地就爬上了床,她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舒心。
迷迷糊糊间,苏锦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睁开眼睛,双眼迷蒙地看向窗外,顿时毛骨悚然起来。
窗外站着一个人!
她刚想要叫,却感觉嗓子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身体也一动也不能动,她想起来话本里那些讲鬼压床的故事,冷汗唰的一下就从她背上流了下来。
这不怪她胆子小,任谁大半夜见到自己窗户前站着个模糊的影子,都会吓得魂飞魄散,更别谈苏锦本来就是重生的,对于妖魔鬼怪要比一般人更相信些。
她看着窗户上的剪影,那看起来像是个衣着华丽的妇人,梳着抛家髻,满头珠翠,她穿着繁复的衣裙,耳朵下坠着水滴状的耳坠,轻轻摇晃着。
苏锦觉得这个身影熟悉得很,她在恐惧中绞尽脑汁去思考,冒出来的结论让她更加惊恐,她恨不得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算了。
这分明就是王夫人!
苏锦的心肝都打着颤儿,她看到那抹剪影转过头来,细声细气道:“苏锦,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害我?”
苏锦努力动着嗓子,终于挤出了一点声音:“不,不是我,不是我要害你!”
王夫人的影子在窗户上越放越大,她抬起手,指尖在窗户上敲了敲,震得窗户砰砰直响,窗户微微抖动着,连带着苏锦的心也颤抖起来。
“你撒谎。”王夫人阴冷的声音传进苏锦的耳朵,这哪里是人的声音,分明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的声音。
苏锦快哭了,她本就不是胆大之人,女孩子多多少少都怕鬼怪,更别谈她本就是心中有鬼:“真不是我,我不过是听从了太后的指示,我也是无奈之举,要找,您就去找太后和父亲好了!那麻药虽说是我向五殿下要的,可是亲自下手的是父亲啊!”
王夫人阴恻恻地笑了一声:“你不必急着脱开干系,你亦是害死我的人之一,你等着,我现在就要将你扒皮抽筋,你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
苏锦终于忍不住,眼前一黑,就像她期待的那样昏死过去。
苏芙站在窗户外面,弯腰往里面一看,转头对燕逸道:“她昏了?”
燕逸仔细地分辨着房间里的呼吸声,点了点头。
“要杀了她吗?”燕逸低声道。
苏芙摇了摇头:“哪能叫她死这么痛快,我偏要让她日日都活在惶恐里,不得安宁。”
燕逸点了点头,他原以为苏芙今日来主要是诈一诈苏锦,没想到问事是小,吓唬苏锦才是真。
他们家王妃有时候,还挺孩子气的。
君玥一行人离京时,没有一个人来送行,就连和苏芙交好的徐晟都没来,人们暗地里猜测这两人是闹掰了,都说苏芙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
苏芙坐在马车里,在心里暗骂徐晟奸商,她不过是请徐晟帮忙看店,徐晟就狮子大开口要分走她收入的二成,天知道就算她不在,五啖楼还是可以日进斗金,不过是风险稍微大一些罢了。
“我和你不同,我妹妹还在宫里,我得多留点钱给她。”徐晟满脸欠揍。
一路出了京都,一直北上,在傍晚时,完全出了京都的范围,苏芙瘫在马车上,她第一次这样长时间坐马车,差点就吐了。
她正无聊,窗帘被人掀起来了,一枝桃花从外面伸进来,那花骨朵上还带着水珠,花色明媚,暗香浮动。
苏芙的目光移到那拿桃花的手,那双手修长细腻,骨节分明,圆润的指甲泛着温润的光,比她精心护理的蔻丹还要漂亮,那是双男人的手,已经具有了牢实的皮肉,弯曲时线条紧实漂亮。
车马都在一动,花枝抖着,水珠扑簌从花朵上掉下来,有一滴落在苏芙的手背上,清凉的触感仿佛渗透进了她的皮肤,苏芙没有立马去接,外面那人很有耐心,花枝就那样一直举着。
苏芙探过身去,接过花枝,那人的手收了回去,阳光一闪而过,照得那手白得发亮。
她听到君玥在外面说:“你再忍一忍,待进了北疆,眼线都走了,你就可以出来骑马了。”
苏芙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她其实无所谓,不过骑马看到的风景总比在马车里看到的要多,外面的空气也更加好闻,苏芙靠在软垫上,把花枝放到鼻子下轻轻一闻,桃花的香气很淡,但不容忽视,除了桃花的香味,这花枝上还带着淡淡的佛香和白芷的苦香,这是谁身上的味道,不言而喻。
她的心情短时间内好了起来,至少在桃花枝还在她手上的时候,她嘴角是稍稍勾起的。
作者: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会是爽文加甜文,害,补偿一下各位嘛。(顶着锅盖逃走)
第83章苦天
苦天城地处严寒,不过是秋末,路边的树便秃了,金黄的枯叶落了满地,街边巷尾经常能看到衣衫褴褛的人躺着,面黄肌瘦,裹着破旧的衣服,一动也不动地缩着,不知道是死是活。
街上人很少,偶尔经过几个也是神色匆匆,沈岩抱着一堆卷轴从路的尽头走过来,面色凝重。
眼见着年关将近,朝廷的补助迟迟没有发过来,前些日子匈奴又在城外的村庄扫荡,放言今年若是不出五百石粮食,就要火烧苦天城。
可是城中多少人如今已经穷得有上顿没下顿,吃的都是红薯打底的糙米饭,再去从哪里凑齐五百石的粮食?
沈岩忧心忡忡地进了衙门,刚进门,就见到一个厨娘端着几乎没动的烧鸡走出来,差点撞上沈岩。
“师爷!”厨娘向沈岩一拜。
沈岩指着盘子:“你这是要去哪?”
“老爷说这鸡没烧好,叫奴婢拿去喂狗。”厨娘很馋盘子里的烧鸡,但屈服于县令的淫威,一动也不敢动。
沈岩皱眉:“胡闹!如今城中人多少吃不饱饭,更别说荤腥了,他便如此浪费粮食?这些你拆了炖成肉汤,分给府中人吃了,也比喂狗强!”
说着沈岩就要往里走,厨娘急忙拉住沈岩:“师爷!使不得啊!在您之前的那位师爷也是个心系人民的,他也说过相似的话,第二日就被老爷活活打死在街头了,一家人都被杀了,您是读书人,更是这十里八乡唯一一个举人老爷,您可千万保重自己啊!”
沈岩咬紧牙关,想起家中的妻子和刚满一岁的女儿,拳头捏起又松开,终是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
厨娘这才放下心来,端着鸡肉喂给了拴在门前的狼狗,狼狗被养得膘肥体壮,鸡肉还没落地,就扑上前去,张开血盆大口就撕扯起来,肉沫到处乱飞。
旁边有几个乞儿含着手指咽着唾沫看着大嚼特嚼的狼狗,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有个胆大的往前走了一步,那狼狗立马转头恶狠狠地盯着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这狼狗是老爷从北边花大价钱买回来的,就是宫里的皇帝都没有,这狗凶残,你们若是再近一步,怕是要被它嚼碎骨头。”一道娇媚的女声传来。
沈岩看去,那是个一身玫红色衣裳的女人,女人生得妩媚,肤若凝脂,一颦一笑都带着风尘气息。
女人见沈岩看她,轻笑了一声,暗送秋波,手指滑上了自己雪白的脖颈,向沈岩挑了挑眼睛:“沈师爷。”
“六姨娘。”沈岩打了声招呼。
“老爷昨晚睡在奴家那里,现正等您过去呢。”六姨娘千娇百媚地一笑,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地露出了自己臂膀上暧昧的痕迹。
沈岩没再看她,点了点头,往后院走去。
六姨娘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她阴沉着脸,暗骂了一声:“装什么正人君子,叫人讨厌!”
厨娘在一边垂着头,不敢说话,六姨娘摸了摸自己的珍珠耳坠,瞥了厨娘一眼,扭着细腰走了。
沈岩入院子时,郑毅衣冠整洁,坐在院子里喝茶,郑毅年近四十,留着八字胡,一身肥膘,满脸油光,他见沈岩来,咧嘴呵呵笑着,招手叫沈岩过去喝茶。
沈岩规规矩矩地向郑毅行了一礼:“老爷,逍遥王今日进城。”
郑毅脸上笑容不变,他捋着自己的八字胡,笑道:“嗯!嗯!本官已经叫人去接了!”
沈岩留了个心眼,但不敢明问,只道:“老爷是派了……”
“罗刹领着十来个人,你就放心吧!”郑毅满脸堆笑,一脸谄媚,“来,坐,坐!喝茶!上好的铁观音!用来饭后解腻最适合不过!”
沈岩想起外面面黄肌瘦的人,心中不忍,慢吞吞地坐了下来,他忽然想起来罗刹是何许人也,惊道:“您说的罗刹,可是您身边的那位……”
“喝茶!”郑毅亲自给沈岩沏茶,“这茶难得喝到,就算是逍遥王来了,我也不舍得给他喝!你不必这么惊讶,罗刹下手有度,不会出事,不过是吓吓他们,吓吓他们!好叫他们知道这苦天城到底是谁的地盘!”
苏芙一身火红的骑装,坐在枣红色的大马上,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按理说她还在守孝期,不能穿这样鲜艳的衣服,但她这些日子来,总是一袭红衣,她不说,也没人敢去提醒。
君玥完全就是随她,怎么高兴怎么来,这可苦了宫里派来的随行嬷嬷,那嬷嬷几次想上前劝告,还没近身,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黑鹫吓走了。
车队停下来休息,嬷嬷瞅准时间迈着小碎步到苏芙身边,苏芙正喝着水,嬷嬷尖声尖气道:“娘娘!虽说您如今是正妃,火红色您的确穿得,可夫人走了不到三月,您这……怕是不合适吧?”
苏芙起先没理她,待水喝完后,苏芙塞上塞子,转向嬷嬷,勾唇道:“你知道我这红色是怎么染的吗?”
嬷嬷不知道苏芙为何要问这样的话,她本是看不起苏芙的,她被太后从宫里派出来的时候,内心抱怨了许久,要知道宫中嬷嬷的日子可比一般的秀女都要好上很多,跟了这痴傻王爷的正妃,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京都呢!
可这苏芙的眼神实在是可怕,不像是一个普通贵女该有的,她以前听闻过苏芙的蛮横脾气,只当是小女儿家的撒泼,可今日一见,不像是女儿家家的无赖,倒像是装成正常人的疯子,压抑满腔的怒火,眼波流转间流露出几分狠戾来,随时准备着咬断别人的喉咙。
“这是我母亲的血染红的。”苏芙把水囊挂回马鞍上,她拍了拍马背,马儿从鼻子里喷出气,也回头看向嬷嬷。
这枣红马也是个暴脾气,看人的时候鼻孔不停地收缩,蹄子在地上刨着,嬷嬷被这一人一马看得胆寒,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领头的喊了声出发,苏芙撂下嬷嬷,翻身上马,她的身姿潇洒自然,衣摆的金纹带起一圈金色的光晕,她坐在马上,头也不回地笑道:“嬷嬷还是快点上马车吧,待会儿可比把您落下了。”
嬷嬷这才缓过来,低头耷脑地回了马车,她就想不明白了,她服侍了几十年宫中贵人了,如今怎么会被一个小姑娘吓到。
一定是她老了。
嬷嬷摇了摇头,出来时太后还叮嘱她,叫她多盯着苏芙,看现在这架势,她可不敢去触苏芙的霉头,那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苏芙依旧打头阵,沿着这条官道再走上一个时辰,就到了苦天城,苏芙身边有侍卫跟着,也不怕带错路。
一行人继续前行,车队浩浩荡荡地拖了半里,苏芙晒着太阳,外面裹着件雪狐的大氅,正恹恹欲睡,耳边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声轻微的拉弦声。
苏芙猛地睁开眼睛,大喝一声:“停下!”
gu903();身边侍卫不知发生了什么,停马下来,就在同时,一支羽箭从林子里射出来,正钉在侍卫马前,几乎挨着马蹄钉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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