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不敢还手,只抱头沉默着,哭都不哭一声,她若是哭了,只会招来六姨娘更加重的打骂。
“这是在做什么?”一道温和清冷的女声传来。
六姨娘动作一顿,她不高兴地抿着红唇,冷哼一声,看了门口一眼,来者是个三十岁的妇人,一声千岁绿的圆领长袍,外罩墨绿大氅,她梳着十字髻,戴着绿翡翠的头面,面容清秀,肤白胜雪,姿态丰腴,仪态端庄。
侍女颤抖着爬起来,向妇人磕了磕头:“夫人。”
戚夫人带着两个侍女,其中一个名为银珠的侍女受到了戚夫人的指示,上前去扶起来六姨娘的侍女,银珠不满道:“六姨娘,夫人不止一次告诫你,莫要在府内放肆,这县令府多有人来往,若是后院不和的消息传出去,丢的可是老爷的脸。”
六姨娘一甩手,冷冷一笑,她自诩比戚夫人年轻貌美,又深得郑毅宠幸,在戚夫人面前多有放肆:“妾身教训自己的侍女,夫人就别管了,免得别人说闲话,说您嫉妒妾身,就连妾身的身边事都要掺和一脚!”
戚夫人是大户出身,家中算得上是书香世家,她的侍女多是家生奴仆,从小耳濡目染,比旁人要清雅些,银珠听了六姨娘的话,险些没绷住,恨不得和这六姨娘理论。
戚夫人淡淡唤了一句:“银珠。”
银珠顿时熄了火气,推到戚夫人身边,托住戚夫人的臂膀,戚夫人看都没看六姨娘一眼,好像六姨娘根本就不值她生气一样,带着侍女又走了。
戚夫人的无视在六姨娘眼里比辱骂她还叫她难受,戚夫人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在戚夫人眼中,她就是个跳梁小丑。
六姨娘扯过侍女的耳朵,指桑骂槐道:“不就是早服侍了老爷几年?出身个劳什子世家?不过是个妾室生的庶女,也在老娘面前装模作样!等哪日老爷不要了,这黄脸婆不知道上哪儿哭去!该千刀万剐的!”
戚夫人没走远,六姨娘的声音又大,银珠把这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她心里愤愤不平,刚要张嘴,她姐姐金珠就警告性地看了她一眼。
银珠噘嘴,戚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吩咐道:“王妃来了苦天城,她便是这苦天城最尊贵的女子,我们不能失了礼数,你待会儿去库房里看看,我记得我嫁妆中有套莲花足金头面,样式新颖,我戴着没那活气,你找出来包装一下,明日我带着礼物去拜访王妃。”
金珠在一边柔声道:“您那头面不是说用来换米面的吗?今年匈奴可是要了五百石粮食。”
戚夫人浅浅笑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王妃不同凡响,这头面送给她,可要比拿去换粮食有用得多,说不定今年,甚至是往后,我们都不用再给匈奴送粮食了。”
身后又传来六姨娘的叫骂声,接着一声巨响,戚夫人微微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带着人走了。
县令府这边闹得天翻地覆,苏芙这边还算是岁月静好,她支着下巴,一只手拿着狼毫笔,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面前山一样的卷轴。
君玥披着雪白的狐狸大氅,在一边极有耐心道:“以前你不管府中内务,都是管家一手操办,如今新开辟了府邸,你也要学着做一做了,这些账本,还有库房物件,以及吃穿用度,你要尽快熟悉,争取早日上手,你若是觉得麻烦,我也在一边帮衬着你,减轻你的负担。”
苏芙委实不懂这玩意儿,她看得焦头烂额,原身在家时也是千娇万宠的大小姐,这些事情王夫人也很少叫她接触,她看着这些玩意儿,只觉得比高数还难。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下狼毫笔:“我觉着时间还早,我如今正拉仇恨呢,这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是叫管家先弄着吧。”
“何为拉仇恨?”君玥又听到了这种他完全不理解的词。
“就是所有仇恨都集中在我身上。”苏芙摸了摸下巴,她手上沾着墨汁,一个不留神,墨水蹭在了她的下巴上,看起来有些滑稽。
君玥站起来,把帕子在热水里浸湿,拧干后递给苏芙,苏芙不解,君玥指了指她的下巴,轻声道:“墨水。”
苏芙伸长脖子探头看了眼摆在一边的镜子,恍然大悟,她接过君玥的湿帕子,道了声谢,地上铺着毛茸茸的地毯,苏芙没穿鞋,懒劲上来了,直接爬过去,跪坐在镜子前擦拭。
君玥看着她爬行时那微微晃动的细腰,那细腰不盈一握,他一只手臂就可以圈起来,君玥心中一热,连忙移开视线,耳根通红。
不行,他一定要找个机会隐晦地跟苏芙提一下,以前没有多接触,他不知道私底下苏芙是个这样随性的,被他看到还好,若是被其他人见着了,那可怎么办?
他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奇怪的触动?他何时变成这样了?明明之前在和妙音操办金玉阁时,美貌女子不少,他可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感情。
君玥在一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苏芙爬了回来,盘腿坐回书案便,她把帕子还给君玥,内心一阵感叹,这儿子没白养,终于懂得照顾人了。
她扭头看君玥,君玥自从来了苦天城后就没有再上过妆,素白的脸上清俊的五官看得人心驰神往,特别是那双水光潋滟的杏眼,一动不动时都荡漾着满眼的星光,更别说眼波流转时,那星河便流动了起来,直教人恨不得陷进去,在星河里沉浮。
苏芙在君玥还是青黛的时候,就对青黛抱有好感,她一直把君玥和青黛分开对待,君玥相当于她照顾的晚辈,而青黛是她爱慕的青年,现今两人变成了一人,苏芙一时间还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
她咬了咬下唇,在心里暗暗祈祷,若是王夫人有在天之灵,可否能指点她一二。
两人心思各异,心中感情倒是一致,苏芙腮帮子微微鼓起来,君玥身上的佛香和白芷的苦香跟个小钩子一样,不时把她的心钩得一抖,她心里直痒痒。
君玥比苏芙更快地稳定心神,他不自觉地靠近了苏芙一点,指着卷轴,半是妥协道:“你压力不要太大,你哪里不懂,我可以教教你,你只管问我就好……其实你若是真的不喜欢,不做了便是。”
苏芙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做的,你教我便好。”
外面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黑鹫在外低声道:“王爷,娘娘,县令府传来帖子了,说是郑毅的正室戚夫人,明日要来登门拜访。”
第86章夜刺
“戚夫人?”苏芙疑惑道。
君玥先是应了黑鹫一声,转头向苏芙解释:“郑毅的正妻,从消息上来看是个中规中矩的大家闺秀,性子有些古板,待字闺中时颇有善名,出身于书香世家,写着一手好字。”
苏芙脑中已对这位戚夫人有了雏形,她回想起郑毅那模样,不禁皱眉道:“郑毅居然能娶到她。”
君玥叹了口气:“我都能娶到你,为何郑毅不能娶到她?”
说完君玥又觉得自己这话怎么听都不对劲,苏芙本是太后逼着嫁给他的,不知道苏芙内心观感如何,他这话一说出来,若是让苏芙回忆起不痛快的事,那可得不偿失。
苏芙就没听出弦外之音,她郑重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那我明儿见她吗?”
君玥松了口气,苏芙这样信任他,让他颇为受用:“见见也无妨,到时候我就在屏风后坐着,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新的消息。”
苏芙应了,喊来兰雪叫她去准备明日待客的布置,兰雪还不知道君玥的真容,君玥未提起,苏芙也不想多事,隔着门就把事情安排妥当了。
苏芙回头时正见到君玥看着她,她摸了摸鼻子,坐回去问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君玥道:“你还说你不会处理内务,你方才那番话说得不是很好么?”
苏芙汗颜:“什么话,我不过是会使唤人罢了。”
“内务的处理,说到底就是你去考虑如何使唤人,”君玥招招手,叫苏芙坐过去一点,“你说你擅长使唤人,这就好教了。”
苏芙见君玥是不打算放过她了,无意识地嘟着嘴,垂头丧气地凑过去看卷轴。
第二日戚夫人是在午膳过后到访的,苏芙有小憩的习惯,这个点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她就不明白了,为何这些贵族来访,都挑着这种时间,君玥看不下去了,给她点了提神的薄荷香,苏芙闻得后颈脖子直发凉。
戚夫人和苏芙对坐着喝茶,苏芙准备的是从京都带回来的大红袍,戚夫人呷了一口,人有些恍惚,自从来了苦天之后,衣食住行虽说不差,但这样的茶,算一算时间,她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喝到了。
金珠站在戚夫人身后,垂着头,眼睛却不时扫一下苏芙,她第一次见到这样漂亮的人,就像是院子里开得最娇艳的牡丹一样,美得几乎是咄咄逼人,她看了眼苏芙头上的珍珠发饰,那一圈帷幕般的流苏在苏芙的鬓角晃动着,在室内泛着圆润的柔光,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王妃的衣着这般华贵,不知道看不看得上她们带来的头面。金珠在心里担忧不已,早知如此,就换个礼物了,拿着那头面去换点米面不好么?
“听闻王妃前来,臣妇惶恐不已,臣妇对王妃仰慕已久,今日特地带了礼品前来拜访,还请王妃莫要嫌弃。”戚夫人回首唤银珠,“银珠,把东西带上来给娘娘过目。”
银珠应了一声,带上来个红木匣子,匣子上花纹古朴,面上已经出了一层蜡,银珠把匣子放在桌上,打开匣子,苏芙被匣子里的头面晃了一下眼睛。
这金光闪闪的头面,苏芙在京都从未见到过,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头面看起来,委实俗气得很。
但这好歹是别人送的礼物,苏芙不好拒绝,面上做出欣喜的表情:“本妃喜欢得很,有劳你了。”
戚夫人看了苏芙一眼,下巴微收,浅浅笑了,她虽生得不算顶漂亮,笑起来却别有一番恬静的韵味,像是幽谷中的一朵兰花。
两人带着笑闲谈几句,戚夫人起身告辞,苏芙坐在原处,并未去送,待人走后,君玥从屏风后转出来,坐到苏芙身边,往匣子里看了一眼。
是真的挺俗气的,金灿灿的金子就简单地打了几个莲花的造型,流苏都没有,更别说镂空的花纹,这套头面除了是足金,别无所长。
君玥性子傲,对于苏芙以外的人和事务说起话来向来不怎么客气:“挺丑的。”
“好歹是一番心意,而且这可是黄金。”苏芙拿起一根簪子,簪子是实心,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这一套要是真戴在头上,怕是要把脖子压进腔子里去,“我应当回礼,我看她一头的翠玉,刚好我出京时徐晟跑来送了一堆东西,里面就有一套叫我以后用来换钱的翡翠头面,我就拿那套头面送过去吧。”
君玥眉头微蹙,语气里带了点酸味儿:“徐晟?他又送东西你了?我怎么不知道?”
苏芙摆弄着簪子,对着光转动着,看着上面的碎光道:“好歹我把酒楼的入账分了他不少,这点东西都不给我,我可不服气……对了,你那安神香还有没有?你派去的人可靠吗?”
君玥想起苏芙的鬼点子,不禁笑了出来:“你放心,按照你的意思,每晚都会在苏锦的香炉里放上一些,那味道淡,若是不知道的,根本闻不出来,午夜梦回时只当是鬼压床,每到月初三,也就是王夫人去世那日,我都会派人扮成王夫人的样子在她窗前站一站,叫她时时刻刻都记得自己做的那些事。”
苏芙点了点头:“你办事我放心么,不过可千万小心点,被发现了就前功尽弃了。”
苏芙一边说着,一边把匣子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她敲了敲匣子的底部,声音沉闷,她在底部摸索着,手指一曲一伸,底板被她抠了下来。
“这里面有东西。”苏芙把匣子递给君玥看。
这匣子里有个隔层,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叠好的纸。
“你手法挺熟练的。”君玥道。
苏芙有些不好意思:“以前我母亲还在时,她最喜欢用这种方法给我送钱,我习惯了。”
苏芙伸手去拿纸,她展开纸张,君玥托着下巴在一边看着,苏芙的面色微变,把纸张递向君玥,压低声音道:“你看看。”
君玥接过,扫了一眼,他微微挑眉:“我预料到会动手,没想到这么忍不住。”
苏芙双臂放在桌子上,上半身趴在桌面上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这看来这戚夫人和郑毅也不是一条心。”
“这种事多了去,你以为谁都像我俩一样吗?”君玥叠好纸张,递还给苏芙。
苏芙忍着没有反驳,她接过纸:“你有没有什么安排?”
君玥点了点头。
原定是翌日搬进王府,苏芙今日便早早歇息了,到了午夜时分,她在梦中听到了房顶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耳力灵敏,在听到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苏芙躺在床上,屏住呼吸,侧耳聆听,这不是她的错觉,房顶上的确有人。
她翻了个身,正对着门窗,窗户外划过了一个影子,影子一闪而过,看身形是个成年的男性,苏芙默不作声地把手伸进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苏芙悄无声息地从床上坐起来,夜凉如水,人从被子里出来后,冰冷的空气刺激得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苏芙呼出一口白气,轻手轻脚地踏在地板上,从衣架上拿下一件大氅披在身上。
黑衣人站在外面,手中握着长剑,他身后立着十来个黑影,院子中一片寂静,今夜无月,黑夜成了他们最好的伪装。
黑衣人做了个手势,其他人默不作声地逼近苏芙的房间,黑衣人伸手正要去推开房门,一声巨响,一把斧子从里面穿过门板,牢牢地钉在门板上,开刃处闪着冷光,离黑衣人的鼻尖不过一指的距离。
黑衣人暗叫不好,连忙往后退去,下一刻门板四分五裂,木屑纷飞,一道纤细的身影从房间里走出来,手中提着一把半臂长的斧子。
“快走!”黑衣人低喝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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